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挨得近,岳云无意间擦在他的肩膀上,孟怀手一抖,食指上多了一道血痕。
“你没事吧?”岳云看着那缕红丝,不知为何有点心疼。
“没事,小口子。”孟怀冲干净血迹,把岳云往外推:“你先出去,我自己做就可以。”
岳云露出苦笑,自己碍手碍脚,又打扰人家了。
孟怀关上门才低低地喘了口气,怎么会被轻轻一碰,肩头电流就麻遍了全身,还好没让他看见自己从颈脖涌到耳后的红晕。孟怀暗骂自己神经错乱,一定是昨晚看苍老师的后遗症,对着大男人发什么春!
热气腾腾的大锅抬上桌来,氤氲了岳云的视线,汤中是切得均匀的鱼肉块,嫩白滑腻的肉,黑色的鱼皮,淋上热腾腾的红色稠汁,肥厚的肉像是一掐就会滴出汁儿来。香菜和豆瓣片漂浮在鱼肉之间,岳云咕咚咕咚地咽口水。孟怀又端上来几个小菜,豆腐拌皮蛋,糖霜西红柿,卤豆腐丝和酱拌黄瓜片。
“尝尝。”孟怀笑着夹了一筷子肥白的鱼肉送进岳云的碗里。
“岳云两眼被熏得雾蒙蒙的。受到强烈刺激的味蕾接触到那鲜美的味道,从来没有如此餍足,鱼肉蛋白质的鲜嫩中和了咸辣适宜的调味,咬下去,湿漉漉,咸嗞嗞的,肥美味浓,鱼肉仿佛能在舌尖上化掉。
“怎么做的?太好吃了。”岳云都傻了。
孟怀嘴角挑起一抹得意的微笑:“秘诀就在汤上。”
“一般做鱼火锅需要干辣椒、生姜、大蒜、大葱、八角、桂皮,我呢,还加了冰糖、醪糟、小茴香、草果去腥除膻,还能增加口感,滋补疗效。”孟怀默默在心里感慨,便利店的香料包真是越来越贴心了。醪糟是新鲜买的,还可以做甜酒鸡蛋明儿当早点。
岳云埋头大吃鱼肉,泡着鱼汤喝味道更加浓醇,稠红的鱼汤并不很辣,挑开了上面调味的红油后,金黄色的鲜汤散发出诱人的味道。他喝了两碗汤,还泡着饭吃了一碗,旁边的小盘子上已经堆了一沓鱼骨头。两人平分了这条三斤的大鱼,吃得他们全身发热。
孟怀把酿酒的坛子提上桌,从大肚陶瓷坛中倒出暗红色的晶莹液体,桌上的双柄玻璃敞口缸很快又装满了,颜色纯如宝石。
“饭后可以喝点酸葡萄酒消食,我自己酿的。尝尝吧。”
岳云由衷地感慨:“你实在太能干了。”
遥遥举杯,甘冽的暗红色泛着蛊惑的荧光。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岳云不由自主地失了神。
孟怀对自家酿的酒引以为豪,兴致勃勃地说:“每一粒葡萄都是亲手洗的,捣碎了挤出汁水,去核去梗,收集起果肉装进坛中,每天捞渣,加入冰糖,直到所有的沉淀都停留在坛底,用白纱布滤了六道,像看孩子似的……”
猛然间瞥到对方舌尖轻舔的粉色小截,留在唇上的暗渍有令人遐想的魅惑。眼神相对微微一愣。
忽然电话响了,来电显示的号码让他的血液瞬间冻结,跑到窗边。是殷莉。
接完电话,孟怀怅然若失地回到了桌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女人的心思你懂吗?”孟怀抛出的问题,让岳云觉得葡萄酒变酸了。
岳云淡淡道:“不太懂。”戎马生涯,婚姻都是父母操办,十六岁的时候娶的妻子还小他两岁,岳云常年不回家,婚姻有义务,却无关风月,绍兴事变后,巩氏和两个雏儿都发配边境,岳云心里又涌起一阵酸楚。
“明智!”孟怀打了个响指,“拼死拼活挣聘礼,熬白了头也比不上人家身世显赫家财万贯。我是真心想和她一辈子啊,结果呢,她只要围着她转把她捧在手心的主,被这么个破理由甩了真TMD的扯淡!”
岳云微微皱眉:“是那个女人不好,你不值得这么伤心。”
孟怀身体前倾,两弯盈盈的眼闪水光:“我是不想伤心。可是心不在,我怎么控制得了?”他扯过餐桌布的角擦脸,脸都花了,显得十分狼狈。
孟怀酒量很好,可今天心情很糟,再大的酒量也搁不住,苦涩的催化剂让他的情绪起伏不定。长这么大第一次失恋,总该有些特权。
“新加坡国立大学有很多野鸭子。”孟怀回忆往事,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
“野鸭子下蛋的时候,学校怕学生偷蛋,每天就派人在湖边巡逻,看见蛋就插一面小旗,如果旗子下面的蛋没了,就要来找学生。那时候我们留学生的宿舍在湖边,我和殷莉在湖边散步,她忽然看见草丛里有个蛋,上面没来得及插旗子,她就蹑手蹑手过去摸蛋。”
孟怀的神色中透出了淡淡的温柔:“你见过美女小贼吗?你看过江南的书吗?……殷莉穿的是那种波西米亚的轻软长裙,她过去的时候风从湖里吹过来,裙子飞起来了……你懂的,那时候我呆掉了,心想这一辈子死都要跟她在一起。但那时候鸭妈妈找过来了,对着她嘎呜大叫,巡逻的听到了来抓我们,我就跑过去拉起她的手狂奔,她跑累了我就抱她……我们去超市买了鸭蛋来腌,在国外真没什么好吃的,腌鸭蛋要二十天,终于吃到的时候我们都哭了,真的,我再也没吃到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孟怀歪靠在椅背上,手拿酒杯,表情分不清是哭是笑。
岳云把孟怀扶回卧室,神色莫名清冷下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孟怀为什么会为了儿女感情这么伤心,女人不就是相夫教子么,再去找一个就行了嘛。
不过这个地方人的思维好像和他那边不太一样,所以谨慎地没有说出来。
第八章
秋草黄,马匹肥。狼烟腾绕在远方的堡垒上,红袍黑甲的少年将军,手中长锋反射泠光。
——你说要我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且看今日,我为你杀敌驱万,父亲!
手中的枪溅上的血花变得冰冷,山峦化为摩天大楼,马匹变成铁甲汽车,血肉之躯的敌人刀枪不入,手脚干枯。
岳云睁开眼睛按亮台灯,他又做梦了。仍然想回去,但是比起最初的落魄,已经适应许多。那些念头,出现最多只有在梦里了。
生活是琐碎忙碌的,每天早晨他和孟怀一起挤地铁去公司,孟怀待在办公室里画图纸,他则领了钥匙去守仓库。下班的时候他们一起去菜场买菜,孟怀总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岳云有时给他打下手,菜刀可以瞬间间土豆斩成丝,刀工让孟怀赞不绝口。
看仓库的钱每月一千,岳云去公寓大妈处打听到合租公寓的费用,回头把钱全都拿给了孟怀,孟怀劝不了他只有收下,但是他把岳云拉去买了好几套适体的衣服,穿起来帅得一塌糊涂,生活用品在逐渐添置,孟怀也不宅了,休息日他带着岳云在北京城到处逛。
孟怀根据何明的的邮件回复,问了岳云一套测试分析,得出了如下结论。
岳云的能力
一:哲学,天文学,宋代以后的历史与文学,国外政治与经济学,物理,化学,生物,计算机,外语,一窍不通。
二:军事,地理,武术,马术,宋代以前的历史与文学,无比精通。
三:对封建帝王术和官僚管理有独到见解
四:记忆力好,语言学习能力强,心里素质一级优秀。
孟怀捡要点给老同学写了邮件,对方大呼八九不离十,一定要找时间回来做活体实验,来验证准确性。
孟怀损他:变态,先把你自己拆了吧。
不过孟怀和岳云相处久了,慢慢地也不像最初那样在意他的来历了,问岳云的时候,他会说几句,但是绝不主动提。
有一次逛到大学里,操场上学校武术队的同学,舞刀弄枪好不快活。孟怀指着他们说:“小将军,你原来用什么趁手的兵器啊?过去耍两下帅呗。”
“耍两下帅……是什么意思?”
“咳咳,就是让你去试试手。”孟怀冒出一滴汗。
岳云摇了摇头:“看那个练枪人的步伐,他的枪是木头做的。太轻,没意思。”
孟怀笑了,声音有些大,武术队的同学听到了,都朝这边望过来,一个高挑男生隔空抱拳说:“我们正在准备比赛的项目,同学不介意指教下呗。”
岳云长得正气沛然,眼水清澈,不像社会上的人,所以被误认成学生。他也不是扭捏的性子,大方地走过去拿起枪。竹竿做的枪打起来完全不使力,行云流水的动作却把大学生们看得目瞪口呆。
“比指导老师打得好多了……”刚才的高挑男生毫不避讳地说。
岳云拱手抱拳,点点头离开,武术队的同学却没那么容易放他走,围过来打听他的身份,要电话号码。有个舞刀的女生还说:“能请你多指点我们一下吗?我们两个星期后就要比赛了,但是指导老师特别忙。武术一通百通,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其他的兵器肯定也打得好。”
岳云没有手机,面对那一串连珠炮的问题也只有苦笑:“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我是个看仓库的。”学生们惊得瞠目结舌。
孟怀走过来分开学生,他心里忽然冒起一个点子,说道:“他不住这里,白天还要上班。如果你们想练可以晚上去绿苑小区那边。”他看得出来岳云对大学生比对社会上的人感觉更亲近,学生单纯些,和他更接近。而且他盘算着,拿到户口后肯定要给岳云换工作,他的特长当武术教练也很合适。
岳云微微一笑:“你们有空来吧,我可以,免费帮你们看看。”
‘免费’是岳云学的新词,现代社会有这种词,他觉得很意外,不过他喜欢。
一群大学生喜上眉梢:“终于不用看录像,逮着个真人了。”
如果波澜不惊地这样生活下去,该有多好。
公元2012年3月9日,孟怀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那一天他的心情阴沉得就像乌云,殷莉的订婚典礼,贺卡通过老同学转交到他手上,电话上也说了,去不去随便由他,但是殷莉“真诚地”,“恳切地”,希望能得到他的祝福,作为尊重他们曾经的感情。
去就去!孟怀咬牙切齿地对着镜子龇牙咧嘴,看着脸上白色的泡沫,剃须刀用力大了,下巴上又多了一道口子。
来到客厅的时候岳云明显愣了一下:“原来你用那玩意也会刮破脸啊。”
岳云可真是付出了“血的代价”才学会用的剃须刀。
“反正也不需要脸面。”孟怀今天明显口气不善,油条吃了四根,嚼得吱嘎吱嘎响。
“怎么了?”岳云微微皱眉,他分辨得出,孟怀心里是真堵,和平时工作上发发牢骚有本质区别。
孟怀吃油条噎住了,灌完豆浆眼珠子瞪得跟死鱼似的。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两眼一翻:“竟然还是没有办法讨厌她。还是依她的意思……”
说着已经转过头去,声音低下来。冷冷地想着自己脑袋上,冒出了多大一个“贱”字。
岳云知道孟怀今天晚上在外面,打算下班后在外面吃了饭回去。
人民币的大小顺序是红绿蓝紫青,马路上行人靠右,红绿灯宁停三分不抢一秒,钥匙和公交卡都挂在脖子上。
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岳云白天例行看着仓库,他从来没进去过,也不见谁进去。有的时候他会怀疑这两扇铁质的大门就那么永远关着。旁边一个临时平房里却来来往往地搬材料,岳云和搬运工聊几句,他始终不能很好地融入周围环境,有些发音听不懂,也不明白他们讨论的东西是什么,似乎只有和孟怀一起,才能让他安心。
傍晚时分岳云要下班了,准备去交还钥匙,两扇仓库之间的狭窄通道里,传来呜呜的声音。因为周围人都走了,空地上很安静,岳云耳朵灵敏,便走进去,看见一只黑猫背对着他,轻盈地甩了个尾巴蹭上墙,转过脸来,金色的瞳孔扩大,忽然猛扑向岳云,它的两个前爪还没搭上,他已经后退闪开,猫扑到地上,居然龇牙咧嘴地转过脸来,“荷”他一声。
岳云在这里见过一些小动物,大多性情驯服,野生的见到人就会跑,这家伙狂暴得不像一只猫。岳云又甩开一次猫的纠缠,发现猫扑向他的时候,张开大口露出尖牙。
岳云抓住它的腰把它倒提起来,它居然像只蛇扭头咬人,够不着就张牙舞爪。
手上有一点湿热的腥味,岳云看见猫腹上有道细伤口。
“这是什么?”岳云很惊讶地从伤口边取出一截灰白色的薄片。
怎么看着……像是人的指甲?好长啊,指甲片颜色很暗淡,上面有白癣。
尖厉的警报声响起,两个仓库旁边的警报器都发出了耀眼的红光。水泥地上的灰尘颤动起来漂浮在空气中,黑猫更加惊恐地扭动起来,身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岳云手一松,它一溜烟地钻进狭窄走廊中不见了。
岳云站在原地,警卫告诉过他,仓库警报响起时,原地待岗。
过了一会儿,警报器不响了,余音还在空地上回荡。这么大的声音,引得警卫处和一楼的几家对外门面店都陆续来人看。站在仓库的前面议论纷纷。
施框德公司的仓库,据说堆放的主要是电气元件和大件的半成品。但是依照孟怀的说法,肯定还有很重要的产品。原来孟怀吐槽说,那看起来高级得不得了的防盗系统和两扇大铁门,很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告诉别人:“我有宝贝哦盯上我吧。装B。”
“装B是什么?”当时岳云正在敲电视机,想看看那些小人会不会掉出来。
孟怀笑嘻嘻地摆了摆手:“蛮夷话杂着汉语,你别学,乱七八糟的。我是受影响多了,也要学着戒掉。其实刚才那个词的意思就是显摆。”
岳云语言天赋不错,无心地也记住了。
打仗时候重要物资的争夺较量,他深有体会,站在仓库外面,他心里总感觉怪怪的,为什么一定要显摆呢?这时BOSS杨和助理小谭分开人群走过来,给围观群众解释没事,人群疏散开了。BOSS杨走到岳云面前,他依然是那样的气场鲜明,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眼中有阴影,声音沉郁而有磁性。
“小岳吧,开一下仓库的门。”
居然会有开门的一天,岳云从脖子上取下钥匙插进孔里,铁门发出了沉重的叹声。
铁门朝两边完全拉开,就算岳云还不清楚现代社会的东西,也觉得不对劲。助理小谭捂住嘴发出了低低的惊叫。
仓库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类似公用电话亭的地面建筑。
“这是什么?”谭振维禁不住求助似地望向老板。
“防盗系统。小岳,关上门。”BOSS杨的声音异常慎重,铁门闭合后,室内只剩下头顶的日光灯。
BOSS杨走进了‘电话亭’,从怀里拿出一块类似上网本的东西,放在了上面的一个凹槽里。
滴一声后,清越冰冷的女声响起:“C类保卫权限,验证,请输入密码。”
杨老板在电话拨号盘上按下一串数字,又发出‘滴’的一声,验证成功。凹槽里的上网本指示灯变绿。屏幕上开始飞快地读写数据,闪过一行行的光标,汹涌的比特洪流停下来的时候,屏幕定格在了一张通告上。
题头是一张大图,画面上是一只干枯的手,像是皲裂的灰色老树皮。指甲有几厘米长,上面长满了白色的癣。手抓一只兔子,在白色的皮毛上掐出了五道血痕。
标题是粗黑的一号宋体,写着“内部绝密紧急·一号决议”。
下面是小一号字的副标题。“基地人员启动丧尸防御方案的正式说明。”
BOSS杨背对着他们,摘下了金边眼镜放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