后黥在说完这些话后便转身离去,当重阎自陶醉中回过神时,早已不见他们踪迹。
「你怎么又受到攻击了?」后黥叹了口气走上前,执起重阎一直未曾好过的左手,鲜血正汩汩流着。
这已是这个月的第四次了,第四次在诛杀鬼众后,发现解救的都是同一人……
不,是同一只不懂保护自己的妖!
重阎只是笑着,伸起右手为后黥拭净飞溅到他脸上的黑血。
他的举止令站在一旁的龙泉赤瞠了眼,险些又要挥剑朝情敌劈去。然而,他什么也不能做,否则只会招来责骂。
龙泉压下翻腾的嫉火后,却见着重阎脸上的讥讽笑意。
这该死的妖!
龙泉即使紧咬下唇也无法克制身子因怒气而颤抖,深知对方的挑衅与炫耀溢于言表,他挺起胸膛的死盯着对自家将军
图谋不轨的臭妖怪,迎上他狂妄的神情。
孰料,重阎那双艳丽且时时透出一股妖异邪门的金瞳只是淡瞥他一眼,便转而痴痴的看着正抵头替他包扎的后黥,无
视于恼人的家伙。
混帐!
重阎刻意忽视身侧夹杂怒火的目光,只是直盯着后黥长长的羽睫。
他的目光自那双美眸往下至尖挺的鼻梁,再至厚薄适中、彷佛抹上一层粉色的唇,最后才停在被烙下诅咒的左脸上。
就像人间不会完美,老天爷也不许无缺存在,况且,只要这半边艳色就足够令他心醉。
倘若得以完美无瑕,他岂不是日日夜夜都是活在因害怕珍宝被夺的焦躁之中?
不过,身侧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可真刺眼,如有机会,真该将后黥隔离在危险之外……
金瞳再次往龙泉的方向,冷冷绽出厌恶之色,与对方眼中的怒气对峙。
「好了。」没有察觉身旁的波谲云诡,后黥语重心长的道:「别再……别再受伤了!」
举高那被主人爱惜的手臂,后黥努力要让这只乐天无忧的妖了解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重阎点下头,看起来极为受教。
然而,此刻的后黥已不会轻易想信了。
他受命管理东土,不可能时时刻刻顾虑到重阎的安危、总为他一人奔波,是该好好想个法子了。
后黥放开重阎的手,没注意到他失落的眼神与龙泉倏地一亮的双眸。
「首先再往左去有处凌风谷,你往那里去……」
「将军!」龙头泉急急出声打断,「那是我军安扎之处,怎么可以告诉外人?更何况他可是只妖!」怎可让来路不明
的妖知道他们驻守之处,倘若因此引来大批鬼众,该如何是好?
「龙泉,是妖又何妨?乱世中救得一个是一个。」不理会龙泉不赞同的目光,后黥续道:「凌风谷中有处虚坳,如你
不嫌弃,就那里住下吧,如此也比较安全;当然,你也可以不去,不过我可不敢保证自己每次都能及时赶来。」
言下之意就是要这只不知保护自己的妖,要好好爱惜自己。
乍听后黥这么说,重阎脸上浮现喜色。
他若知道后黥所在之处,怎还会天天在首山徘徊,今后近水楼台,要他如何不狂喜?
他仍旧默不作声的将喜悦之情压下,朝后黥点点头,只是双眸里闪烁着兴奋光芒,不经意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感受。
见他点头表示知道,后黥笑了笑,对于他是否真的听进耳里也不确定。
这个重阎啊……
那双金瞳里总藏着令人难以看透的心思,偏偏他又不会说话,就更难猜到他真正的想法了。
总之,得回凌风谷了。
当大队人马离开首山,龙泉忍不住又忿忿说道:「将军,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说的……」
面对一只可能随时袭击将军的妖怪,要他如何睡得安稳啊?
后黥莞尔一笑,眼底难得闪现一抹捉狭。
「我可没说那是我们驻军之处。」
「啊?」龙泉愕然的瞠大眼。
「是你说的,你忘了吗?」
后黥就这么一句话,便将责任推得一乾二净。
龙泉不答话,因懊恼而低垂的头已明显表达出他的沮丧。
唉!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
那一日,他甫上天庭,身份不明。
有人说他是神,但众神不承认他是神。
身分的争议令向来安静的天庭闹烘烘的,之后他成了「半神」,有些神甚至私下讽刺的喊他「神人」,乍听之下像是
褒奖,实则仍是个人。
他并不讨厌当个人,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在此老死,因为远比长生不老来得轻松;但奢想终归是奢想,他定得为这个
恒久的生命扛起沉重的枷锁。
桎梏是从那株扶桑木开始,被锯下的树枝做成刑具套在他的颈上。
那时,他好奇的往较云海顶端更高的参天古木走去,一名身着白色长袍的男人正静静伫立在树下,肩上停着一只金鸟
。
那是司掌光明起落的帝昊!
眩惑于对方在浅浅流金笼罩下的颐下身影,他动也不动的怔怔看着,直到金鸟振翅高啼,落下几根羽毛在空中飘来荡
去,帝昊转过身来——他想逃,却已然来不及。
可笑可悲的命运开始转动,无止无休,全因那双布满恨意的黑瞳。
「你是后黥?」
帝昊以有别于一身圣气毒辣目光直盯着他,向他漫天袭来的不是温暖阳光,而是倏地覆上他的黑影。
冷汗缓缓自额际沁出、滴下,他僵着身子点点头,不明白对方的怒火从何而来。
帝昊强势的踩着步伐慢慢靠近,而他只能退却。
「你……」帝昊朝他逼近,令他就快无法呼吸。
轻柔的嗓音漾开,脸上的表情却阴沈得骇人。
「你就是后羿那个小人与嫦娥那贱人所生的孩子吧?」
如此侮辱父母的话,他还是头一遭听见,怒火迅速窜烧而上,促使他与那道施压的黑影抗衡。
「你说什么?」燃着怒火的黑瞳勇敢对上那双阴沈的黑眸。
帝昊只是蹙了下眉。
「我是帝昊。」袍袖一挥,他指着那棵巨大的扶桑树,「这棵扶桑上原先栖着十只金鸟,现在只剩一只。」他的语气
淡淡的,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原先飞上古木的金鸟竟在此刻以凌厉之姿态俯冲而下,尖锐的利喙直往后黥啄去;他急急避开,但面庞仍被巨翅扫得
一阵麻疼。
那只金鸟忽然化成一位少年翩然而降,俊美的脸上有着与帝昊如出一辙的怒火,熊熊焚烧着。
帝昊缓步上前,指着少年轻声一笑。「后黥,我向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孩子,排行第十,他的九位兄长……皆让你
爹一箭穿心而死。」
躺在大床上,后黥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个梦,在昏厥的时候。
梦醒之后,自己一如以往,屈辱的张着腿,任上头的男人不断侵犯。
后黥恍惚一笑。
今日,他竟在帝昊尚未用刑之下便昏过去,是体力不济吗?
疲软的身子倏地被用力一抓,蛮横的坚挺挺得更深,几乎要到喉咙似的,差点让他干哎起来。
帝昊因欲望高涨而显得嘶哑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
「你在想什么?」他竟有那么一点……不悦。
是的,他很生气!
不是因为仇人之子就在眼前所引发的恨意,而是对他明显远扬的思绪所升起的不满,一种连自己也无法形容的不满。
闻言,后黥只是咬紧下唇,将脸别到一边,一如往常的,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臣服。
他的态度令帝昊的不悦燃得更炽。
他的大掌用力一掐,令后黥的下鄂一阵剧痛。
「说!」他讨厌他的眼里没有自己存在!
见后黥兀自闷不吭声,深邃的黑眸里尽是倨傲,纵使身子已让他玩弄得污秽不堪……然而只消这一眼,便令他觉得…
…后黥像处子般纯洁美丽,且引人犯罪。
是啊!即使有这样的关系已有百年,但每回如此羞辱他,总会见到两簇圣洁的火焰燃在他眼底,令他自惭形秽。
不过,后黥完全不知道这样做只会导致反效果,这样的眼神会让任何男人升强烈的征服欲望……
等等!任何男人?
帝昊的目光因这个想法蓦地一沈。
有男人也这样玩弄、占有后黥吗?
思及此,一股类似醋意的感觉倏地涌上,甚至在他心头发酵、蔓延。
帝昊掐住他下颚的手,转而抚上那纤细的颈项。「有没有男人这样碰你?说!」
这帝昊今天是怎么搞的?后黥恼怒的闭上眼,固执的不答半句。
帝昊加重力道。「说!是哪个男人让你今天这么魂不守舍?」他竟敢这样漠视他!
僵持了一会儿,直到后黥呼吸困难,开始挣扎起来。
「放……」可恶!自己都已经这么顺从了,帝昊究竟要做什么?他疯了吗?
「唔……呜呜……」
后黥伸手想扳开那只如铁钳般的大掌,努力了好一阵却徒劳无功,最后他张开嘴难受的猛吸气,却有股热度覆上他
的唇。
「唔……」后黥难以置信的睁大眼,显然不能明白帝昊今日怎会反常的吻了他。
帝昊总是蛮横的发泄后就走人,就像害怕沾上什么呕心、污秽的东西一样,完全不碰他。
无心细想帝昊反常的举动,因为掐住他咽喉的力道始终没有放松,再加上唯一可以呼吸的唇被夺去,后黥已濒临窒息
。
在意识渐渐模糊之际,他的脑海中窜过一个念头——是不是这样就能死去?
思及此,后黥企图挣脱的双手慢慢放下,他动也不动的期待着死亡到来,那应该会是美好的一刻吧……
帝昊的灵舌在后黥口中持续翻搅,一而再、再而三的探索,像是第一次发现这醉人的处女地一般,贪婪、着迷且舍不
得离去。
他怎么都不知道后黥的唇这么软,比他之前尝过的任何女子都要柔嫩;他怎么都不知道后黥吻起来的滋味是这么美好
,比他先前经验过的任何女子都要香甜。
该死!他是怎么了?
帝昊压在后黥上头的身子像被闪电狠狠击中般倏地弹起,匆匆离开他。
一如往常的,后黥的身子已被折磨到流出鲜血,还有他的唇畔……也已被吮咬得破了皮。
帝昊伸手抚上那具赤裸的身躯,知道后黥在他的折磨下又暂时昏迷,他颈间的几抹红痕,在在显示自己刚刚的失控与
恶行。
而今,他竟有一丝心疼?
帝昊低头看着还未释放的欲望。自己竟怜香了?他明明就是仇人哪!
不!自己肯定只是一时被迷惑,嫦娥那狐狸精会生出什么好货色,他决对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帝昊冷着脸起身离去,在走到门边时脚步一顿。
有男人也这样玩弄、占有后黥吗?
他脸色一沈,离去的脚步又折返,笔直走向一旁的小柜,自内层取出一样细如银针的东西。
帝昊将它在掌心审视片刻,接着走到床沿朝后黥的胸口一按,随即离开了。
天空密云四布,狼烟四起。天际有一抹微红乍现,却不知是硝烟还是阳光。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黎明与黑夜早已难辨。
一处倾圮的茅房里传来几声童稚的哭啼声,彷佛哭诉着自己怎会在这样的乱世中降临人间。
生下婴孩的妇人无力安抚,只是疲惫的躺在木板上,困难的喘息着。
孩子的爹早就不在人世,她苦苦捱过七个月,早产生下这个婴孩,不过只怕活不久……不!她一定要让他活不去。
最近来了一批英勇的大军协助他们捍卫家园,证明还是有希望的,不是吗?
思及此,妇人脸上绽开一抹欣慰的浅笑,但笑意并未维持太久。
屋外倏地传来几声阴沈的诡笑。「有人啊……新鲜、刚出世的人啊……」
是恶鬼!
妇人脸上的笑意倏地冻结,合上的眼也慌张的睁开,她挣扎着起身,抱住还沾着身的婴孩;然而,屋外的阴风早已不
留情的刮入,一晃眼,鬼众带着阴笑站在她身前,伸出枯爪直探她怀里的婴孩。
「不——」妇人死命抱着婴孩,见婴孩白嫩的脸皮被划破,她连忙背过身护着,「不要抢我的孩子,恶鬼,滚!快滚
开!」来人……快来人啊!
妇人的反抗与叫喊令鬼众不耐,只见其中一人迅如闪电地朝她的后背探出右掌,下一刻,如五根枯枝的手掌已从妇人
胸前探出。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们?他们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必须承受这样的苦?
因疼痛而睁大的眼眸含着冤屈与不解,妇人惨叫一声后往前倒下,临死之前,她仍用自己的身躯紧紧护着婴孩。
见妇人已死,群鬼正要扳开她的身子、捉起婴孩大快朵颐一番时,刚探出的头已瞬间落了地,旋即化成数摊恶臭的黑
血。
只见一人踏着黑血走入,将自始至终都闷不吭声的婴孩抱出,他低头一看,发觉孩童早已因早产而断气。
「唉……」重阎叹口气,放下微温的婴尸,而后转身离开。
走没几步,他克制不住的回过身,一双金瞳灼灼的看着婴尸。
多么美妙的滋味啊……
他的手掌因渴望而微微颤抖,却始终没踏前一步。
他早已摒弃了杀戮与鲜血,但眼前的食物真的很……诱人。
正当重阎在天人交战时,一道娇滴滴的女声已在门边响起——
「吃他啊!干嘛犹豫呢?他本来不就死了吗?这么新鲜的肉,放弃了多可惜!」
这道声音让重阎警戒的往一旁跃开,戒备的看向来人。
立在门边的,是一名身着火红衣裳的美艳女子,但眉宇间煞气极重,显然不是正道。
女郎妖俏一笑。「重阎,灭天找你很久了喔!」
冷冷撇过头,重阎转身就走。
红影立刻窜到他面前,挡住去路。「你还真厉害呀,竟能躲这么久,要不是闻到你妖血的气味,你再藏个十年也问题
。」
良久之后,重阎紧闭的唇才淡淡吐出一字:「滚!」
「呵呵,要我滚?等你和灭天谈完话后,我再滚也不迟。」见重阎又要回绝,女子抢在前头劝道:「灭天真的很有诚
意,给他个机会吧!」
站在被破坏殆尽的长平村,后黥颓丧的靠在一根烧焦的梁柱旁,疲惫的身子缓缓滑落,坐倒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才自朱宫里转醒,一下天庭便看到这种景象。
前日这儿的人还好端端的庆祝他们到来,今日却成了遍野死尸。
喉头像是被什么梗住一身般,无法言语,心也整个揪痛起来。
后黥艰难的站起身,走进一处茅屋,地上躺着的是一个妇人与一具小小婴孩的尸体。
这些魉众竟连新生儿也杀了!
后黥难忍心痛,踉跄的走至床沿,直直对上一双至死都不合上的眼。
妇人死不瞑目的模样狠狠撞入他的心房,冲散停滞喉间的悲痛,逸出一声又一声的哀鸣。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如果他没上天庭就不会延误时间;如果没遇见帝昊,他就能如期回来坐镇,如果……
「将军……」龙泉忐忑不安的站在茅屋外,明知后黥现在需要安慰,却不敢上前一步。
长平村村毁人亡,他也有错,他不该尾随将军上天庭的,原来只是要掌握证据,将帝昊的恶行告知黑帝颛顼,可偏偏
……
思及颛顼帝的回答,龙泉忿忿不平的用力搥击泥墙,泥墙瞬间崩落,如同自谢圣洁的众神形象一瞬瓦解。
他们究竟对将军是存着什么样的心?
「龙泉,无凭无据,你要本帝如何信你?帝昊怎么可能如你所言是个小人?」
「只要颛顼帝随臣往朱宫一探,就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