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沉默的抽完一根烟，推门一起走近诊疗室。光溜溜的伪军用机已经敲碎了玻璃，披着白床单探身往下爬。程朗快走两步把他从窗外抱进屋里，机器人僵直着。程朗稍稍用力收了收臂，过了一会儿才把他放在诊疗台上。

张磊从办公室里找到相机，程朗拉着机器人的手说：“来，把手伸出来，我们照几张相。”从手脚开始慢慢过渡到身上，军用机也就明白了两人的意图，虽然还是紧张，但态度还算配合。程朗看着他与威风外表严重不符的举止，又有了抽根烟的想法。

照过相张磊示意程朗跟着他出去，程朗跟在张磊身后出了门，刚刚关上，就听到张磊说：“你考虑一下，把他的记忆区格式化怎么样？”

9

晚上军用机，哦不，现在叫小A没捣乱，程朗睡得不错。可惜失去了贤惠的家用机每天的高分贝起床号，程朗睡过头了。摸过闹钟看了眼，某人腾一下弹起来，抱头哀叹。然后推推身边跟着坐起来，眼神很是清醒的他家机器人，不客气的命令道：“快去厨房弄点吃的！”

机器人利落地站起来，并脚抬手……然后愣了愣，转身出门。

程朗舒了口气。在他心目中，老式机是专款专用，高级产品则是能者多劳。家里多了个机器人，他从没想当奢侈品供养。‘要做好吃的早餐哟！’饲主摸着下巴想，然后把被往床上一丢，冲进洗漱间去洗脸刷牙去了。

等程朗神清气爽边打领带边走进厨房，他着实愣了好一会儿。小A把着冰箱保鲜层的门，从摆放蔬菜的那一堆里揪出一片又一片白菜叶子塞进嘴里。

程朗囧着，一时都忘记了要迟到了，半晌才问：“吃的呢？”

军用机虽然仍旧没什么表情，可是这个时候深黑的眼睛显得就异常无辜。

程朗抓狂，“不是让你弄点吃的吗？”

军用机抓起冰箱里嫩嫩的白菜心，伸直胳膊作势递给程朗，程朗泪流满面。一把夺过白菜心扔回冰箱，把百分百非民用机器人按到餐桌旁边座椅上，边套围裙边给打电话给王磊，“喂！帮我拷张盘……家务程式大全……什么？！当然是CJ版！我要18X版还找你干嘛！我不会从网上下？！”

程朗气得够呛，按了挂机键把厨具摆弄得叮当作响。没注意刚才伸手抢菜的时候，他家机器人变换了站立的方式绷紧了手臂，还有被按在餐椅上后，困惑无比的蹙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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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定再次翘班，张磊于是也就很有意气的抛弃了自己的小店跑过来。他到底担心朋友的安全问题，拉着程朗去交易中心找相熟的人办机器人易主手续。输入一堆什么指纹啦、声纹啦、血样啦之后，检测员很诚恳地对张磊说：“这个机器人上次接收到主人命令是三个月前，老兄啊完全符合规定的事情你大费周章把我找来，太大材小用了吧？哈哈哈，虽然我什么也没做，人情可不能算没有啊！等我下班咱们出去吃饭，啊？”

张磊为此怨念十足地瞥了程朗一眼。程朗默默收回准备放血请客的想法，装作无辜状望天。耸了耸肩，然后拽过机器人，朝张磊摆了摆手说：“陪人家吃饭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留张磊一个为自己误交损友捶胸顿足。

程朗带着机器人去SHOPPING。他挺喜欢看机器人试衣服，普通的衬衫牛仔裤穿起来就很精神，因为肩很宽身上又比较瘦，加上腿长。当然休闲装和机器人的气场有些违和。程朗琢磨着上网订套军礼服来给小A穿也不晓得好不好……微微有些走神。

总之一天过得很愉快，一直到晚上程朗为军用机装家务软件时才遇到点小麻烦。军用机很乖的坐在椅子上让程朗给他插上数据线。可是传输开始不一会儿，程朗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小A整个都绷起来了。

他停止数据传输，搬张椅子做到机器人身边，仔细观察着问：“怎么，不舒服？”

机器人三大法则第二条，在不违背第一法则不伤害人类的原则下，要绝对听从主人的命令。陌生人问话和主人问话是不同的，所以机器人没有向之前一样保持沉默，很快地回答：“头痛。”

程朗换了些小程序输入，得到的回答一律是“头痛。”他下载了测试软件测试，又上网查了查。得出结论是，现有应用程序有冲突。程朗想起早晨时机器人吃白菜的怪异举动，他也开始头痛。修补需要时间，删除重装和格式化差不多，机器人区分不同人格的地方向来细微和不可逆转……

军用机就会用他的黑眼睛凝视自己的主人等待命令，程朗可不指望他为自己做什么选择。伸出手按住军用机的太阳穴，程朗一边慢慢揉一边不确定地问：“你有自主学习功能吧？”

机器人顺从地低下头朝程朗身上靠了靠，传来的声音便闷闷地，“有。”

“那就好，做家务什么的，自己学学吧。”

11

机器人的编号是54725。他出厂的时候，是个军用机器人。要说军用机器人与普通机器人有什么不同，那也挺细微。程朗和张磊那样的普通人不了解，以为在军队里机器人被开放了准许伤害人类的权限，其实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在任务中不必优先考虑敌方人类的安危，还有被赋予了比寻常机器人更加强烈的“要尽最大努力完成任务”的愿望。

后来54725的使用年限到期，型号又老旧，便被人花钱买回了家。那一任主人为了更好的使用他改造了他的身体构造。54725对这个改变心存疑虑，因为变得轻软无力的身体使他对保护主人生命财产安全产生了阻碍，敏锐的痛觉模拟系统令他极可能会在完成某些指令时由于避让本能而出现偏差，而且经过调节拥有的体温使他会被最老旧的热源检测装置识破伪装位置。可是既然是主人的期望，54725只能接受这个改变。

之后他还发现，自己变得渴望和需要身体的接触。当主人用不同力度触碰自己身体的时候，就算疼痛，就算第三法则要求他尽量保护自己不受损害，他还是想要更多……而主人也因为与他的这些身体上的互动变得满足和身心愉快，令以为主人服务为天职的机器人十分自豪。所以当主人时常拉住他时，他的思维运转有小小的问题，但心情愉快。

可问题是，渐渐的，主人开始不满意他模式化的配合。力度上的越来越没有控制，这样很容易对他的主机造成永久性的伤害。他用各种道具限知他的自由，不及时供应能量，然后用一种奇怪的期待态度观察他的反应。主人希望他……反抗？54725不是很明白自己运算推演出来的结果。

主人又为他传送了一部分关于自然人伦理尊严等方面、会影响思维方式的软件，这与他出厂时原装的某一部分产生了一些冲突，于是小小的BUG出现了，54725开始没办法好好控制自己面部表情的变化。一方面他渴望主人对他所做的，另一方面他的本能希望他保护好自己，还有一方面模拟人类情绪的软件令他CPU里产生一些类似病毒无法控制的不良情绪，变得羞怯和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变得在与主人的交流和沟通中越来越想要挣扎反抗和逃走。

这种时时困扰机器人的混乱令54725自身评估自己距离返厂销毁为时不远。但是主人对他很满意，扑倒他压住他，扳开他的腿，诸如此类的这些事情越加频繁。可是这时他已经产生了一种不期待看到主人笑容的奇怪情绪。

所以当某一天主人趴在他身体上，用一种充满奇妙期待的语气说：“你不喜欢我这样对待你？要不要逃跑试一试~啊？”的时候，54725决定满足一下主人的这个从前看来令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愿望，他那很少产生自主意识的主处理器，开始为自己的逃跑计划飞速运转起来。

54725其实不算个善解主人意图的机器人，他不明白主人希望他逃跑，却不愿意看到他真的跑掉。打定主意不久，他便找到机会跑出家门，开始了长达三个多月的流浪生活。

12

54725在流浪了三个月之后遇见了程朗。在那之前他过得不算好，缺少力量有技巧也无法发挥，在与同样在街头流浪的机器人争斗时实在吃亏。

和程朗担心的一样，他也没少遇见过抓捕，也受了不少的伤。在这三个月他学会了说谎，比如见到程朗时那句“杀了你”。

对于54725来说，除了部队里面有需求就直接下达命令的长官，前主人和程朗以及其他他遇见过的自然人都很难懂，他被改造的混乱的程式没自信可以获得他们的喜爱，所以54725深深觉得还是不要被人捡回家里再丢掉比较好。

不过实在很久没有人碰过他了，被压倒在地的时候54725虽然挣扎了却比平时力气还要小。当程朗在洗漱间为他擦拭身体的时候，机器人从里到外的泛着酥麻的感觉，一直克制着想要更加贴近些这个人类的想法、还有就在喉咙边的呻吟。

这个人同他从前的主人不一样，他的接触只是舒服，不会带来疼痛的感觉。可惜的是，他总会在54725觉得舒服的时候停止动作。那天夜里机器人掀开被子望着睡熟的人类，试着伸出手碰了碰他露在被子外面的皮肤。这样主动的接触是从前没有过的体验，微凉平滑的触觉让机器人的胸腔里泛出古怪的感觉、嗓子难过，觉得想做些什么，却毫无主意。

这个人类令他觉得自己混乱的比从前更甚，54725想既然不知道自己该作甚么，那就做最熟练的吧，于是他掀被下床，开始习惯性逃跑。

13

在程朗家度过的第一个晚上，尝试逃跑N次均已失败告终的54725被人类紧紧禁锢在怀里，绵长温热的呼吸就吹拂在他颈上。这种情况下，机器人没办法让自己顺利进入休眠。

在夜里不知安静躺了多久，他终于把一只手覆在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悄悄握住小腹下仿真的器官，尽量放轻力度的上下撸动。在从前这种行为是会受到严厉惩罚的，就算是现在这个一直表现得温柔的人类，估计也不会喜欢。

机器人担心身体会随着他的手颤动，担心加重的呼吸会吵醒人类。他把多余的力量全用来和自己的身体较劲，屏住呼吸……慢慢吐气、要放轻、放缓。如果到达了控制不住要发抖的程度，便停下手里的动作让自己啤酢趼来。……呼气，吐气。

没有主人的准许他无法达到高潮，没有主人事先灌入的液体他也没有能力自己分泌组织液用来发泄。程朗睡着之后很安静，但他有时微微调整下睡姿，54725就要咬紧牙用力蹬住床单。

夜很长，当屋子里渐渐亮起来，机器人所面对的那面墙上可以看到窗棱投过来的倒影慢慢移动的时候，他觉察到身后揽住他的人类身体上产生了一些小变化。于是机器人停下自己不该为人察觉的小动作，静候人类醒来。

在这个人类面前，逃跑是不会挨打的。不仅不会，还可以换来身体上温柔的接触和安慰，不过也仅限于此。当程朗起床，自然而然走向卫生间的时候，54725睁开眼睛，坐起来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人类为什么想要却不要他。然后他若有所悟，摸了摸手腕上的破损，垂下眼睑。

14

经历过那一晚上后，54725再面对程朗的时候，那些被灌输进他脑海里的道德感就会冒头，告诉他他做了很淫荡的事，是要感到羞惭的。可是他渐渐发现值得他羞惭的事情远远不止于此：程朗办了正式手续，他真正成为了这个人类名下的财产。可是……他这件财产对他的主人而言，似乎完全没有用处。就这么放在家里吧，就只能贬值。

比如程朗要他弄点东西的时候，54725很为难，因为他从前没接触过烹饪，只是喝营养液或者直接吃剩下的饭菜。可是机器人要竭力满足人类的愿望，所以54725进入深层次思考程式，前台运转进入潜意识模式，具体表现为……下意识把冰箱当成垃圾箱去找吃的。可见他流浪的三个月这件事做得有多么娴熟。可悲的是，竟然被人类抓了现行；

再比如因为他什么家务也不会，人类准备为他传输家务软件。可是作为智能机器人，他原来那些纠结在一起的应用软件竟然出现排斥现象。一个智能机器人丧失了更新功能……保护自身的出厂设置令机器人在一瞬间感到了十足的恐惧。之后的情况是，人类伸出手，力度恰好地按压他的头部，用不是很期待的语气说：“你有自主学习功能吧？”

那个时候，虽然主程序还是一片混乱，但是54725分明觉得他的CPU使用率图谱呈直线上升趋势，“尽最大努力完成任务”被一项项替换成“尽最大努力令主人感到满意”。体内的警告提示升级，因为这一刻，这个愿望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内存。机器人低下头朝人类靠近了些，压制住脑海里过度的变化，关闭警告栏，闷声回答：“有。”

之前他从没主动对自己做过什么评估，这次却忽然冒出个念头——要是自己型号能新一点，就好了。

综上，为了成为一件物有所值甚至物超所值的私有财产，54725坐在电视前，对着全息家务教学录像进行了认真的、深入的学习。虽然没有到头悬梁锥刺骨的程度，但至少程朗洗漱完毕换上睡衣后在他面前晃了几圈催机器人快快洗漱睡觉，54725都忍住心里的渴望，迅速站起身鞠躬九十度，然后绷着脸严肃真诚地恳求主人，让自己多一点学习的时间。

最后一次，人类学着机器人的样子绷紧了好看的嘴角，与机器人对视了数秒钟，然后伸出手掐住机器人腮上那一点点软肉。

接下来一个自然人和一个机器人又进行了长达数分钟的面无表情对视。最终自然人嘴角抽了抽，松开54725的嘴角，困惑地嘟囔了一句“难道军工产品为了震慑敌人都不会笑的？”

机器人还没来得及细致分析这句话，人类已经迅速伸出手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另一只手他探到他的腰间挠了又挠。

那感觉并不是痒，而是又酥又麻。机器人抖了抖，面红耳赤地蜷起腿，飞快把脸埋进松软的沙发。然后他听到人类的轻笑，接着颈部又被轻轻的搔了搔。

“下次到点不乖乖上床，看我不挠你脚心一百下。”这么说的人已经转身进屋了，54725从沙发上坐起来，悄悄蹭了蹭脚心，顶着红彤彤的耳朵闪进了卫生间。

15

程朗在捡到小A的第三天，终于成功重回工作岗位。虽然没有人刻意要求，但程朗工作的时候总会穿着双排扣的白色厨师服，戴一顶高高的纸质长帽。这样的衣服不会特别抬人，不过程朗身形修长气质干净，穿起来就很好看。这世道漂亮的人造人多得是，不过不少人会认为，玻璃造得再好看也比不上宝石的价值。所以长得好的程朗从小不缺别人的喜爱。不过还好从不缺少并没有把这个男人惯坏，他只是因为餍足而显得更有风度一些。

下午时有电话打进来找他，接起来另一头是程朗的某个酒肉朋友，约他下班去酒吧玩。

“晚上？”程朗翻了翻备忘录，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便同意了。然后他摘下白色的长帽，长长的手指轻敲了一会桌面，拨了家里的电话。刚开始响了很多声，直到答录机提示可以开始留言，程朗好笑地叹了口气说：“小A，接电话。”

再打过去，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机器人的全息影像出现在眼前，一本正经套着程朗放在家里备用的雪白厨师服。大概因为也在看程朗的全息影像的关系，略微向上瞟的眼神显得相当的天真无邪。程朗弯起嘴角对机器人说：“不用忙了，今天不回家吃晚饭。你自己做点能吃的，按时睡觉不用等我。”

机器人表情不变，乖乖应了声是。低下头去解厨师服的扣子，程朗看了一会才开口说：“那么，再见。”于是机器人又立即站好，认真回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