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续 上——堂桂花
堂桂花  发于:2013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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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勒满在那儿忿忿的把满腔幽怨发泄在一桶水上,这混小子,他居然,居然那么作弄自己!不过回味起刚才在水下那令人窒息又狂野的刺激,大叔扪心自问,似乎——还不赖?

就是那小子太可恶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就一味蛮干,真是吓着他了。勒满这回下定决心,最起码十天,五天之内,坚决不让这小子再碰自己了!

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勒满低头清理残留在身体里的液体,看着水面上飘浮上来白花花的一团团,大叔有点囧,他想爬出去,刚一抬脚踩上浴桶内的小凳子,却又无力的软了下去。

那混蛋!再次咒骂着的大叔这回决心把期限定死在十天,怎么也不改了。

阿昙阿泰小兄弟俩醒来,就敏锐的察觉到俩爹之间的波涛汹涌了。

最大的证据就是老爹背着他们其中的一个,还抱着他们当中的另一个。而空下来的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只份量不清的篮子。至于他们阿爹,却是一派悠闲的空着两手走在前面。剩下老爹吭哧吭哧跟在后面,还一脸讨好的笑。

啊哦?阿昙摊着两只小手问阿泰,这是怎么了?

咿呀!阿泰懵然瞪大了双眼,这个我也不知道呀,不过咱们不要得罪阿爹就好啦。

点头。阿昙伸手抱着老爹的脖子,摸摸,真可怜。

我也摸摸。阿泰在身后也去扒老爹的脖子,趁机和弟弟的小手拉拉扯扯。

“你们俩小子干嘛呢?想勒死你们爹啊!”江陵不识好人心把俩小子四只小胳膊扯开,哎哟他的天耶,都快扯得他透不过气来了。

忽地,胸前一轻,是勒满把阿昙接了过去,面带微笑的往前走。

江陵心中一喜,还以为是大叔原谅他了。可是抬头一瞧,却是勒满抱着孩子跟路上的村里人打了个招呼,走不上十步,等人家看不见了,就把孩子又塞进了他的怀里。

忧伤!江陵抱着再度回归的小阿昙,认命的继续当苦力。不过再看一眼下巴朝天,得意洋洋的大叔,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他和阿满这样子,是不是越来越象两口子了?

33.

刚一进门,勒满就察觉出今日来得不巧了。

李大叔招呼他们的笑容有些勉强,李大婶倒着茶水也有些漫不经心。倒是李奶奶,见了他们也不作伪,气鼓鼓的就拉着他坐下。

“阿勒,你来得正好,你也是读书识字的人,今儿就由你来评评理,看这话是谁说得有理!”

这是赶上人家的家务矛盾了么?勒满把在门口处才接手的小儿子抱在膝上坐下,先不提自己来意,问起原委。

说起原委,也实在简单得很。就是为了他们家唯一的儿孙,小秀才李淮山。

原来李淮山自受伤回到这个山村之后,多有往日的小伙伴来看他。年轻人嘛,说话没有顾忌,就有人拿他受伤和秀珠之事开玩笑。

风言风语那意思就是说李淮山虽然书读得最多,但却是最倒霉的一个。开个私塾被人砸,从前相好的女孩又跟了赵二嘎这样一个鳏夫。把李淮山气得不行,偏偏不好反驳,于是这几天就闹腾着还要出去。他的意思是打算再托他姑父在有钱人家寻个西席的职位去教,总之是不要呆在家里。

但此事李奶奶是第一个反对的,这回孙子受伤,已经让她担够心了,她坚决不肯再放他出门。而李大叔和李大婶虽然觉得李奶奶说得有理,但他们也心疼儿子,见实在拗不过,便有些松动的意思。反过来帮着儿子劝李奶奶,弄得李奶奶腹背受敌,气得不轻。

勒满微一沉吟,就明白问题的症结所在了。

他也没说谁对谁错,只是就事论事的道,“李奶奶,我说个公道话,大叔大婶也不是真的想让淮山兄弟离开。只是他这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若是一味把他留在村里,农活他也帮不上,难道还要靠你们几个老人养活?那只怕日后的风言风语更多,他的心里也更加憋屈。”

“这话说得很是。”李大叔简直觉得就说到自己心里去了,“娘,咱就这一个孩子,哪里真心舍得他走?只是把孩子留下,他这么大个小伙子了,又不是闺女,难道让他天天坐在家里?”

李奶奶动了动嘴唇,却找不到理由反驳,末了便开始瘪着嘴抹眼泪,“那我就这么一个孙子,他要再出点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呃……我有一个主意,你们看行不行?”半天没人搭理的江陵背着儿子,提着东西在一旁插嘴了。

不顾勒满的横眉冷对,先把礼物送上,这一路提着他可累得不轻,“这是我们家特意来谢谢上回你们家帮忙的,还有给秀才,给李奶奶您配的药,全是我哥弄的。”

讨好的看了一眼大叔,江陵认真给出个建议,“要不,让我哥收秀才做个徒弟吧。往后要是我们兄弟走了,村里也不至于连个大夫都没有。”

“你们要走?”李奶奶一愣,“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说要走呢?”

勒满斜睨了江陵一眼,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心中腹诽,这小子倒是会拿着自己做人情!不过,这倒当真是个不错的建议。算了,让他显摆一回,大叔大人有大量的决定不作计较了。

江陵谄媚的望着他嘿嘿一笑,才正色对李家众人道,“我们不是说现在就走,只是我们毕竟不是本地人,不可能在这儿常住,将来总要回家的。所以我就说让秀才跟着我哥学点医术,一来可以让他有个赚钱的营生,不至于让人耻笑,二来也不必到外头去谋生,可以留在村里了。只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你们说的,可当真?”门帘一动,拄着拐棍,一直在后门偷听的李淮山进来了。有些幽怨的看了奶奶一眼,再带着几分忐忑与惊喜看着勒满,“勒大哥,你真的……愿意教我?”

勒满和煦一笑,“这开的什么玩笑?只是让你这个大秀才跟着我做土大夫,只怕你觉得委屈了。”

“不委屈!”李淮山书呆子气上来了,极其认真的道,“我们村祖祖辈辈都没有大夫,平常有些不舒服,都只能硬撑。万一出了什么事,运气好的送出去还能得救,运气不好的就只能自认倒霉了。尤其这回我一病,感受更加明显。要不是有勒大哥你在,说句不怕笑话的话,我们家连抓药的钱都出不起。我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考不了状元也做不了大官,要是能跟你学一技之长,做个山村里的大夫,这一辈子也不算虚度了。”

看他态度如此坚决,勒满倒是当真动了几分爱材之意。能在这样的乡村教个老百姓用得上的土大夫,可比炼几枚绝世药丸还让人有成就感。

眼见事情有了柳暗花明的变化,李家人不止高兴,还反过来要感谢他们一家。尤其是感谢江陵,出了这么好的一个主意,所有矛盾迎刃而解了。得到夸奖的某人却不敢太过得意,一直瞧着大叔,笑得很狗腿。

既然李淮山学医的态度非常认真,李家叔婶就说要择个良辰吉日,给勒满正式行过拜师礼,才开始学习。李奶奶捧出本老黄历算了半天,算准两日后行礼。

至于江陵他们带来的礼物,李奶奶除了药,是什么都不肯收,“你们真要谢我,不如去谢谢二牛家。那天我在家里,怎么知道出了这么大事?是胡大嫂让她家二牛来给我报的信,又悄悄推车把我和两个孩子送来的。之前怕给她添麻烦,我一直也不好说。这会子你们既然上门了,我就得告诉你们一声,等个天黑悄悄去她家好生谢谢才是正经。”

勒满夫夫又感谢一番,这才抱着孩子回去。回去的路上,自然又是某人肩驮手扛做苦力,某人袖着两手优哉游哉作老爷。

当晚,他们就悄悄提了份厚礼去了胡大嫂家,再三道谢。

胡大嫂也不邀功,只告诉他们几家平常走动得近的,在当时也给打了掩护做了埋伏。就是李奶奶来不了,他们也不会真让村长当时就处置了江陵。

回去的路上,江陵很是感慨,真真是远亲不如近邻。要不是平日里勒满总教他与人为善,和睦亲邻,关键时刻哪来这么多人帮他们?

勒满鄙视了他一眼,“所谓求人不如求己,你要是平素行得正,坐得端,少招惹些麻烦,岂不更好?”

听他话里的醋意,江陵干笑着道,“那跟我可没关系,全是那丫头一厢情愿而已。”

“那岂不是说,你自己还挺有魅力?”不屑的瞥他一眼,勒满继续再接再厉的拈酸吃醋。

江陵无法,只好做小伏低。

于是,阿昙阿泰就猴在老爹身上,四只眼睛瞪得溜圆,看他如何讨好阿爹。

繁星在夜空中眨着眼睛,月亮也笑弯了眼。

乡村的夜色,也很美丽。

为了李淮山的拜师礼,李家还郑重惹事的特意整治了一桌酒席。请了村长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作见证,让李淮山给勒满跪下磕了个头,正式确认师徒关系。

村长家虽然出了秀珠那样的丑事,但因为他事后认错及时,改正得当。平素处事也很公道,所以村民们后来商议,还是决定将他留任为村长。

李家趁此机会,特意将他请来,也是想让勒满一家和村长有个见面缓和的机会,别弄得以后生分了。

彼此都是明理之人,见了面,很快就消除了那些小小芥蒂。村长还代表全村特别感谢勒满,肯帮他们靠山村教个大夫出来,往后可是造福全村人的大好事。

既然徒弟领进门,勒满就得认真以待了。

因李淮山身子还未全好,便拿了些药材让他先学会辩认,然后打算着赶集时买两本医书给他看看,这样学起来就能快上许多。

江陵听着这话笑了,“你要医书买什么呀?回一趟京城,找罗大夫家拿去!他家多少好医书找不到,可不比市面上买的强?”

勒满算算日子,也是该回侯府报个平安了。念在江陵近期表现还算不错,他就计划着赶集那日过后,便和他一起回趟侯府,也带俩孩子见见寿春,省得老人家总是惦记。

“真的么?”江陵一听可就喜出望外了,抱着俩儿子一通猛亲,“咱们要回家罗!去看奶奶,臭小子高兴不?”

高兴!俩臭小子很高兴的在老爹身上拳打脚踢,用实际行动表达他们的兴奋与喜悦之情。

勒满横了没大没小的三人一眼,心中却是暗自哂笑。还说不知道儿子象谁?明明就象极了他自己!一样的三个大小疯子,懒得理他们了。

盘算着要给家里带些什么土特产礼物,勒满去了自己的药房。眼角无意瞧见墙角空着的小窝时,又想起伏神来。这家伙在家休息了两日,恢复生气之后,又不知上哪儿了。别是恋爱了吧?

大叔正在这儿不怀好意的暗自给自己逗趣,江陵忽地两眼放光的挟着俩孩子过来。站在门口,也不进来,只是高举着阿昙面向着他,“再说一遍。”

勒满心下愕然,就见阿昙看着自己,小脸憋得通红,非常用力的吐出一个字——“贴(爹)!”

呵!大叔也不能淡定了,一把举过儿子,激动万分,“好儿子,会叫爹了?再叫一个,再叫一个听听!”

接下来,小阿昙就轮流在夫夫俩的手上,无限循环着这个字。受到冷落的阿泰不满意了,口齿伶俐算什么?咱不稀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走着瞧!

小家伙咬牙切齿的把小脚一跺,摇摇晃晃的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夫夫俩再次惊喜了。

不用等三十年,小阿昙很快发现风头一转,俩爹双星捧月的对象迅速换成了哥哥。不要不要!看我看我!

于是,这一天就在小阿昙越来越清晰的喊爹声,和小阿泰越来越稳健的脚步里度过了……

人生总是如此,充满意想不到的惊喜,但与此同时,也总有意想不到的阴影。

34.

又到初一,秀珠站在自家的院门前,远远望着同村许多人家挑担提篮的下山赶集,心里又羡又妒。

“二弟,二弟!”赵家大嫂背着个筐来了。

秀珠立即假装低头喂鸡,头都不敢抬。赵二嘎虽有一身的蛮力,但不过是个憨子,并没有什么心眼,但这个嫂子却异常精明,不好糊弄。在她面前,秀珠知道得表现得越老实越好。

赵二嘎从屋里迎出来,“大嫂,来啦!”

“是呀,今儿我和你哥打算下山去换点油盐上来,你现在有什么要带的么?”

“哦,有的。”赵二嘎从屋角取出一筐竹笋木耳等山货,“这是我空闲的时候弄的,嫂子拿去,就给我带包盐回来就行了。秀珠,家里还有什么缺的么?”

秀珠现在虽然口不能言,但可以比划。好不容易有个插嘴的机会,忙忙的指着自己空了的胭脂盒,又拿起梳子作了个梳头的姿势,意思是她的脂粉头油全都没了。

“那些东西你就不要想了!咱们山里人,弄那些个给谁看去?”赵大嫂冷冷的一口回绝,自己作了主,“二弟,那嫂子就给你带包盐,再买些肉回来补补。你现在又是有媳妇的人了,子嗣虽然重要,但也得注意自己身子,知道吗?秀珠,我让你每天给二嘎煮两个鸡蛋,你煮了吗?”

秀珠点了点头,垂下眼帘不让她看到自己眼里的不忿。

凭什么让她喂鸡,却不给她吃鸡蛋?反而给一个大男人成天补得龙精虎猛的,晚上就会可着劲儿折腾她。

看看她嫁到这个家里才来几日?手也磨粗了,脸也晒黑了,每天累得跟狗一样,再这样下去,不出两年,那一点青春和美貌就得全部耗光了。

可赵大嫂却半点不管她的心情,自顾自的和赵二嘎又交待了几句家务,拿着山货走了。

送走了大嫂,赵二嘎打个招呼说要去大哥家的地里帮忙干活,得晚点回来,交待秀珠看好家,他便要走了。

秀珠忽地灵机一动,指着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十几个鸡蛋,又往自家的方向指了指,学了个老太太弯腰驼背的动作,意思是她想拿些鸡蛋回去看看外婆。

赵二嘎这个人虽然憨直,但极孝顺,对一直照顾他大哥大嫂那是掏心窝子的好,现见秀珠说要去看外婆,他当然没意见,“那你可得锁好门,干完活再走,我中午还要回来吃饭的。”

秀珠连忙应了,拍胸脯表示一定不耽误烧饭,赵二嘎这才同意。

等他前脚出了门,秀珠后脚就开始收拾出门的衣裳。

她出嫁一回,除了那件红褂子,一件新衣裳也没捞着,但赵二嘎前头那个短命媳妇的衣裳却是全归她了。秀珠嫌死人衣裳晦气,但也舍不得那些衣裳,便拆东墙补西墙,拼拼改改的,也给她倒腾出些不一样的来。

这会子,她就换了一件浅黄色的上衣,换上一条翠绿色的裤子,重新梳了梳头,提着那些鸡蛋出门了。

这会子要走的人早都下山了,村里清静得很,她再要出门也不怕碰到人指指点点的。一路到了舅舅家,舅妈外婆都在。原本是在院子里晾晒夏天要用的竹席等物,见她来了,老外婆顿时扔下手里的蒲扇,进屋去了。

秀珠尴尬的站在门前,进退两难。还是舅妈心疼,叫她进来,带她到外婆跟前认错,秀珠又抬起磨得粗糙的双手,撩起裤腿给她们看赵二嘎打的伤痕,才总算是让外婆又回心转意的心疼起来。

“秀珠啊,你现在既做了人家的媳妇,受些委屈也是难免的。象我们那时候,新媳妇还要伺奉公婆,就更难了。这会子你才嫁去,二嘎他脾气大,一不合意就动手是难免的。等往后慢慢时间长了,生儿育女了,他会好好待你的。”

秀珠原本是来找安慰找支援的,最好让他们出面,跟赵家说说,免了自己的差使。哪想到外婆居然劝她逆来顺受,唠叨了半天,也没听到她想听的,秀珠自然心中不满,就起身比划着说要回去做饭,不肯留了。

老外婆还以为她懂事了,知道顾家了,很高兴的让媳妇拿出两块花布给她,“你身上穿的,还是赵家媳妇从前的旧衣的吧。虽也是好的,到底不吉利。你从前的嫁妆外婆都给你留着在,你先拿着这个,往后常回来走走,再慢慢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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