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过青山(穿越 第一卷)——香小陌
香小陌  发于:2012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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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爽朗低沉的声音传入息栈的耳中:“你是孙二狗的人?”

息栈垂目不答。

“孙二狗的脑袋是谁切的?”

息栈心下盘算,敌我不明,谁知道这群鸟人是何方妖怪,这问题不能答。

马上的男子身子微微往后一倾,嘴巴一撇,状似无奈,鼻子里哼出一声沉吟一样的笑,悠然叫道:“黑狍子?”

“掌柜的吩咐!”

“让他开口说话!”

黑狍子驱马上前,一脚松开蹬子,弯腰探身而下,一只大手拎起少年的一枚脚腕,发力一提,起!

息栈被拎到了半空中,头朝下脚朝上,双手无力地低垂,全身的血液自四面八方冲向了头部,整个人仿佛溺水窒息一般,五官纠结在一处,呼吸异常困难,眼底涌出泪水。他挣扎着伸手扒住黑狍子的马头想要翻转,腰部尚未发力,小腹已经挨了狠狠地一捣,口中顿时涌出甜腥。

那沉吟的声音再次响起:“孙二狗的脑袋是谁切的?柴胡子的人,还是陆大膘子?”

息栈倒挂着剧烈地咳嗽,脸色紫涨,两手抽筋,已接近窒息。

那目光如炬的汉子策马贴近这仍然试图倔强顽抗的少年,几根粗糙凌厉的手指,落在他的后颈。

息栈全身汗毛一凛,知道对方就要下手拧他的脖子,浑身的骨头和肌肉都绷直了,因疼痛和惊恐而微微颤抖。

那只大手却轻轻托起了他的后脑,将他上半身子一把捞了起来,抓到自己身前,按在了马鞍子上。

如同溺水濒死之人忽然被人将头颅拔出水面,息栈大口大口贪婪地吸允空气,满口满鼻腔都是血,咳得痛不欲生。

那大汉眸色一暗,掐住少年脖颈的几根手指略微放松了一些,沉声说道:“老子这可是问第三遍了,最后一遍,谁???”

息栈眼睫挂泪,嘴唇颤抖,气息微弱,声调却仍然竭力维持着身份:“是在下,在下将他斩了。”

男子纳罕:“你说啥?”

“在下斩了他的头……”

“等会儿等会儿,‘在下’是谁?……”那汉子转脸看向桃花马,一脸狐疑。

桃花马接口道:“当家的,‘在下’就是称呼他自己。”

汉子立时回头瞪视息栈:“你小子说是你切的?!”

“是……”

“报报蔓儿?哪个绺子的?有排号么?②”

“……”

息栈暗想,什么蔓儿,什么绺子,什么排号?这人当真不识我息栈的人和剑,谁知晓是不是那绣衣使或者皇帝老儿派来的狗头追兵,我怎能与他讲了实话?

他狠狠闭了一下眼,牙缝里挤出一句:“在下迷了路,不知身处何地,只求大人放过我……”

那汉子被黑纱紧裹的厚实嘴唇缓缓浮起一丝暖笑,伸手轻轻拍了拍怀中少年的脸蛋,眸光深不可测。他一把抓起少年,掷向黑狍子:“带走!”回身吆喝:“这地方不能待了!把地上用得着的家伙都拾了,马都收了,回绺子!”

呀呼嗨~~

呀呼嗨喂~~

剽悍的马队吆喝着号子,伙计们在马上将黑色头巾裹好,蒙住面目,迅速集结整队,策马转过山坳,沿大漠边缘飞驰而去。

息栈的双手双脚都被缚住,头朝下挂在黑狍子身前,动弹不得。随着行进的节奏,脑门子不停地磕在马前腿的肩胛骨上,磕得他只想吐血,脑浆子被晃成了一锅稀粥,肠子肚子都快要倾倒出来。

他挣扎着想要跟那壮汉请求换个姿势,艰难地擎起头来,回身望向对方。那黑袍子垂眼,与他目光一对,嘴角咧开一个邪邪的笑,伸出大手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一掌。

唔……

息栈皱眉,屁股顿时像被剥掉一层嫩皮儿,火辣辣地疼。

他忍着气,沉声说道:“大人,能不能让在下坐到马上,这样颠簸得厉害……实在受不住了……”

“受不住了?那这样受得住受不住?”

黑狍子狞笑着伸出了爪子,结满老茧的三只粗糙手指伸到少年胯下,抓住了,一拧。

“唔!啊~~”

息栈痛楚地惊呼,血红之色涌上双目,上牙死死擒住下唇,身子僵直地绷紧,忍辱含恨瞪视壮汉。

黑面巾掩住的一双豹眼涌泄出恣意的欢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崽子,老实点儿!回了绺子,老子慢慢地拾掇你!”

息栈的脑门子继续磕着马背,全身的血液已经倒灌,意识渐渐模糊而去。

这究竟是在何处?

殿下,殿下,你可安好?

落日金霞之下,青山碧水之间。

一袭飞瀑,弹珠碎玉,泻入清池,水声清脆悦耳。

中年男子一身华贵的白衣,席地坐于池畔,消瘦的脸颊透出愁苦之色,纠结的眉宇深藏焦虑之情。

不远处,一青衫少年弯腰跪于池边,浣洗着几件月白色衣物。少年的一头黑丝长发用两髻挽起,一枚雕花嵌玉的骨簪系于脑后。

几缕发丝垂落胸前,发梢飘荡在碧波池面,四散开来,挑逗起水中阵阵涟漪。

中年男子将目光缓缓垂爱于那青衫少年的完美侧面,眉间轻蹙:“亭儿,亭儿……”

少年抬头,撩起额发顺于耳后,黛眉微耸,羽睫轻扬。绝美的容颜瞬间令山川动容,水声静谧,林间飞鸟坠空,四下小兽蛰伏。

凤目斜倚,柔光四溢,朱唇轻启,齿间沉吟:“殿下……”

“亭儿,你说,你说,孤何日能重归长安……孤还有几日之命可活?”

“殿下莫急莫慌,亭儿会一直陪伴殿下,护着殿下……”

林中落燕惊飞,田野小兽奔逃。

几个少年惊慌地跑来:“殿下,殿下,追兵,是追兵!”

青衫少年面色骤变,玉容霍然冷峻,细瘦颀长的身子立时跃起:“殿下,逃!”

中年男子惊惶失措,几乎跌进池中,失声喊道:“逃,往哪里逃?完了,那些人还是追到了,还是追到了,完了……”

少年眉关紧锁,粉唇轻颤,沉声说道:“殿下只管逃命,亭儿护你,亭儿断后!”

“亭儿,亭儿,不要,不要去……”

青衫少年擎出腰间长剑,手握剑柄,缓缓抽出兵刃。

玉纹凤鸟烨烨生辉,剑身的寒淬之光与少年的一双冰眸溶为一色,凉意浸入骨髓。

纵身飞上树梢,剑气划破水雾,落叶狂卷,天惊神摇。

身着青衫的轻灵幻影,如天外飞仙,飘落于乱军之中,扭身与官兵缠斗在一处。

******

注:

①绺子:东北地区盛行把聚众掠财的土匪称作“胡匪”或者“胡子”。这些一伙一伙的胡子也被称作“绺子”,按各股匪首所报“字号”加以分别。

②报报蔓:报报姓名,也可以说“报报迎头”。有排号:有名气,很出名。“排号”就是名气。

下文中还有大量类似的注解,皆为近代民国时期关东一带流行的土匪行话,这里借用到关西大漠。

第三回:蒙冤屈开水凌迟

“转回啦!”

“大掌柜的回来啦!”

才出了沙漠,息栈的双眼被一块黑布蒙住,耳边只辨认出马队趟过了几道河滩,进入了哪个凉气肆骨,飞鸟惊鸣的山谷,沿垄道一路爬坡,由土路转到木板路,再转至青石板路,最后似乎转到了哪个空场。

琅琅的金属敲击声阵阵传来,热络的欢呼声和喧闹声在耳畔回荡。

“当家的,辛苦啦!这一趟可挣着了?”

“全指着军师的妙计,都插了!”

“孙二狗也给插了?”

“摘瓢了!”

“还是咱当家的点儿正,管儿直!”

“娘的,不是老子插的!”①

被逛荡得迷迷糊糊的息栈感觉到身上四处被人踢了好几脚,踢来踢去,最后是被扔进了一间屋子。

绑缚手脚的绳子被略微松了。待旁人走远,息栈缓缓地活络手脚筋脉,脱出绳索,摘下蒙眼的黑布条子。

眼前光线极度黑暗,伸手只见五指,不见旁物。

一股刺鼻的酸臭和尿骚气扑面袭来,呛得他掩住口鼻,只觉得无法呼吸。

息栈勉强往四下望了望,这似乎是个小山洞,又是个牢房,木头的栅栏将他拦在狭小的牢子里,洞口亦被大门封闭。

他身子酸痛,手脚并用爬向洞壁,手摸到泥土夯实的光滑墙壁,心里稍觉踏实。

挪了挪,靠住,手往旁边再一摸,模到了一条人腿!

息栈惊觉,就地一窜,后撤了一大步,定睛一看。墙边分明靠着一个人形物件儿,两腿伸直摊在身前,一动不动。

他屏息等待片刻,不见声响,这才敢仔细凑上前去。

那人头发披散,满脸疥疮,衣衫褴褛,垂手而坐。

“嗨……”息栈轻声唤道。

没人应答。

他伸手探那人的鼻息。

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别他娘的摸了,那人快躺了②。”

息栈只觉脖颈背后冷风掠过,汗毛倒竖,猛然回头,发现自己身后分明还坐着另一个人形物件儿!

他强作镇定,问道:“你是何人?此为何地?”

“咯咯咯咯咯咯~~”

墙角蜷缩坐着的人嘴里发出一阵夜枭似的诡异笑声。笑毕,张口道:“这儿是死人牢子,活着进来,躺着出去……”

息栈看向那木头牢栅,又看看大门,心下有了合计,转头问道:“有水么?”

“水……咯咯咯咯~~自己接裆里的尿水儿吧!”

息栈顿觉胃中不适,一阵犯呕。

四下张望,牢门附近摆了个破瓷碗。伸头一看,有半块馍一样形状的东西,已经见不得本色儿。

铁锁交驳的响动,大门“哗啦”一声被拽了开来。

一个大汉“咚咚咚”迈步进来,粗声喝道:“小七崽子!给爷爷滚出来!”

******

聚义厅内宽敞通透,灯火通明。

“潘老五!点齐了?几条枪啊?”

“当家的,点过了。盒子炮四把,钢刀十二把,腰刀一堆,还有一把剑……”

“啥?就四把盒子炮?这他娘的孙二狗,有脸管自己绺子叫‘滚地雷’,他是有地啊,还是有雷啊?整几把破菜刀跟老子滋毛!”

众人一阵哄笑。

“马号③!”

“在这儿呢,当家的!点齐了,十三匹马,牙口不错的大概有那么七八匹吧,能使唤!”

那个被称作军师的汉子插空儿问道:“当家的,听说这回抓了个娃伢子?”

“嗯,看着精灵古怪的,不知是个啥蔓儿。”

“孙二狗是他给插了的?”

“不知道,咱们的人没看见。”

“那娃子手上有功夫?”

居中的头领这时眼睛瞥向右手边儿的女子:“红儿?”

女子俏声答道:“没看出啥功夫,俺一鞭子给撂了。”

黑狍子凑趣道:“咱红当家的不用提鞭子,只要是个带把儿的,见了奶奶就自己撂了。”

女子一伸脚,鹿皮靴子当胸踹向黑狍子:“滚!”

军师抬眼看向头领,头领会意,扬声道:“票房的!把人提来!”

息栈四脚八叉被掷于厅上。

破衣烂衫几乎无法蔽体,少年紧紧地拢了拢领口,坐了起来,抬眼四望,目光一下子被正中那个人物吸引了去。

一个肩膀宽阔、身高腿长的中年汉子,此时横卧在居中的豹皮长椅上,一条腿挂住椅子扶手,手臂轻轻一搭,头颅微微后仰,一双如炬的眼睛,正盯住自己。

只需看一眼那一双炙烈喷火的豹眼,息栈就认得出,这是在大漠之上骑乘高头黑马的马队头领。

此时那男子的黑色头巾已经除去,随意地挂在颈后,现出一头只有寸来长的黑色粗硬短发。白色的围脖解了开来,松松地搭在胸前。厚实的羊皮大袄敞开了对襟,里边儿露出青黑色的贴身衣物。

男子开了口,声音轻慢:“耗子,认认人。”

旁边过来个贼眉鼠目的小个子,揪住息栈的衣领子端详了片刻,答话道:“当家的,就是他,小七子!‘滚地雷’绺子里插签柱④的手下!”

男子长吁一口气,看向息栈,缓缓说道:“孙二狗果真是你摘瓢的?”

息栈虽然听不太懂那一口土话,却也约莫知晓对方要问什么,昂然答道:“是。”

“呵,呵呵呵呵~~”男子冷冷地笑了几声,声音平静:“老子一直想插了这只疯狗,这回被你小子抢了先!你也算帮了俺一个大忙呐!”

息栈默然不语。

那男子丰润的嘴唇卷起一丝冷笑:“孙二狗是你家的掌柜,你把他插了,脑袋给摘了,做得干脆利索,手段够狠够毒。你小子也是里码⑤的人,门儿清。咱行里的规矩,反水的伙计,怎么个处置,军师?”

他左手边儿的中年汉子,一头半长不短的齐肩黑发,身材文弱之姿,面庞牙黄之色,眉目清秀,下巴上一缕青烟似的短须。

唯一相同的是,这厮脖颈上竟也缠了那么一道裹脚布、上吊绳一般的白布条子!

这文弱汉子慢悠悠地开了腔儿:“绺子里清理门户,处置反水的伙计,男的,刷洗,女的,望天。”

这句话一出口,四周立时寂静。虽然说的是厅上跪坐的少年,一旁围坐看戏的众人都免不得倒抽了一口寒气。

息栈听这话音儿发觉不对,望向众人的面孔,那一张张脸都绷得迥然,甚至面露惧色。

息栈沉声问道:“这位大人,你说在下替你除掉了心头祸害,却为何要处置在下?”

居中的男子抬眼看过来,剑眉微微挑起,眼底的光芒如烈日熔金一般裹住少年细弱的身躯,声音没有丝毫感情:“插了自家大柜⑥的人,老子留不得你。俺这也算是替他孙二狗的坟头上一柱香,替他清理这个门户!”

息栈不由得暗暗皱眉,回道:“那人要杀在下,小人只是情非得已,全为了自保。”

“呵呵,你们怎么动得手,老子全没看见。这号晃门子的伙计,只能让你躺了。票房的,烧开水,架铁床,洗了他。”

中年男子声音爽朗平缓,区区几个字,让全场噤声,没有一个旁人敢呵气滋毛。

少顷,厅外空场上竟然摆上了一架铁床,一缸滚烫的开水,在冷天儿里嘘嘘地冒着白气。

两个大汉扑上来,扭住厅中少年的胳膊。

息栈茫然,抬首怒问:“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这时,一直安然旁观的文弱带须男子再度缓缓开口:“所谓刷洗,就是剥光你的衣服,置于那铁床之上,用那一缸滚开的水在你身上来回浇几遍,然后再用铁刷子,一下一下一下地刷掉你身上的皮肉,直至皮肉刷尽,露出白骨,气绝身亡。”

这一番毛骨悚然的描述,竟然被这书生模样的人说得如数家珍,余音绕梁!

息栈闻听此言,一时间惊得魂飞魄散,汗毛直竖。

这梳洗之刑,残酷歹毒堪比那皇帝老儿的凌迟,车裂,腰斩,烹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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