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他该怎么办？不外乎两条路。

其一，跟玄天昊等人坦白他所知道的，然后恐怕就是举国通缉娄青，但玄天晔这人，他们却依旧动不了他，因为没有证据，但凭娄青一面之词，他凌江月相信，其他人却未必会信，重要的是……老皇帝绝对不会因为外人的一句话，就把他的亲生儿子怎样了。

其二，他继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娄青也暂时不会有危险，谢晓婉和小可的事情已经落幕，白素心也疯了，谢景自然会有老皇帝去处置，而他……只能等。等待下一次娄青他们的行动，找机会提醒玄天昊和玄天晔。

凌江月犹豫不决，关键就在他的一句话，而娄青可能就会惹上大麻烦……虽然他到现在为止，尚且不能接受现实，但是——

“看样子，你现在也陷入了两难。”

“烦请国师指点。”

“听从你的心，随心即可。”老者高深莫测地笑笑，继而道，“有些时候，人亦自扰罢了。”说完，他朝凌江月微微一颔首，转身便离去了。

凌江月迷茫地伫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这厢，国师前脚刚离开，小洛后脚便出现在了凌江月面前。

一身玄色简装的少女一脸担忧地将凌江月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后停留在他伤口已然愈合的颈项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很快掩饰了过去，随即从怀中掏出纱布和绷带，沉声道：“老爷，你这伤口，得再包扎一下。”

凌江月不疑有他，十分合作地半蹲下身子，任由小洛折腾。

“老爷，那家伙，你认识的，对不对？”小洛熟练地将绷带打结，问道。

“嗯。”对于小洛，金缕衣自然不想隐瞒。其实他自己亦有察觉，刚才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小洛这一番“多此一举”的目的……他怎会不知

“老爷，你可真是……”小洛哭笑不得，这人也忒老实了一点吧？

“因为是小洛，所以不会骗你。”

凌江月温和地解释道，却把小洛给弄得鼻子一酸。

“老爷你也太煽情了，不过待会回去，你认识那人的事，千万别告诉玄天烬和玄天昊。”身在帝王之家的子女，一向多疑，更何况那两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五皇子，即便他们眼下对凌江月心生爱慕，然而一旦矛盾产生了，又有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变心呢？

她毕竟活了那么多年，早已将人心看透，防范于未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凌江月踌躇地应道，顿了顿，又道，“小洛，你先前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什么？”

“有人想要分裂玄月，助玄天晔登上帝位。”凌江月想了想，谨慎地措辞。

“哦。”小洛却应得有些漫不经心，“这些国家大事。咱们平头老百姓不用管，反正假大仙那么厉害，他跟老皇帝又有一腿的，咱们能够知道的事情，又怎会瞒过两只老狐狸的眼睛呢，再说了，玄天昊和玄天晔那两只小的，也不是吃素的……”

“……”凌江月默默地听着，面色微微抽搐，近来，他愈发觉得小洛一唠叨起来就跟唐僧有的一拼。

“包扎好了，老爷，咱们回去吧。”

“嗯。”凌江月站起身，佛了佛衣摆处的草屑，忽然一顿，“小洛，你怎么找来这里的？”

小洛闻言，尴尬地笑笑，她可一点也不想告诉他，那是她急昏了头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瞎转悠，把大半个王宫都寻了遍然后不小心闯入了紫竹林才找到她家老爷的，嗯，一点也不想！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老爷你得赶紧回去，不然玄天烬那小子又得趴下了。”

事实证明：小洛转移话题的本领，相当的高明。凌江月又一次被她糊弄了。

两人回到落华宫之后，玄天烬连忙吩咐下去撤消了黑羽铁骑的搜查。

“凌江月，你没事吧？”

“没事。”凌江月安抚地笑了笑，摇摇头道。

玄天烬听他这么说着，也就信了。

恋爱中的人，果真是白痴。小洛立在一旁，闷笑着腹诽道，然后视线转向玄天昊的刹那，却不由得扶额。玄天烬这会是一门心思扑在了她家老爷身上，见人回来，还没受伤，开心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多想，这会便缠着凌江月问东问西，还恶心巴拉地捧上一堆御膳房刚刚出炉的糕点和茶水来借花献佛……

而玄天昊……小洛心中一沉，这人明显比玄天烬要老奸巨猾，也更适合帝王之位，只是不知老皇帝为何会将太子这位传给玄天烬？

玄天昊不动声色地伫在一旁，目光温和如水，一袭白袍蹁跹出尘，静静地望着正在被玄天烬缠得有些无奈的凌江月，也不上前来个“英雄救美，”着实诡异了些。

“小洛，刚才可遇到什么人？”玄天昊沉思了片刻后，转身看向小洛，温声问道。

清越优雅的声线，引得众人侧目。就连玄天烬也忍不住回头，更何况是暗中心虚的凌江月。

玄天昊这话明着问的她，暗地其实更想问她家老爷吧？小洛嘲弄地撇撇嘴，啧啧，连称呼都变了呢，这男人果然是狡猾过了头。

“我寻到紫竹林外，恰好看到国师的身影，然后停下来便看到我家老爷倒在地上，于是我便上前叫醒了老爷，将他带了回来。”小洛不紧不慢地回答道，目光不偏不倚直盯着玄天昊，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些事，国师可能知晓更多吧。”

凌江月略微诧异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玄天烬明显察觉了他的异样，只道凌江月是有伤在身，如今又被无端卷入阴谋的漩涡，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两人各怀心思，却十分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江月，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晚些再来看你。”玄天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向凌江月温和说道。

凌江月闻言，温润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却十分平静地回头朝他点点头：“嗯。”

“玄天昊，既然你这么忙，就不用过来了，我会照顾凌江月的。”玄天烬不满地瞥了眼玄天昊反驳道。

玄天昊对此却充耳不闻，直接将玄天烬无视，旋即转身退了出去。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大度了？玄天烬冷哼，他这个弟弟的秉性，别人不知，他却一清二楚。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该怀疑凌江月！

“凌江月，来，这是我亲自为你煮的梨花茶，你试试？”玄天烬最后瞪了眼玄天昊的背影，转头十分讨好地看向凌江月。

亲自煮的？小洛挑眉不语，这人也是个撒谎不打草稿的主。

凌江月怀疑地看了眼玄天烬，见他一脸“诚意”也不好佛了他的意，便便接住了茶杯，顿时茶香扑鼻而来，清香宜人，他轻轻抿了口茶水，淡淡的香甜顿时充盈口鼻，这茶确是好茶，只是——

“你煮的？”

“嗯，我吩咐宫人煮的。”玄天烬大言不惭地点点头。

另一边，玄天昊匆匆出了宫，一路策马狂奔，最后停在了一品楼门前。这里，曾有他和凌江月的回忆，也是“弑”的联络分属。

小洛猜的没错，玄天昊确实是“弑”的门主，这个名动江湖的神秘组织，掌控玄月上下一切情报，拥有最优秀的暗杀死士，正是他一手创建。

对于凌江月，玄天昊势在必得，他可以只宠他一人，爱他一世，却——

为什么要骗我？玄天昊径自上了二楼天清阁，不消片刻，一品楼的掌柜便叩响了房门。

“门主，有何吩咐？”

“我要三月之内，一切靠近过崇夜府，与玄天晔有过接触之人的一切资料。”

“是！”男子沉声应道，随后恭敬地一弯身退了出去。

“小凌儿……”玄天昊出神地望着虚空一点，神情温和地喃喃道。若非凌江月颈项处的伤口是他亲手处理的，他也不会发现，有人换了包扎。

第082章：尘埃落地

数日之后，四月初开。

谢晓婉行刺太子一事，比曝与光天化日之下，前任骠骑大将军谢景一夕之间失去所有，连同谢家上下四十余口人被流放至边城。

据说这还是皇恩浩荡，老皇帝念在谢景昔日战功赫赫，才未下毒手。

不论如何，大皇子一党经历此事之后，均低调了几分。

连日来，也算安宁。只是联合国却未见得宁静。

“凌江月，你不是答应过我，不离开的吗？”玄天烬一身玄色锦袍，长身玉立，隐隐散发出怒意。

“你的身体已经康复了，我继续待在宫里，恐怕人家要说闲话……”凌江月半垂着眼帘，羽睫半遮目，眼底波澜不惊，流光温和。

“谁敢说三道四，我就割了他的舌头！”玄天烬一听，许是习惯了这般飞扬跋扈，一开口就不自主地反驳道。

“……”凌江月微怔，抬头看向对方，温润的眸子似乎透着几分不悦，随即转身便要走。

“凌江月，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割人家舌头了，你别走啊——”

见状，玄天烬暗道糟糕，一边不顾形象地道着歉，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去，拦住了凌江月的去路。他这会是真后悔了，后悔自己这么快就康复，如何可好，他身体才恢复，凌江月却要走了！

“太子殿下……”凌江月无奈地唤道，“再过几日，灵祁使者来访……”

“那不是正好么，到时候我带你去溜达溜达。”玄天烬明知故错，却硬是扭曲了对方的话中深意，企图转移话题。

“啪”地一声，小洛冷笑着上前，拽着玄天烬的衣领往后拉。

“别不识相啊，我家老爷说了要回府去，你敢拦？”

玄天烬沉默地瞥了眼小洛，连日相处下来，他已充分见识到小洛这丫头的厉害，凌府那几个大老爷们包括当日曾与他打的不相上下的小三儿，都对这丫头十分敬畏。再者，当初若不是有了她的指点，他也不可能与凌江月如此靠近……

想了又想，玄天烬识趣地闭上嘴，一双深邃的眸子却紧紧地盯着凌江月，显得有些可怜又有些可笑。

“嗤，你还不服气了？”小洛轻咳一声，赶紧给凌江月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一笑，趁着这个空当，及时抽身。

玄天烬见状，想要去追，却被小洛再次拦下。

一柄软鞭状似无意地晃荡在手心里，小洛狡黠地笑笑：“我家老爷刚才是提醒你，几日之后灵祁使者来访，您可千万莫要失了方寸啊，太子殿下。”最后四个字颇有一份咬牙切齿的韵味。

玄天烬闻言，神色骤变。果不其然，凌江月一从他视野内消失，某人又再度恢复冷冰冰，一副高高在上的孤傲模样。

小洛皱着眉头，嫌弃地瞪了瞪他，手腕轻转，收回软鞭。

“再见了昂，本宫大人。”

“你！”玄天烬气结，这丫头分明是故意气他，可是！可是他不能发作！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而兼女子与小人于一身的小洛，更是不能得罪，否则，她在凌江月耳边挑拨下，他多日来的努力，岂不是要付诸东流？

“哼，我不跟你计较。”玄天烬咬牙切齿地冷哼哼，唰地转身，听到身后小洛得意地迈开步子离开了，一脸冰冷顿时化去，低垂的眸子缓缓升起一丝失落，许久，他轻轻地扯开嘴角，笑了笑，“果然还是不习惯……笑。”

马车徐徐前进着，正如上一回进宫，这次依旧是王厨子赶马车，小三儿，小黑与小白排排坐在一旁，另一半，是凌江月和小洛的位置。

这一路，出乎预料的安静。

凌江月心不在焉地皱着眉头，小洛则担忧地抿着嘴，对面那三只自然不会在这个当头找死，三双眼睛你瞅瞅我，我瞧瞧你，最后很默契地闭上嘴巴，暗中用眼神交流——

“小黑，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小白朝小黑挤挤眼。

小黑无奈耸耸肩，回道：“敢情是失恋了。”

“你们两个2B。”小三儿十分不屑地瞥了眼两人，得意地抱胸闷笑。

“兄弟，那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黑白双煞对视一眼后，一致心底默默鄙视得瑟的某三。

“老爷明明是思春了……”小三儿高深莫测地比划道，随即遭到了对方的白眼。

三人相互折腾了一番之后，终于安定了下来，却个个好奇无比地盯着凌江月，直至……

“小洛，你有喜欢的人吗？”凌江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这一问，正如平地起惊雷，众人顿时懵了。

于是，赶车的王厨子一个不慎，差点驾着马车撞大树，恍然回神，连忙把车吻住，重回管道，却竖起耳朵，分外仔细地偷听着车内的一举一动。

被突然问道这个问题，小洛颇为尴尬地摸摸鼻梁，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对面三只也是憋着一口气，看好戏一样地瞅着小洛。

凌江月等了半天，忽然回神，一脸抱歉地看下小洛，温声道：“我倒是忘了，你年纪还小，大概还不懂什么是喜欢。”

年纪还小……四个人被无限放大，充盈在听着耳中，除了小洛诡异地一脸面无表情，其他四人皆是憋得满脸涨红，差点憋出内伤。

“可是喜欢的话，为什么会同时喜欢上几个人呢……”凌江月不解地蹙着眉头，温润的眸子也满是迷茫。

闻言，小洛欲言又止，看向凌江月的目光稍微多了份感慨。她家老爷果然是太优秀了，可惜被大多人觊觎也不是好事。唉！感情问题，她爱莫能助了。

“或许……一个也不选，就不会烦恼了吧。”

“！”其他五人同时惊骇地瞪大了眼睛。若是玄天昊和玄天烬知道他们老爷的想法，估计会气得直跳脚吧？

“咳咳。”小洛最先回神，不满地瞪了眼对面的三只，转头，尽量温和地说道，“老爷，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其实，不想选的话，就全部收了便是。”

“……”总管大人，您的想法真大胆。对面三只一致面色抽搐。

凌江月诧异地挑了挑眉，不由得多看小洛一眼，莞尔，这丫头的思想倒是挺新潮的，可是——

“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陪我执手看夕阳的人罢了。”

凌江月的话匣子一打开，几人纷纷陷入了激烈的探讨中，然而探讨的中心却是“到底是看夕阳好呢还是看日出”？

是夜，夜风萧瑟，星空璀璨，预示着明日将是个大晴天。

凌府院中的桃花，谢了，独留下寂寞孤独的枝叶和娇小的骨朵。

“这桃树会结果吗？”凌江月倚在窗前，温声问道。

柔和的烛火下，小洛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桌面，一边应道：“种下八年的桃花林，其实今年是第一次开花。”第一次，花开漫天，欣欣向荣。

“咦……”凌江月惊讶不已，却未再说什么。有些事，似冥冥之中早有主宰吧。只是几日未归，桃花却已凋零，使得他略有些遗憾。

那厢，小洛已将桌面收拾干净，转身走到了他身旁。

两人默默地望着窗外，默契地不似主仆，倒像两个相识多年的挚友一般，气氛融洽又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