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胤禛微微发红的眼圈,胤祯面色慢慢也绷了起来,伸手从怀里拿出写好的折子说:“好,弟弟不打扰哥哥歇息,不过还请哥哥明日代弟弟将此折递上。”
望见胤祯手里拿着那折,胤禛开始有些迷茫,不过就想了过来,苦笑了下说:“今日出宫前,皇父当面嘱咐我,让弟弟你安心留在这府里,好好再静养一段日子,适当的时候自然会有旨意让弟弟你回宫。”
“难道说?”胤祯刚才虽然已经想到,可到底不过是猜想,这时听到胤禛这样转告皇父的意旨,就知道储秀宫的章佳氏贵人多半是不好了,皇父知他们与胤祥三兄弟素日友爱,如今回宫赶上趟白事,这又是何必,不如命他继续留在贝勒府中,等事情都了,再行回宫。
胤禛沉默地点了点头,胤祯知道自己此时应该为章佳氏的不幸难过,可不知道为何涌上的心头的,却是对十三哥胤祥得到胤禛如此关注而吃味,明明知道胤祥对自己爱护有加,明明知道胤祥才是胤禛真贴心的弟弟,明明因霍辛的事已经想过千百遍,一直强令自己释怀,可当见到胤禛为胤祥伤心难过时,胤祯还是忍不住会吃味,会把自己与胤祥得到的关注做比较,胤祯为自己心胸狭隘感到羞耻,更为反复无常的自己感到沮丧。
胤祯沮丧地低声道:“那弟弟就不扰哥哥歇息。”说完转身就想退出去,一直坐在炕上的胤禛见到胤祯低头难过的样子,顿时生出分不舍,根本没多想就叫住胤祯说:“慢着,弟弟既然都来了,要不……要不就留下,陪哥哥说说话。”
两兄弟分两边坐下后,胤禛开始也不知道说什么,想起胤祯刚才问自己那句话,便开口说:“早上进宫的时候,我在御花园里遇见十三弟,才几日不见十三弟整个人瘦了一圈,我见他行色匆匆,便问他这是要往那去,十三弟双眼发红,说要去向皇父请旨,让母妃移宫。前几日还好好的在说办喜事,今天竟如此急转直下,实在叫人唏嘘。”
眼看亲儿即将完婚,可却连近在眼前之期都无法等到,章佳氏之际遇的确令人唏嘘,胤祯闷声同道:“是啊。”这声过后,屋里再度静了下来。
见胤祯似乎无意再开口,胤禛不禁叹了口气,又坐了会突然问胤祯:“从前皇父说我幼时喜怒不定,为人轻率,弟弟你觉得哥哥这几年可有改过?”
胤祯抬头疑惑地反问道:“哥哥为何突然重提此事?”
“不是哥哥想提,是今日在乾清宫时,皇父又再提起。”胤禛说完,想起日间皇父再度训示他为人需戒急用忍,并把他关于户部清帐的折子留中不发,他原本以为这次可算抓住了索额图的狐狸尾巴,可千算万算少算了他们的皇父,以至最后功亏一篑。这次虽有了雷霆万钧之势,到最后只怕也就下场毛毛雨,此事实在叫他难以甘心。
“皇父这般训诲,可是为了户部清帐一事?”胤祯眉头皱起问。
“嗯。此事就连额娘都在为我担心。”胤禛口中说的额娘并非母妃德妃,而是自幼抚育他长大的皇贵妃佟佳氏。今日从乾清宫退出去后,他去了东六宫请安,得知养母佟佳氏竟也病了,隔帘问安时,病中的佟佳氏还在为他挂心,说日前皇帝来探病时提起胤禛的语气不对,佟佳氏就劝胤禛凡事要以忍让为先,她在日以副后的地位,尚能为胤禛在皇帝面前说上几句,日后若真有那么一日不在了,以胤禛如今这性子,可如何是好。
出了承乾宫后,胤禛想起佟佳氏担心他的话,又由养母佟佳氏若离他而去,想到胤祥早上时那惨淡的样子,还有自己在乾清宫时被皇父训示的话,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禁有些天地茫茫,何处才能容下这样一个他。
胤禛还在想,手已经被胤祯握实说:“哥哥不要乱想,你看折子虽留中,可到底没有明驳,而且皇父是让你戒急用忍。”最后四字,胤祯一字一顿,胤禛原是今日事多,心乱没想到这一层,这时候给胤祯一点,当下领悟过来,皇父并非怪他彻查太清,而只是认为如今还没到时机,他如今要一查到底是‘急’,而那‘忍’就是要他等候时机。
有了胤祯这一点,胤禛虽为胤祥担心难过,可到底没了之前的低沉,而储秀宫的贵人章佳氏一如他们兄弟所料,两日后病逝于储秀宫后殿前接的抱厦内。七日后,皇帝玄烨谕礼部:“妃章佳氏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久侍宫闱,敬慎素着,今以疾逝,深为轸悼,其谥为敏妃。”(1)对过世的章佳氏及留下的一子二女来说,这不无是种安慰。
章佳氏走后,将近百日,因岁近年晚,玄烨降旨令皇十四子胤祯回宫。由神武们进宫的胤祯,先至宁寿宫请安,还没走近宁寿宫宫门,就见胤禌、胤祥同肩从另一边拐过来,胤祯转身就想去叫他们,可最先见到胤祯的胤禌,一把拉起胤祥的手,转身拔腿就往后跑,将还不知发生何事的胤祥拉离宁寿宫。
胤祯愕然地望着胤禌、胤祥跑开的背影,难道因为他一直留在贝勒府,胤禌和胤祥不想要他这弟弟了?
第一百零九章:愤怒兄长
胤祥觉得胤禌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刚才两兄弟正要去宁寿宫请安,可都快要走到了,胤禌突然拉着他转身就往回走,一路上问胤禌发生何事,胤禌亦只是默不作声,这段日子以来,若不是得胤禛和胤禌的耐心陪伴,他可能还不能那么快走出失慈的伤痛,因此胤禛和胤禌这两个哥哥,他是更加地依赖。
胤禌走了段路以后,走几步就往回偷偷瞄几眼,可怎么看都见不到被他甩身后的弟弟追上来,胤禌这下是更为气恼,甚至小声嘀咕说:“这十四弟真是没良心,明明都看到我们了,也不知道追上来。”
胤祥耳尖听到弟弟两个字后,即刻拉住胤禌问:“十一哥你这是在嘀咕什么,怎么提起十四弟来?”
“没……没……”胤禌慌忙摆手否认道,说话间耳垂不自觉地红起来,可胤祥那有如此容易上当,目光一凌盯着胤禌再问:“十一哥你是不是对我撒谎!我知道,十一哥你每回撒谎耳垂就会不自觉地酱红。”
胤禌听了更为紧张,伸手指着来时的路说:“没啊,十三弟,我真没撒谎,我刚才真没在宁寿宫宫门前,见到十四弟他!真的没有!”
胤禌的话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胤祥想起刚才胤禌拉起自己就往回跑,那不是就把刚回宫的胤祯独自丢在宁寿宫宫门前,一想到这里胤祥当下气不打一处说:“十一哥你怎么能这样,十四弟才回来,你居然见了他就拉我躲开,这样十四弟会误会我们这些做哥哥的不理他了的!”
“误会!谁说是误会了!我就是不要再理他这个无情无义的弟弟了!”胤禌气急败坏扬手道。
“十一哥!你这是在说什么话!”胤祥知道胤禌在气什么,他的生母章佳氏离世前,胤禌曾一再去信胤祯,希望胤祯这弟弟能请旨回宫,虽然回宫以后不见得能实质上帮到胤祥些什么,可他们几兄弟时常伴在一起,起码可以给胤祥打个气,支持胤祥挺过那段最难熬的日子,可胤祯却一拖再拖,直到即便想回宫,也已经回不来,要不是年近岁晚,皇父下旨令回,可能他们这十四弟,还会继续留在宫外逍遥。
“我气死了!我气死他了!我就是再不认他这弟弟了!那又怎么样,十三弟。”胤禌吼完,当下转身,就想往另一头走,可才转身就看到,原本空无一人的甬道上,这时竟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他刚才口口声声说再也不认的弟弟胤祯。
胤禌的话撞入耳中时,胤祯只觉得全身凉透了,可想想之前的事情,十一哥会对他如此气愤,完全是他自己自作自受,他既不能用前世看过太多生生死死,甚至自己也曾经死过一次,早已经把生死看淡来做借口,解释自己为何冷对胤祥年幼丧母一事,更不能用刘壬未制出成药,当刘壬送来成药后,他已当即想请旨回宫,可是那时候已经太晚,来作为理由推脱自己为何迟迟未曾请旨回宫,明明之前,无论是四哥胤禛还是十一哥胤禌,他们明里暗中都提出过许多次让自己回宫,所以今日兄长如此对他,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十一哥、十三哥,十四弟久未回宫,疏于向两位兄长问好,不知两位兄长近来可好?”
胤禌和胤祥怎么也没想到,大半年不见,再见面胤祯第一句话,会是这样句规规矩矩的问好,全然没了,之前兄弟间的那份亲密。胤祥愕然地望着胤祯,胤禌就被气得更怒,胤祯见两位兄长都不答话,打过了双千,退出三步,抬头朝胤禌和胤祥依恋的望了眼,才默默转身离开。
胤祥见到就想上前把胤祯叫住,却被胤禌一手拉住,而胤禌另一只手就指着胤祯的背影说:“你看看,你看看!他……他……他这是什么态度!真是气我也!”
被胤禌拉住的胤祥见已经追不上胤祯,只好回头妥为无奈地问胤禌:“将心比己,事项要换做十一哥你亲耳听到我说,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哥哥,觉得你这哥哥太过无情无义,你会做何感想。”
胤禌把自己放到胤祯方才的处境一想,当下脸色就被吓青了,他虽然的确是生胤祯的气,可从未真的想过不认胤祯这弟弟,如果他听到胤祥他们当中有谁说,不再认他这个兄弟,他怕是当即冲上去就和对方一番好打,所以他张嘴‘我’了‘我’后,便没了声音。
见到胤禌的表情,胤祥已经知道自己这十一哥怕是知道后怕了,又加重语气问道:“在十一哥你都说出不要再认十四弟这弟弟后,你觉得十四弟除了规规矩矩地朝我们问好外,还能怎么做?还可以做什么?”
经胤祥这一说,胤禌开始意识到,刚才自己那些话的确是过头了,而弟弟在听了以后,还能这般哑忍,想想这不就成了自己欺负弟弟?可他到底不甘心,也觉得之前的事还没气消,因为知道这事是自己理亏,也就喃喃说:“那……那他……那十四弟他就不会哭着过来对我们说句,自己回来晚了,让我们这些哥哥不要生气吗?我……我又不是真的不要他这弟弟了,他……他怎么就不能像其他弟弟那样,哭着向我们撒个娇,那不就没事了!”越说到最后,胤禌越觉得自己的话有理,声音也开始明快起来。
胤祥听了,气不打一处,一拳就锤到胤禌肩上说:“十一哥你这个猪头,十四弟从小到大历经坎坷,你看他何时轻易向人撒过娇,即便到了皇父那里,十四弟哪次不是认打认骂,可就是不肯轻易服软,平时他是怎么对我们这些哥哥的,你难道不知道?刚才你那话即便伤在他心头上,他就再苦再痛,你觉得他难道还会真的说出来?”
胤祯过去种种,立时在胤禌心头翻涌,当胤禌想起年头在江南时,胤祯被打得皮开肉裂也半声不吭的往事,和刚才胤祯离开时那萧索的背影,胤禌越想越懊恼,甚至开始有些慌了,只是觉得不能在弟弟们面前丢脸,嘴硬不肯服软,胤祥见胤禌这样,惟有叹息着拉他离开。
胤祯出宫时,带了十数口大箱,而从贝勒府回宫时,带回的东西更是直接翻了个倍,这里面多的主要是带回的各色礼物,胤祯事前就猜到,他这次回宫必会被人抱怨,因而精心准备了好些礼物,胤禛亦在旁为他操办了好些,结果一凑起来数目便异常庞大。
三所里,王伯益从早上起,就一直脚不沾地,不是命这人将箱子里的物件搬出,就是命那人把礼物送往宫内各处,胤祯往各宫请过安后,颓然回到三所,王伯益一见到他回来,捧着个半人高的海冬青风筝,来到他面前,哭丧了脸说:“奴才该死,怕是抬箱的奴才不仔细,您瞧这风筝,翅膀这竟给开了口子。”
说完王伯益略略举高风筝一侧的翅膀指给胤祯看,胤祯只扫了眼冷淡道:“知道了,给我,你去忙吧。”
说着就从王伯益手中接过那风筝,直到胤祯拿着风筝走远,王伯益这才回过神来,他原以为胤祯这次准会勃然大怒,因为他知道这只海冬青风筝是胤祯订了好久,才给订作到的,原本是要送给十三阿哥作为手信。在贝勒府时,胤祯对这只风筝可是宝贝得不得了,就算连胤祯自己也舍不得拿出来玩一会,如今才回到宫,尚未送出,竟就被人弄坏,自己这主子居然毫不在意,王伯益顿时就觉很不对劲,急忙追了上去。
胤祯拿着风筝跨步入屋,回头就命跟着的王伯益伺候笔墨,从这日午后一直忙到第二日清晨,依照风筝原先的样式,重新工笔描了对新的翅膀为风筝换上。胤祯稍作梳洗,就拿起风筝往四所赶去,他知道胤祥要上书房,要不早些过去,要见胤祥就得等到晚上了。
去到四所时,赶巧胤禌也在,胤祥先劝服胤禌,再和胤禌一起去见胤祯,这时见胤祯拿着个半人高的海冬青风筝来到,当下想起多年以前,他们的八哥胤禩曾有过只海冬青造型的风筝,当时他们兄弟都特别羡慕,特别是他就想能借玩一会,可平日里并不算吝啬的八哥,不知为何对那只风筝是异常爱惜,无论谁开口去借,全都一律回绝,他没想到胤祯竟还记得这事,这次回宫给他带回个比当时八哥胤禩那只还要大的海冬青风筝。
听了胤祯说是送给自己的风筝后,胤祥欢欢喜喜就想去接过,可站在他身旁的胤禌比他更快,一把把那风筝抢过说:“十四弟你别以为一个风筝就能讨好到哥哥们,我告诉你,我们不稀罕!”说着就风筝砸到台阶上。
昨日胤祯吃过顿早饭就没吃过东西,早上由贝勒府回宫,回到宫后,先到各宫请安,回到三所就开始修补风筝,直赶了一昼夜,才把风筝赶起,累了一天,又滴水未沾的胤祯,在来四所前就觉得有些耳鸣,到如今见胤禌把风筝砸回,心里一直支撑着他的信念生出了裂痕,胤祯已经累得精神恍惚,只认着风筝能让胤祥忆起从前的往事,弯腰就将风筝捡起,再次送到胤祥面前说:“十三哥,这是弟弟在宫外带回的海东青风筝。”他想通过风筝令哥哥们明白,自己并非不把他们这些兄弟放在心头。
胤禌就想不明白,要自己这十四弟弟服句软,难道就那么难,别一直说风筝风筝什么的,只要胤祯肯敞开胸怀的认句错,那不就没事了,所以他也没等胤祥反应,伸手再次把风筝抢过来,甚至因为太用力,而把风筝的翅膀给扯开了个口。
看见风筝的翅膀再次被扯开个口,自己的心意再次被丢弃在台阶上,胤祯弯腰又想去捡,可眼前突然出现无数灰白斑斓,天旋地转张睁眼,他已经被胤祥抱在怀里,胤祥急青了脸问:“十四弟你是不是病了?”
胤祯当下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只是有些困了,昨夜为了赶这风筝,我一晚上没睡。”
听到胤祯这样说,胤祥才稍稍放下心来,要胤祯只是困了,那还不简单,胤祥抱起胤祯就往自己屋里走,边走边对怀里的胤祯说:“那弟弟你先睡会。”
跟在一边的胤禌几次开口抗议,胤祥都不作理会,直到把胤祯抱到炕边,望了眼怀里已睡着的胤祯,转头盯了眼胤禌说:“十一哥你这是要吵醒十四弟吗?”
胤禌听了,忙朝胤祯瞄了眼,当下也没了声音。胤祥、胤禌还要上书房,胤祥只好命所内的精奇嬷嬷,等胤祯醒后好生伺候,又特别交代下去,要等胤祯自己醒来,期间勿要去惊动胤祯。胤祥原意是要让胤祯好好休息,可等他下午从书房回来,听说胤祯睡了整整一日,期间完全没有清醒过。
第一百一十章:无法隐瞒
胤祯整日未归,王伯益知道胤祯早上时过了四所,所以过四所稍一打听就知道,胤祯留在主屋中歇息。这原本很平常,以往胤祯不是没留宿过四所,可等到午后,王伯益再去四所就知道不对,胤祯竟到那会还醒来,王伯益这才想起昨日应是服药之期,可昨日太过忙乱,胤祯又急于修那风筝,主仆两人竟都把服药这事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