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离侧耳倾听房间动静,确定江怀柔躺下后才摸索着展开锦被,替他盖好,自己则在角落里蹲坐着。
江怀柔一直盯着他,始终不见他有任何举动,一个人仿佛抱着膝盖睡着了般,便叫道:“符离?”
“在,请问公子有吩咐?”
江怀柔伸手将他拉扯过来,两人共盖一被,“我不需要你侍候,就这样睡罢。”
符离微微偏头,“既如此公子为何不把我送回去,在下可以退还前先那位所付之定金。”
“我不想驳了他的好意。”
符离道:“在下也从来不白收别人的银子。”
江怀柔觉得他有趣,一时睡意也消散了,侧身撑起头道:“你的意思是……?”
“在下做的就是皮肉生意。”
“不,你不是说自己是琴师么,不如我让人拿琴进来弹上一曲?”
符离认真道:“弹琴是附赠的,不收钱。”
“如此说来,你是当真非想同我行床事?”
“公子放心,在下身体已经清理干净,并无疾病。”
江怀柔道:“不是这个的问题,这种事我往日只是在书上看,还未亲身实践过。”
“在下乐意替公子效劳。”
江怀柔征了片刻,却是兀自笑起来。就在符离百思不得其解时,听他道:“真是辛苦哥哥,竟替我寻这么一个妙人来。你很好,可是我不想害你。杜英!”
杜英走进来,看着两人姿态亲密的躺在床上,低头道:“皇上有何吩咐?”
“将人原封不动的送回去,顺便去告诉信王一声,说朕领了他的好意,以后此类小事就莫闲操心了。”
符离蹙眉不解,却识趣的未问一句,乖乖由杜英将他包起来打发了出去。
两日后,宫中出了一件大事,仁惠太后暴毙,死因离奇神秘,江怀柔下令任何人不得非议此事,违令者斩。
夜深人静时,杜英同江怀柔道:“回皇上,事情都已经处理妥了,所有下人都已统一口径,信王对此虽然颇为痛心却拒绝太医验尸建议。”
江怀柔道:“自然,哪个孩子知道自己母亲乃是同人交合而死都不会想张扬出去。”
杜英点头,又道:“还有一件要同皇上禀报,倚翠阁昨夜被聿亲王带人以有伤风化之名给查封了。”
江怀柔道:“有伤风化?亏他想得出。我要你去办的事,可有眉目了?”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皇上吩咐。”
江怀柔思虑了会儿,道:“走,去信王府看看。”
信王府中江铭一脸青色胡茬,看到江怀柔到来颇感意外。
江怀柔道:“我知大哥近日难过,特意前来看看,人死不能复生,大哥务必要节哀顺变。”
江铭失魂落魄道:“今年这是怎么了,先是碧瑶,后是母后,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怀柔安慰他,“大哥心思我也明白,先前一段时间我亦是感觉生活了无生趣,如今事既已发生,便不要多想了,二哥他是否知道此事?”
“我瞒着他,倘若传到他耳中,不知气成什么样子,怕是连母后陵前都不肯去。”
江怀柔亦点头,“那便先瞒着他吧,待风波过去,再派人告知他一声,大哥,其实我……。”
“何事?”
江怀柔欲又止,拉住他手腕用力握了握,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其实没有什么事,大哥保重好身体,日后月华江山便要靠你了。朕……我还有事,不再府上多留了,就此告辞,大哥不必迎送。”
江铭看着他神色匆忙的背影,困惑的拧起眉头。
出了信王府,杜英见江怀柔的方向并不打算回宫,便问:“公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倚翠楼。”
杜英慌张道:“那里现刚被聿亲王查封,还派了重兵把守,万一给碰上了怕……。”
江怀柔将手中折扇潇洒的转了一圈,毫不在意的浅笑道:“碰上了又当如何?我是君他是臣,即使想杀我都得要强忍着,更何况是区区招妓小事。”
26.桃花横祸
两人来到倚翠楼,果然见外面有许多官差把守,花枝招展的老鸨此刻正甩着帕子在阁楼上徘徊。
江怀柔走上前被人拦住,那人见他仪容不凡倒还客气,“这位少爷留步,倚翠现在歇业整顿,您还是过些时日再来吧。”
“大胆!”杜英拿出宫中令牌在他脸前一晃,尖声喝道:“还不让开!”
官差立刻让开,又差一人悄悄出去通风报信。
老鸨看的分明,急急忙忙奔下楼来,“不知这位公子您是来……?”
江怀柔自己找了位置坐下,掏出一锭银子置于桌上,“我找符离。”
“公子可要到楼上房间坐坐?”
杜英道:“不必,你让他下来。”
“我这就给您请去,”老鸨娇笑着示意一旁愣着的小丫头,“没眼色的东西,还闲着做什么,快快给这位少爷上茶!”
江怀柔打量四周,只见那笑嫣如花的小丫头,四周一片清冷萧条,便问:“你们这里的人呢?”
“因为官府下令这两日歇业,大多人都呆在自己房间或出门逛街去了。”
“你们这里最火的小倌是哪个?”
“回少爷,我们这里头牌是青羽公子。”
江怀柔转了转眼珠,道:“我的意思是问……哪个接客次数最多?”
小丫头微微诧异,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是向冰公子,不过他……近日身体有些不适。”
杜英深知这烟花之地藏污纳垢,眉头便越皱越紧,“该不会是得了花柳病吧?”
丫头忙道:“不不,不是。”
杜英看她神色慌张,便知自己预想不差,正待细问却被江怀柔阻止,便他耳边低声吩咐了两句。
老鸨亲自带着符离下楼来,不住提醒道:“哎哟,你慢着点,小心磕到。”
下来后将人推至江怀柔跟前道:“这位少爷你们先聊着,有事尽量使唤这丫头。我呀,得去看看楼上的姑娘们。这两日半桩生意都没有,个个都在生闷气哪。”
江怀柔做了个请便手势,目光却示意杜英跟上去,自己则打量起这符离公子。
今日一袭青衫将他身形衬得愈发挺拔,五官比起那晚也好看许多,虽然眼睛看不到,却侧耳倾听着周围动静保持和客人面对面,气质十分清雅温和。
江怀柔在心里感慨道,这样的人物,倘若眼睛完好不知会是如何的出众!
从始自终,江怀柔都未弄出声响,那符离竟似认出来他来,道:“原来是你。”
“我是哪个?”
符离自己摸索着坐下来,“前天夜里交易不成的那位公子。”
江怀柔顿住折扇,“你怎认得出我?”
“公子身上的味道与别人不同。”
江怀柔自己嗅了嗅,却闻不出什么味道。
“在下目不能视,故耳朵与嗅觉要胜于常人。”
江怀柔点头,道:“你既是个聪明人,不妨猜一下我今日为何来找你。”
符离低叹道:“那日公子摆明对在下不感兴趣,今日却又主动找来倚翠楼,想必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江怀柔目光微怔,随即笑起来,“你猜错了,今日我是单纯来吃茶闲坐的。听说你是个琴师,便想顺便见识一下。”
符离并不同他争辩,让丫头即刻取了琴来,涩涩试了弦后便如行云流水一般弹奏起来。
江怀柔不知他所抚何曲,却觉得颇为入耳让人浮想联翩,仿佛清风吹过山冈又似明月普照大江。曲调温和自然,在极短的时间带人领略各种清雅美景。听到兴致浓时,慢慢闭起眼睛沉入画卷之中,手中折扇也不由跟着和起节拍。
咚咚的脚步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把江怀柔从梦境拉回现实。
门口背光出现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怒气冲冲的看着两人。
符离也明显听到了,却未停止手下动作,江怀柔只扫了对方一眼,便将目光收回来懒懒放在符离身上。
来人欲上前,恰被从楼上下来的杜英伸开胳膊挡住,两人互不相让,登时陷入剑拔弩张之僵局。
江怀柔对两人争执置若罔闻,直到符离曲罢方对杜英道:“让他进来。”
井岚强忍怒气上前,“见过公子。”
江怀柔拨着茶水道:“有何事找我?”
“这种三教九流的场所会污损公子清誉,请公子尽早离开。”
江怀柔道:“我若执意留在这里呢?”
井岚跪在地上,“整治京中风气乃是属下职责所在,请公子不要蓄意为难。”
“为难?井亲王这话可就见外了,我只不过来这里看看朋友,顺便歇歇脚而已,起来罢。”
井岚却固执道:“属下待公子离开后自会起身。”
江怀柔看着他,“你威胁我是么?既然喜欢跪便跪着罢。阿离,你继续弹奏。”
井岚低着头,肩膀气的瑟瑟发抖,尤其是听到从他口中吐出‘阿离’两字时,周身崩发出的怒气恨不得吞噬整个房间。
在感受到房间诡异情形后,符离竟然嘴角竟然流露出一丝微笑,旁若无人的抚起琴来。
不待一曲抚完,江怀柔便打着哈欠起身,说:“罢了,我想起手头还有些事未处理,改日再来看你。”
符离起身,冷不妨一个温热的东西贴到唇上,听到江怀柔轻笑着说:“这个算是订金,从今以后莫再接除我之外的任何生意了。”
经过井岚身旁时,竟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待江怀柔走出倚翠楼,井岚慢慢的站起身来,伸手掐住符离脖颈,阴森森道:“你这下流东西,究竟是如何妖魅蛊惑的我家公子?”
符离不急不躁道:“大人说笑,在下不过是个目盲的卖艺人而已。自知身份卑微不堪,被那位公子利用也无从拒绝,望大人明察秋毫。”
井岚将他摔倒在地,用脚踩住他细长手指,“你既然明白,便更应该知道云泥有别。莫再做无谓妄想,以免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符离清楚听到自己骨指被踩断的声音,却强忍着未发一语呻吟,颤声道:“小人不敢有非份之想。”
井岚将他看了又看,重重踱着步子走出门去,冷声教训门口官兵,“即日起,任何人不得踏入倚翠楼。所有娼妓也一律不得走出门去,否则格杀勿论。”
符离从地上爬起来,摸索着楼梯慢慢往上走,摇头自语道:“看来这次非走不可了……。”
27.请君入瓮
江怀柔回宫时途经吴丞相府,情不自停住了脚步。
杜英知他心意,便劝道:“吴小姐此刻心结已经打开,丞相对您如今也充满愧疚,皇上还是不要再作多想了。”
江怀柔摇头,“你不知道,若不是因为我她一个好好的姑娘绝不会受此无妄之灾。如今听闻她自暴自弃,我心里实在是……。”
他话未说完,看到一个玉面书生打扮的窈窕男子从丞相府走了出来。
那人昂着头用手梳理颈后长发,潇洒身形之中透着一丝妩媚,看到江怀柔,目光闪现出意外和躲避,犹豫片刻后却不得不走上前来,施礼道:“见过公子,您怎么站在这里?”
江怀柔看着作女扮男装的吴雪嫣,一时自责又惭愧,柔声道:“我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
吴雪嫣笑起来,露出洁白如雪的牙齿,“什么叫好呢,我只知道自己如今过的很快活。名声终归是豁出去了,也不用再如之前顾忌那么多。整天自由自在,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旁人都道我是内心凄苦脸上假装快活,却不懂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那便好,那便好……,如此我也安心了。”
吴雪嫣目光直直的看着他,不卑不亢道:“那日即便与公子形影不离,您也未必能保我周全。明知宫中生活不适合我还心怀虚荣妄念,有今日之果皆是雪嫣咎由自取,公子无须自责。”
江怀柔犹豫了下最终问出来,“退婚之事……是你自愿还是遭他人胁迫?”
吴雪嫣脸色微变,只道:“公子理应配更好的人。”
江怀柔道:“我已经明白了,你如今是真的开心也好泄愤也罢,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都一定要好好爱惜自己……我走了。”
走出几步拐了个弯后,杜英渐渐从他身形瞧出不对劲来,急道:“皇上您……。”
江怀柔用折扇抵在胸口摇头,一直走到宫门前才肯停下来,他望着金碧辉煌的城楼缓缓吐气,“杜英,我恨死了这该死的地方,有时恨不得亲手毁了它!如果我是个普通的老百姓,便可以守着自己喜欢的人,平凡的安度一生,你说是不是?”
杜英扶住他,略带无奈的感慨道:“可您是是万人之上九五至尊的月华皇帝啊!”
江怀柔低头,手下用力生生将扇柄折断,“所以我才不能,不过是个貌似风光实际上却什么都没有的可怜虫罢了。”
杜英看着他苍白的脸,几欲哭出声来,“皇上!”
“放心,还有许多事情没处理完,我不会轻易死掉……。”眼前蓦然一黑,巍峨宫殿在江怀柔意识中摇摇晃晃着坠落了下去。
杜英立刻尖叫起来:“皇上!皇上!快来人哪……。”
两个时辰后,江怀柔在杜英的抽泣声中醒来,虚弱无力道:“近来你怎么总是不停的哭?”
杜英委屈道:“奴才这不……不是担心皇上么!”
江怀柔吃力的坐起来,问:“倚翠楼那个向冰怎么样?”
“回皇上,臣已经检验过了,确定花柳病无误。就连老鸨都说治不好了,正准备将他往外赶呢,我给了她二十两银子才勉强将人留下。”
“今晚你设法将人弄出来,在城中偏僻荒芜的老柳巷找个地方住,注意别惊动了井岚。”
“是。”
“杜英,你过来……。”江怀柔将他招到脸前,小声吩咐了一番。
杜英脸色煞青,“皇上当真如此决定?”
江怀柔微微点头,“你可自行决定是去是留。”
杜英跪下抱住他腿道:“奴才誓死跟随皇上,您去哪儿奴才就去哪儿,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丝毫不惧。”
“起来吧,书房角落密室中有我研制的一些药丸,你切记得全部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杜英满怀激动的起身,“自然,皇上放心,此类小事奴才自会办好。”
江怀柔又道:“我醒来的事不要说出去,对外人只将病情往重里讲,越坏越好,只是千万莫要惊动太后。如果有人求见,一律不准,通通给我打发走。”
杜英问:“皇上不打算将计划告之太后么?”
江怀柔摇头,“母后一生热衷于追逐权势,自碧瑶走之后却似豁然开朗。如今整日闭门诵佛,我的心思虽然不说她也能猜出几分,更何况有舅舅在,我走得也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