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小林西不喜欢补课，知道天在下雨，就锁着家里门不让家教进屋，可怜的家教柳初没有打伞，全身都笼罩在雨幕中，却安静地站在林西家的大树下，看着门口的那个露着半边脑袋的小林西，然后微笑，然后说，“小胖很可爱，肯定是个聪明的孩子。”林西羞红了脸，这才乖乖开门让老师进屋补习。

林西推门进去。客房很简陋，一桌一床和两把椅子，连水壶什么的都没有。坐在椅子上，屏住呼吸看着熟睡中的柳初，记得初三那时候补课的时候林西还是一个矮矮的小胖子，也是这样一张方桌，坐在柳初身边听他念着英语课文，想他的声

音真好听，想他的皮肤真白，想他的人真好，总是包容自己的任性和贪玩。林西轻笑，那个时候的柳初也是这个样子，乖巧中又带着调皮，傻气中又有些智慧，成熟之外又有些孩子气，他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存在，说是自己的老师其实也是自己的玩伴。

沉浸在回忆中的人是幸福的，幸福的都会不经意的笑出声。

柳初忽然睁眼，就看见林西盯着自己在笑，哼哼了两声起身抓住林西胳膊就是一口，“老子脸上没乌龟！”

第十三章

山上的夜晚寂静得很，下午睡足了的柳初听着窗外的蟋蟀叫声，难以入眠。左翻右转之后还是把林西给惊醒了。说了句抱歉之后，柳初起身出门，而林西也跟着披衣出去陪他。

“睡不着？”

“下午睡多了……”柳初朝林西做着鬼脸嘟嘟的表情。

“那我陪你数星星吧。”

柳初被林西的话憋得瞬间失语，心想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这天都是阴天哪来的星星。

林西似乎看透了柳初的心思，顺了下柳初额前翘起的刘海，“我没当你三岁，当你三岁半。”

柳初气的牙痒痒，“好，那你说说怎么哄三岁半的我去数星星。”

林西打开手电筒，拉着柳初的手就悄悄往后院走，满院子的水浸湿了两人的裤脚，这才到了一小片灌木丛。渐渐的，一只两只……很多只萤火虫慢慢从丛中飞出，柳初紧紧揪着林西的衣服，瞠目结舌，“林西！”

林西让柳初噤声，轻声解释：“别大声说话吵到它们。萤火虫是地上的星星，我们现在开始数，看一共有多少只。”

柳初听完立刻不看林西，转身去数萤火虫，一会仰脖一会低头一会后转，却怎么也数不清。只好黯然说：“林西，我不行了，你数的有多少只？”

林西偷笑，指指两人手中的两只手电筒，“一只，两只，报告，一共两只！”

柳初知道自己又被涮了，狠狠地踩了林西一脚，林西却毫不在乎，依然是满脸笑意。“说不定对于萤火虫来说，我们才是萤火虫，还是巨大的两只。”

柳初只好收脚不闹了，打个哈欠要回去睡觉了。林西点头同意，心想这瞌睡虫来得真不是时候，这下大概轮到他失眠了。

好在，柳初开心了，他开心就好。

两个人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喜鹊早已吱吱喳喳开始了清晨的第一轮清唱。空气真好，两个人同时感叹，不禁相视一笑。

告别了老爷爷，他们顺着原路开始下山。略带泥泞的山路并不好走，柳初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林西身后前进，不停的听着林西说：“别怕，跟着我走。”这个时候，两个人的年龄和阅历差距似乎被消灭了，年长的柳初成为了被照顾的小弟弟，而年小的林西却成了照顾别人的大哥哥。运动鞋上被蹭满泥巴，裤子上也被路边的植物沾上了雨水，却也阻挡不了下山的脚程。在累到精疲力竭的时候终于顺利下了山。柳初停下来休息，瞥见一辆车朝山的另一面行进。

“这车主太傻了吧？没公路上山的，他还往那边开。也不怕碰见什么悬崖峭壁的，害死一家人。”

林西看着绝尘而去的汽车，“怎么没有？山那边有修的公路，蜿蜒而上，不过

终点不是那个庙而已，但是也挺近的，顶多再走二十分钟。”说罢，林西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转身撒腿就跑。

柳初累得很，已经无力去追，手呈握拳状狠狠地对着林西背影发誓，“老子这身脏衣服和鞋子，都要你林西来给我洗！今晚上的晚饭还是你做，碗也得你洗！我不累死你我不姓柳！”

睡睡懒觉，做饭吃饭，出去遛个弯，再不时的发会呆，平平淡淡的一天就这么从手指缝里滑过去了，然后一天又一天的重复，一个不长不短的国庆假期就被消磨掉了。柳初狗汪汪的看着林西锁上大门，可怜巴巴的问道是否还有机会再来这边体验生活，林西嗤笑，“本大爷从来都行善积德，下回放假，你还可以来这里当宾馆住，不过一晚上收你一百。别一副我算计你的表情，我已经打过半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物价飞涨……”

学经济的人是不是都这么财迷，柳初心里暗暗把他和安晓成归为一类，成天只会想着计算金钱，对银行利率变化了如指掌，对各大公司股票也能谈得昏天黑地，迟早身上的铜臭味会盖过汗味。当然，柳初没有想过，林西的眼中，只会看小说学文学的他也不过是充满迂腐气息不合当今潮流的酸秀才，尽管这个人学的是英美文学。

这两个人是回寝最晚的一对。嘻嘻哈哈地推开门，却看到秦宇辰缩在墙角里被邓辉煌暴力对待。

难得看到如此暴躁的邓辉煌，但是看在邓辉煌是在替天行道给除掉这个流氓痞子的份上，林西和柳初决定视而不见，对秦宇辰一再的求救声也听而不闻，自顾自的收拾行李。

“老大，我真的什么也没看见！我向你保证，我什么都没看见！”

邓辉煌听着这话更生气，砸在秦宇辰身上的拳头更大力，“让你乱说！”

秦宇辰嗷嗷的叫声持续了有半个小时，没吸引来林西和柳初，却吸引来了安晓成。安晓成大喝邓辉煌停手，死死的扣住邓辉煌的手腕，不让他动。“邓辉煌，你他妈再生气也不能撒到秦宇辰身上！”

邓辉煌怒气冲冲的眼睛瞪向安晓成，恨不得毁掉这个人。

林西和柳初被这一幕吓到，没见过秦宇辰被打，也没见过邓辉煌发火，更没见过的是安晓成居然……吼邓辉煌。

邓辉煌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忍耐度极高，很少有人能让他如此失控，而冷面书生安晓成，对谁都是冰冷以待，可是对邓辉煌，一向都是和颜悦色，甚至都带点宠溺。更加之二人青梅竹马二十多年的感情，究竟什么事会让他们变得这么奇怪。

林西从墙角拉过秦宇辰，问他到底是什么回事。秦宇辰叹气，看着满脸愧疚的安晓成，说你还是问你师兄吧。

四个人的眼睛都直直锁定了安晓成，安晓成的眼睛里却只有面前的邓辉煌。一把拉邓辉煌进自己的怀里，闭上眼睛，不顾怀里人的挣扎，轻轻吻上那双唇。

柳初倒吸一口冷气表示不可思议，秦宇辰只连声叹气表示刚刚自己闯进来的时候也是看到了这样子，只林西在心里感慨，终于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邓辉煌抬脚踩了上去，安晓成这才放了手。邓辉煌看着宿舍其他三人的沉默举动，转身奔出寝室。

“不追吗？”已回归原位的秦宇辰问道。

安晓成摆摆手，狠狠的摔门，回了隔壁。

秦宇辰打开电脑继续玩他的游戏，林西看到他如此淡定，不禁问道，“秦宇辰，你为什么不觉得……”

秦宇辰轻笑，“鄙视？恶心？厌恶？”摘下耳机，静静的看着林西和柳初，“人活在世上就已经不容易了，为了让自己不再这么孤独的活着，所以我们要去寻找我们的另一半。在还没找到之前，为什么要因为性别而把近乎一半的人打入死牢呢？”

柳初随声附和，“就算老大和安晓成在一起了，这也是他所选择的他的生活方式，我们干嘛要去鄙视他？出版的那么文学课本里，那么多作者都是同性恋，依然有那么多人热爱他们的思想和文笔，我更不会因为这个就觉得老大是异类。”说完，分清左右两边的耳机，开开电脑听歌。

林西嘴角一弯，长舒一口气，内心暗自大笑。幸亏自己所在的是宽容而伟大的701寝室。

学校很大，当邓辉煌第三次经过自己楼下的时候，已经汗流浃背。耳背的大爷扇着大蒲扇坐在楼外的大树下扇着扇子，嘴里哼着不知道什么年代的戏曲，断断续续的烦人耳膜，可是他仍然不自觉周围过路学生的眼光，吹着凉风，唱着小曲，不时端起大茶缸子来一口小酒，再咂咂嘴，继续哼唱他的曲子。

是啊，我唱我的曲儿，吹我的凉风，喝我的小酒，与过路的甲乙丙丁他们通通没有关系。

突然觉得眼睛发疼，邓辉煌抬起手一擦，却发现手背上满是泪珠。无奈的笑笑，晃眼就二十多年的相处，就因为那个吻而要产生质变，真是有些不适应。可是细细回忆那些相互成长相互依偎的当初，只是自己一再躲避而已。

以朋友的身份享受恋人的待遇，真是自私。

邓辉煌一向自诩做人老实厚道，但对安晓成除外。在外人看来都是精明的安晓成总是出现在邓辉煌身边欺负他，其实事实却都是安晓成在帮忙他照顾自己的生活。

掏出手机一看，安晓成给自己发了二十多条短信，最新的一条却是这样：运动过后要洗澡，小心感冒。果然还是他最懂得自己。

这么多年的之前，那么多年的以后，有他陪伴，也足够人间潇洒一回了。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邓辉煌窃笑着将这条短信发给安晓成，吹着口哨去乖乖洗澡。

这天晚上的701夜谈会，没有女人没有动漫没有游戏，只听着邓老大躲在被子里闷闷的从小学时光开始细说，当然，关于自己太过窝囊安晓成太过英勇的部分，就进行部分夸张和跳过。小学语文老师说得好，不管是写作文还是口头表达，都要做到详略得当。虽然我们常常因为凑字数而在作文里从不省略，但是在说话上为了给舌头省点劲，他还是愿意少一点坦白交代的好。

众人被他说得渐入梦乡，他也乐得清静，拿起手机名正言顺的骚扰隔壁的安晓成。“坦白得以从宽，警方十分宽宏大量。”

安晓成半眯着眼睛却还是快速回复，“老婆跟着老公走，就像老鼠跟着大米走，不会有错的。早点睡。”

邓辉煌朝着墙切了一声，按下发送，“睡你的，禁止叫我老婆。”

“晚安，媳妇。”

第十四章

十一长假之后的701一反该干嘛干嘛的光荣传统各自不务正业。

邓辉煌自是与安晓成在学校各种公共场合出双入对，大摇大摆的经常逗留自习室供众多狼女围观，不过有冷面书生安晓成坐镇，大家也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焉。

林西眼看师兄数年暗恋终成正果，心里自然是羡慕嫉妒恨，几番冲动之下硬是忍住了，毕竟马哲老师一再强调，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人家两个人有二十多念叨啰嗦凑近乎的感情基础，自己和柳初才一个月，更何况以前的事情，柳初也忘记了。林西照照镜子，也是，初中还是个矮胖子，现在这阳光外表清纯笑容，出去一招摇就能收到无数红心，他个笨蛋柳初认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出国学习的本部老师都回来了，柳初收起调皮模样做个乖学生，跟着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李老师认真准备专题研究，李老师一向温和，正对柳初的喜好，日子过得也算自在。

最可怜的大概就是秦宇辰。一纸报告下来，原来的老太婆导师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了，换了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黑眼镜小生来带自己的论文。尽管这个黑眼镜是帅哥，尽管这个帅哥是美国留学回来的天才博士，但是决不能指望他会因为二人年纪大不了多少而放松对秦宇辰的要求，刚来就要求他每个月要交五千字的报告，不仅要汇报自己的读书进度，连生活和思想状况都要汇报，而且，要做到随叫随到，不是每个老师都会有时间来等你的。美其名曰：全方位的关心学生。只是这种关心让一直自诩肆意风流潇洒的秦宇辰抱怨连连，游戏时间减少了，去老师办公室的时间增多了。当然，这个黑眼镜在701的谈话中出现的频率也增多了。

“死黑眼镜，又要我明天下午五点去他办公室。”

“去干嘛？”柳初还在琢磨他那篇连载文，“你不是前两天刚去吗？你论文进度那么快？”

秦宇辰狠狠的拍桌，“快个屁！老子整天被他呼来喝去的，根本就不是论文，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找我！上上星期我花了一个下午带他熟悉校园和周边，上星期是让我忙了三个多小时的英文系人事部署，前两天我去他办公室结果是让我帮他整理书柜，明天我还不知道要干嘛。”

“也还好啦，他毕竟刚从美国回来，对我们这里不熟悉。”林西也觉得秦宇辰说的太过了，这么听来，也不是无缘无故。

秦宇辰长叹，他们哪里懂得，传说中的天才博士，其实是个生活白痴。学校逛了三圈才分清食堂和教学区，给他讲东西南北永远都嘻嘻哈哈说知道了，然后再转身就分不清了，给他摆好的书总是忘记看过后放在哪

里，第二次去办公室的时候还要重新再整一整。秦宇辰最怕的就是，自己三年后的硕士论文摆在黑眼镜的桌子上会不会转眼就淹没在一堆文件中找不到，让自己再重新搞一遍……这种资质的博士生，真是罕见。

走到三楼办公室的时候还不到五点，秦宇辰在心里咒骂了三十二遍白痴博士的时候，一看表五点整，敲门走了进去。黑眼镜站起身摸摸鼻子傻笑，“你知道今天是要和我逛街啊？穿的很整齐嘛。”

秦宇辰扶墙，“什么？您要逛街？”早知道就穿成背心大裤衩加人字拖了，要不是昨晚一阵秋风狂嚎，他才不想换成这一副衬衣打扮。

黑眼镜穿上风衣拉起秦宇辰就走，“对啊，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买正装，下个月外地有个研讨会要用的。”

两个男生逛街，很奇怪，两个帅哥逛街，更奇怪。

秦宇辰一屁股坐在店内的沙发上休息，随手一指就让黑眼镜进去换衣服，重复了大概六次，却一次又一次让秦宇辰更惊喜。

这个家伙，是不是衣架子？！穿什么都觉得很有味道……

摇摇头，秦宇辰，你在想什么，这可是你的超级变态白痴导师，怎么可以夸他？！再说，都是男人，要有点男性自尊心和自信心，自己至少也是不污染市容的一表人才型啊，怎么可以轻易承认别人比自己优秀？！

黑眼镜已经在试穿了第八件衣服后，额头冒汗，“秦宇辰，你给我过来。”

秦宇辰默默站起来，心想难道他意识到了自己在私报公仇？万一，他用导师身份命令自己今晚上交一篇报告，岂不是死翘翘了？！

“喂，不要那么要赶赴刑场的表情看着我，要你逛街有那么累吗？”

秦宇辰点点头，双手做抹泪状，“大男人，哪有爱逛街的？！我又不是姑娘家。”

黑眼镜绕着秦宇辰转了三圈之后，定定的问：“不好意思，我觉得我还挺爱逛街的，我觉得一能锻炼身体，二能补充家用。”

秦宇辰心虚，完了，他肯定能听出来自己在说他像娘们……

“忘了说，我还是个居家型的，以后你要是在办公室找不到我，可以来教师家属区来找我。”

“啊？”他居然没有注意到？这导师得有多迟钝？！还好，他没意识到，要不然自己真可能吃不了兜着走，连忙附和，“是的是的，学生一定会积极联系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