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将(出书版) BY 冯君
  发于:2011年0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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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后黥在踩碎他的手背后又缓缓举起脚,夹带着狂烈的怨怒就要朝他的背脊踹下——然而,没有动静了。

后黥看着底下痴缠不悔的重阎,心竟像被一把大锤狠狠搥过。

看着那片满血迹的后背,上头触目惊心的插着两枝伏妖箭,后黥的眼泪竟就这样不由自主的落下。

天啊!谁来结束这一切?为什么他心痛得无法下手?

天上原本亮眼的红日,在此时逐渐变暗,黑夜竟然提前降临。

狂风又卷起一阵黄沙,纷扬尘灰里只有两人静静相望。

黥儿,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寂静里只剩回荡在心头千万遍的声音,还有自始至终都未曾掩饰、总盛满爱意的金瞳。

不该恨他吗?那么是什么让自己变成这样?倘若沦落至此还不是恨,岂不太可笑也太可悲了吗?

后黥怔怔想着,任泪水流淌在脸上,泪水不断落至重阎血肉模糊的手背上。

「黥……」

重阎才想出声哄他别哭,另一道身影在此时倏地接近。

「后黥!」

帝昊一见到后黥,脸上的怒色顿消,换上的是令后黥更加迷惘的深情。

「后黥,来我这里。」张开双臂,帝昊一步步向他接近,「我爱你,我们之间重新来过,好吗?所有的恨都会烟消云

散,我会永远的疼爱你……」

「黥儿……别去!」重阎勉力抬起头。

「我会想办法让你复元,相信我,我已经在努力了,这一切都是你身后那只妖物害的;但你别怕,我会杀了他,然后

让一切恢复……」

是吗?后黥怔忡了。

停顿的脚步一动,后黥缓缓转过身,依帝昊所愿的开始向他走去。

「黥儿!」别过去!就当是施舍他、可怜他,留在他身边可好?

对重阎心碎欲绝的呐喊无动于衷,后黥只是缓缓朝帝昊张开的双臂迎去,最后,落入他的怀中。

「后黥……」帝昊对后黥终于选择自己是又惊又喜,双臂正要收拢抱紧他,却在一颤后僵直身子,他瞪大眼看着在他

怀中、双眸饱含恨意的后黥。

帝昊身子一软,终于支撑不住的跪倒在后黥身前。

「你……」他想质问后黥何以如此对待他的一片真心,仅是一开口,鲜血便自他嘴角涌出。

后黥也有些怔愣。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青云剑,在自己动了刺杀帝昊的念头后,它竟会从重阎腰间飞至自己手上,然后他便不假思索的一

刺……

「我恨你……」后黥喃喃开口,眼底只有源源不绝的恨火。「如果没有你,我就不用为爹娘偿还所有的罪,那根本不

关我的事,为什么你要找上我?」

是了,为什么是父罪子担?他……从未做错任何事啊!

「你羞辱我、让我生不如死,又不肯杀我、让我解脱……这种没有止境的痛苦更害了长平村所有人,他们皆因你我而

死。我想了断,你却亦步亦趋的跟着,还在我心口植入追影,让我沦落至此……」眼泪落了下来,可绝对不是为了眼

前的人哭泣。「帝昊……你不是爱我,你只是讨厌自己的东西被夺而已,真的……」

 突地,他又一掌狠狠击向帝昊的胸口,让他狠狈的震飞出去,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不!不是这样!帝昊痛苦的趴在地上,想开口否认,却哑口无言。

的确是他将后黥逼到疯狂的境地,但……

「后黥……」帝昊抬眸看着他,扯出一抹苦笑。「我本没想过找上你,是他将你带来我身边的……」

他?

后黥的眸中蒙上惊诧,帝昊指的人难道是……

「是颛顼……」帝昊虚弱的摇摇头,想将事情全部说清。「我虽恨后羿,却从未想过要你赎罪……你道是谁让他射下

我九名孩儿?是我!我本只是要后羿教训他们,而颛顼竟然怂恿后羿全杀了他们!呵呵……可怜我到昨日才知道啊!

」他上广寒宫去取被嫦娥带走的天弓,亲耳听见她哭着陈述。

自己确实是让颛顼去传话,所以他传了什么样的话,自己怎会知道?想来全是为了天帝之位啊!直至现在才知道全盘

皆错;心中的懊悔无法形容。

后黥手中长剑匡啷落地,一向尊敬的人才是万恶之薮,想起总在他耳畔淡淡提醒的声音,不总是重复那句话吗?

后黥,父罪子担。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后黥……」深知自己伤势已重,帝昊勉强睁眸看着他,试图在形灭魂销前将所有事情一并道尽。「颛顼派你们四人

下人界,从未想过让你们生还……」

闻言,后黥只觉浑身犹如堕入冰窖,不断地抖着。

颛顼帝他……何以如此狠心?

瞥见帝昊逐渐隐淡的身形,后黥开始慌乱。

虽然恨他,在此时却又不希望他死……

后黥想救帝昊,可力不从心,泪水又再次滴落,这次是真心为了同样被蒙在鼓里的人哭泣。

够了,这样就够了,后黥还愿意为他这样罪恶的人哭泣,一切足矣。

帝昊又呕了一口鲜血,后黥见状只是哭泣,什么话也没说。

他知道若要让帝昊好过,应该说出原谅,但他无法说出口。

他非圣非贤,无法对过往的一切毫不追究,就算全是误会,可伤害已经造成,顶多是将浓浓的恨意稀释罢了……

「不用原谅我……」看出后黥的矛盾,帝昊只是缓缓摇头,「我放你自由,你解脱了,后黥……」纵使死在他手上,

也难洗自己深重的罪愆。

言语犹在,形体已消,即使是浑身罪恶,也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后黥张口想唤,却唤不出声。

帝昊折磨了他数百年,却在现下告诉他爱他……此时他就这样消逝,是解脱、是悲哀,或怅然?

真是百感交集,若要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又怎么理得清、诉得尽?真要算这件事的旧怨新仇,却没有对错。

迷惘啊!

自己真的为这样的结果开心吗?那为什么眼泪仍旧流个不停?

再也无法承受任何打击,后黥只是抓紧帝昊遗留下来的衣物,原本虚弱的身子在抖动一下后缓缓向前倾,扑倒在尘沙

中。

是颛顼要爹爹去的。去将九日全部射落……孩子,你一定要记得,千万别听天界任何人说的,什么都别听,尤其是颛

瑞……

记起来了!残缺的一切都补齐了……

「黥儿……」重阎想起身,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如愿。

被蚀去的日轮在此时自云层里透出微光,却赤红得如同泣血。

就在重阎心焦如焚的当下,一抹红色身影窜入,那人扛起后黥后又拉起他,将两人全带离滚滚尘沙中。

 

室内是一片幽黑,只有淡淡酒香萦绕,还有低醇的嗓音伴着酒香。

「如今城市鬼出游,青天白日声啾啾,大梦一场醒方觉,杀鬼千万吾亦悉……」

  躺在软床上的后黥此时缓缓睁开眼,他心平气和的问道:「朱琰,你的出身是什么?」

「呵……」美眸缓缓眯起,众多女子皆想一亲芳泽的薄唇往上一扬。「不想说。」

 「我是人。」后黥面无表情的看着坐在窗台喝酒的朱琰。「现在是妖。」

「噢。」朱琰仍是笑着。「那我之后会怎么样呢?变成鬼还是变成妖?或是成仙成魔?」

「你是神……」

「啐,别说这种话侮辱我!」他淡笑着调侃,又仰头灌了一口酒。

「看来你都知道了。」听他这么说,后黥仅是虚弱一笑。

盯着后黥的笑脸半响,朱琰话中的调笑意味更浓了。

「你变得这么美,还第一次对我笑,似乎是在勾引我喔!」

后黥闻言也不恼,仍旧笑着。「你若想就随你……」

「反正,都无所谓了。」后黥这样想着,却不经意将话说出口,教朱琰听见。

「怎么会无所谓?」朱琰听他这么说,霍地起身走到门边,「我可不想被杀了!」

他将门打开,映入后黥眼帘的是一张焦急不已的俊颜。

朱琰拍了拍重阎的肩头,侧身走出门,将一室宁静留给两人。

「黥儿……」重阎在门边踌躇的开口,始终不敢向前一步。「你恨我吗?」他的罪不比帝昊轻。

后黥闻言只是闭上眼,将始终不解的疑惑问出:「为什么让我堕落成妖?」语气是平静的,好像在问与自己完全不相

干的问题。

反正是回不去了,不管答案多么荒唐、多么可笑,他都无所谓了,只是想知道原因。

重阎在顿了下后,才幽幽说道:「心口若被追影附上,不出半年便会成为行尸走肉,我不想你如此,在别无他法下…

…」

第一次听见重阎将真正的理由说出,乍闻答案的刹那,后黥浑身一震。

为什么答案是这样?那么重阎只是想救他……这样的人该不该恨?若是自己一开始便知道原因,是否也会选择相同的

结果?

没有预期的谴责与怒火,一切似乎尚有转机,重阎便悄悄往前走了几步。

「我爱你啊,黥儿……」

「我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你……」后黥苦涩的摇摇头,他还在震撼里无法自拔。

重阎急切的说道:「我可以等,只要你愿意让我待在你身边,多久我都愿意,也不悔!」

泪水为什么又流下?

是为了这份痴情与不悔吗?后黥怔怔想着。

过往的的一切、曾经拥有的恨,似乎都在此时从心中剥离了,而后补上的……是一份什么样的感情?

见后黥不答话,重阎又往前走,直至床沿才看见那张苍白的脸庞已布满清泪。

他为他拭泪。「你可以恨我,但请你别哭……」他爱后黥,不想见他伤心。

沾着泪珠的眼睫煽动了下,后黥总算愿意看向重阎,对上他那双依旧痴心不悔的金眸。

「为什么是我?」他哑声问道。众生至石,为何这只妖只痴心的追随他?

「是你救了对尘世木然的我,让我知道心动的感觉是什么。」回忆起初见面时震撼,重阎对眼前的俊颜痴痴一笑。「

我只是只曾沾满血腥又厌倦修行成仙的豹妖,为了躲避灭天屏气敛声,消极的逃避十年,若不是你的出现……」

重阎伸出被布裹住的左掌,仿佛怕被拒绝似的缓缓熨贴在后黥已完美无瑕的脸上。

「应该,我的手段如此卑劣,你不需要原谅我。」

「但……」后黥侧头看着他,眼眶里是滢滢泪光,「我似乎……不恨了。」

从知道颛顼才是操纵这些悲剧的人,而帝昊又被自己亲手杀死后,一切好似都有了了结。

那么化成妖,是不是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乍闻后黥吐出不恨他的话,重阎一时犹如身在梦中,恍恍惚惚的。

后黥又幽幽的道:「当我破格被引上天界时,曾经欣喜若狂,然而遇到帝昊之后,我又宁愿自已只是一介凡夫,爱仇

都在一世里一笔勾销,至少不会是纠缠永远的苦……你说喜欢我,但我认为自己满身罪恶,所以配不上你,但是当我

被迫成为妖类,却又认为是你逼我堕落……在这可笑的认识里徘徊,我着实非常矛盾,或许是我自命清高,如同那些

天界诸神,高傲的睥睨底下的一切。」

主动握住重阎的手,后黥微微一笑。

「而今我在想……自己是不是该感谢你救我脱离伪善的众神?」

「黥儿……」

「我想求你一件事,重阎。」后黥抬起头,眸里满是顿悟后的坚定。「我想真正成为妖界的一份子,我已不想拥有任

何属于神界的气息。」

自此以后,他的敌人将是高踞在天、玩弄他人于股掌间的颛顼!

重阎呆愕的张着唇,竟不知要说什么话。

他曾经想过,自己若使用摄魂术使后黥成为完全的妖,他是否会更加恨他?而今,上天竟如此厚待他,令自己能拥有

愿与他同存妖界的后黥……

重阎听见后黥的要求,只是笑着猛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

狂喜,已非言语所能形容。重阎失常的表现让后黥抿唇一笑,他执起他的手抵声说道:「你的左手……还好吗?」

重阎只是痴痴的回答:「不痛,一点也不痛!我很好,真的很好,我甘心为你流尽所有鲜血,只要你愿回头看我一眼

……」

他的话令后黥回想初次见面时,那涌着鲜血的左腕……

他心头一荡。这痴狂的豹妖啊!要自己如何恨他,舍他不管?

抚着缠在手腕上的布带,那是条被撕下的青色布条,后黥认出那是自己的衣袖,心湖更为此波动得更加剧烈。

自己对重阎的心意,远远比不上他啊!

后黥放下他的手,看着也瞅着自己的重阎。

「在这这之前,我想见龙泉一面,向他说明一切。」

自己突然消失肯定为他带来许多困扰,好歹将一切亲口告知,纵使龙泉无法接受,自己也算尽了义务。

该来的总是要来,既然后黥问起,重阎也不打算隐瞒下去。

他走到桌缘拿起青云剑,缓缓踱到后黥面前。

他将剑递给后黥,什么话都没说。

「怎么了?」

后黥不明所以的接过青云剑,诧异的看着重阎冷凝的神色。

「龙泉……」垂下眼睫,重阎黯然说道:「他让帝昊害死,央求我将他的魂魄封在青云剑里,所以你眼前的长剑,便

是……龙泉。」

「龙……泉?」愕然的抚上剑柄,后黥将青云剑缓缓抽出,似乎还未弄清重阎的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就在他抽出长剑时,青云剑登时发出犹如龙吟的清啸,甚至剧烈颤动着。

后黥恍恍惚惚听见一句痴心无悔、恒久永远的誓言——愿以无限来生化作一柄青锋,替你斩断烦恼丝……

「龙泉……」

滚烫的泪水滴在剑身,凝成一颗泪珠后悄然滴落,后黥握着剑柄的手不停颤抖,而长剑也发出一声又一声细微的声音

,似乎是要他别再哭泣……

「黥儿……」重阎将泪流满面的后黥拥入怀里,温柔的抚着他的发。「龙泉仍是与你在一起。」

「是我害了他……」

后黥的泪水止不住的奔流,思及对自己总是忠心耿耿、时时带着爽朗笑意的容颜,他哭得更加哀恸。

龙泉,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而你又何必舍弃转世机会,只为效忠自己的誓言,我不值得你如此啊……

知道后黥需要好好发泄情绪,重阎搂着他低声说道:「没关系,你哭吧……」

只要自己在他身边,他的后黥大可尽情哭泣,将所有伤痛对他宣泄……

重阎替后黥驱散最后残留在体内的圣气后,在他悉心照料下,后黥的身子已健壮许多。

向朱琰辞行后,两人放弃栖身的岩洞,以避天界搜索,他们回到东海之滨筑了一间小屋安身。

重阎仍与灭天维持联络,知道从后黥反叛天界开始,就连西边的白焰也不再受颛顼控制。

自那次日蚀后,人间更加混乱,灾异之说纷起,人界是一片绝望,而天界与鬼界也是纷纷扰扰,征战未休。

帝昊死了,龙泉形体消逝了,就连红袂也香消玉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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