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一出水即变烂泥一般,骨上的肉全往下挂,一声闷想,整具尸体横着,重重砸在了陆庸身上。
陆庸先是后脑勺磕地,一疼,眼冒金星,紧接身上猛一沉,一股臭水喷了满脸。
他“哇呀”惨叫,如压千斤,双眼紧闭,两手挥舞,脚下乱蹬,吓得全然无措。
绿柳笠冯二急忙上前,想把他从尸体下弄出来。那具尸体已开始腐败,慢慢塌下去。
陆庸真是要疯了,冯二绿柳笠好容易抓住他乱挥的手,抓着他前臂和手腕用力拉,就这样连拖带拽弄他出来,沾满腐
肉,污浊不堪。
陆庸还闭着眼一个劲挣扎,口中不停的喊着“眼睛”。
“什么眼睛?”
陆庸仍大叫,脑海里只剩那双眼,在那具尸体肚子上,长了一对眼睛!
原先在暗室里一切恐怖经历,那股寒气,那双眼珠子……他拼命想挣脱,三人忙制住他,不让他乱动。
“别闭着眼睛,快睁开!”绿柳笠喊道。
但没用,陆庸眼皮就像被粘住,他脑袋里全是瞪的眼珠子盯着自己。
“他疯了,放开随他去吧。”说着冯二就要放手。
但绿柳笠仍使劲力气压制住陆庸,不断冲他喊着“睁开眼睛”。
绿柳笠脸色已异常惨白,额上全是汗。
渐渐的,陆庸挣扎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平静下来,呼哧呼哧喘粗气。绿柳笠和冯二见他不动了,才慢慢松手。
陆庸眼睛微睁开一条逢,神志还未完全恢复,整个人迷迷糊糊。两人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扶住,只觉他浑身瘫软。
不远处地上,只剩了一滩臭水和几块碎骨,那具腐烂发涨的尸体,竟就在这短短半刻内烂了个精光。绿柳笠看那一滩
尸水,尸水里没有什么眼珠子,就算有,也早一起烂没了。
正当此时,冯二声音从石棺那边传来:“这棺底……怎么是空的?”只见他正在石棺边,举着火把往石棺里,表情既
惊异又是迷惑。
绿柳笠轻舒了一口气,接着对冯二道:“把他扶过去吧。”两人就扶着陆庸来到石棺边上。
果如他所说,这石棺是空的。火把贴着水面照下去,只看到浑浊水下渐渐发黑,根本看不到本该有的棺材底,如一黑
水深井。
棺底是本就没有还是后来消失,不得而知,但那具肿胀沉重的尸体就这么悬浮水中,竟都没往下沉去,实在不可思议
。
再看整个棺椁,它和地板材质并不一样,却与地面紧紧嵌合,经年久远,滴水不漏。
四人围着,着实吃惊不小。但此时已没时间细细研究,因为墓门外,敲凿一刻未停。
现在如何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冯二转头望绿柳笠,“看来你早已知道了。”
绿柳笠点头。
黑水深渊,水面没一丝波纹,张遥疑道:“一潭死水,下面九成是堵着的,你打算从这出去?”
“殄文说的黑水河,正是指这条水暗道,水道与外界活水相连,不会有错。”绿柳笠看来胸有成竹。
水浑,下去必定一抹黑,分不清方向,哪怕一点差池,都可能致命。张遥冯二迟疑。
突然,门外的动静没了,狭小墓室里一下静默下来。
众人一看不好,外面那帮人停止敲凿,而墓门上那个洞,现已经扩得足以伸进一只胳膊了!
“快,”绿柳笠急道,“他们很快会进来,我们只有这唯一一条出路。”
不管了那么多了,张遥应道:“好,我信你。”跨入石棺,两手撑着边沿,果真脚不触底。
张遥大大吸了一口气,扒着两边棺壁,慢慢往下潜去。很快,他整个人都沉进了浑水中,影子也看不到了。
“看来可以。”冯二道。
可这张遥刚一沉入,墓门那边,一只手突然就从洞外伸进来,开始四下摸索。
绿柳笠冯二对视一眼,是在找顶门石。
不等绿柳笠动作,冯二喊“我去”,把陆庸往绿柳笠怀里一丢,拣起火把直冲向门口。
第二十四章:水道
绿柳笠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于是去拉陆庸。此时陆庸却跟受惊的小鸡子似的,连站都站不稳,这副样子根本没办法下
水。
墓门上,伸进洞来的那只手摸索着,很快,那手就摸到了卡在槽里的顶门石。这时冯二也冲到门前,一看顶门石要被
拿掉,急忙抽出短刀,照着那手横劈下去。
就听门外一声惨呼,那手从腕部被砍了下来,断手飞出老远,溅出一溜血花,断腕也在瞬间喷出鲜血,露出森森白骨
。血立刻充满石洞,后面人见状,忙将他拉了回去。
那断臂一缩,洞中立即刺出一柄剑来,冯二闪躲。被砍手的人撕心裂肺哀号,令人头皮发麻,那帮人一时都被镇住,
呼喝和叫骂,但再没人敢伸手进来。冯二同样也不敢贸近,怕被刀剑偷袭。
内外形成僵局,谁也不先动作。
但冯二深知,安全绝不可能长久,就凭一人之力,早晚要给攻破。
“快!”他冲绿柳笠大喝,“快进水里,这儿撑不了多久!”正说着,剑又乒乒刺进来,险些击中。
这边绿柳笠一掌掴在陆庸脸上,“啪”一声响亮,结结实实。
陆庸吃疼,脸颊上火辣辣的,神智居然清醒过来。
“快!”冯二大叫,又是乒乒乓乓。
“你怎么办?”绿柳笠道。
“别管,你们先走!”
陆庸这才知形势迫在眉睫,绿柳笠道:“深吸一口气憋上。”
“啊?”
“叫你憋就憋!”绿柳笠一吼,陆庸哪敢不从,立马乖乖大憋了一口气。
那帮人一面对付着冯二,一面还在凿门,眼看快顶不住,绿柳笠一把揪住陆庸胳膊,顺势往石棺里一推。没想到绿柳
笠会有这动作,陆庸脚下一滑,“扑通”栽进水里。
棺椁里水又浑又臭,陆庸一惊,想要大叫,绿柳笠没给他这个机会,伸手将他口鼻都捂上,不让出气。跟着他自己也
跳入,一手捂陆庸口鼻,另一手压他头,两人就这么“哗啦”一声沉了下去,溅起一片黄水。
陆庸还未搞清楚,顿感整个人飕凉,连眼还没来得及闭,本能挣扎着。也不知绿柳笠哪来的力气,竟死死按住了陆庸
,陆庸动弹不得,硬是没把气吐出去。
两人头顶都没过了水。
只听上面隐隐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石门砸开的声音,紧接着叮叮当当一阵刀剑碰撞,喊杀响成一片。好快,那帮人
已砸开门进来了,绿柳笠一惊,此刻应是冯二正在恶战,试图阻挡他们。
明知冯二凶多吉少,绿柳笠也只得硬下心,拖着陆庸继续向下潜去。
周围水越来越浑浊,很快,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绿柳笠带着陆庸,只能慢慢摸索前进,最没底的,是憋住的气不知还够不够用。
陆庸也逼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唯一清楚,这绿闷子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害自己。他拍了拍绿柳笠,示意自己已不用拽
了,绿柳笠松开手,让陆庸跟在后面,两人就这样摸着石壁向下。
不一会儿,陆庸已觉耳朵不舒服,暗道在此时也拐了个弯,从竖直变成了水平,道壁也呈圆形,窄了许多。
虽看不到,但越是向前,越能感觉到,这条暗道里的水开始变得清澈,有了流动。看来水确是活水,水道是与外界连
通,绿柳笠没说错,可能是附近小溪或河流。
且一路均无阻塞,恐怕张遥已顺利游出去了。
黑暗水道中,两人一前一后,手攀石壁,逐渐加快速度。
陆庸突然觉得心跳得极快,胸口难受,知道是气不足,快憋不住了。游的路程,每一秒都变得难熬,血直往头顶上涌
,脑子像炸开了似的,异常想张嘴呼吸。
他只能赶快用手捂住口鼻,强忍着窒息感,紧紧跟在绿柳笠身后,他的手脚已经开始不协调了,很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歇斯底里,他心里只盼能从这鬼地方出去,回到地面上,他真是受够了。
第二十五章:尾声
天边才刚刚泛起晨光,县城最宽的街道上就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临睢县又迎来了半月一场的早集。大伙都想赶个早,占个好位置。
只是今天早集上,大伙议论纷纷,都在谈同一件事:那个总背着竹筐的小子——陆庸,就是在上回早集被人带走的,
到现在还没回来,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那天晚上,陆庸爹娘就急得要到山里去找,但山上夜里危险,他爹有病不好动,硬是被邻居拦下。次日大早,十来人
去山里寻,还是不见。
大家都说怕是没戏了,八成是叫人杀了,陆庸爹娘也哭天抢地。
买鞋老头依旧在街转角铺了摊子,盘腿坐下,叹口气,今天不用多占一个位子啦,因为不会再有人背着竹筐来旁边卖
果子了。
“多好一个娃儿,可惜了。”老头子正独自伤感着,忽然,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叫唤。
“老爷子,您咋不帮我留个位了呢!”
老头愣住,这声音真是再熟悉不过。他还以为自己犯了糊涂,一抬头,只见熙熙攘攘人群,已让开一条道,一个少年
,背大筐李子,笑嘻嘻朝这里过来。
老头嘴一哆嗦,“这、这不是陆庸嘛!”
少年正是陆庸,没缺胳膊断腿,生龙活虎的。
陆庸走到跟前,“怎么,您不认识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这小子不是失踪了吗,怎么回事。
老头看陆庸没事,正乐着,往他身后一瞥,忽道:“哟,小哥儿走了没两天,竟然拣了个媳妇儿回来!”
只见陆庸身后,果然缩着个瘦瘦小小的人。
陆庸扑哧笑了,将那人拉到前面,“老爷子瞧瞧,这像我媳妇儿么?”
老头定睛一看,原来那人是个白净少年,身材瘦削,乍一看还以为是姑娘家。
这人正是绿柳笠,只是现在借穿着陆庸衣裳,也没戴柳笠,露出一张秀气面孔,引得周围女人们嬉笑着交头接耳。
陆庸搁下筐子,在原先位置坐下,绿柳笠就挨着他坐在旁边。
大伙热闹也瞧够了,很快散了。
“爹妈呢?”老头问。
“都好着呢。”陆庸答。
“这么些天干啥去了?”
“上南坡打杏子。”
“那一帮子人呢?”
“吃完杏子就回去啦。”
老头看他打马虎眼,转而向绿柳笠,“这位小哥,为啥总绷着张脸,也不说说话?”
“甭理他,他就这样。”陆庸道。
老头兀自喃喃:“看来,往后我这把老骨头,得占三个位置喽。”
陆庸笑道:“不用了老爷子,下次赶集我不来了。”
“哦?”
陆庸瞄了眼绿柳笠,“今后有正经营生要办,没工夫打李子啦。”
******
那天,水道里,一片漆黑,也不知道还要游多久,陆庸心中焦急,结果还是没能憋得住,一口空气吐出,他一慌,头
撞在了道顶石壁上,顿时眼冒金星。
他心道这下必死无疑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手足无措之时,前面猛地有人拉了他一把。
陆庸眼前一亮,钻出水面,大口吸气,这才明白,出来了。
出来的地方正是圈儿村的那条小溪,小溪与山相连,暗道的出口就开在山脚下。
救陆庸的人也不是绿柳笠,而是那位刘总管。
原来在他们下墓这段时间,刘总管找到了这条隐秘的水道,就守着,见张遥从里面游了出来,接着是绿柳笠,最后才
把陆庸拽了出来。
冯二始终都没有从水道里出来,也许是其他守陵人及时赶到解围,也许是死在了那些人手上,也许是死在了水道里。
而三人出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他们基本都虚脱了,躺着不能动,绿柳笠更是一浮上水面便昏死过去。
张遥在水边呆坐了一阵,然后什么话也没说,起身走了,他和他的弟兄就此离开了临睢县。至于他们回去后是否受责
难,还有雷五,陆庸不打算知道,他只带刘总管和绿柳笠去了家里休息,没作声张。
休息这几天,陆庸一再追问,总算从绿柳笠嘴里套出点东西。
原来,这圈儿村就是个守陵村,不怎么和外界联系,几时建立,很多事已无从考证。
一直以来,村分南北,以小溪为界。但不知何故,南村和北村渐渐有了分歧。最后,南村留了下来,北村的人全部离
开,分散各地,此后双方少有音讯。
冯二这些留下的是南村后代,而绿柳笠则是北村后裔。
据绿柳笠自己说,他祖上两三辈已经不是这村的人了,不过关于临睢县深山里的古墓,他们代代相传,从没忘过。他
这身本事,也是老辈传下来的。
几个月前,家中变故,就在此时又听到有关古墓的风声,于是他决定来看看,正巧遇上他们。
刘总管其实也并不姓刘,人称青乌先生,与绿柳笠父亲是至交,当时扯了幌子说绿柳笠是自己徒弟,不叫张遥疑心。
听到这,陆庸道:“那你岂非厉害得很,怎还被那什么尸鼬鼱咬?瞧我却没咬上。”
绿柳笠沉默片刻,道:“我吃实心肉长大的。”
“那是啥?”
“就是死人肉。”
陆庸一吐舌头。
“那是祖辈规矩。”绿柳笠道,“我们原本也是守陵人,身上不能阳气盛,否则打扰墓主。北村虽不守陵了,但规矩
从来破过,只是吃死人肉的身上阴气重,尸鼬鼱都难以分辨,自然会当作尸体来啃噬。”
“那村民不也下了墓,他们也是吃那个的吧,怎就不怕被尸鼬鼱咬?”
“他们有专门的药方。”绿柳笠道,“北人出去后不用下墓,无需有那药方。”他从衣服里掏出小布囊,正是那时冯
二给他的,装着药丸。
陆庸这才明白,冯二给绿柳笠吃的是秘方药。
“你原先不认识他?”陆庸。
绿柳笠点头,冯二如今是死是活,他也不清楚。
“那他怎知你是北村的,而非盗墓贼。”
“有‘切口’。”
“切口?是啥东西?”
“我累了,以后再说。”
“小气。”陆庸白了眼,“真憋屈,费老鼻子劲,顶门石丢了,钥匙也给你掰断了,啥好处也没捞着。”
绿柳笠忽轻笑一声,手上不知几时多出了个东西。陆庸一看,眼都直了,绿柳笠手上拿的,是颗闪闪发光的珠子,绝
对是宝贝中的宝贝。
“快给我!快给我!”陆庸一把抢去,珠子捧在手心左看右看,“哈哈,有你的,啥时候弄来的,我都没注意。”
“这个啊,抬尸体的时候从墓主人嘴里扒出来的,你喜欢拿去好了。”
陆庸一哆嗦,立刻想起那丑陋不堪的尸体,还有尸体肚里的一对眼珠,差点没吐,赶紧把珠子扔回去。
绿柳笠收好珠子,陆庸又凑上来,“我说,墓里头值钱玩意儿那么多,你身手好,我又能找到门路出手,保证没人发
现,五五分成,这买卖不做可惜了……”
绿柳笠不说话。
“哎呀知道你祖上守陵的,一下子可能接受不了。”陆庸拍着他肩,“不过咱兔子不吃窝边草,跑远点儿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