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非常抱歉。」莉莉再度九十度鞠躬致歉。

「算了算了。」伊凡赶紧摇手，「妳别再这么做，折煞我了。」

莉莉站直身，询问，「那么，伊凡主人还有无其他想吃的食物？」

「烤鸡，我想吃烤鸡。」

很久没吃烤鸡了。自从菲力强喂他那次之后，再也没吃过。

「我马上准备。」莉莉离开。

房间就近在咫尺，最后只剩伊凡一人独自进去。

还真有点寂寞呢，伊凡苦笑一阵。

莉莉送上香喷喷的烤鸡，伊凡勉强吃了一口，终究突破不了心理障碍，便吐了出来。结果烤鸡，就只吃了那一口。

翌日，早晨七点半，伊凡莫名感到一股骚动，突然惊醒过来。

下床走出房间探看，在无人的走廊独自走着，不安的预感越来越浓厚。

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袭来，伊凡差点站不住身体，靠着墙前行。

走廊尽头，拐了个弯，眼前尸横遍野。

实验生……不，生化人的身体痉挛，他们无力地倒在地上，七孔流血。

伊凡震惊地望着他们，并小心翼翼地经过他们。

他终于知道压迫感从何而来，来自强大的电磁波。

难怪亚当突然搜寻对付电磁波的信息，他应该早点猜到才对。

伊凡着急地前行，寻找亚当，希望他没事。

伊凡没在东谷办公室找到亚当，只看到莉莉故障的身体，心脏一阵紧缩。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突然想起这句俗谚。伊凡继续找寻、漫无目的地。

心里不断念着亚当的名字，千万要平安无事。

伊凡往下走，地板上有些类似血的斑点，但那并不是血，颜色比血还要鲜明点，那是生化人的体液。

伊凡觉得恐怖，跟着斑点前进，走入没有灯光照明的地方。

「亚当，你在里面吗？」伊凡对着黑暗走廊呼喊，回应他的只有回音。

伊凡虽然恐惧，但仍是壮着胆子，走进黑暗。

越进入里面，地板越湿，伊凡不敢确认那不明的液体究竟是什么。

他盯着前方黑暗，执意地前行。

伊凡停了下来，他踢到东西了。

「亚当？」

摸向可能是肩膀的地方，一推。

亚当向后仰，双眼放光，突然照亮四周。在他右脑旁连接数条网络线，流着体液，亚当的眼睛流着体液，鲜红的可怕

。

「亚当、亚当——」看着他这副模样，伊凡却无能为力，只能拥抱住他。

「主人——」亚当手微微扬起，靠在伊凡背上，声音断断续续、不完全地说着，「找到方法——再——多——点时间

——」

但亚当撑不了这么久。

伊凡知道亚当的极限，他曾经看过亚当被肢解，他知道亚当的极限。

亚当撑不了这么久。

伊凡推开亚当，抹开亚当流下的血泪，牙一咬，离开亚当身边，对着出口狂奔。

手动打开故障的电子门，门开启，门外站着三名佣兵，两人拿着巨大发射电磁波的器具，一人举枪指着他。

发现完好如初的真正人类，持枪的佣兵缓缓放下枪，询问，「伊凡．爱维斯？」

伊凡睁大双眼瞪着三人，许久，他开口，「是，我是。」

「菲力先生在后头等您。」佣兵说着，对伊凡做出邀请的动作。

「关掉全部的电磁波，我就跟你们走。」伊凡开出条件。

「菲力先生交代，您得先离开，才能关闭电磁波。」佣兵不肯，其中一名人员通知菲力找到伊凡。

伊凡深深吸口气，闭着眼，对着佣兵三人下跪。蜷伏在地，哀求，「求求你们，关掉所有的电磁波。」

佣兵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伊凡不停地苦苦哀求着。

菲力众人很快来到，连亚斯也跟了上来，一来便看到这画面。

菲力站到伊凡面前，居高临下睥睨着，他说，「真难看。」

菲力的声音让趴伏的伊凡身体一惊，但仍哀求，「求求您，关闭所有电磁波。」

难得地对菲力使用了敬称。

菲力一想到伊凡卑恭屈膝的态度都是为了亚当，怒极一脚踩向伊凡的肩头。力道之大，让他翻过身，躺在地上。

伊凡吃痛，忍住哀嚎。

看到菲力身后的亚斯，伊凡对亚斯说，「再继续下去，亚当会消失。亚斯，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亚斯瞪着伊凡，虽然对他有恨，但他知道伊凡说的话是真的。

「全部都住手！」亚斯一声令下。

佣兵迟疑地望向菲力。

亚斯怒喝，「你们是菲力家还是米罗兰斯家的佣兵？我叫你们统统住手！」

「是！」佣兵这才纷纷通知诸位关闭系统。

菲力一把抓住伊凡的手臂将他拉起，他胁迫又霸道地说，「跟我走。」

伊凡没得选择，他只能跟菲力走。

他望向亚斯，纵使亚斯并不注意他，但他知道亚斯是不会让亚当受伤。

亚当会没事的。

第十六章

神就对挪亚说：凡有血气的人，他的尽头已经来到我面前；因为地上满了他们的强暴，我要把他们和地一并毁灭。

凡地上各类的活物，连人带牲畜、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了，只留下挪亚和那些与他同在方舟里的。

——《创世纪》

「主人——」

亚当从实验室走了出来，流着鲜艳的血，纵使他的身体已不再流血，但仍怵目惊心。

步伐蹒跚前行，他的眼中只有伊凡一人。

「亚当，我才是你的主人啊！」亚斯站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身体，拉下他的头，欲逼他正视自己，才惊觉亚当右脑旁

插着数条网络线。

「主人——」亚当奋力往前走，不顾亚斯阻挡，执意地前行。

「亚当！」亚斯急得都哭了。

为什么他都已经站在亚当面前了，亚当却还是只看着伊凡？他还不如一个下等的黑发异族吗？

他嘶吼，「亚当！你看看我！」

但亚当眼中只有一人。

伊凡回头，虽然一直被拖着走，虽然知道不应该回头，他还是回头了。

「是的，主人，我做得到。」亚当成功入侵菲力小组的电子系统，音幅调到最大，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重复昨天说

过的话，他说，「主人可以向我诉苦。」

惊讶的众人，望向四周，寻找声音来源。最后视线全停在亚当身上。

别人不懂亚当在说些什么，但伊凡懂。

亚当曾答应他，不让他再回到菲力身边。

伊凡痛哭出声，他开始反抗菲力，不管菲力怎么用力拉扯，伊凡也不妥协。

他向来不是菲力的对手，四周又传来声音，「主人——」

伊凡抬起头，望向亚当，对着他说，「亚当，救救我，不要让他带走我。」

下等的异族凭什么向他的亚当求救？

亚斯回头瞪着伊凡，愤怒至极，他不再阻挡亚当，退了一步，眼看亚当缓慢地接近伊凡。

去吧去吧，到时你眼中所看的，只会是伊凡的尸体。

亚斯从怀里拿出极小型的雷射枪，那是父亲送给他二十岁的成年礼。

他把枪口对准伊凡。

菲力大叫，「亚斯！不要！」

随着菲力的声音，伊凡望向亚斯。胸口瞬间冲击，然后才感到疼痛。

亚斯尖叫着开枪，一发不足以泄恨，连发好几枪，枪枪都打在伊凡身上。直到伊凡再也站不住地倒下。

伊凡倒下前，一脸错愕又痛苦的表情。

菲力跌坐在地，看着倒下的伊凡。

他知道，伊凡会死，但他脑中空白一片。

亚当终于走到伊凡身边，跪了下来，检视伊凡的伤口，一共五枪，分布在胸口、腹部、大腿。

他眼前出现简单的判断，存活率低于百分之二十。

亚当缓缓地将伊凡抱在怀中，一股难以分析的情绪翻涌，压榨着亚当。

系统一度陷入混乱，不断跑出存活率低于百分之二十的字，满满地占满视线。亚当的眼睛流出艳红色体液。

「主人——」亚当声音沙哑，他呼唤着伊凡。

然而，伊凡紧闭双眼，无法响应他。

他濒临死亡，对外界的反应渐渐薄弱，连亚当的呼唤都听不见了。

亚斯大笑，笑得眼泪不自主地夺眶而出。

他对着亚当大声说话，「如何亚当？你误以为的主人终于死了，现在你的主人是我，我才是你的主人！」

亚当没有理他，只是抱着伊凡。身后的亚斯大笑，渐渐地变成痛苦的嘶吼。

亚当，为什么你不看我？亚斯大哭。

伊凡说过，亚斯还只是个孩子。然而，亚斯却杀了他。

存活率低于百分之二十占满整个接口，亚当的右脑还连接着全世界的网络，许多在线系统与亚当一起疯狂写满一样的

字句。

像是古世纪泛滥成灾的木马病毒，开始击毁各个系统。

在距离实验室的几万里处，正因系统格式化，发生一桩桩的悲剧：磁浮列车从空殒落；千层电梯坠毁；高速行驶的箱

型火车相撞。数万人罹难。

「主人——」

亚当的崩溃，让世界开始格式化。

菲力靠近伊凡，摸着他冰冷的脸，呢喃，「不可能——」念着伊凡的名字。

明明他就还在他的掌握之中，怎么突然间就倒下了？

残酷的他，居然哭了。

菲力从混乱的亚当怀里抢过伊凡，发现伊凡还有心跳，虽然微弱但还有心跳。

他小心地抱起伊凡，直奔医院，他不相信，伊凡会就这么死去。

抵达医院时，情况非常危急，太多意外事故的患者被送入医院，而医院系统频频又故障，甚至格式化。

多重不方便之余，院内还有许多依靠复杂机器生存的重症患者，情况再糟不过。

医生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治疗伤员，对于送来的意外事故伤员，则采取颜色分类。

身中五枪的伊凡，原本是该归到不治的颜色，但菲力运用了他的权力，逼迫院方抢先治疗伊凡。

「菲力先生，伤员中的五枪，几乎都打在重要部位上，救活的机率微乎其微。」医生宣布着这绝望的消息。

菲力抓起他的衣领，恐吓他，「就算微乎其微，你也得救他，他要是死，你也不用活了。」

「我、我尽力就是。」医生吓得半死，呼叫助手将伤员推入手术室，准备动手术。

所幸，亚当病毒，格式化了系统，但格式化不了单纯的电流。

灯光一亮，医生开始动刀。

局部麻醉、收血验血、大量输血、开肠破肚、雷射治疗、伤口愈合。

医生生平第一次，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还要被迫为一个不可能救活的人开刀。

他的职业道德，让他丧气地差点拿不住手术刀。

只是，当他帮患者开肠破肚之后，发现患者体内器官大部分是人工器官时，燃起熊熊希望。

或许有救。他想。

抱持着这想法，将错综复杂的血管一点一点地接回器官，让器官恢复运作，最后，帮孱弱的心脏按摩，挤压再挤压。

让心脏恢复一定速率跳动。

加油啊。

医生盯着心脏，希望他的按摩能得到响应，慢慢地，心脏跳动，虽然比正常频率还低，但总算在安全范围之内。

有救。

如果医疗系统没有格式化的话，他敢保证患者今天就能清醒，但系统死当——就算有救，也会变成没救。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怎么就无能为力了？医生十分丧气。

菲力在外头度过漫长的等待，医生走了出来，摇摇头，无能为力。

医生说，「就算现在保住性命，但情况还是非常危险，如果系统没问题的话，本来是会没事的。」

「现在你的意思是伊凡死定了？」菲力凶狠地说，极有可能随时杀了医生。

「菲力先生，我想我们现在只能寻求一个暂时解救的方法，毕竟，伊凡先生身受重伤，现下又没有能用的器材，若想

要救活伊凡先生，我们就得向上帝借点时间。」医生害怕地解释。

「怎么借？」菲力询问。

医生犹豫许久，迟迟不肯说话。他的道德良心，正挣扎着。

「快说。」菲力威胁。

「但这种治疗方法违反法律。」医生很为难。

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这是救患者唯一的方法。

东谷实验室外，人离去，亚斯与亚当还在、佣兵们也还在。

「亚当——」亚斯走近亚当面前，跪了下来，与他平行，他捧着亚当的脸，哭着请求，「拜托你，看看我。」

亚当仰着头，但没有看着亚斯。虽睁着眼，却无视万物。

「为什么你都不看我？为什么你不再看着我了？」亚斯哭惨了脸，卑微地哀求，「亚当，你能不能看着我，一眼也好

。」

眼泪滴在亚当脸上，顺着脸庞滑落，与他的血泪混合，结合了两个人的悲伤。

亚当出现排斥反应，滴在他脸上亚斯的眼泪，并不是来自他所承认的主人。

终于，他回过神，定睛一看。

亚斯，曾经一度成为他主人的人类，开枪杀了伊凡的人类。

亚当愤怒，不可原谅，他动手掐住亚斯的脖子，几乎要勒死他。

一旁的佣兵惊恐地看着亚当，赶紧打开手边的电磁波武器，对准亚当攻击。

然而，打开开关，亚当却没有反应。

亚当改变体质，调整生化人身体的频幅，让他能承受电磁波的波动。

亚当偏头望向佣兵，愤怒而可怕的神情。他放开亚斯，对着佣兵，一人一手，掐住佣兵，轻而易举地扭断他们的脖子

。

回头望向亚斯，失魂落魄的他跌坐地上，眼底有着明显的恐惧。

在亚当的记忆中，开始回溯所有与亚斯有关的记忆。

他的主人伊凡，曾不只一次要他救亚斯、曾不只一次因为亚斯是孩子而原谅他。

这样的伊凡、那样的亚斯。

亚当问：「为什么你要对主人开枪？」

亚斯没有回答，只是一直哭着。

他看到亚当杀佣兵的手段，认为亚当可能也会这么杀他。因为在亚当眼中，他已经不是他的主人了。

亚斯啜泣着，询问：「亚当，你要杀我吗？」

「但，亚斯只是个孩子。」伊凡的话，犹如在耳。

亚当回答他，「我不杀你，主人不会杀你。」

主人——

亚当搜寻网络，尽管大部分系统都被破坏，他从世界所有的残存影像搜寻伊凡的身影，他要回到主人身边。

伊凡躺在玻璃柜中，玻璃柜散发着冷冷的烟雾，柜中极为冰冷。

医生在玻璃柜四周倒入特殊液体，这液体能保持柜中低温、避免身体腐化。

成为冷冻人，让患者停止生长、停止死亡。

冷冻人的存活率极低，且违反人类医疗法则，但这是唯一的方法。

患者嘴里塞进呼吸器，将液体装满玻璃柜，最后设定苏醒时间。

他建议菲力，时间最久不得超过一年，但系统受损之严重，他没有把握伊凡醒后，院方有这能力救活伊凡。

「那就一年吧，这期间，我会想办法让系统恢复运作。」菲力夸下海口。

「但愿如此。」医生订下苏醒时间，设定一年。

外头还有许多伤员，医生赶着离开，留下菲力独自面对玻璃柜，他隔着玻璃柜，摸着伊凡的脸孔。

怎么心里这么难过？为了伊凡，甚至可以留下眼泪。

他还以为他早就没有心了，没想到还能为他人留下眼泪。

菲力对着玻璃柜，轻声诉说，「伊凡，我爱你。」

从来不曾告白过的言语，然而柜里的人听不见任何声音。

等一年之后，伊凡苏醒，菲力要亲口告诉他。

伊凡．爱维斯，我爱你。

亚当潜入医院，并没有花太多工夫，便找到菲力所在。玻璃柜中躺着他的主人，生命值低于二，但很肯定的是还活着

。

活着。亚当的眼睛直了，他紧盯着玻璃柜。

菲力发现亚当，并怒瞪亚当。他拿出身上携带的小型电磁波武器，对准亚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