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卓悦起身给菊花撒了些水，“我希望他能高高兴兴的，但如果是和夏木的孩子抢的话，我是不赞同的。”

“为什么？”

“你和夏家这两个人接触不多，夏枝最突出的品质就是隐忍和坚持，不管是什么样的环境都能很好的存活下去，并且在不断的抗争中获得一线生机，这样的孩子原本就已经够奇怪了，偏偏夏木比他更奇怪，他懂得他的隐忍，也在学着配合，知道争取，知道退让，在这个过程中也在拼命让自己强大起来。”

“如果在将来有一天，夏枝真的走了这条路的话，将他引过来的只会是夏木，不会是祈安。”

这条路是那条路？沈千年坏笑着想，当然他没问出来，而是道：“你对自己的弟弟很没信心？”

“祈安的根性还不是很稳，总是容易依附于身边的人，之前是母亲，后来是我，现在是夏枝，除非有一天他能真正站起来，我只希望他能平平静静的过完一辈子。”

沈千年歪着头倚在他肩膀上，嘴角带笑，“你可以把每个人看得很透，什么时候才能看透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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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枝的计划很快就流产了，在他还没找到能让自己砰然心动的大姑娘的时候，皇帝病重的消息再次席卷了整个吝国。

沈千年还是像去年一样火速赶回典韦，临走的时候遗憾的对容卓悦说，“看来，我是注定等不到第一场雪了。”

容卓悦依旧是浅笑，“蔚阳每年都下雪，今年看不到还有明年，明年看不到的话就在等一年，总是会有机会的。”

沈千年眉睫垂下，“但愿吧。”

“等一下。”容卓悦在后面喊道。

“什么？”

容卓悦斜倚着门框，手指拨弄着一株浅香的白梅，脸上还是懒懒的神情，“其实，蔚阳的桃花也很美，开在三月，雪一样的美，希望你赶得上来年的桃花雪。”

“谢谢。”这边转身就要离开，又被容卓悦叫住，沈千年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大，眼中满是化不开的风情。

“四月的时候还有蔷薇满园，六月的荷花也很好，七月凤仙花好，八月请你桂花糕，九月菊花十一……”抬起头的时候眼睛已经弯如明月，声音很轻，目光里没有任何杂质，“只要你来，总有好风景。”

沈千年走回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大于一张宣纸的厚度，沈千年身体微微往前探了一下，容卓悦微笑，沈千年脸一红，在他耳畔低沉的叹息，声音柔软的像是一壶暖暖的桂花酒，“你也知道，我要的风景始终都是你。”

容卓悦退后一步，一手捻着花枝一手放在腰间，“沈老板，你该走了。”

“你的话我记在心坎里了，保重。”

沈千年走的第一天夜里，蔚阳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无声无息。

第五十五章：国丧（一）

胡伦秋的死对轩辕格的打击太大，在这个男妃死后的第二年的同一天，吝国的皇帝驾崩了。这个被龙椅捆绑了将近三十年的男人，终于可以放下这一切去追寻他的爱人。

“阿秋，你说过会等我的，我来了，就算没有来世，下了黄泉，我们之间再无仇恨，只余牵绊。”

皇帝死了，吝国的朝政如预料那般风波乍起。

瘦小的身影跪在皇帝灵位前，对着旁边候着的太监慢声道：“宣沈家现任当家人沈千锐，觐见太子。”

在这朝纲不稳的时候，太子仍旧是太子，就算是只有十三岁。

沈千锐身边仍旧带着十二岁的沈约，对着帷幔之后的身影叩首：“宗家沈千锐，见过太子。”

“沈当家免礼，来人赐座。”当年的皇帝对着上一代的宗家说过的话，现今年轻的东宫对着新一代的宗家再次重复了一遍。

“谢太子。”沈千锐躬身退后在座位上坐下后才将头抬起。

帷幔身后的身影往前探了探，“沈约，是你吗，进来看我可好？”

沈约愣了一下，随即一笑，“好啊。”然后一蹦三跳的跑到帷幔后，丝毫没有避讳，直接和轩辕盛并坐在一起。沈千锐暗骂一声“孽子！”

轩辕盛对沈约并没有疏远自己很高兴，就算是没有遵循君臣之礼也没什么，反倒是更加亲近了，拉着沈约的手小声道：“等我和你爹说完话咱们再去玩？”

沈约倒是大方，“你们慢慢聊，我不急。”然后凑到轩辕盛耳边道：“就是怕我爹骂我。”

帷幔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一人，径直走过去拍拍太子的肩膀俯身说了些什么，轩辕盛先是点点头，转身对着帷幔之外的沈千锐，虽是正声但声音依旧稚嫩，但因为带着些哭过的沙哑倒是有几分威严道：“国势不稳，本宫想请沈当家助我一臂之力。”

很直白的说法，没哟任何技巧可言，最直接的表达了目的。

沈千锐早料到沈家躲不过这场风云，但是对于在这个时候轩辕盛将这些事情说白真是出乎意料，沈千锐目光沉稳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暗道一声苦。脸上还是带着温软的笑意，“太子抬爱，沈氏一族承蒙天家眷顾不胜感激，只是沈家只不过经商世家，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沈千锐此话含糊不清，整个朝野甚至整个吝国只要复姓轩辕的都是天家之子，轩辕盛是，他的皇叔轩辕历自然也是，沈千锐不敢给出任何保证，即作为家主，保护本家不受波及就是他这辈子的责任。

“沈宗家不必如此过谦，本宫不需要你做什么，沈宗家之需站在本宫身后即可，沈宗家认为如何？”

沈宗家沈宗家沈宗家……既为宗家那也是因为皇家承认你的地位才好。

沈千锐还要再拒绝，三大家族的势力虽被轩辕氏压制的死死的，但内地里也是相互依托相互庇佑的关系，就算是沈家不表态也不会招来实质性的损伤，但是……沈千锐瞥了眼站在轩辕盛身后的国舅傅正影，明摆出自己的存在，又不愿走出来，这是个什么意思？

轩辕盛的外公傅正影乃是当朝一品大学士，这个职位在平时没有威慑力，但此时却变成一把利刀。

沈千锐在早年时期曾经在翰林院待过一段时间，初为猛虎，万事不顺，傅正影却屈尊将这那个到处碰壁的少年收纳，教导其为人处世之道。沈千年自小即是尊师重道之人，虽然之后对整个翰林院失望之极最终离开，但之后一直仍将傅正影尊为恩师。

再者，傅正影身为一品大学士，可为天下文人之首，手下才子谋士门厅满座，其中还与弟弟沈千年这个书商的身份有着不少牵扯，这个一直藏身在幕后的老人手里到底聚集着多少力量？沈千锐猜不出。

沈千锐开始头疼，沈家在这次的宫斗中还能保持出淤泥而不染吗？

傅正影站在帷幕之后将沈千锐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表情都看在眼里，此时看他这副样子脸上也慢慢显出一个笑来，捋着胡子从帷幕后走出来。

傅正影眉发皆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安详的气息，傅正影站出来之后才对着帷幔后道：“太子可以先带着沈少爷出去玩。”

轩辕盛一喜，拉着沈约向两人告辞之后直接从后面的小门跑了出去，静立在一旁的侍卫紧步跟上。

“千锐啊，几年不见，稳重了，也成熟了。”傅正影将沈千锐打量了一遍连连点头。

沈千锐没有抬头，“老师谬赞了，千锐跟老师想比还差得远呢。”语气有些沉闷，尾音上挑，带着颤抖。

傅正影哈哈一笑，“你这是在怨恨我吗？千锐。”

沈千锐慢慢稳定自己的呼吸，“学生不敢，只是没想到会走到现在这一步，老师的思虑果真长远，学生佩服的五体投地。”沈千锐面笑心不笑。当年在翰林院做他靠山的是这个人，最后劝自己回家继承家业的也是这个人，现在拿着沈家的家业带着往日的恩情来逼迫自己的，还是这个人。

更奇怪的是，自己居然没有怨言。

“为师也是没办法，但是在当初盛儿出生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我必须要想法设法保住我的家人，我的族人，其实在某些方面和千锐很像，只不过你是想方设法想让自己的家族远离争夺，始终中立，而我能做的就是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人，作为家族继续生存下去的力量，千锐，为师的心，你该是懂得……”

沈千锐慢慢抬头凝视着傅正影的双眼，“老师，我之所以敬你为师，是因为我认为你是指点我人生的人，是有资格做我沈千锐老师的人，但是如果只是因为师生之情而让千锐将沈家基业作为赌注的话，学生感到非常抱歉。”

沈千锐慢慢低头，语气冰冷的彻底，老师，你也该懂得学生的诸多不易。

傅正影慢慢叹气，“为师尊重你的想法，自是不会逼迫于你，沈约是个好孩子，这段时间就先留在皇宫里陪陪盛儿吧，他鲜少有玩得到一起的人。”沈千锐身形一僵，好熟悉的画面，历史重演了么？这边傅正影又道：“千锐想清楚之后再给答复吧，为师身体不是很好，就先一步告辞了。”傅正影显出疲累之态，显然是不适久立。几个侍女上前搀扶着略显蹒跚的离开。

沈千锐在背后大叫一声：“老师！”

傅正影驻足，两边搀着的人也适时放开手。

沈千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带着些凄厉的嘶哑，缓慢的像是来自最心底的哭诉，沈千锐有些失神的抬头看逆着阳光的是背影，“我心痛过，彷徨过，低落过，但是都一步步的挺过来了，因为我始终记得老师交给我的那些道理，老师让我觉得，现下所受的痛苦都是人生必须经历的一部分，只要跨过去我就可以走的更好，于是我坚持，一直到现在，但是老师现在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之前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活在别人设计里的笑话，我的痛苦，我的难过，我的孤独都是在按照别人的设计一点点往前走。”

沈千锐站在原地，等着傅正影回话，眼中带着丝丝哀求，他受不起这瞬间崩塌的事实。

傅正影声音一颤，“千锐，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傅正影仰起头，阳谷穿过镂空的雕花走廊射进来，有些刺眼，眼睛缓缓闭上，“你最大的弱点就是你太过容易动心，因此不管是什么，只要是被你注意，到最后都会变成你的弱点，心不动则不乱，心若动，也是独毁己身。”言毕离去，不再多留。

设千锐跌坐在宽大的梨花木椅上，有些失神，傅正影说的没错，他太容易心动，太容易被外在的存在夺去本身的意志，直到现在仍旧游走在患得患失之间。

没有灵魂一般被人带出了皇宫，但是沈千锐再没胆量将这个家族的命运拿出去赌博，最后还是向远在蔚阳的胞弟修书一封。恍惚间记起当年一个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千锐，真正适合你是青山长河游戏人家，你不属于这深宅之中，更扛不起家族的兴盛。”

你看这话说得多对啊，沈千锐苦笑，他这辈子最不适合的就是做这些需要对别人负责人的事，现在竟连自己的孩子都搭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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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格的病逝是早在预料之中的，典韦城内没有太大的慌乱，吝国国丧，全国斋戒三日，典韦挂白三月，国丧从开始到结束整整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各地官员根据安排井然有序的前来致悼。

于此同时定远大将军林百贺自万川归来，说是要等到太子登基典礼完毕之后再回去。定远大将军手下兵士二十万，但谁也不知道他此次带来多少。

罗平王轩辕智的王妃是西南虎威将军的胞妹，毫无悬念的握住了西南十万兵马，罗平富庶之地，民兵壮足，谁也不知道他手下的精兵大体是个什么数字。

与此同时，大学士傅正影带领南方文人笔墨讨伐罗平王逆天而行，不顾道义，风波一再掀起。

吝国第一书香门第林家态度暧昧，有传言说林家的小女儿林一影与罗平王之子轩辕历早有亲事。

沈千年接到兄长的书信回到典韦的当天听说罗平王已经派使者前来与沈家家主商讨对策，宗家沈千锐正打算秘密接待。

沈千年不知道这个大哥是怎么想的，但是毫无悬念的是罗平王的说辞是帮助沈家将沈约脱离困境，就算是接洽失败，也是成功的挑拨了沈家与轩辕盛一派的关系。

沈家，很难再独善其身。

第五十六章：国丧（二）

沈千年见到沈千锐的时候，后者正站在露天雪地里遥望一直白梅。沈千年缓步走近唤了声：“大哥。”

沈千锐头也没回，只是对着漫天白雪叹口气，“这场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沈千年走过去直接将最好的一支梅花折下，放下鼻尖浅嗅，“停或者不停又有什么关系，花开堪折直须折。”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洒脱，大哥好生羡慕。”沈千锐难得的笑了一下，随后想到了什么事情又变成眉头紧锁。

“轩辕盛不会为难沈约，大哥可以放心。”沈千年安慰一笑。

“哦？”沈千锐看着弟弟，很长时间以来沈千年除了担任书商这个职位之外很好参与沈家其他事务，但是现在沈家面临这种状况，作为沈家的一份子显然是不可能继续逍遥下去了，沈千锐想知道这个弟弟到底有多深。

沈千年笑了笑避开略带探寻的眼神，“是沈约曾经告诉我的，太子很喜欢他，对他很好，大哥不需太过担心。”

沈千锐叹口气道：“孩童之言可信的又有几分？更何况对方是皇家，再者大哥担心的不是太子对他如何的问题，而是沈家的百年基业是否可以得以流传下去……大哥担心啊……”

“大哥是否能听我一言？”

沈千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我之间什么时候那么生疏了，就因为大哥坐上了这家主的位置就不再是大哥了？”

沈千年眨眨眼：“既然是家主就要有家主的样子，我可不敢逾矩，大哥忘了小时候爹是怎么罚我的了？现在想起来膝盖都抽抽的疼呢。”

“怕了你了，随便你爱怎么叫，有话就说吧，家主大人听着呢。”沈千锐假装生气。

沈千年将梅花别在沈千锐的领口处转身看雪：“我听说罗平王派来的人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大哥犹豫这段时间怕是早已经传到皇宫之中了，干脆直接将人抓起来送给轩辕盛做人情，让他对咱们家沈约再好些。”回头对沈千年眨眨眼。

“孩子气！”沈千锐又好气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沉吟起来，这法子虽然是阴损了些……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和罗平王直接了当的断了联系，就算是灭门，也还有个忠心的名声落下，胜过以后得了势还要做将藏的良弓。”

沈千锐点点头，进退两难的时候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随即拍了两下手，一白色人影出现在角落的雪地里，不吭不响。沈千锐也不避讳直接对那人下命令：“按照二爷刚才说的做，出手利落点，顺便大厅下少爷的消息，早去早回。”

白衣人道了声是在原地消失，像是直接融化到雪里一般。

沈千锐转身目光定定的看着沈千年，“这次回来就别走了，你知道，大哥离不开你，沈家也离不开你。”

沈千年轻笑着微微低下头，“我跟人约好了看三月的桃花，已经失约多次，怕是不能陪着哥哥了。”

沈千锐愣了一下，又笑道：“是吗，什么样的人，对你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