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前去看了井岚,他烧已退了些,身体却依旧虚弱。
“皇上,您怎么……。”
江怀柔对着他的脸几乎快要哭出来,将头抵在他胸口道:“我没事,只是见你生病了心里难受,快点好起来吧。”
“是。”他身体不由往后倾些拉开两人距离,“属下会尽快好起来的,皇上不必担心。”
“那就好,你好好休息,我去上朝了。”
井岚静静的目送他离开,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早朝时气氛很是热闹,百官喜气洋洋的讨论着江怀柔的大婚事宜,江怀柔却只是对着吴丞相平日站的位置发呆。
“陛下,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不知太后还有无什么吩咐?皇上……皇上……。”
“啊?”
“太后她老人家可有什么吩咐?”
他这才清醒过来,掐了掐掌心道:“母后说你们办事她老人家放心的很,没有什么吩咐的。”
下立官员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见他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不再多讲,各奏了几疏不痛不痒的奏折便散了。
江怀柔朝后去永寿宫找太后,她正惊为天人的在做绣工,走的进了才看到她绣的是鸳鸯戏水枕巾,“来,看看这个花样喜不喜欢?”
他将东西拿到一旁,道:“这些事让下人干就行了,您老废心做这个干什么。”
“这不是做娘的一片心意么,”太后摸摸他的头感慨,“昨天夜里哀家做了梦,你和梦瑶手拉着手躺在摇篮里,可一转眼醒来你们就已长这么大了,时间过的真跟流水一样,哗哗就过去了。”
“母后!”
“柔儿啊,你真的长大啦!以后……哀家有个好歹,你一定要照顾好梦瑶啊。她虽然对你有时凶,却毕竟是你的姐姐,骨子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外人再亲都比不了,懂吗?”
“母后!孩儿不准您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孩子大喜的日子呢。”江怀柔蹲下来,将头埋到她膝盖上。
“好好!不说了。”太后拍拍他的背,“见到雪嫣那丫头了?可还喜欢?”
江怀柔假恼道:“母后真是,明后明知道她是那个假小子,还帮吴大人来隐瞒我!”
“哀家瞒你?不知是谁整天眼里只有那个毓亲王呢。”
江怀柔身体一僵,转而笑起来,“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母后还提她做什么。”
太后不再提,他却再也无法忘记这三个字,毓亲王……白辉容,思前想后,昨晚之事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傍晚,江怀柔简衣出行,为避人耳目只带了两个心腹侍卫。
快到丞相府拐角时,突然感觉身后了阵诡异安静,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回头看两个随侍已不知所踪。
黑衣人影从墙上飘落下来,拿把匕首悄无声息的架到他的脖子上,压低了声音道:“别出声,否则就杀了你!”
那个声音低沉的诡异,隐约还带着熟悉,江怀柔却一时想不起曾在哪里听过。
“你是……。”
那人出手点了他的哑穴,拿着一个硕大的麻袋从头顶套下来。
江怀柔被人倒扛在肩上,只觉得那人脚步如飞身手甚好,耳边只听一片呼啸风声,五脏六腑似都要被颠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怀柔被人放下,头顶麻袋也被解开,那人从怀里掏出个冷掉的馒头给他。
江怀柔顺势打量了他长相,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蒙着面,仅露一双大而灵活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躲着他的视线。
此刻天色已然是黎明,停脚处是一片荒外,江怀柔眺望四周也看不到一个人影,正要靠着石碑坐下,却被上面的字惊到。
沧州!竟然是边疆沧州!这里距离京城有四百里!他比想象昏迷的时间要长得多!三天?还是四天?还有,这人究竟要将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那人看看他,又递一袋水过来,沉下声音道:“你再撑半日就可不必如此辛苦了。”
江怀接过来喝了几口,敏锐的察觉他手掌虎口处长有厚茧。再看他状似随意的坐姿,脊背却挺的比常人僵直许多,右手随时都保持按压在刀柄上,那是一种军人独有的紧张和警惕。
江怀柔嘴唇干裂不敢喝太多水,将水小口抿含在嘴里一点点渗入喉咙。
那人看他脸色苍白,目光中隐露担心着急,神情恭敬道:“您需要休息下么?”
他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江怀柔蓦然一种十分可怕的想法,“你是……夜池国人?”
对方睁大的眼睛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伸手点了他的哑穴,“请恕在下失礼之罪。”
正是方才他的一刹那失神,江怀柔却几乎可以肯定了内心想法。
这人不仅是夜池人,而且是那个不久前才在朝堂碰过面的夜池使者!
无数疑问在心头争斗不休,奈何出不得声,好不令人焦急恼火。江怀柔料他一个普通使者也不敢如此放肆,当下又将那夜池的国君骂了一遍又一遍。
夜池和月华世代不和,两国并无任何商贸往来,就连交界处百姓也因连年征战愈发交恶。细数下来,国恨家仇四字形容也着实不为过,可是对方竟然嚣张到深入他国擒拿国君,说出来倒真是无人相信的荒唐笑话。
直到踏入夜池境内,望见满大街陌生的服饰和建筑,江怀柔一颗心才彻底沉了下去。
他不明白自己这个尚无实权的皇帝是怎样招惹到了这个难缠的邻居,也不懂对方将自己捉到夜池有何用意。心慌无措的厉害,偏漫目所及寻不到一张熟悉面孔,下意识倒退两步,身后却再无结实的肩膀供他依靠。
07.古怪帝王
“人带回来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男声问道。
珠帘后传来女子放荡的嘻笑声,袅袅檀香中夹带的暧昧气息令江怀不寒而栗。
“属下幸不辱命。”使者放下江怀柔,叩首后自觉退下。
江怀柔被点了穴,言不能语心却是清楚的。那珠帘后之人……怕是夜池的国君南烛,也只能是他。
这人言语放肆张狂行事古怪是出了名的,登基不足四年,朝中旧臣去了十之八九,国地几乎扩了将近一倍,手段可见一斑。
然而,江怀柔却始终猜不透对方将自己掳来的目的。虽然夜池气焰如日中天,可月华也是不差的,冒冒失失掠了对方的傀儡国君,若传出去也定不会善了。再则,自己并未与此人有过仇怨,何来此番无妄之灾?
珠帘后仍是一片嘤咛婉转之声,连女子的气息都跟着急促起来,江怀柔垂眸做心如止水状,耳根却是止不住红了一片。
“江怀柔?”
“啊?”江怀柔慌张睁开眼,对上一对乌黑深沉的眸子。
对方微挑着眉,眼睛微微眯起透着点惊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声音却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恍然,“原来竟然是你,难怪……。”
他认得自己?江怀柔睁大眼睛看他。
南烛右手轻提衣领,身体慢慢歪向一旁卧榻,女子玉手挽着秀发从帘后走出,细腰宛如柳条一般柔软可折。
“把他穴道解了。”南烛吩咐。
女子走到江怀柔跟前,微笑着掩面将衣袖轻轻一挥,江怀柔便觉得整个身体撑不住似的软下来。他狼狈的趴在地毯上,一旁侍候的宫女眼也不眨的目视前方。
南烛问道:“江碧瑶长你几岁?”
“两岁,”江怀柔立刻心生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我是不会同意皇姐下嫁给你的!”
南烛犹带嘲讽似的微微一笑,“你又怎见得我会娶她?”
江怀柔看他表情并不像作假,便道:“那你……。”
“五年前中秋夜你人在何处?”
江怀柔蓦然胸口一窒,强作镇定道:“自然,自然是在宫中。”
“是么,”江怀柔也不驳他,淡淡道:“我那日是在芙蓉镇度过的。”
芙蓉镇!他,他竟然知道五年前的芙蓉镇!可那日知情人明明都已经被处死了!
江怀柔死盯着他的俊脸,那是一张悠然、高傲、却也陌生的可怕的脸,希望能从中找出一丝说谎的破绽。
却最终在对方完美无缺的表情中败下阵来,他咬了下唇说:“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南烛不在意的道一句,搂着美人欲走,却被江怀柔叫住。
“你,将我掳来目换究竟是想做什么?”
南烛顿了下,良久回头,乌黑的眼珠透着邪气,嘴角不客气的扬着,“一个小误会,不过既然来了,不如留在这里多住几日吧,我夜池是不会亏待任何客人的。”
江怀柔刚想去拉他,却被内侍警告的眼神止住。在月华,纵使他是不学五术的白痴,皇子待遇却是何处都能享受到的,可这里是夜池……与已国有数代恩怨的敌国,没有人会把他这个傀儡皇帝放在眼里。
问了随侍的宫人,知道南烛留给他的住处居然是自己的一处寝宫,江怀柔这才感觉到南烛有点传说中的影子。放荡不羁,桀骜自愎为人肆意,视规矩礼仪如无物,这便是世人对他的看法。
江怀柔素来认床,在这异国他乡自然是睡不踏实,也不知朝野知道他失踪的消息没,井岚又将采取怎样的行动,还有那个自幼伴自己长大的女子……
直看得天边一钩弯月逐渐透明,方才将头埋入枕中叹息。
南烛当真待也不薄,虽然请人手段卑鄙了些,食物及皇帝待遇却是给了他足够面子。只是一连数日置他于不管不问,倒叫江怀柔愈发心急。
这日实在忍耐不住,便吩咐内侍去请南烛过来。
南烛来时身着暗红锦袍,俊眉入鬓风采如玉,在榻上斜坐下,慵懒道:“何事?”
江怀柔道:“我要回月华。”
“回月华?”南烛挥袖自行斟茶,举止潇洒,话却问的诡异,“你回那里做什么?”
江怀柔被他轻挑的语气惹到,冷笑道:“朕是月华的皇帝,自然要回自己国土去,不然留在你这里做什么?”
南烛看着他,缓缓道:“可是……三日前月华传来消息,前国君江怀柔病殁,定于今日下葬,举国皆知。”
这般荒唐的话语,他却说的正经,字字清楚,脸上甚至一丝笑意都没有。
江怀柔盯着他良久良久,缓缓吐气道:“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南烛并不在意,“今日我来,还有两个来自月华的消息要告诉你。一,明日此时江碧瑶将登基成为新皇帝。第二……。”
他若有所思的瞟江怀柔一眼,“太后届时将其赐婚给一位名叫井岚的侍卫。”
说罢他便慢悠悠喝茶,一杯终了方才起身离去,江怀柔低着头始终未有一语。
南烛走的极远了,才听得身后一个固执的声音道:“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爱信不信吧!南烛轻扯唇角,跟自己有什么相干呢?月华还有两位皇子呢,那长公主便如此冒然称帝,真不知她脑袋是如何长的。月华的时局么,于自己来说自然是越乱越好。
“他说的这些事情你知道么?”江怀柔问一旁的宫女。
宫女微怔,“奴婢听宫人说起过几句。”
那眼神分明对他流露出可怜之意了。
“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江怀柔抬手将桌子掀翻,杯杯盏盏登时碎了一地。
自己才失踪了几日而已,月华居然便对外宣称病死了?碧瑶登基做女皇?井岚他……要当驸马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过了几日,宫人回禀南烛,“皇上,江公子已有三日未曾进食,也不准人前去打扰,再这么下去奴才怕……。”
南烛摆手,“知道了,下去罢。”
虽然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果真见到江怀柔时仍是有些意外。
他安静的抱膝坐在床上发呆,额头几缕头发散落下来,眼睛带着茫然睁得大大的。不愤怒也不憎恨,出人意料的安静。
“你不吃不喝是想死么?”南烛问他。
江怀柔摇摇头。
“被人背叛了觉得伤心难过?”
他咬了下唇,转过脸对南烛一字一顿道,“是我应得的报应。”
南烛笑了下,道:“若真有报应,也应是天报,而不是人报。”
江怀柔用不解的眼神看他。
“恨么?”
“不恨。”
南烛轻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吃饭?这里是夜池,就算你饿死了,也不会有谁替你难过掉一滴伤心眼泪。”
“我知道,”江怀柔哽咽道:“我只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碧瑶即做了皇帝,自然是征得了太后的同意,也就是说自己被他们舍弃了……
如果一切当真,那五年前的芙蓉镇,突如其来的皇位和自己被掳来夜池……一切都不再是偶然。
“看来你还不算太笨,不过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情,人这一生从来都不是为别人而活的。”南烛冲他眨眨眼睛。
江怀柔头又低了下去,沉默了好久,方小声问道:“月华现在怎样?”
南烛摸摸下巴,语带玩味:“时局非常有趣,太后推辞处理朝政入寺清修,江碧瑶顺利登基,而你的两个哥哥则无丝毫音讯。朝野居然也未起任何波澜,如此看来,你那姐姐倒是比你强出许多。”
“她自幼好强,事事都比我好,这是月华众人皆知的事。”江怀柔语调平平道。
“难得这世间竟有如此女子……。”
“你不准打她主意!”江怀柔急道。
南烛笑,“我对她有兴趣不是性趣。”
江怀柔脸一热,嘴唇绷的更紧了。
南烛又道:“人活着便世事难料。不过若死了,就什么都无法改变了。”
江怀柔依旧不作声,却勉强起身捧起桌子上的白饭,大口大口吃起来。
南烛靠在床边看着他进食,表情仿佛在关注一只有趣的宠物。
“白饭好吃么?”
江怀柔点点头,实则嘴里尝不出半点滋味,肚子里的充实感却极为满足。
“那个……我可以走么?”他有些犹豫的问这个行为奇怪的皇帝。
“你要走去哪里?”
江怀柔捧着碗的双手垂了下去,是啊,能到哪里去呢?回月华?自然是不能的,一入边境后果便难以预料。留在夜池?以自己这样的尴尬的人质身份么?
“既然没有可去的地方,你就暂时住在这里罢。”
江怀柔对着他离开的背影道:“谢谢你。”
“谢我这个罪魁祸手做什么呢,是朕把你掳来的呢。”南烛头也不回的说。
这人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可是次日所发生事情,便打破了他这种猜想。
08.居心叵测
这日清晨大早江怀柔便被人莫名请到御花园中,远处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对其指指点点,议论道,“这便是皇上近日宠爱的神秘人物了吧?长的倒是俊俏。”
“那还用说,咱们皇上的眼光怎么可能差得了?”
“嘻,姐姐不妨将他唤近些问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