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江月仅着了一身白色亵衣，长发未梳，恣意地披在肩头，温润秀气的脸庞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茫然无辜，白嫩的双颊映着一丝淡然绯红，此情此景映在来人眼中，显得格外地秀色可餐。
“……”凌江月心口堵得慌，愣愣地看着对方走到自己面前，张了张嘴，终究欲言又止。
天昊……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吗？
硬在喉间的质问，令凌江月难受地低下了头，泪光在眼底绯徊，强压下，又弥漫开来。
玄天昊依旧风轻云淡地笑着，执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衣袍，那般熟稔又自然地坐在床沿，替凌江月穿上衣袍……
这般耐心又细致，一点也不比娄青逊色。
可惜此刻，凌江月根本无心欣赏，他心不在焉地别开头，不想对上玄天昊那张完美得如同谎言般的笑靥。
“江月，哪里不舒服？”
玄天昊手中一顿，语气真挚地问道。
凌江月羽睫轻垂，对方语间的担忧，不似作假，他分辨得一清二楚，可是——
“你的面具呢？”
凌江月懊恼地咬着下唇，固执地低着头。
闻言，玄天昊面色微变，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赫然闪过一丝慌乱，顿了顿，他有些不自然地开口询问：“什么面具？”
凌江月深吸一口气，刷地回头看向身侧的男人，眼眶一阵酸涩。
“银色狐狸半面。”
“江月，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短暂的慌乱过后，玄天昊立刻恢复了平静，继续为凌江月穿衣。
“……”不肯承认吗？
凌江月无言地望着对方，眼神愈发哀伤，他倒是希望是自己猜错了，可是——
先前，他被玄衣面具男从崇夜府地牢带走，此刻，玄天昊却这般平静地出现在他面前，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江月，院子里已备好了你喜欢的糕点和梨花茶，先把鞋子穿上，然后咱们一起出去，好吗？”
“天昊……”
凌江月心情沉重地唤了声，时下却格外配合对方，任由玄天昊为他套上长靴。
玄月王朝堂堂五皇子，甚少伺候人，唯一的例外，大抵就是眼前的凌江月了。
这样的意识下，玄天昊反而笑得愈加灿烂，最后牵起凌江月的手，走向桌边，先前备好的热水依旧散发着袅袅热气。
“吃饭之前，先洗手。”
玄天昊歪头轻笑，笑容俏皮又轻松。
凌江月见状，不由得微怔：“他看上去似乎很开心……”
此时的玄天昊不再是那完美优雅的五皇子，反倒像一个热恋中的青年，面对恋人，嬉笑自然，毫不掩饰……
凌江月踌躇着，忍住了心底的冲动。
他到底是个心软的人。
步出房门，庭院深深，几处翠绿，嫣红交织，花香怡人。
玄天昊握着凌江月的手心，慢慢走向院中的六角飞檐凉亭，亭下石桌架着炉火，炉上清泉水正煮开了，预备好泡茶用。
“这是一品楼大厨刚出炉的白玉糕，还有江月你喜欢的凤尾酥……”
凌江月微微颔首，低垂的目光晦暗不明。
挨着桌边坐下后，凌江月执起一块凤尾酥，轻轻咬了一口……味同嚼蜡。
望着正亲自动手泡制梨花茶的男人，看着对方脸上温和又明媚的笑容，凌江月心底一抽，引发阵阵钝痛。
他现在是逍遥自在地坐在这里，可惜娄青他们却还待在地牢里面，生死未卜……
终究还是没忍住……
“这是哪里？”
玄天昊头也不抬，温声应道：“我的府上。”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玄天昊微微一怔，回道：“昨晚入睡之前，有人忽然闯入惊动了下人，最后却发现了江月你，倒在我的房门外。”
凌江月闻言，没有马上提出质疑，又咬了一口凤尾酥，随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玄天烬呢，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
第237章
风，轻轻拂过面颊，撩起一束发丝，在耳边轻轻摇曳。
凌江月微微敛眉，正要伸手将发丝抚平，玄天昊已早他一步动作。
纤细莹润的指尖将发丝温柔地拨到耳后，温热的吐息隐约散发出一丝空谷幽兰般的清香……
凌江月猛然一怔，抬头看向玄天昊，男子秀美的脸庞带着浅浅的笑容，几乎贴到他的脸上，心跳悄然间漏了一拍。
体香……
凌江月记得曾经轻薄和诱|奸过他的面具男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种特殊的药香。
或许是因为本尊身上的体香，才故意用味道浓郁的药草味来掩饰？
但是先前将他从地牢带走的男人，同样的玄色长袍，同样的银色狐狸半面，鬼魅的面具之下，他依旧看不清那张脸，却因为心神恍惚反倒是忘了一点。
那人身上的味道，不是药香，也不是玄天昊的体香，而是……
有时候，亲眼看到的未必是真相。
如果玄天昊确实不知道玄天烬的下落，如果他凌江月确实是被第三者设计送到了这里……
那么，他们这一回遇上的对方，恐怕会是有史以来最强的敌人。
因为那人不但熟知他们的一举一动，更是把玄天烬都骗了。
但，这只是其中之一的假设。
玄天昊是否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现在下定论为为时过早。
思及此，凌江月暗暗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宁可面对一个更加强大而神秘的敌人，而不希望这一切都是玄天昊在从中作梗。
“江月，茶泡好了……”
玄天昊温雅清越的声音随之响起，也顺利地拉回了凌江月云游天外的思绪。
青釉搪瓷杯中，热气滚滚的泉水，随着形状完好的梨花瓣漾开一圈圈波纹，清淡的梨花香与热气交织上升，沁入鼻尖，直叫人心旷神怡。
凌江月赞叹地勾唇一笑，双手捧起茶杯，闻着茶香，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舌尖滚烫，却乐得眉眼弯弯，确实是好茶，更重要的是这人的手艺好。
欣慰之余，凌江月心底一沉，自己突然从崇夜府地牢消失，不知道小洛他们现在怎样了？而玄天昊这边，他是否该坦言相告，然后跟对方求救？
曾经，他可以坚定地信任玄天昊，而今……
系在他身上的几条性命，都是他在乎的人，他实在不敢轻易冒险。
“江月，这茶……不好吗？”
玄天昊幽幽地问道。
凌江月猛然回头，愣愣地看向对方，片刻之后，连忙摇头，心底去苦恼又纠结。
他和他是恋人吧？
应该算是吧……
恋人之间，不是应该相互信任的吗？
可是……
凌江月懊恼地皱着眉头，一直以来，玄天昊在他面前都表现得十分正人君子，从来没有什么出格之举，最多就是……趁他不注意就亲他一下……
正因为太完美了，所以更显得不真实。
一想到玄天昊就是那狐狸面具男的可能性，凌江月不由得后脊一凉，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该如何？
带着心底的疑问，凌江月转送看向玄天昊，神色为难不定。
“好茶……”他喃喃地回道，却有些心不在焉。
看着凌江月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玄天昊莫名地失措……
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他并不后悔曾经的轻浮举动，至少，他才是凌江月的第一个男人。
只要那个秘密不曝光，他更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用他所有的温柔去融化凌江月的心……
纵然凌江月体内缺少一缕情丝，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爱上他。
但，只要这人在他身边，那便够了。
当然，没有那些碍眼的情敌，便更好了，一如此刻，他们之间没有娄青，没有玄天烬，也没有慕江雪，只有他玄天昊和凌江月在一起。
他要凌江月的眼里只有他一人……
“那我以后天天煮给你，可好？”
玄天昊见缝穿针的能耐，果真不是一般的强悍。
他故意避开某些话题，明知凌江月心底有诸多疑问，却故意不提，反倒是游刃有余地将话题绕到了两人之间的未来……
凌江月不是笨蛋，立刻识破了对方的意图。
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他和玄天昊永远停留在最初的相遇，那该有多好？
玄天昊对他的心意，凌江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是经历越多，反而愈发不安。
“好。”他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气氛并不如预料中的那般融洽。
这一点，玄天昊唯有苦笑。
凌江月比他想象要聪明的多，偏偏愈接触这人，他就越喜欢他，时至今日，玄天昊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天昊，我们回边城吧……”
半晌，凌江月打破了沉默，抬头的瞬间，两人四目相对，他在玄天昊的眼底看到了犹豫。
“……好，什么时候出发？”
凌江月藏于袖中的右手暗暗握紧，勉强笑道：“和小洛他们汇合以后。”
话已至此，就算玄天昊想回避，也已经迟了。
“……”
“前些天，我们一起进城的。”
凌江月尽力说服自己，却依旧免不了紧张。
明知玄天昊其人并不像他看到的那般温和无害，却依旧害怕对方卸去伪装的那一刻。
事后，凌江月扪心自问，他到底想要什么？暗暗思考了许久，才发现，答案竟如此简单……
他要的不过是对方的坦白罢了。
既然已经对玄天昊心动了，他也想冲动一回，只要对方坦诚相对，他会努力试着接纳玄天昊的另一面……
可惜，事与愿违。
“好，那就等他们来了，咱们再一起离开。”
玄天昊最终还是没有问，为何凌江月会赶来京城，为何会跟小洛他们走散，在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因为他什么也没问，凌江月心底那一丝期盼，犹如一丝星火被一盘冷水彻底地浇灭了……
心与心的猜忌，太累。
“我有些乏了，想回房去休息。”
凌江月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失望。
玄天昊的眼底闪过一丝伤痛，却没有反驳。
“好，我扶你进去。”
跨入房门的那一刻，凌江月终于从失望中抽回了一丝理智，忍住了跟玄天昊摊牌的冲动。
他该相信小洛他们的，更何况，还有娄青在，等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会想办法离开的……
娄青那么聪明的人，慕江雪也不是省油的灯，如果连他凌江月都能猜到玄天昊的可疑之处，那两人又岂会不明白呢？
在小洛他们没有找上门来之前，他需要做的只是……等待，以免好心帮倒忙。
更何况——
无论这件事跟玄天昊是否有关，留在这里，都比他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地出去当箭靶子来的安全。
“江月，好好歇息，我过会再来看你。”
“嗯。”
面对玄天昊温柔如旧的笑容，凌江月微微颔首，在对方离开之前，忽然拉住了男人的衣袖，轻声道了句：“小心点。”
眼下这局势，分明乱得很，极有可能会……变天。
如果是第三方势力在利用玄天烨作乱，那么玄天昊的处境也很危险……
凌江月的脑袋已经乱得跟糨糊似地，明知道玄天昊一定有事在瞒着他，而且那件事应当颇为重要，偏偏又本能地忍不住关心对方……
这，是否就是所谓的自作孽？
玄天昊脚步一顿，眸光刹那间明亮耀眼，若夜空启明星那般璀璨。
转身间，他一把搂住了凌江月，下巴搁在对方的颈项间，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第238章
凌江月再次醒来，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四周很安静，听不到一丝声响，仿佛置身真空。
忽然——
吱嗄一声，房门缓缓打开，却看不到门外有人。
凌江月呼吸一窒，视线警惕地射向门口，外面漆黑黑的一片，几处灯火摇曳，那么远，又那么近，虚无一片。
他正要起身去探个究竟，嘭地一声闷响，房门自动关上了！
“嗷嗷——”大叔，呜呜——
竟是小云蚝？！
凌江月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奔上前，将匍匐在门槛后的小家伙抱起。
“你和小巫鲑不是留在边城吗？”
当日一行九人从悄悄出城，赶来京城，凌江月原本是计划带上小巫鲑和小云蚝的，偏偏临走之际，这两只不晓得跑去哪里睡觉了，最后才不了了之。
如今，这小云蚝独自出现在玄天昊的府邸，难道是边城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如此想着，凌江月的心猛然一沉，紧张地盯着小云蚝。
“嗷嗷……”大叔，小巫不见了……
“……怎么不见了？”
凌江月依然一头雾水，是在边城失踪了，还是这两只一起跑来京城结果路上走散了？
小云蚝难过地吸吸鼻子，泪眼斑斑地垂着尾巴，脑袋低垂，道：“嗷嗷……”是小云不好，硬要小巫陪小云来找主人，进城之后，小云和小巫走散了……
果然如此。
凌江月心中了然，却莫名地放下了压在心口的重石，所幸不是边城出了什么状况。
小巫鲑那鬼灵精，远比小云蚝要聪明狡猾，理应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既然小云能找到他，那么小巫应该也能……
但是——
“小云，你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凌江月困惑不已地问道，心中暗暗盘算着，是否该趁机偷溜出府，然后去找娄青？
先前他一人的时候，尚且要顾虑众多问题，人生地不熟……
而今，多了一个小云蚝，凌江月终于下定了决心。
虽然依旧不能肯定玄天昊是否和整件事情无关，他先前中的断肠草之毒又莫名其妙地解了，加上对方暗中隐瞒了他一些事情……
凌江月一想到这些事，便隐隐觉得头痛。
无论如何，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
留在这里，或许是很安全，但这样一直遥遥无期地等下去，他真的不甘心。
“嗷嗷……”闻着大叔的气味找来的！
小云蚝甩甩尾巴，似乎有些骄傲地应道。
从边城到玄月京城，路途遥远，这两只竟然能凭着一丝气味找上门来，确实不简单！
然而——
“小云不是来找主人的吗？”理应先找上慕江雪才对啊……
“嗷嗷……”呜呜……可惜小云跟小巫走散以后，就没办法去找主人了，小云只记得大叔的气味，不记得主人的……
“额……”他该说庆幸吗？
凌江月抹了抹额头根本不存在的冷水，若是让慕江雪知道了他家小宠物的这般德性，不知会是怎样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