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胤祯去宁寿宫请安，刚好仁宪皇太后过了御花园赏花，胤祯等在廊下，不久就有宫女送来碗热茶，从来宫里就没有廊下奉茶的规矩，胤祯诧异的接过，还来不及问那宫女是何人所派，同样也是过来请安的九公主，已经来到胤祯身边，可能是刚才路上走得太急，九公主只觉得口干舌燥，见到胤祯手里捧着盅茶，就让胤祯先把那盅茶给她喝，也不等胤祯答应，九公主已经接过那盅茶喝了起来。

胤祯原本转头想和自己姐姐九公主说话，可不经意间扫到刚才送自己茶的宫女，惊讶地望着喝了那盅茶的九公主，这时胤祯心里已经生起股不安，只是这里是皇祖母的寝宫，胤祯不知道自己这不安，会不会只是自己多心。

直到当晚，永和宫九公主急病，知道第二日早上，胤祯才接到消息，等他赶到永和宫，九公主已经被移了宫，那日不到中午，紫禁城又少了位公主，这一切是那般地叫人措手不及，永和宫的德妃在九公主走后，当场昏在了九公主床前，而胤祯脑海里一片空白，转身就从九公主那屋里冲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章：以怨还怨

胤祯冲出宫门后，拔腿就朝宁寿宫方向跑去。沿途两侧的宫女和太监，根本来不及转身避让，只来得及把头低下，其中有几个胆小的宫女，吓得腿脚发软跪到了地上，也有胆大好事者，用眼尾余光偷偷打量胤祯的背影。无论是认出，还是没有认出胤祯的宫人，人人心里无一不是在想，到底这个阿哥身上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至令他无视宫规，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在紫禁城中肆意奔跑。

而这时的胤祯眼中，早已无视周遭那红墙黄瓦，他只在一次又一次地想起昨日，姐姐九公主喝下那盅茶后，那宫女面上惊讶的神色，到这时再一细想，那神情哪里是惊讶，分明就是惊恐！胤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回想里，不断怪责自己，怪自己接下那盅茶，更怪自己让姐姐喝下那盅茶，明明那宫女要害的是他，喝下那盅茶的人是他，今日死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心中的懊悔，胤祯觉得自己开始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脚下仍旧没停，等去到宁寿宫宫门前，刚好撞上由里匆匆走出的五姐和硕温宪公主。早上五公主入宫时，就在嬷嬷口里得知，九公主昨夜得急病，五公主原本还准备一会到永和宫请安后，顺便看看生病的胞妹，可谁知等她在宁寿宫给太后请过安，就有神色惶恐的嬷嬷悄悄的把她请到殿外，把九公主走了的消息告诉她，她只觉得如同晴天霹雳，明明前几日还活泼乱跳的胞妹，宫里已经给准备出嫁事宜的胞妹，突然间竟说走就走了。

五公主只带了贴身侍婢，匆匆就想赶去永和宫，没想到她才出永和宫就撞上胤祯，五公主见到胤祯面色惨白，见了她也不说话，只有顾得往宁寿宫里走。才失去一个妹妹的五公主，这时异常敏感，见到胤祯这异样，想都没想就亲自上前把胤祯拦下说：“十四弟你为何来这？”

论理即便是要报丧，也不应该由自己这弟弟来报，而且看弟弟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单单是在为失去姐姐而悲伤，弟弟眼神里还带着股肃杀之气，叫五公主看得心惊，不放心得干脆执起胤祯的右手说：“你快告诉五姐，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胤祯深深吸了口气，才抬头望着同样双眼通红的五公主说：“五姐你快过去吧，额娘刚才晕了过去，这会要醒过来，没个儿女在她身边，她一定会很不安的。”

“那你呢？”五公主是个聪慧的人，胤祯说怕额娘醒来时，看不见他们会不安，那他为何不一直守在额娘身边，而毫无理由的跑到这里来，五公主知道弟弟一定有事瞒着她。

“我……”胤祯想胡诌个理由，推搪过去，好让五公主放他进去，可没等他“我”字说完，他身后就有另一把熟悉的声音响起说：“跟我回去，额娘已经醒了，她很担心你，想要见你。”

胤祯不必转身，也知道身后站的是谁。胤禛说完话后，伸手把胤祯另一边手牵起说：“跟我和你姐姐回永和宫去。”

“不。”胤祯用力把牵住自己的两只手摔开说。对于五公主的诧异，与胤禛的惊怒，胤祯都通通选择无视，他只低着头说：“请四哥、五姐先走，我一会就跟上。”

胤禛再也忍不住，执起胤祯的衣袍就大声问道“你到底要来这里干什么！”胤禛刚入宫就接到胞妹，离开的消息，等他赶到永和宫，只见宫里伺候的奴才乱成一团，刚由昏厥中醒来的德妃，躺在榻上再次哭成了个泪人，而永和宫的管事太监面无人色地告诉他，先一步来到的十四阿哥，在九公主咽气后，像发了疯一样冲了出去。

妹妹的离去，生母的哭泣，再加上对胤祯的担心，这叫胤禛已经成了头暴躁的狮子，他不知道为何胤祯执意要来宁寿宫，可直觉告诉他，今日他绝不能让胤祯踏进宁寿宫半步，要不是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胤祯泪水盈眶，默默抬头望着胤禛双眼，无声道：“今日死的人应该是我。”

这句话只有站在胤祯身前的胤禛与五公主看见。见到胤祯这句话后，听的两人脸上血色尽褪，胤禛警惕地将胤祯拉到自己身旁，用只有三个人听到的声量说：“先回永和宫，有什么话，我们到那说。”

五公主向胤禛微微点了下头，也不顾忌男女有别，与胤禛两人，一左一右护在胤祯两侧，硬是拖着胤祯往回走。

胤祯挣扎说：“四哥、五姐放开我。”

胤禛听了，更是用力抓紧胤祯，押着他往回走，而五公主声音中全是哽咽说：“十四弟，五姐今天已经没了个妹妹，你是不是想叫五姐再没个弟弟，你就当可怜可怜五姐，不要再任性。”

五公主话里的哀求，听得胤祯心酸，望着这两个把自己护在中间的亲人，胤祯这才不再挣扎，任他们把自己带回永和宫。回到永和宫，三兄妹就见德妃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己寝宫门口，旁边的嬷嬷正在苦口婆心地劝着德妃。

等他们走近，就听到那嬷嬷说：“娘娘既然皇上有旨意，您就别倔强了，还是让宫女们为九公主尽早更衣，要不是怕是赶不上午后送公主出去。”

德妃呆愕地望着面前的青石地板说：“不，这就送九公主出去，公主她会害怕的，让我再多陪她一晚上，一晚上就好。”

“娘娘……”嬷嬷继续劝说着德妃。胤祯没想到，自己皇父竟如此绝情，姐姐九公主才断气，皇父竟下旨即刻入殓，并封棺，午后即送出紫禁城，竟连停灵一夜也不允。五公主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德妃，也不知道是该抱怨阿玛的绝情，还是劝说额娘不要再固执。

德妃转头望着扶住自己的五公主，母女相对无言惟有默默垂泪。胤祯望到这一幕，更加痛恨自己，若昨日他能小心些，姐姐九公主如今一定还活得好好的。站在他旁边的胤禛，硬是把自己气得握紧的拳头松开，又低声交代胤祯：“弟弟你留这里，照顾好额娘和姐姐，我这就去乾清宫求皇父，求他能让九妹再留在宫里一夜。”

“嗯。”胤祯点头答应，可还未等胤禛转身走出，宫外就跑入个气急败坏的太监，嘴里嚷嚷着“不好啦，不好啦！”对于德妃她们来说，还有什么比失去九公主更不幸，如今这太监竟在喊‘不好啦’，这不是叫德妃她们听得锥心。

胤禛当下勃然大怒道：“你乱喊些什么，是不是不想活了！”

太监吓得面色发青，当即跪下说：“回娘娘，不好啦，神武门那头闹起来了。”

“神武门那头闹起来，那又关我们永和宫什么事！”胤禛整张脸黑起质问道。

“是，是，土图尔部的王世子巴特尔，他刚才带人硬闯神武门，和守将门打了起来，他说要进宫里看九公主！”太监断断续续说完。

其实当太监说到巴特尔时，在场的德妃等人已经想到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下个月就要迎娶过门的妻子，竟然突然急病走了，也怪不得巴特尔疯了一般要闯宫。

“四哥你去乾清宫求皇父，我到神武门去看看巴特尔怎样。”胤祯转头对胤禛说。

胤禛没回答，只无声地点了点头。等胤祯去到神武门，还未靠近就听到巴特尔的大嗓门吼道：“放我进去，你们放我进去！我要去看我的王妃！”

巴特尔又吵又闹，守军中持鞭的校卫想抽他，与护在巴特尔周遭的蒙古侍卫僵持了起来，胤祯一去到，首先喝停巴特尔的吵闹，然后又让守军退开，开始守神武门的守军见是胤祯，掂量着胤祯不过是个小阿哥，还不大想听胤祯的号令，最后是怯于胤祯身上的寒意，他们才退到一边。

“巴特尔你先回去。”胤祯开口第一句话，就叫巴特尔听得眉头紧皱，他不答反问胤祯：“九公主怎么样了？”

“姐姐她……她走了。”胤祯说着低下了头。

“那我更要进去看看她，她是我巴特尔的王妃。”巴特尔理所当然坚持道。

“够了！不要再说了！”胤祯近乎奔溃道，巴特尔的话无意是在提醒他，他如何断送了姐姐与巴特尔的幸福。

“我要进宫！”巴特尔再次强调道。

这次胤祯还未来得及拒绝，由北面急急赶来的梁九功已经带来皇帝的旨意，允许巴特尔进宫见九公主最后一面，这是格外开恩，不过巴特尔就毫无情绪去感恩戴德。

胤祯这边带回巴特尔，可胤禛那边就并没有带回好消息，跪在乾清宫前的胤禛，根本见不到皇父玄烨的面。永和宫里，奉旨前来的嬷嬷、女道们，已经为九公主入殓，封棺。所以就算巴特尔来到，也只能见到口已经封了棺材，巴特尔冲到花棺前，用随手执起的烛台，竟想开棺，周围的嬷嬷，成服的宫女、太监，纷纷冲上前来去阻止巴特尔，灵堂顿时一片混乱。

啪、啪的两声，巴特尔难以置信地望着刮了自己两巴的胤祯，而胤祯只双目无神地望着他，淡淡说：“闹够没有？不要再叫我姐姐难受，去，给我姐姐上柱香吧。”说完，胤祯也没管巴特尔有没听进去，自顾自的就转身走了出灵堂。

刚踏出灵堂，胤祯被外面耀眼的阳光，照得目眩，这是上天对他们姐弟的嘲讽吗？为何姐姐走了，上天非但不客气，反倒还是如往日般天朗气清。胤祯不自觉地眨了眨了眼，再睁开忽觉天旋地转，他还以为自己会摔地上，可最终他摔进个温热的怀抱。

再睁眼，他已经躺在床上，床边站着胤禛与五公主，胤禛首先开口问道：“刚才弟弟你为何说，今日死的应该是你？”

胤祯望了望五公主，似乎有些不想开口，可五公主红着眼咬了咬牙说：“你和九妹都是我的亲人，我必须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我的妹妹。”

“昨日我到宁寿宫请安，有个宫女在廊下给我奉上杯热茶，那杯茶我没喝，是九姐喝了，我不会忘记那宫女，看见九姐喝了那杯茶时的神情，当时我以为我自己只是多心，可……”胤祯没有说下去，胤禛和五公主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

胤祯侧头，眼泪止不住的，由眼角滴落枕上，胤禛用依旧止不住颤抖的手，为胤祯擦拭眼泪。胤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过冷血，他也不是不伤心妹妹的离去，可当他知道胤祯是因为九公主而逃过一劫时，他心头涌起的是兴庆，兴庆胤祯逃过一劫。

“你最近不要乱跑。如无必要就不要出三所，其他的事，我会有安排，而宁寿宫宫女那边，就由你五姐去查，而谁人要加害于你，就由我来查，你这几日好好想想，到底有谁会想取你性命，你自己可有头绪？”胤禛轻声说完，五公主当下点头答应，她由皇太后抚育长大，如今虽出降，可在宁寿宫里，还是可以说得上话，那边由她来查最合适，还能掩人耳目。

胤祯这日体力透支太大，已经累得大脑发麻，听了胤禛的办法，只想到若对方再对自己这一兄一姐出手，那他一定无法接受这结果，惊恐道：“不，要你们也……”

“弟弟你要真的疼惜我们，你应该为我们保存好自己，你不忘了，我们还有额娘，你瞧见额娘今天伤心的样子了吗？不要再让她白头人送黑头人。”不知为何胤祯听着，胤禛的略带冰冷的嗓音，只觉得阵阵安心。

门外此时，突然传入三下敲门声。五公主惊骇地朝胤禛望了眼，胤禛示意他不要惊慌，自己起身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巴特尔，原本守在门外的太监，怕是都被巴特尔打昏了，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巴特尔朝屋里床上的胤祯望了眼，才开口说：“适当的时候，让我知道是谁，害了我的王妃，我们蒙古人向来都是以怨还怨，以血还血。”

“好。”胤禛点头答应。

第一百二十一章：热河行宫

调查九公主死因一事，胤禛几人一直瞒着德妃。因为九公主的离去，五公主时常入宫请安，安慰母亲的举动，在外人看来顺理成章，引不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是也不知是有心人为之，还是就是那般凑巧，九公主离世后不久，当日在廊下给胤祯奉茶的宫女，就被人以蠢笨为由，撵了出宫。

到胤禛在宫外找到她家时，他们一家已经不知道去向。正白旗下掌管他家的副都统，则说他们家被调回盛京，可当胤禛命人前往盛京找寻他们一家，则根本找不到这样一户人家，并且胤禛还查出，京中副都统处所接到的调令是假的，根本就不是由盛京将军衙门签出。

这样一户有名有姓的正白旗下包衣，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于茫茫人海当中。九公主的死，至此也就显得更加的扑朔迷离，找不到那宫女，胤禛等人根本没办法查出到底谁是幕后主谋，惟有时刻注意着胤祯周围的异动。

转眼六月，皇帝依照往年的习惯，塞外避暑，又因这年京中异常闷热，玄烨请得慈旨后，奉仁宪皇太后一同前往。而随驾的嫔妃，除了近年妥受皇帝眷顾的和嫔，还有久未随驾的德妃。这次往塞外避暑，不但德妃得以随行，德妃膝下的二子一女，也全数在随行名单当中。宫里诸嫔妃，无不谓德妃，这是因祸得福，羡慕不已，可这其中的得与失，也只有德妃自己心底清楚。

圣驾一行，六月初九启行，因是前往避暑，路上走得并不急，越千人的队伍中，由直郡王胤褆、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侍奉的皇帝玄烨的车架在前，由皇太子胤礽、贝勒胤禛、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祯和五公主温宪侍奉的仁宪皇太后，她的车架则紧随其后，同行的还有随驾的诸宫眷。

这日艳阳高照，沿途虽早有官兵扫土，撒水，可经过前面众多马匹的践踏后，路上不免尘土飞扬，再加上这天气温攀升得特别快，不到中午，玄烨已经传旨停止前进。等侍候皇太后用过午膳，胤禛、胤祥、胤祯被皇帝下旨，命他们火速赶往御前。

接到旨意的三兄弟，不知前头皇父发生了何事，竟下旨命他们尽速赶完，三人也就顾不上吃饭，一人一骑由便道赶往御前。等他们去到，只见御营前，众侍卫齐集，而他们的大哥胤褆、十五弟胤禑、十六弟胤禄，侍立在皇父玄烨左右。玄烨见胤禛几人来到，眼角带笑吩咐道：“随朕捕鱼去。”

胤禛、胤祯听了还好，这些天被闷坏的胤祥听到这话，只差没振臂高呼皇父万岁。可玄烨那里会不知道自己这儿子的心思，骑上马后就把胤祥叫到身侧，胤祥随玄烨骑马领在前头，其他阿哥跟在其后，再后便是侍卫等人。

一路上，胤祥不时指着周边的风景，与玄烨说说笑笑。骑马跟在后头的胤褆，不屑地瞪了胤祥眼，在他左边的胤禑亦是一脸不满，倒是胞弟胤禄不露声色，胤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胤禛则担心地望了望胤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