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等那应龙飞远，手中又释放了一道惊人的闪电。在闪电将将要击上小灰的那一刻，绯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扬起月夜双刀，聚起波涛般的刀气，猛烈迎上那闪电。刹那间，闪电一举击碎月夜双刀！绯夜“啊——！”的一声尖叫，他觉得浑身似有电流瞬息之间打过五脏六腑和无数经脉，仿佛之前被人鱼噬咬的痛楚再次袭来，浑身抖个不停。

“绯夜，你怎么了？”溟罗惊叫，他突然感到后背上一热，随后便有湿漉漉的的液体沁入衣裳。他赶紧扭头去看身后的绯夜，只见绯夜脸色惨白，嘴里正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鲜血流出来，湿入大红的中衣。溟罗慌了，他却无法给绯夜施治，就跟以前的那次一样，他全然束手无措。

“绯夜，你坚持一下，抱紧我。我们离了这王城就找个地方歇歇。”

“嗯……”绯夜觉得心口格外难受，那电流似乎还在身体里四下乱窜，激得他心头气血翻涌——

“哇——！”他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此时小灰即将飞离竞技场的范围，寒卿看得清楚，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日里冷酷的一面。他毫不犹豫地扬起手，一道青白色的闪电迅疾击上那个身穿红衣的少年，他要他知道绝对不可以背叛自己！

绯夜失去了月夜双刀，根本无力无力阻挡这道凝聚千钧之力的闪电，他只是勉力释放了一道寒冰咒，浅蓝色的冰凌如花一般盛开凝结成巨大的盾牌，然而这寒冰盾牌略略抵挡了一刻闪电攻势，接着它便被凌厉的闪电击成无数碎片！闪电击透盾牌，无情地打中口吐鲜血的绯夜！

体能几近顶点，绯夜再也坚持不住，他仅仅说了声：“你快逃。”就从龙背上跌落下天空。

“绯夜！绯夜！”溟罗大叫，这时小灰已经载着他飞入厚重的云层。绯夜的身影快速成为了一个红色的小点。

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他！

“你，赶快下去就绯夜！”溟罗拍着小灰的脊棘高声叫道，谁知小灰已经被接二连三的闪电吓呆，任溟罗怎么拍打，它也不肯回到竞技场。可是见主人摔了下去，它也不愿意远离，于是就盘旋在离竞技场外遥遥望着那场里的情景。

绯夜从龙背上摔下来的那一刻，徒然发现天地都在伴随自己旋转，仿佛头顶上美轮美奂的宫殿是天，脚下深蓝的云层是地，可是这天和地在不断交换着角色，令他眼花缭乱。

我会不会摔死？他忽然想到自己若是落到硬邦邦的地面上，那么必定是一团肉泥。

我还不会飞呢，不能像应龙那样翱翔天际。

他望着茫茫天空，使出风刃咒，努力抵挡急速下坠的冲击力。不过，掉下来的样子肯定比不上蹁跹的蝴蝶，他苦笑，然后啪地一下子撞上坚硬的石板地面。

绯夜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爬起来，他紫色的长发垂到地面，金叶反射着淡淡的光芒。紫发掩映下的面孔美得有些瘆人，水润的紫眸沉得像渐重的夜色。红色的中衣洒在地上，好像谁泼出的一大滩鲜血。远远望去，绯夜就像不慎从天空坠落的神祗，只欠飞翔的力量。

寒卿望得发怔，手心中形成小小漩涡的雪白闪电暂时收拢。

绯夜又吐了几口血，用袖子揩了揩血迹，然后双手支撑住地面，试图站起来。不过他失败了，腿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心想刚才摔下时听到有骨头嘎吱响了几声，不知道是胸骨还是腿骨断了，现在前胸和双脚都痛得厉害。他皱着好看的蛾眉，终于不再试着站起，而是坐在石板地面上，睁大惊惧的双眸看着寒卿缓步朝自己走过来。

118.龙神重生（下）

害怕我么？寒卿的嘴角浮起残忍的微笑，你如此害怕我，却还是想着逃离我，想着背叛我。是因为你的心里从来就没“绝望”这个词吗？今日，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绝望。等你知道了，你就会乖乖地待在我的身边，再也无处可逃。

“陛下，我不是有意的……”在寒卿动手之前，绯夜还是想说几句，至少要让寒卿知道自己并非故意欺骗他的。

想要辩白？寒卿冷笑，这种欺骗还有什么可辩白的？

“那你是无意的？成亲，诈死，逃跑？”

这种高深的问题，绯夜感到很有难度。他想了一会儿，艰难回道：“为什么一定要成亲呢？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你也应该知道。若是一定要在一起，你我都会很难受。”

“那怎么样你才会留在我身边？”

绯夜垂下眼眸，摇头：“怎么样我才会留在你身边？我不知道。你觉得什么才会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夜风吹起他的长发，好像在唱着一首哀伤的歌。他身上的红衣仿佛即将熄灭的火焰，在夜色中残留些模糊的影子。

寒卿一时语塞，双眸近乎黑色，掩在微翘的浓睫之后。

“你知道，我不会留下来。”

少年就像这不知从哪里刮来的风，使劲刮进自己的心田，然后没有一丝留念地转瞬就走，抓也抓不住，留也留不下。

那种莫名的伤痛与茫然再次死死揪住自己的心，他闭上眼睛，冷了声音：“无论如何，你走不了，就算是死。”话音刚落，他手心中的闪电漩涡骤然变大，手掌一翻，一道凶狠的闪电便冲着绯夜直直打过去！

雪白的电光照亮了绯夜黯淡的紫眸，惨白的脸，好似要将那将熄灭的火焰重新点燃。就在那一霎那，绯夜想催动咒术，可是双手像是恐惧那迎面而来的强大力量，揪住被鲜血湿透的中衣颤抖个不停。

我要死在这里了么？

他好像在那雪白的光芒中看见了自己的死相。

师父，亦泽，九宁，溟罗……

他闭上双眼，默念这些名字，等待自己被粉碎的那一刻。

死亡前的那一瞬总是格外漫长，他几乎感觉到了能摧毁一座宫殿那么强的力量。

巨大的雪光在竞技场上爆开，绯夜被震到了竞技台的边缘，背部重重磕在石头上，痛得他简直快晕了过去。咦，身前好像有什么东西，软绵绵，还热乎乎的，他睁开眼一看，惊得快说不出话来。

是他的师父安叶！

“师父！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大叫着扑上去，紧紧抱住那个叫自己挂念不已，而此刻却是奄奄一息的男人。

躺在他怀里的安叶转动琉璃色的眸子，虚弱地微笑道：“我怎么可能看着你死在这里？”

“师父！”绯夜叫着，他突然瞥见自己胸前的镇灵符，它已经被完全击碎，只剩一个极小的残块孤零零地挂在自己的脖子上。那一刻，仿佛所有的事都明白了——

原来，原来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守护着我……

师父……

泪水顿时像打开的闸门，一点都收不住，肆意地从少年血迹斑斑的脸庞上流淌下来。他抱着男人消瘦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呜咽起来。

“不要哭啊，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像什么样子？”安叶轻声说道，用颤抖的手指无力地拭去绯夜脸上的泪水。

怀里的身体渐渐发冷，绯夜徒然惊觉：“师父，你怎么了？”

是你帮我挡开了寒卿的雷霆一击吧？

你会不会死？

你会不会留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待在这世上？

绯夜哭得伤心欲绝，连寒卿也是看得一愣。那样的哀伤他是头一次在少年美丽的脸上看见，好像随时都会随着少年的心碎成一片一片。

安叶轻轻地抚摸绯夜满是泪痕的脸，他露出欣然的笑意：“我快不行了……你的修行完成得很好，我很欢喜……我剩下的东西都留给你……”

绯夜此刻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只听得到“我快不行了”这五个字。这五个字就像一把利斧，硬生生地要将师父与自己的羁绊从此砍为两半，从此再也不能相见。

“师父……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活着……别丢下我一个人。”绯夜喃喃自语，泪水落下，却惊诧地看见安叶的身体在自己的怀中缓缓化为点点金色的萤光，然后就如夏夜里的流萤随着自由的夜风四散而开。

是啊，师父属于鬼族，死后如不能进入往生河，他的魂魄将灰飞烟灭……再也不能相见……

绯夜哀哀地哭着，几近肝肠寸断，泪眼朦胧中看见一脸怔然之色的寒卿，他失声喊道：“你够狠，够强。我怕你，我躲你，我忍你。可是你居然杀了我师父，你杀了他。你知不知道，他就是我唯一可以留下来的理由？”

寒卿一时怔忡。

你唯一能留下来的理由？

因为这个男人？

“那你想怎么样？他已经死了。”寒卿的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他身后的黑发好似一团看不透的乌云。

“你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依靠，你以为你还能怎么样”

绯夜抬起含泪的双眸，哽咽回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寒卿失笑，眼里浮现危险的意味：“你知道什么是痴人说梦么？”

“不是痴人说梦……”

这时，一道紫白色的闪电猛地从高高的云层中直劈下来，像是劈裂了整个天空，同时也照亮了少年死人般的脸。

寒卿还想说点什么，却见从少年身上像是突然燃起了一个巨大的火球，一下子绽放万道金色光芒，刺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

浮在天空中的小灰被这道闪电吓得全身发抖，惊慌之中，他急忙扇动双翼，飞快地逃离这片恐怖的区域。溟罗已经看到竞技场上的变故，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看到绯夜差点被杀，他的心也是骤然一停，后来见到绯夜抱着个陌生男人痛哭，再后来……

“灰龙，你往哪儿飞？”溟罗急忙拍打着龙背，然而小灰已经被可怖的闪电吓破了胆，拼命呼扇着翅膀，只想找个地方逃命了。

又是几道刺目的雷电打下来，伴随着轰隆的巨响，搅动着仿佛没有底的天空。

那团耀眼的金光完全罩住了少年，慢慢地，从那金光之中，显露一只长着鹿角的——龙！

这是一条真正的龙，壮丽优美的紫眸金龙，它的鬃须在肆意的夜风中飘摇，从那无数鳞片中发出黄金般的光芒，像是裹着旭日一般，刺破了这深沉的无边夜色。

它骄傲地抓住竞技场边缘的石头，在越来越大的风中展示着自己强悍的躯体，仿佛下一刻就要腾云驾雾而去。

金龙发出清亮的低吟，眨眨紫色的双眸，龙爪扬起，仿佛伸了个懒腰，接着它便甩动长长的尾巴，一下子打在竞技场的看台上，霹雳哗啦，那被打中的地方石头四溅。它转过头看向突然被这情景惊住的寒卿，眸子里毫不掩饰嗜血的怒意。

这是你真正的样子么，绯夜？

很好，让我看看你真正的实力。

从震惊中醒来的寒卿冷冷一笑，丝毫不惧这条强悍无比的金龙。他扔了束缚自己的冠冕，让一头墨玉般的长发随着愈来愈大的夜风狂舞。手中金光一闪，那把曾借给绯夜起舞的金剑随即出现。剑柄上的蟠龙也在怒吼着，像是要与这紫眸金龙一拼高下。

他急速催动自己的灵力，那金剑上仿佛缠上了凌厉的电光，顷刻之间，从金剑上奔涌而起的剑气迅猛如潮，挟着惊人的力量冲着金龙猛扑过去。

早已躲到一边的陶无双惊得目瞪口呆，暗想当下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金龙发出低低的吟啸之声，继而，它俯身前驱，扬起一只尖利的前爪，就是那么一下子，极其轻易地拍散了金剑的剑气。寒卿冷眼看着攻势被击破，反而镇定下来，凝聚灵力，一时剑气涨如滔天浪花，剑影万千，剑剑直击金龙。

事实证明，在绝对力量之前，所有的灵力和咒术都是过眼浮云。

金龙只是伸了把爪子，瞬间便将寒卿的剑势化为乌有。它低吟着，似有点恼怒，突然身形暴涨，就在寒卿目瞪口呆之际，它蜿蜒如山峦的龙身绕住了整座王宫，长长的尾巴不断拍打着巍峨的山体。

寒卿望着那难以形容的龙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

这就是龙神的真身？

他还在惊疑，那紫眸金龙已经摇晃起山体，一时间，地动山摇，石块乱飞。寒卿站立不稳，他望着颤抖不止的王宫，觉得手中华丽的金剑简直成了小儿科。

这时，从云层中传来沉闷的雷声，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急速打了下来，天地一片昏暗。

金龙在暴雨中继续摇晃着山体，让寒卿简直无法忍受，若是再像这么摇下去，他的王宫可就要成为一片废墟了。他咬牙凝望着金龙，体内灵力暴涌。在一片冲天的银光之中，王宫上方出现了一只如宫殿那么大的银色雷蜴。

红蓝双眸的雷蜴趴在一座宫殿之上，它仰起尖尖的脑袋，甩动细长的尾巴，冲着金龙喷出一道雪白的闪电，那闪电在金龙的鳞片上发出刺眼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雨夜。

金龙受了偷袭，转头来对付雷蜴。

于是，金龙与雷蜴便纠缠在一起厮斗起来。在那分不清彼此的暴雨中，有幸望见这一幕的人可能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如旭日般的金色与冷月般的银色。

然而，也许是那雨太大，也许是那天太黑，也许是距离太过遥远，没人能看到最后，唯有天空中不断翻滚的雷电声令人徒生敬畏之心。

最后，瓢泼大雨淹没了一切，再也没有人看见那王宫之上的震撼景象。

119.回家（上）

大雨不休不止，整整下了近一个月，王城及王城周边五百里内几乎成为一片泽国。

在王城之外的郊野里，到处泥泞不堪。此时大雨还在下着，重重雨幕之中只见一个穿着蓑衣的灰衣男子急冲冲地朝着某处赶去。他一脸焦急，脚下的污秽泥水溅到了干净的衣服上也全然不知。

他的眼前突然一亮，找到了！

在一块不大的水洼之中，土色与紫色混成浑浊的一团，中间隐约可见雪白的颜色，再仔细一看，却是个人形。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擦去那人脸上的泥水，看见了一张令自己挂念而心痛的脸。

“绯夜……”他低低叫道，不顾那人浑身泥泞，一把抱进自己的怀里。

此时的少年赤身裸体，双目紧闭，无知无觉，对男人的拥抱毫无反应，好像一个没有感觉的布娃娃。雨水打在他的小脸上，仿佛在为美丽的珍珠洗去厚重的尘埃。男人又擦了擦他脸上的雨水，在那没有血色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说道：“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魔月森林。

宁静的小屋，沉睡的少年。

身穿灰衣的亦泽坐在少年的身边，轻声说道：“你回家了，可是你却不想醒过来。为什么，是因为安叶么？还是……”你驾驭不了龙神如此强大的力量，以致五感缺失？

在那个暴雨的夜里，他也看见了那条紫眸金龙，震惊之心一时难以言喻。尽管知道龙魂之珠在绯夜的体内，但是依靠绯夜现有的灵力并不足以引发龙神的力量。

然而，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

不知是什么导致了龙神的再世？

当他惊诧地望着那盘旋于王宫之上的闪耀金光之时，隐隐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妙了。

他找到了昏迷的绯夜，并将其带回了魔月森林。

一直待在魔月森林的安叶却不在了，就像是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他很快就明白，安叶已死。曾经的臣子，潜在的情敌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拥有那段痛不欲生回忆的人又少了一个。

他的心情却丝毫轻松不起来，因为龙神的复苏会让尘封在绯夜体内的记忆同时醒来。那时，他该如何面对？绯夜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