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何祥利落的赏了他一个耳光。

原本还算干净清爽的家里头，顿时变得乌烟瘴气，令人无法忍受。

若不是为了何玉龙，何祥真想直接离家出走，自己找个地方闷头赚钱算了，要么离婚算了。

楼下的何芳依旧在鬼吼鬼叫着何祥是多么没有良心的人，周围的路人们听着都有些烦了，只余下两个新来的稀稀拉拉的观赏着。

黎叶逝微微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没人知道，何家两个老人家这些天过得什么日子。

可怜何老太太空有一张厉害的嘴，没有脑子，只能在陌生的城市里头抹眼泪乞讨。至于何老头，那更加可怜了，孤独、病苦，慢慢折腾着他的心脏。

只可惜，平时里恶事做多了，何家村里的人本来就同情心欠奉，竟连个打电话通知他们家里人的村民都没有。

闹吧，吵吧，等醒转时，便是你们的天塌陷的时候。

黎叶逝瞥了一眼急忙赶来的何玉龙，又看了眼手中没有丝毫热气的咖啡，收眉敛目，站起身来离开。

他此时怎么也没料到，他看着别人的戏，那几乎蒙尘的属于自己的戏却也要来了。

豪华的宝马，殷勤的管家。

鬓上染霜的黎乐从车中踏出来，对着车里的人诱哄道：“雅雅，过来，到乐哥哥这边来。”

美丽而沧桑的女人，懵懂的望了他一会儿，然后嘻嘻一笑，朝他怀里爬了过去。

Chapter.60

“啊，叶叶！叶叶！”

听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时，黎叶逝感到一种奇妙的时光交叠的眩晕感，它仿佛藤蔓上最尖锐的荆刺，狠狠地击中了他的灵魂。

黎叶逝猛然回头。

那么熟稔，伴随着灵肉一起生长，贯穿了二十载生命的声音，怎么可能认错呢？……他曾经那样的濡慕着声音的主人，也曾那样的恨她，到最后矛盾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现在，他正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重要的女人，正在朝路中央奔去。

一辆越野车正疾驰而来。

她会被撞飞！

这个念头涌上来的时候，他连呼吸都忘记了！

黎叶逝瞳孔急剧收缩，周围的光影猛的拉长成无数道模糊的线，他在理智做出判断之前身体便狂奔而去。

两世，没有一刻奔跑得如此之快，好像慢一瞬，就要永久的跌进深渊里。他的瞳孔里只映出了她，清楚的看着她停下来，蹲下去，捡起来什么东西，然后尤不自知危险，站在原地微笑。

“找死！”他怒叫一声，千钧一发之刻，手臂悍然揽住女人的身体。

“吱——！”“啊——！”

女人的尖叫和车轮的摩擦交织着爆破了耳膜。

“想死啊！”越野车的车主嘭的打开车门，他快被吓死了，一身冷汗，何况车上有他的朋友，“混帐！想死也别躺在我的车轮……”

他再也说不下去，那样森寒的目光，就好像要将人的灵魂冻结——要是自己再出言不逊下去的话。

“滚！”低哑的声音从他齿缝中挤了出来。

司机脸色煞白，眼前这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吗？那么可怕的好像择人而噬的野兽！

他在此刻完全无法抵抗这命令，愣愣地转身爬回了驾驶位上。

“没事儿吧？”朋友问。

司机猛的回神，痛骂了一声晦气，无法克制的颤抖了下脊背，飞快的开着车，那速度简直是落荒而逃。

黎叶逝这才收回目光，对护着的人怒道：“你不要命了！”

沈雅瑟缩了一下，然后拿着手中的东西憨态可掬的笑起来：“叶叶！叶叶！”

她快乐得好像要飞起来一样，黎叶逝从没有见过她这般纯粹的快乐过，当然他叶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使她这样愉快到失态。

于是，他好奇一看——

那是一张照片。

介于少年的稚涩和青年的成熟的男人，沐浴在定格的阳光里，面上含着浅嘲的笑，眼底冰寒，修长的身量，以一种抗拒的姿态挺立着。

黎叶逝少时很少照相，长大后讨厌照相。

这是他前身时，为数不多的照片之一。彼时他所有的安排设计都已经接近收网的时刻，所以他的情绪也鲜少刻意收敛克制。

“叶叶。”

察觉到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黎叶逝回过神来，注意到她神色间的古怪，黎叶逝思绪混乱：“妈，你怎么……”

难道又有人逼迫于她？！

他才说了个开头，肩上骤然一痛，黎叶逝被粗暴的打断，一拳打得踉跄着了好几步！

“嘶！”黎叶逝倒抽凉气，这记老拳被他吃了个结实，肩胛骨似乎都要裂了，以至于看向攻击者的时候，面容有些微的扭曲。

“你想对我妻子做什么！”黎乐竖着眉毛，异常的愤怒，他刻薄的打量着这个少年，冷战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你爸妈怎么教你的！”

“呀，真是抱歉。我没有爸爸。”那样刻骨的相貌，刺激了黎叶逝，他飞快的打断了这个男人，揉着肩膀，嘴角勾起痞痞的嘲讽，搭上他微扬的下巴，居高临下的视角，显得格外桀骜冷酷。

这么熟悉的姿态，就像那个时刻，站在自己面前宣布着最后胜利的大男孩，就像他的儿子，黎乐一怔。

“她是你妻子？”

这样轻佻轻浮的腔调将黎乐从怔愣中揪出，并且激怒了他，男人眼底浮起厌恶，冷冷的，笃定道：“雅雅自然是我的妻子。”他补充强调道，“我去帮她买甜筒，我不想勉强她跟着我一起。”

“噢——”黎叶逝刻意拉长了声音，话锋陡然一转，“……可是谁能证明？”

其实，且不谈他认识黎乐，就说一般人看到不远处，甜筒砸烂的尸体，都不会轻易的怀疑了。

黎乐眼皮一跳，青少年面上质疑的，怀疑的神色让人咬牙切齿的恨：“她是我的妻子，这还需要证明吗！”

黎叶逝的笑容里泄露出冷然：“噢？将心智异常的妻子丢在大街上，任由她在马路上乱跑，差点被车撞倒，自己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男人，你觉得我会信！”

“什么？！”听到沈雅差点被车撞了，黎乐大惊失色，脸色刷白。

黎叶逝嘲讽的耸耸肩膀，道：“演技很差。”

黎乐涨红了脸，不知是羞愧还是恼怒，他重重道：“是你救了我的妻子，我感激你！但你也请你注意分寸！”

黎叶逝不置可否，冷冷睨了他一眼，转而缓和了语气对母亲道：“母……夫人，旁边的男人，您认识吗？”

沈雅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茫然的抬头环顾了下四周，最后视线落到黎乐脸上，黎乐朝她宠溺一笑，下一刻，他僵硬了。

“哎呀！”沈雅挣扎着从他禁锢的怀里出去了。

黎叶逝冷然一笑。

却见沈雅冲黎乐道：“叶叶！飞飞！”她手舞足蹈的示意着，“差点点被车压到！”她心疼的抱住了照片。

黎乐的表情里透出难言的痛苦和懊悔，不过只是一闪而逝，他温和笑道：“嗯，还好没有，雅雅，谁救了他啊？”

沈雅刷的一指脸色结冰的黎叶逝。

黎乐微微呼出一口气，对黎叶逝疏离有礼的点点头：“谢谢，很感激你救了她，我刻意尽我所能的回报你。”

呵呵，黎叶逝的眼神晦暗不明，嘴角翘起的弧度似乎是愉悦的。

你根本早就一无所有！他心底尽是凛冽的刀锋流窜，不客气的，直截了当的问道：“夫人怎么变成这样？！”

他问得霸道，理所当然，好像沈雅跟他有什么密切的关系似的，黎乐不舒服的皱起眉。

“别小人之心了，”黎叶逝讥诮的扯起唇，道，“我的意思是，谁都知道夫人是和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么现在变成这样。”

……苍老，痴傻。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跟她挂钩！

黎乐神色古怪一瞬：“你认识雅雅？”

黎叶逝不假辞色，随意道：“接触过……认识她儿子。”

黎乐怔愣一瞬：“怪不得。”怪不得，似乎看我不顺眼，我儿子的朋友……吗？

被无视的黎叶逝恨恨的咬牙。

黎乐迎上他不满神色，笑道：“小朋友其实认识我的吧，我是叶逝的……父亲，嗯，你讨厌我也在情理之中。”

“他没有父亲。”黎叶逝声音平板的陈述。

黎乐无奈的笑笑：“你说的对，我的确，不配做他的父亲，他怎么可能承认我呢？我其实……”他收住话头，并且很快收拾好怅惘的情绪，指了指黎叶逝，笑着对沈雅道，“他认识叶叶噢！”

黎叶逝警惕，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

就见沈雅眼睛一亮，飞快的跑了过来，速度快得吓了黎叶逝一跳：“请你吃辣椒！”她握住了黎叶逝的胳膊。

黎叶逝愣了一下，轻声道：“好。”

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自己神色的缓和，黎乐看在眼里，又听到他毫无疑惑的回答，对这个是儿子的朋友的说法更加信服了几分。

“她这样之后，就只记得叶逝了，说辣椒，是因为叶逝喜欢吃辣的。”黎乐解释道。

黎叶逝心中掠过不明的情绪，瞥了他一眼：“我知道。”

黎乐被他毫不客气的态度搞得失笑起来。真是，如果，他还醒着的话，恐怕也是这样的态度吧。

Chapter.61

“这位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黎叶逝睨了他一眼：“……何寄奴。”

黎乐一怔，然后笑了开来：“寄奴？怪不得……寄奴啊……”

“叶叶，吃。啊——”沈雅拈了一只香辣虾凑了过来。

黎叶逝颇有些尴尬的瞥了黎乐一眼，别说他此刻在别人体内，就是以前也从不曾见过母亲这般直白坦率的热情。

喂虾什么的……

黎乐眸中情绪又些许复杂，片刻微微一笑：“雅雅很久没有主动跟别人接近过了，希望你能够见谅，拜托你了。”

实际上，黎乐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以前，也曾经跟沈雅这般亲昵过，沈雅痴了之后，他也是花费了不小的精力才被她允许接近。

黎叶逝挣扎了一瞬，然后张开嘴。

沈雅将虾肉塞到他嘴里，就像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庆祝般拍起手，小声的欢呼一声。

黎叶逝神色复杂的将虾肉咀嚼着咽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黎乐恍惚了一秒，这个孩子问话的口气几乎跟他想象中儿子的质问一模一样，很不甘，很愤怒，总之极为别扭。

兴许是独自承受太久了，兴许是爱人纯粹的笑容迷惑了他，黎乐没有被他的口气气恼，缓缓开口道：“自从叶逝在医院里，再也没醒来之后，雅雅就变成这样了。”

那天，一无所有的黎乐，被父母逼着去跟黎叶逝要钱。

黎乐理解他们，毕竟早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花钱如流水的纨绔，虽然很对不起叶逝，但，他们毕竟是他的爷爷奶奶，他又是雅雅那样的好女人培养出来的。

那时，黎乐和沈雅都没有料到，黎叶逝会那样尖锐的，暴力的，试图撕裂黎乐的尊严，践踏他的人格。

沈雅早对黎乐没了感情，但她不希望儿子变成这样咄咄逼人的模样，这种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摧毁的嘴脸实在很丑恶，何况，叶逝以后作为一个商人，有一个好形象是必要的。

沈雅说：“你一日认不清这个男人的身份，不能用正确的态度对待他，就不要叫我母亲！我这几天住到酒店去，你自己好好想想！”

他们谁都没有想过，黎叶逝压抑了这么久，蛰伏了这么长的时间，多么需要宣泄，更加需要，别人的支持。而那时，一向矜持寡言的母亲说了那么长的话，竟是跟他宣战的言辞。

得知黎叶逝酒精中毒的时候，沈雅虽然强自镇定，掐紧的手却昭示着她的悔恨和心有余悸。

若是……若是尚无闻没有一时兴起，恰好去找叶逝，等说不定，黎叶逝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沈雅太清楚不过了，虽然因为性格和教养的缘故，她总显得难以接近的样子，但自从失去了爱情，黎叶逝就是他的一切！

但是上天没有给她多少垂怜，黎叶逝没死，却因为救治不及时，一直没醒来。

通俗的说，黎叶逝成了植物人。

沈雅所有的风华气度在瞬间消弭，母亲面对着沉睡不醒的儿子，日复一日的被懊悔和心痛折磨着——

她二十二岁，认识黎乐之后的日子总是充斥着不幸，亲手折断了唯一的支撑，她终于无法忍受，选择将自己掩埋。

黎叶逝愣了许久。

这是在开玩笑吗？那样沉默寡言，高贵矜持，冷淡难近的母亲，她在心里是这样的看中他吗？

黎乐叹息着说：“我……我其实也受够了他们了……所以公司就交给……我的小儿子打理，带着雅雅四处转转，散散心。”

殿华城历史悠久，确实是个散心的好地方。

但是黎叶逝觉得自己应该嘲弄着问他，凭什么这么说，但嗓子似乎被堵塞了，发不出声来。心中忽的一动，他霍然起身，咄咄质问道：“她已经这样了，公司你们也得到了，还想从沈夫人这里得到什么！”

也许后悔二字实在无足轻重，但他这句话，对一个真心忏悔的人来说，太具有侮辱性了！

黎乐脸色骤然变换，最后硬生生按捺住怒火，扯出一丝难看的笑来：“果然，果然是叶逝那孩子的朋友。”他看起来几乎要哭了似的。

黎叶逝心硬如石，带着微妙的嗤笑，字字如刀：“到了这个地步，你们竟还没有抛开母……沈夫人，实在是奇迹。”

黎乐眼神剧颤，最后无力的叹息道：“不……不是这样的。”

黎叶逝冷冷暗哼一声。

黎乐捂着半面脸，这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在家庭中温顺听话的男人，看着陷入痴傻的爱人，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挥之不去。

追根究底，还得到黎乐的父母，黎叶逝的爷爷奶奶的那里。

他们年轻时，就是圈子里的两朵奇葩，两厢风流纨绔，别人也看不上他们。末了，为求门当户对，两边家长竟将这两只凑在了一块儿，偏偏生出了个儿子，竟又来了个基因突变，成就了这样一个古怪的黎乐。

黎乐还没来得及成长起来，偌大一个黎家，已经被两位家长竞相败得差不多了，他在苦恼的时候，认识了出自书香门第的沈雅。

对一个彷徨中的少年来说，冷淡高贵的才女，带着微薄凉意的笑容，在他混沌茫然的内心世界里撕开了一道裂口，从此便有了阳光，和风，还有花草的香气。

那个时候的黎乐，对内对外各有一套，是很可爱的，虽然多少有些意外的促成，但黎乐终究还是博得了美人的芳心。

黎乐的父母也觉得不错，书香门第虽然算不上特别富裕，但真要折算各类收藏的话，那可就又不同了。

果不其然，沈雅在黎乐的崛起之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个女人就像是福星一样，还生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名为“寄奴”。

但区区书香门第，怎么比得上跨国企业家的独生公主。

过河拆桥，是一些人的本能。

等黎乐结婚第二天，看到躺在身边，实际上关系却是半生不熟的罗素烟时，整个人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