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 下——司徒舒憬
司徒舒憬  发于:2012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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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立夫,你回来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废话不要多”

“宁翌没有和你说?”中年男人看上去有点不太理解,顺着步子又往后退了一点:“他儿子跟着他妈过,不在我们手上。”

以为男人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韩武本想更具体地问林幕垂在什么地方,却不经意间听出了漏洞。

“他儿子和他妈过?”

“是,当年楚立夫为了救老婆孩子死了之后孩子只能跟着他老婆。我们也不知道下落。”

“他死了?”

这个消息,比埋藏在各处的地雷还让人措手不及。

韩武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哥哥的世界,一时间坍圮成废墟一片。

自己怨恨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哥哥牵挂了这么多年的男人,以为还好好地活在世界不管是那个角落的男人。却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淡出了这个世界。

“什么时候的事?”

“十几年前,怎么?你不知道?”

“具体什么时候?”罔顾男人的惊讶,韩武只是问。

男人想想,似乎有些记不清晰:“好像当时他的儿子刚周岁。”

周岁!?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那个男人离开了韩威和韩武的世界,韩武想,怎么偏偏就是从那个时候起。

这样的话,这么多年的怨念,原来却是上帝开的一个大玩笑,原来只是一个隔世的误会,让这么多人,走了这么多不一样的路。

“他是怎么死的”

一旁的宁君宇,走出门外接了个电话。原本不打算打搅两人的谈话,却又不得不担心话题太长耽误了时间,他借故走到韩武身边小声提醒。

“这些宁翌都知道,他没告诉你?”

男人禁不住有问了一遍。

却突然间,迎来韩武嗜血的眼光。

“宁君宇在哪里?”

男人看一眼许展江,又看一眼韩武。

“不知道”

“老八,不要给我打马虎眼,是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手一伸,韩武从腰际拔出别着的手枪。金属枪身上,闪着暗哑的光。

指着头顶的太阳穴,韩武用低沉而魅惑的嗓音告诉他:“你知道我的脾气,现在说,我们还是兄弟,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男人咬牙,看上去不吃这套:“要怎么样随你,我不知道。”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你马子和你小子的命就可能保不住了。”

原本一脸紧张的人现如今却笑将起来:“当年以说一不二着称的韩武什么时候学会骗人耍阴的,笑话,干我们这行的,怎么可能不把老婆孩子地方安排好。”

“哦,是吗?”韩武眼底深不可测,因为笑意涌出来的两个酒窝若隐若现:“那么这几个人有时谁呢?”

一直被忽略掉的许展江,此时上前递给韩武一个手机,屏幕上,正定格着一张脸。

那张脸,男人熟悉不过。

就在男人的怒目下,韩武按下中间的确定键。

影像还没有动,哭闹声已经传出来。

他的小儿子,和小了他很多岁的老婆。挤在镜头前边,探头朝男人求救。

第94章

房间内很安静,除了扩音器里小男孩和抱着他的母亲的哭泣,没有任何其他声音。

韩武不说话,他在等男人的回答。

这个被叫做老八的男人,几十年前,曾是自己生死相交的兄弟,现如今,却变成如此光景。

时间是最残酷的杀手,让你在不知不觉间改变得彻底。

他看向男人身后的办公桌,桌上摆着的相框里,已经不再是男人年少轻狂时候倾慕的女明星。那块位置,终于有一天,也会被他普普通通的老婆孩子取代。

理想,总有一天需要向现实妥协。

韩武想笑,曾经那些青葱的岁月里,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像老八这样的人,这样整天发誓要娶个美若天仙大明星回家的人,也会有这么一天,这么因为老婆孩子绑在别人手里而浑身冷汗的一天。

“你要把他们怎么样?”

他转过头,只是说得轻松:“老八,没想为难他们,只要你告诉我宁君宇在哪里。”

“我说过,我不知道。”

“那么,林幕垂在哪里?”看他想要说什么,韩武补上一句:“不要告诉我不知道。你儿子只有一条命。”

“韩武,我的脾气你很清楚,要是这样,我也没办法,只当我对不起他们母子。”

许展江手里的信号断了,屏幕上剩下的,是一片黑色。一如男人此刻的脸色。

韩武看他,盯着看他。

直到冷汗沿着脸的轮廓流下,男人仍旧没有退缩。紧紧抿着的嘴唇,让他整个人显得紧绷。

终于,韩武转开眼。

“老八,当年,楚立夫对你怎么样?”

他从面前男人的口袋里顺出一包香烟,是暗紫红色硬壳黄鹤楼。

随意地撷一支,塞进嘴里。

许展江上前,替他点上火,那一点点星火和那一片昏暗的背景映在男人瞳孔里。

“很好”

“我记得,他救过你和宁翌的命?”

书桌的那一角,抵着的男人有些瘫。他微微点头,自己的命,还算欠着那个男人。

可惜,那个人,已经没有可能需要自己的报答。

“那你打算怎么还他这个人情?”痞痞地笑起来,韩武弯弯的眼睛在袅袅升腾的迷雾里渐渐看不见:“救他的儿子,行不行?”

“他儿子?”

“林幕垂,在哪里?”

“难道”

“你们调查了荷兰总部,应该没有调查那个人的儿子。林幕垂就是楚立夫的儿子,所以,告诉我他在哪里。”

被阴影遮盖掉的眼睛里,暗藏着汹涌。

“再不说,可能就来不及了。”

“黄丽路那边的废仓库。”

毫不犹豫地,手里的烟蒂丢在一边。韩武先许展江一步跑向房门。

“直接从三环走,下高架”

韩武回头,急急看一眼,来不及说话。

我们都是,不想欠着别人却永远有着欠不完债的人。

一直颠簸的车身,慢慢地像是停了下来。

被安置在后车厢的宁君宇,嘴唇已然咬出了血。折断的肋骨和还未凝固的血液正在挑战他的身体极限。

铁皮封死的四周,微小的细缝里时不时投进微光。脚下的车子已经完全静止了,就在宁君宇感受到原本一直震动的发动机熄火的时候。

因为惯性,宁君宇感觉要散架的身体止不住向前冲了一小程。预期之中的必然,在接触到金属外壳后强硬地发生了。

很痛,很痛。和以往每一次受伤一样。

他用还没骨折的手撑上车身。

在有人打开后车门的时候,他就这么近乎蜷在那里。那个已经流了一地血的角落。

阳光像是空气,迫不及待地溜进来。晒在宁君宇此刻苍白的脸上。

因为失血的缘故,他已经站不起来。

刚刚开门的兄弟很不爽,宁君宇觉得大概是嫌自己挪得太慢。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后来,那男人实在等不及的时候。索性跳上车,将自己拉出了那个阴暗的车厢。

汪海泽已经走在前面,步子很快,就宁君宇如今的状况,远远没办法追赶上他的脚步。

“带他进来。”

因为转移得太匆忙,宁君宇的眼睛并没有被遮着。这让他很有幸看见这样一个年久失修的可以算得上是古建筑群的建筑。

不禁要扯嘴自嘲,却发现一咧嘴,就牵着整张脸肉痛。宁君宇想,要是死在这种地方,恐怕算得上是善终。

然而,背后的男人适时地提醒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能成为欣赏这种美景的资本。

容不得他哪怕一瞬间的失神,急于完成汪海泽交代的任务的男人拼命催他。

暗自叹口气,宁君宇终于还是走过这片风景,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残酷的现实。

有些事,永远只能是插曲,有些人,永远只能是过客。

跟着汪海泽的背影,宁君宇走进了一间狭小的老屋。

这种地方,宁君宇想,许展江要找到,比登天还难。

一个踉跄,他听见有人将背后的门反锁上。

深呼吸一口,宁君宇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宁君宇”

靠在门板上的他,用最后的那点力气站着。

“看见我不觉得惊讶吗?”

宁君宇不说话,因为无话可说。

原本站在一边的汪海泽,看上去对宁君宇的反应很不满意,他从一堆手下里走过,停在宁君宇旁边:“怎么?”

“不是应该去过现场吗?”脸上的笑容很神秘。

“大概应该还做过DNA检测,都没检查出来问题?”

身后的几个男人都笑了,似乎听了一个大得不得了的笑话。

的确,宁君宇知道,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不然,这个人,此时不会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可是,到底是什么地方弄错了。他皱眉,思维的清晰程度,和自己的史失血量成反比。身体的不适让他力不从心。

尽管努力地回想,可仍旧没有收获。

他失神,而汪海泽,因为他的失神和焦躁兴奋。

“你知道吗?宁君宇”汪海泽的眼睛里闪着妖冶的光,他将宁君宇额角的血渍抹到自己嘴角舔吮,这种征服了强者的感觉让他愉悦:“我为什么要杀你。”

他莞尔一笑,脸上不明显的伤疤在宁君宇眼里丑陋不已。

像是故意说给别人听的,声音拉高了许多:“因为你毁了我的一切。”

他靠近宁君宇,在尾音消失之前附在宁君宇的耳边:“因为我欣赏你,你太聪明。”

鬼魅一样的声音在宁君宇耳边反复回荡:“太聪明的人,往往死得容易。”

第95章

很久很久,汪海泽看着宁君宇笑。笑到脸部肌肉都有点僵硬。

宁君宇已经快要站不稳了,他撑着墙的手,吃力得骨节发白。

“给我上。”

像是一场暴风雨,前一刻还看得见日光的天空,一下子雷雨交加。

本就因为失血过多勉强站立的身体,挣扎几下。

最终还是倒下,倒在那么多人的腿脚之下。

眼皮越来越沉重,思绪不由自主地开始游走。思想,仿佛脱离了本体,驾驭在时间空间之上的灵魂,在一旁冷眼看着面目狰狞的人们践踏自己的身体。

他开始想起一些很久都没有想起过的记忆,从老早之前就忘记的,只还存在于潜意识里的母亲的脸开始,想到他几乎未曾谋面的弟弟。然后,宁翌的脸,和他多年之前背着自己偷偷摩挲那张黑白照片的表情。宁君宇想,现在的自己,应该是笑着的。不管怎样,弟弟还活着。好好地活在温暖的家人身边。自己不曾服老却已然到了不惑之年的父亲,也终于能和思念了那么久的儿子团聚。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宁翌见到张无殇的情景。

背上的,身上的疼痛已经离自己很遥远,宁君宇又看见韩煜楚的那张脸,是那张,比烟火还灿烂的脸。

他记起,那个夜晚,韩煜楚穿着女装的样子。

或许是从那时候起,自己就注定无法放手。

他看见地面的自己咳了几口血,旁边视若无睹的人们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自己嘴里吐出的血液。

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替张无殇还了欠你的帐,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张无殇得到你的原谅。

躺在地面上的身体已经完全不能动弹。狞笑的众人渐渐觉得没意思,稀稀拉拉地停下了动作。

在此之前,汪海泽,这个男人,一直站在包围圈外,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他看着伏在地面上如一滩烂泥的宁君宇,忽然有种悲哀。主动分开的人群,给汪海泽让了一条道,这让他可以看清宁君宇最后那一刻脸上的表情。

即使被尘土遮掩着,汪海泽却看得出,他笑着,笑得很诚挚。

从一开始看见他,汪海泽就知道,这是个需要征服的对手,如果说,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自己希望他活着,那么,大概就是宁君宇。

然而,他蹲下身子,一只手插进口袋,抬起宁君宇布满淤青的下巴。不得不承认,他留他不得。

他的手,在划过宁君宇鼻尖的一瞬僵了。

缓缓起身:“走吧。”

“这么容易就死了?”

汪海泽颔首,然后头也不回地领着人出去。

这个空旷的房间,一下子变得这么清静。

老式建筑里,带着木屑味道的过堂风一遍又一遍地吹过。森冷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个小时,又或许一天。

等韩武带着许展江找到这里的时候,宁君宇,已经错过了时机。

医院亮着红灯的抢救室外,有着一群人。

离门最远的垃圾桶上方,堆着一小堆烟蒂。时不时地,便有新的,刚没吸几口的香烟进来。顺着手指看上去,是韩武紧绷着的表情和皱着的眉心。

他一边看着整齐座椅上唯一的韩煜楚,一边注意那扇门的动静。

一直守在那里的许展江,正紧紧盯着内里。脸上几天没刮的胡子已经显出点青色。

“许展江”

从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过道里,跑出来的张无殇,叫出的名字引起了注意。

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地射向他。好似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缓下脚步,一步步迈向那扇门,迈向许展江。

然而,许展江避过了他的眼睛。

那样伤痛的眼神,炙烤着张无殇的思想和张无殇的心。

张无殇想,或许此刻,这么多人里,最不想见到自己的恰恰就是他。

但是,他不能迟疑,那里,那扇门里,躺着他的哥哥,刚刚相认的哥哥。即使不想承认,但他想他活着,好好活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如同煎熬着普罗米修斯的大雕,每每啄得人生疼。

所以,当披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门里走出来的时候,当亮了50多个小时的手术灯熄灭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直起了脊背。

“医生,他怎么样?”

已经有些白发的老医师脸上不带多少表情,只是用很遗憾的声调告诉站在面前的年轻人:“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他的两条腿,可能保不住。”

许展江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低下头,稳稳心神问他:“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他会被转到加护病房,和他交流可以,但是病人的身体现在还比较虚弱,最好不要打扰太长时间。”

顾不上说声谢谢,就看见宁君宇被护士们从门内推出来。

许展江追上去,跑在所以其他人之前。

宁君宇,妈的,你还好留着这条命,要不然老子找谁算账去。

眼眶有些湿,他扶在床沿的手在颤抖。

病床上缠满纱布的男人,此刻安静地躺在那里。白皙的脸上带着恬静的表情。

透明的液体从高悬的塑料管子里一滴一滴降落,就如时钟刻度盘上一格一格流逝中的生命。

加护病房的大门敞开着,医护人员已经做好了转移准备。

一个护士走过来,拂落许展江扒着床沿的手。

“让一让”

他呆呆地站到一边,直愣愣看着宁君宇的身体被挪到另一张收拾好的干净病床上。

背后,其他的人都已经陆续赶到。

带着满脸的沧桑,韩武走过去,搂紧许展江的肩膀。

“展江”

被搂紧的身体在发颤,泪水终于从许展江湿润很久的眼睛里出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多么希望,现在一动不动躺在病房里的人,能笑呵呵地走过来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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