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澜记+番外——闲相饮
闲相饮  发于:2011年10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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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士报告说:正是朝廷派来的官员,朝中的武广将军张同宣,领兵一万前去西疆接任。潘濯叹气,原来是皇后的表亲

不多时,张字大旗近在百步,潘濯带了两个侍从上前迎接。不想,甫一靠近就变了脸色。

中原马匹多骨架颀长高瘦,耐力甚佳,但是军队靠前的数百人,胯 下马匹胸廓深广,身形低矮,分明是胡马。马上的

兵士虽穿着中原的兵服,却面目粗犷,更像是北羯的模样。

羯卑骑兵混在坤军里!

军前的张同宣呵呵一笑,下了马。踱到潘濯身前道:“潘大人果然机警过人,想必已经发现了吧。”见潘濯默不作声

,又道:“真是巧了,也免了四处找寻的功夫。说来也并无大事,就是有远客想请潘大人随同一游而已,呵呵。”

话音甫落,军队后转出一匹栗色壮马来,马上的羯卑人一脸络腮虬须,也不下马,提着鞭子朝潘濯一指道:“就是他

?”

张同宣点头:“正是。”

羯卑人大笑着领队朝前行去了。

潘濯沉默半响,摇头道:“我没料到,你们连这等事也做得出。”

张同宣笑道:“互取所需而已。说来,吏部的潘大人随本官做监军,一同前来,你们兄弟二人要不要叙叙旧?”说着

一扬手,身后随军的马车便停在了面前。

车里毫无动静。

潘濯浑身僵冷。白琚的信笺一遍遍回旋在脑子里,思绪却统统混在了一起,一片混沌。已经无力猜测,无力思考。

张同宣等得不耐,扬了扬下巴。驾车的士兵跳下来,一抬手开了车门。

潘濯一动不动地看着,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车厢里一股熟悉的尸臭。

潘泱斜倚在车壁上,双手垂在身前,几根手指扭曲地僵直着。他俊美的脸上还残留着痛苦怨恨的神色,双眼充血暴突

,干涸的血迹从嘴角蔓延到领口,颈下布满了紫黑的勒痕。

潘濯艰难地向前走了几步。探身到车内,慢慢抬起手臂,帮子澶阖上了眼睛。

身后,张同宣道:“给潘大人一刻钟时间,准备一下,随宇文查拓去羯卑。”呵呵一笑,又道:“或者请诸位去阎王

殿里团聚罢。”

半晌,潘濯转过身来,给了他一个无比轻蔑的冷笑。

傅寒正候在营帐里,忽见潘濯独身一人走进来。

见了他脸色,心中顿时一震。

傅寒走过来,低声问:“怎么了。”潘濯背向他站着,几句话将事情说了。语气无比平静,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帐里一片寂静。

傅寒调整着呼吸,急道:“你要如何?”潘濯依旧道:“京畿卫中有几个头领才干卓著,你选几个出来领军。此事仅

几人知晓,不可泄露。”停了一停,口气缓了些微:“以后事宜,都要仰仗你们几位了。”

傅寒咬牙道:“你这是为质!他们想做什么你不知晓么!”

潘濯转身看着他,“放心,我有打算。他们想做的,定然不会做成。”说到后半句,又是让人骨寒的语气,却隐着自

信和决然。

傅寒长叹一声,终于道:“还有什么要替你办的么。”

桌上摆着纸墨。潘濯走过去,开始疾书。片刻将两张纸折好,先将一张递给傅寒,道:“这两封信飞鸽传书至洛京,

这一张到玉人楼,”拿起另一张,“这一张……”

突然发力将纸揉成了团,然后,一抬手,扔进了桌旁的炭盆。“……不必了。”

傅寒看着火苗舔上满是字迹的纸团,渐渐把它变成薄脆的纸灰。

潘濯又道:“晚山,劳烦你,帮我……把子澶安葬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说罢,深深一揖。片刻起身走出去,

再不回顾。

傅寒对着摇晃的帐门,也俯身揖下去。

一刻钟后,潘濯在营外上马,控缰走到宇文查拓军前。三百多人的羯卑骑兵与车马已经从坤军中分离出来,单独列队

等待。查拓抖了抖缰绳,大笑道:“没想到。你还真有胆子!”

潘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身后的骑兵迅速围上来,手中刀光闪烁。

一行人开始向东北方向进发。

是夜,靖王在途中见到了洛京来的信使,带来了加急密件。

将蜡封拆开,展开绢帛看下去。最后,落款处写着:兄 景熙。

景昭闭上眼睛,片刻,将绢帛投进火堆,立刻起身上马。身后侍卫纷纷整装上马,等待着出发的命令。

靖王一反常态地沉默了许久,终于回身道:“常予溪,上前。”

27.寒夜

二月十三的夜晚,冷寂的的夜空格外澄净,一团缺边的月盘挂在上面,洒着惨淡的幽光。

月下的林边扎了数个简陋却颇大的帐篷,数百羯卑士兵驻扎在此,等待接应。

这里是洵江以南的兖陵边界,处处有着与他们格格不入的中原风物人情。往北再行半日,便是金江与洵江交汇之处,

过了江,就是如今羯卑皇帝乞伏氏的北疆。

最前面一顶帐里,宇文查拓抱臂站着,脸上满是暴躁的神色。

忽听外边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喊道:“拓跋将军——”

一阵兵甲撞击的声音迅速由远及近,转眼脚步声已经来到帐前。宇文查拓撇撇嘴跪下去。

帐门被猛地掀开,查拓张嘴。刚说了一个字,却被拓跋岐一脚结结实实当胸踹倒,噗通仰跌在地上。

“你他妈真敢上私刑!延误了行程你抵命么!”

查拓被踹懵了,迅速挺直跪姿道:“夏人狡猾,不得不防。这人尤其可恨——”边说边怒瞪向一边。

摁压的两个兵卒松了手,潘濯从地上撑起手臂来,嘴角边挂上一丝笑,“边夷贱类,早晚滚蛋……”

拓跋岐怒火攻心,抬脚便踢在他肩上。潘濯被力道冲得滚了半圈,便有些动弹不得。

静了片刻,拓跋岐冷静下来,朝查拓斥道:“先前是怎么说的。以使者之礼相待,你就这样待的?带上你的人,出去

!”

查拓忿忿站起来,带着数个手下出了帐。

拓跋岐重重呼了口气,此时才觉得有些后悔,于是踢开地上的铁杖朝前走了几步,朝伏在地上的人道:“起得来么?

潘濯平生未有这样狼狈的境况,此时也只得苦笑着爬起来,就势坐在地上,抹抹嘴边的血污,缓上一口气。

一晌无人说话。

潘濯只得开口道:“拓跋将军,有何吩咐,快些说了罢。”

拓跋岐垂眼看他,却是解了佩刀重甲扔在地上,“无事,只是想叙叙旧而已。”

潘濯蹙眉想了想,干脆笑起来,“难得难得。有酒么?”

拓跋岐似是吃了一惊,随即道,“羯卑士兵行军,从来都是带着的。我去拿来便是。”说罢果真转身出去。

“稍等。”拓跋岐停步转身,“换个地方如何。”拓跋岐扬眉道:“随你。”

地方这一换却是换到了林边,树下拴着军中的马匹,在寂静的夜中不时打着响鼻。林边,数个守夜的羯卑士兵持刀肃

立。最外圈的树下系着匹通体墨黑油亮的骏马,生生高出其他马匹一截。

拓跋岐提着酒囊过来的时候,就见潘濯坐在那马的近旁,正抚着马的前额鼻梁轻声细语说些什么。黑马温驯地低垂着

脖颈,将头颅依向他的肩颈,耳朵尖一颤一颤,长长的鬃毛在夜风中飘动,轻拂过主人的肩膀。两个从帐中跟来的羯

卑士兵站在近旁看守监视着。

拓跋岐几步走过去,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抬手抛出只碗,被稳稳接住。拧开囊塞将两只碗倒满,几口喝下去。一碗酒

尽,仍是潘濯开口道:“此时该说了吧。”

拓跋岐搁下碗,径直道:“你可知此事来由?”

潘濯随意捋了捋墨阳的鬃毛,“你们与景熙勾结,自然是为挟制靖王。只要将我押至羯卑,无论事情成败,都能好好

做笔文章。这手段,虽是下作阴诈,我却不得不服,谁想的?”

拓跋岐也无意隐瞒,坦白道:“泰王手下的官员,一个叫潘泱的。他似是知道你与靖王,种种,就说了此计。我们羯

卑人向来磊落,本不愿用,只是箭在弦上,只能就此一试,逼他回返西疆救你。只你们夏人如此诡计多端,善于利用

人心。”

潘濯将头靠在墨阳颈上,闭了眼睛。半晌轻道:“嫡亲手足,果然最是知晓如何用这攻心之计。可二弟算了这许多,

却没算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拓跋岐的碗咣当掉到了地上。

“景熙豺狼心性,到了这时候,怎会留你……”

“那人竟是你亲弟!”拓跋岐捡起碗摇摇头,“手足相残的事情,我们羯卑人做不出。”见潘濯不再言语,又道,“

既是如此,依你之见,靖王会何去何从?”

“自然是继续返京,”潘濯轻笑,“因为,换作我,也会这么选。”

“人心最是玲珑多窍,迂回百结,一旦被人拿捏住了,就会犯错。所以,便是舍下一块肉来,也不能被人牵住了走。

譬如你,若不是你对敏善公主有情,婚宴上怨气横生,又怎会被我看出来,几番话便糊弄住了?”

拓跋岐一惊,想起此事来,却是摇摇头,“时至如今,我仍是无法娶她。”倒上酒,眼神里有些茫然,“我与她自小

便相识,为了能得他父皇乞伏氏的赏识,自小苦练骑射摔跤,战场上每每拼死相搏,终于得了这许多封赏,然后送她

远嫁乌库,再眼看着乌库兵败。所谓身不由己,便是如此罢。”

潘濯将酒囊拿过来,倒上,“众生芸芸,有几人是由己的。我自十几岁起,便无一日离了苦心谋划,勾心斗角,后来

逐渐年长,更是日日浸淫权衡倾轧,算计逢迎。到头来落得这般田地,国未全,家先破,反倒成了把柄拖累。如今,

我是当真被吓破了胆,弄寒了心,怕了也厌了,再也不想沾这些腌臜龌龊的东西。”

“不想沾了?那你想如何。”

潘濯摇摇头,“身不由己,照我想的,现下即刻死了才好,只是不能罢了。倘有来世,找个山林园田,安稳平实最好

。”

又抬头道:“拓跋,我这一辈子说了许多谎词谎语,上次与你说的也是九真一假,只有今日,头一次句句是真。”

拓跋岐不语,只默默喝酒。又听潘濯平和道:“说来,泰王许了什么,让你们替他卖命?”

“夺位事成,割予西疆五州。”

潘濯苦笑,“你知道打下西疆来,死了多少人?金江两岸流血涂野,泰王果真大方……”

拓跋岐接道:“我只知道那一役炮轰金江,乌库士兵死伤无数,下游乱尸填溢,江水都是赤红的,”听潘濯道:“咎

由自取。”继续道,“你们一计便死了数万人,视人命如草芥,自己却惜命。我从前见过不少坤朝的降臣,一个个饱

读诗书,六艺精通,一朝城破,就转投了我们。虽不好听,纵是你,也不舍得死吧。”

潘濯喝了口酒,笑道:“是,我舍不得死。捏到手里的多了,牵挂得多了,就舍不得死了。如你说的那些降臣,十数

载苦读才取了功名,诗酒书画亲朋家眷,样样都抛不下舍不得。我又何尝不是,从前想着光复江北疆土,可是朝廷懦

弱,只得另谋拥簇。如今,我想等着看他登临大宝,重开朝纲,一统山河……”话锋一转,“不过,靖王一旦入京,

恐怕景熙许给你的就没戏了。”

行止,你若能抛得开诸多掣肘顾虑,就此一搏,泰王不是你的对手。此时正是瞬息万变千钧一发的时候,容不得半点

犹豫,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此时的洛京城里,应是枝条萌绿,万物回春。边疆苦寒,还是冰封霜冻,一片死寂。

拓跋岐思量片刻,道:“泰王能不能成事,本就不是结盟的筹码。说实话,便是你当时自尽了,尸身也会被带走,只

要扣在我们手里,死活都是一样。不过,只要稳当到了北面,我能保你性命。”

潘濯慢道:“哦,那要多谢拓跋将军照拂。敢问,北面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拓跋岐看他似笑非笑的神色,顿时有些心惊,干脆不再隐瞒,“你猜得没错,靖王的确未回西疆。只是昨日西疆守军

突袭祁岭,俘了岭东两王,并王妃王子十余人。带兵的几个将领里就有那个靖王的侍卫。”

潘濯眼神闪了闪,将酒碗举到肩膀。墨阳低下头,几下就饮了干净,还意犹未尽地拱着潘濯的手指。潘濯拍拍它的腮

颊,又倒了一碗凑过去,转言道:“怪不得你方才怒成那样,下了马就四处踹人泻火,原来是有人要谈生意。”待墨

阳舔完了酒,将空酒囊抬手扔回去。

酒喝完了,话就说得差不多了。

拓跋岐接了酒囊,见他右臂一直垂在身侧不动弹,想起自己踢的那脚来,想必是伤了骨头。起身塞好囊塞,又从怀里

掏出个小木盒扔过去,“回营帐里上点药,明天还要赶路。”说罢转身离开。

潘濯接住,道声“谢了”,看着拓跋岐远了,便慢慢屈了屈腿,卷起裤管查看。那处原本就有旧伤,在帐里的时候,

宇文查拓经不起言语相激,有几杖落在膝上,此时已经瘀了血,肿得老高。

墨阳轻嘶一声卧倒下来,潘濯伏在它肩胛上,一下下抚着它的脖颈。然后骤然抬手,猛地将那药盒扔进身后的林里。

黑马扭头望他,大而亮的眼睛忽闪忽闪。

潘濯将额头贴上它的黑亮的皮毛,手臂从马颈上颓然垂下。

良久,再无动作。

28.狂澜

天刚亮,陆含章一路快马疾驰砸开了白府的大门。

白琚正坐在伏案疾书,前面立了一名普通江湖人打扮的男子,站姿上却显出几分严整干练,见陆含章进来,抬手见了

礼。陆含章略一点头,疾步走到桌前。白琚也不抬头,笔下仍是不停,左手指了指桌上的一张皱纸。

陆含章拿起来迅速看了,骤然变了脸色。

白琚起身,将写好的信笺伸手递过去,朝那男子道:“蜡封之后,你们快些启程,路上小心。”陆含章看着那信笺递

过自己眼前,扫了两眼纸上的字,一把捏住白琚的手腕,将纸撕扯了出来。

白琚冷然道:“你作甚么。”

陆含章闭了闭眼,稍冷静了些,“你好好看清楚,潘濯写的甚么!”

秦州来的飞鸽传书,字迹潦草,说的是自己已经脱险,不日返京,叫白琚转告诸人,不必担忧。陆含章捏了捏手里的

信笺,“你又写了些甚么。”

白琚一把揪住他的领口,“你看不出他在胡扯么!秦州发信之日正是泰王府放出消息的那日,他哪里来的时间脱险!

说什么‘勿有所忌’,欲盖弥彰!”

陆含章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各种情绪已经混作一团,吐出口气,“君瑜,他让你把这个消息告诉该知道的人,告诉他

们,他很好,有人失算了。”

白琚的嘴唇在抖,“不能……我们不能扔下他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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