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叶和夏草早已眼泪婆娑，现在他们已经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夜晚，夏叶将夏叶夏草都安排好之后从后门出去到了礼贤书馆的后院，后院的门虚掩着，院子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灯下是正在煮茶的容卓悦。

夏枝轻轻掩上门走向容卓悦，并没有走近，只是站在栀子花的树荫下，唤了声：“先生。”

容卓悦抬头看他，“我本以为你会再早些时候过来。”

“你知道我会向你求救？”掩在阴影里的脸看不清表情，声音也是平静无波。

“夏花灼不应该说出‘求救’这个词，你有能力和我谈条件，何必如此放低自己。”容卓悦低沉的声音在这昏黄的灯光里随着烛光缓慢的扩散。

夏枝苦笑：“你以前可是没有这样夸赞过我。”

“之前的你不需要，但是现在的你需要，容某向来不做多余之事，你该知道。”随手又捏了撮茶叶放进水壶，静等水开。

“是啊，那就请先生看看，夏花灼值多少银钱？”

“我说过了，你可以和我谈条件。”容卓悦的声音有些冷，这样的夏枝是他最不愿看到，也是最怕看到的，一个人失去傲骨的文人，就算是有再好的品格再优秀的思想，也不会让他欣赏。

夏枝背靠着墙壁缓缓蹲下，双手抱着膝盖，“对不起，给我些时间，我有些累了。”

容卓悦微笑，没再说话。

这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方式，无需多言，但只要是开口，便知道对方要说的是什么，一句话，就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意，也是一句话便可以解开一个心结。夏枝想，容卓悦对于自己，就是亦师亦友那种类型吧。

夏枝回到夏家的时候就见大门外站着两个人，走近才看清是张婶和郝苗子。夏枝也不知道这两人在外面站了多长时间，有些意外，慌忙让两人进里面说话。

点了灯之后，夏枝才问，“张婶，小苗子，你们有事？”他白天的时候已经将最后一批工钱结清了，看着两人有些不解。

郝苗子见夏枝在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往张婶那边靠了靠，张婶摸摸他的头，之后看夏枝，“大少爷啊，你把这孩子赶出去了，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看着这院子里也不能没个人打扫，想着就把这孩子给带来了……”

夏枝听他这么一说脸涨得有些红，“张婶，我……”之后又低下头，叹口气道：“只是现在夏家的状况你也是知道的，早一日离开也是早一日找到出路。”

郝苗子抬头看着夏枝，一双眼睛干净的就像是雨水洗涮过的天空，“少爷，我不要工钱……”

张婶点点头，也在一边劝道：“少爷，老妈子我的想法也是和苗子一样的，就算是您不需要，这夏叶和夏草也是要个人照顾的，再说了大少爷，您会做饭么？”

夏枝讪讪别过脸，他正打算学呢……

张婶叹气，“苗子是没有去的地方，老妈子我现在又是这么大年纪，现在也不可能在给别人家里做工，这不仅是给少爷行方便，也是让我们孤儿寡妇的有个着落，若是大少爷不是嫌弃我们俩人就不要再推辞了。”

夏枝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再说下去只觉得自己清高，对着两人深深一拜，“以后就劳二位多多帮忙了。”

郝苗子面上一喜，“那少爷，以后我就打扫院子吧，也能帮着张婶做饭！”

夏枝摇头，既然事情已经定了下来，那就要做长远打算，又道：“张婶，苗子，夏枝现在给不起你们工钱，你们也就不是我们夏家的下人。”看向张婶，“张婶，您曾经是夏叶奶娘，现在也是家里唯一的长辈，夏枝希望您能够用长辈的身份来对待他们，夏家的孩子也会用晚辈的身份尊敬您。”

他这番话说的真诚无比，张婶也不禁动容，夏家几个孩子的性子他也是清楚的，这对她来说也算是晚有所得吧……

夏枝又看向郝苗子，“苗子，你也不用再叫我少爷，我现在也不是少爷，你以后也不是夏家的下人，我明天给你找分工，你还是出去吧。”

郝苗子心下一急，竟然开始往外冒眼泪，不知所措的拽着张婶的衣袖，看着夏枝的目光带着恳求之色。

夏枝心里有些难过，郝苗子就像是一棵没有跟的花苗，依赖者夏家就像是花苗依赖土壤一般，‘走出去’这三个字对他来说是一道坎。

一只手放在郝苗子肩膀上，夏枝道：“我说过了，从现在开始你不是夏家的下人，以后吃住都会在夏家，张婶那边夏叶和夏草也该学着帮忙，你不该一直关在这里的。”看着郝苗子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夏枝为难的皱了皱眉，“要不然我们结拜吧，你年龄比我小，叫我声大哥也行！”

郝苗子呆愣着，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可是……我不想出去做工……”他害怕，只要是离开祝家他就觉得很无助，他怕到陌生的地方去，怕周围都是陌生的人。

夏枝不管他，“张婶，我以后可能会经常不在院子里，夏叶夏草就劳烦你给看着。”有些难为情，“夏叶还好，夏草可能喜欢乱跑，张婶就多劳心了……”

张婶看他那副为难的样子也笑了，“这俩孩子自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不闹腾。”

夏枝也笑了笑又看向郝苗子，“苗子，你从明天开始就跟着我吧，别再叫我少爷，叫夏枝，或者叫夏大哥。”

郝苗子有些难为情，“夏大，大哥……”

夏枝笑了，心里满是酸涩，生活还在继续，只不过是换了个角度而已。

夏枝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张婶已经把早饭做好了，摆在东院的院子里。

夏叶和夏草看着还在忙里忙外的张婶，还有站在一边的郝苗子，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昨天家里不是只剩下三个人了吗，昨天大哥不是才刚把一锅面烧糊了么，怎么今天就有饭吃了？

张婶看到夏枝连忙招呼，“这两个孩子一大早就被我给叫起来了，正想要苗子去叫你呢，你就来了。”

夏枝在桌旁坐下，“辛苦张婶了。”之后又对着还在疑惑着夏叶夏草，“以后张婶还是住着，你们两个不许顽皮不许任性知不知道。夏草，尤其是你。”

夏叶和夏草听了这话眼睛都是一亮，夏草干脆站起来跑去拉她的袖子，“奶娘，大哥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不走了？”

张婶笑着看她，“瞧你这两条小辫子，呆会奶娘给你重新梳。”

夏枝又看看郝苗子，“过劳吃饭，别在那站着，吃过饭我们还有事要做。”

郝苗子动了动，最后还是在夏枝旁边坐了下来，“是，少……夏……大哥！”

夏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苗子这是叫的谁啊？”

夏草也凑过来，“苗子哥？郝哥哥？”

郝苗子的脸刷一下红了。

早饭过后，夏枝直接就来了礼贤书馆，郝苗子在后面跟着。

容卓悦这时候刚起床，夏枝两人来到后院的时候见他手里拿着一把剑，左右比划了两下又重新装进剑鞘，看了看夏枝，又看看后面的郝苗子，“呦，这不是你们家的郝苗子么，现在出门带护卫了？”

夏枝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沈某人，身上有什么好被护着的？”

容卓悦干咳一声，摇头看了眼郝苗子，“这不符合常理。”

郝苗子没想到这个人还能记得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有些扎眼了，就往夏枝身后躲。

夏枝直接坐在一边的石凳子上，清晨的凉气还没散去紧接着又一个激灵有站了起来，“他现在是我兄弟，特来找容老板谋一条生路的。”

、

“怪哉。”

“我看这书馆缺人手，这不推荐人来了么。”

容卓悦见他不像是说笑的意思，开始打量身后的人，边往房间走边问，“能做什么？”

“会赶马车。”郝苗子立马回答。

“还有呢？识字吗？”

郝苗子老实的摇头。

夏枝补充道：“这孩子怕生。”

容卓悦不客气的回驳：“没有生哪有熟？”再看向郝苗子的时候已经拿定主意，“以后就给书馆运书吧，你会赶车，那正合适。”

“不识字能成吗？”夏枝担心的问了句，容卓悦的好意他也是知道，只是如果因为这样办砸的话那是不行的。

“如果打算一直做马夫的话，不识字的话当然没问题，如果还打算做些别的，那最好是识字的。”容卓悦看了眼夏枝道。

夏枝也没马上做决定，转头看着郝苗子，“你自己看着成吗？”

郝苗子脸有红了，“其实只要有马就成……”

夏枝总算是明白了，这孩子只是和人交流困难，和马交流是完全无障碍，看了眼容卓悦，“这样吧，我连我们家的马也直接供给你用，怎么样？”

容卓悦一拍手：“甚好！”

夏枝紧接着一句，“在商言商，我们先来算算工钱吧，我们家苗子老实，可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第四十九章：新人（一）

五月的时候阳光依旧灿烂，蔚阳县的新县令来了，夏枝忙着在屋子里挥毫泼墨，夏叶在屋子里看书，夏草在院子里捉虫喂新买来的小鸭子，三人都没有出门看热闹，郝苗子现在是在容卓悦手下帮忙，这个时候也是很少回来。

夏枝看到夏草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夏草，今天街上很热闹为什么不去？”

夏草蹲在地上连头都没抬，说话闷闷的，“我讨厌那个人，不去！”

“你又没见过人家，怎么能说是讨厌呢？”

“没见过又怎么了？我就是讨厌他！就是讨厌！”两只手拍打着地面，小辫子随着摇头的动做到处晃。

夏枝摇摇头，这算是迁怒吧。对着夏草招招手，“大哥要到街上去买些东西，要不要跟着一起，大哥一个人挺孤单的。”

夏草动了动，仰起头看着夏枝，“那咱们带着夏叶一起吧，他一个人在家的话也会孤单的。”

夏枝有些心酸，什么叫相依为命？这就是了，笑着点点头：“你去房间里叫他，大哥在这里等你。”

夏草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跑进去了，很长时间没闹脾气了吧？夏枝想了想又回房间拿了些银钱才出来。

从夏家的大门出来之后拐个弯就是蔚阳县最繁华的街道，这几日都是住在后院，出门的时候也是个由后门出，要到街上的话还要多走一段路。

三人手拉手走在大街上倒也算是一景，夏草天生爱热闹，又蹦又跳，看到好玩的东西会拉着两个人看上一阵，等看得差不多之后接着往前走，夏叶则是一直都跟在夏枝身边，大哥看什么他就跟着看什么。

夏枝本想着买些笔墨纸砚，看两人兴致不错也不想打断，走着走着就到了县衙附近，人很多，吵闹声也很大，似乎还有些慌乱，夏枝本想避开，但是看着两人好奇的样子还是往里面走，毕竟是小孩子心性，也没拦着。

县官上任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是鉴于夏志远的政绩太过突出，这次的继任就变成了整个蔚阳县上万口子关注的事情，想低调都低调不成。

张青山此时正急的满头大汗，他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偏偏还要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本来说好今天上午就到的新任县令，这眼看都午时都过了还没出现，真要是有事耽搁了还好说，就是怕出什么岔子，夏志远还在的时候蔚阳的风气不错，但那也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夏枝跟着两人挤进最里圈就看到一脸焦急的张青山，张青山看到夏枝的时候假单的打个招呼，夏枝也没多问，拉着夏叶夏草直接穿过人群往对面走，看着阵仗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个时候见面确实不是好时候。

他和夏草一样，平白无故的不喜欢这个还没见过面的新县太爷。

只是再抬头的时候看到了人群里容卓悦，这事就不简单了，夏枝疑惑的看着容卓悦，“先生也是来这里凑热闹的？”凭他对容卓悦的了解，这人平时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可能单纯看热闹。

容卓悦尴尬的咳嗽两声，“我这不也是闲着没事做么，听说今天县令上任，过来凑个热闹，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得跟这当官的搞好关系。”干笑两声。

“可是我爹上任的时候也没见你怎么搞关系啊？”

容卓悦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夏枝就更加怀疑了，容卓悦这人适合说教，适合吹牛皮，适合明嘲暗讽骂人不带脏字，但就是不适合撒谎。

容卓悦满是无奈，“你这也挺忙的，夏叶夏草还等着呢，这事有时间跟你解释。”

夏枝点头不再多言，带着两人离开，这边还没走几步，身后的喧哗声就更大了，中间夹杂着马匹打响鼻的声音，夏草拽拽他的袖子，“大哥，咱们回去看看吧，看看那人是不是个丑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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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县令当然不会是个丑八怪，相反，还是很年轻很好好看的个人。

看着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身上穿的是一件半新不旧的青白色袍子，腰上束着深色腰带，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装饰物，头发也仅是一跟丝带简单的捆绑起来，看着倒是个利索能干的模样，只是靴子底下沾着已经干的泥浆，风吹起，衣角卷起，里面的白色衣裤上也有同样风干的泥印。

青年身后跟着个像是书童模样的孩子，挺机灵的模样。行礼也很简单，除了两个大包袱之外再无他物。

张青山连忙迎上去，旁边赶着祝贺的人也都拥上去，容卓悦还是站在人群之外，手里的折扇上下翻飞，嘴边带着看似舒心的笑。

夏枝看了一圈他的脸色，忽然感觉有些意思了。低头问夏叶夏草，“你们觉得那个人的怎么样？”

夏叶皱皱眉，张嘴就是一句：“不怎么样，不如大哥好看。”

夏草也在一边说，“我也是这么觉得，大哥，要不你把这人赶走成吗？你去当县官，肯定比他好。”

夏枝笑笑不作答，硬拉着还要看热闹的两人离开。

三人再次回到家的时候就见到郝苗子正在院子中手里拿着一个大刷子给马洗澡，夏草看到立马就围过去，缠着郝苗子说是要给他帮忙，郝苗子没办法只让她拿着盆在一边帮着浇水。

夏叶拿着大哥给他买的几只羊毫笔迫不及待的说要试作水墨画。

夏枝捡了本书坐在树荫下一翻看，时不时的还要照看旁边正忙着泼水的两人。午后人总是懒洋洋的，就在夏枝快要睡着的时候被人给叫醒了，夏枝揉揉眼，“苗子，什么事？”

按说现在郝苗子说话比以前自在了不少，只不过现在看上去有些不安，两只手揉搓着褂子的下摆，“大哥，我在路上帮了个人。”

“嗯，很好，是什么人？”

“他说……他是来咱们蔚阳县上任的。”郝苗子偷偷打量了眼夏枝。

夏枝揉脖子的手顿了一下，“新来的县太爷？”

郝苗子在他一边的凳子上坐下，“我本来是去给容老板送东西的，但是前几天奉下县那边下雨，路不好走，我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半路不走了，轮子陷到泥水沟里，我看着那人不像是坏人，又挺赶时间，于是就把他们的车捆在咱们的马上，两匹马总算是给他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