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欺负人!——开花不结果
开花不结果  发于:2013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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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沉默,他学习却十分用功,成绩一直排在班级前头。

他的学费全由外婆东拼西凑凑来,家里两个人有时一个月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全攒起来卖钱,菜园子里的瓜瓜菜菜也全由外婆挎着篮子拿到菜市场换钱。

日子紧巴巴,但却也真如他外公当初所说,不要别人一颗米一口水。

于鱼十八岁那年以学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大学,在村子里乃至镇上都轰动了一把。

然而高兴归高兴,数千元的学费却让人愁白了头发。

他几个舅舅这会子亲亲热热上门了,每人给他塞个红包,笑呵呵地夸他出息了,以后可别忘了他们这些亲戚。

于鱼不想要,他外婆却一反常态收下了。

临行前一晚,祖孙俩坐在灯下,案头是外婆给他收拾行李。

一个崭新的旅行袋,一个帆布包,这便是于鱼的全部了。

外婆从床头落了好几把锁的木箱子里摸出一个鼓囊囊的花布包,那里边是于鱼的学费。

他四个舅舅一人包了五百,共是两千块钱,外婆自己这些年一点一点收着,给他攒下五千。老人家把七千块钱递给他,长长叹出一口气,缓缓往后靠在椅子上,像是终于卸下身家责任,她显得既放松又苍老。

“鱼儿啊,外婆只能帮你到这了……当年你外公把你领回来,放了话要养你,他一辈子正直硬气,人虽然不在了,说出的话我却是要帮他做到。你如今十八岁,能算是大人了,外婆老了,往后的日子……你自己看着办吧。别怪外婆狠心,日后你离开……就别再回来了,这个家既然供不起你,就不需要你来帮衬,今后是好是坏,都是你的命……你几个舅舅虽然爱计较,却不至于不养我,你……别再回来了……走、走吧,走得远远的……”

她浑浊的眼里盈满了泪,却不去擦,摇摇头站起来,“锅里煮着五个鸡蛋,你明天带走路上吃,明天就不用来跟我道别了,外婆要好好睡一觉……”

她步履蹒跚走到房前,伸手去推门,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于鱼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这一个晚上既短暂又漫长。第一声鸡鸣响起,于鱼背起行囊离开村子。

前方是他的未来,身后却没有他的过去。

于鱼所在高中是他们镇上唯一的一所,风评一向不怎么好,他当初中考成绩不错,却选择在这里读,因为能减免一部分学费。

学校一般般,教师水平也高不到哪去,于鱼虽然考了个全校第一,却只是险险过了一本线,填上省城一所一般的本科学校。

但不管怎样,终究是考上大学了。离开这里,没有人会恶意地喊他扫把星,不会有人取笑他不爱说话,是个小哑巴。

于鱼抱紧了行李,既不舍又期待,既忐忑又向往。

火车在傍晚抵达省城,一下车,于鱼便昏头转向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高楼大厦阔路豪车,喧闹繁忙,他想向人问路,然而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又让他却步,他提着行李一脸茫然。

不断有人上来问他去哪,要不要住店,于鱼慌慌张张躲开,随着人流推推攘攘出了站。

才站定,又有人凑上来,这次是个带着帽子的女生,满头大汗的,却笑得很是热情。

“你好!我们是XX大学的志愿者,请问你是来报道的新生吗?”

于鱼迟钝地想了想,才红着脸点头。

那个女生笑得更高兴了,“请问你是哪个学校的?你看见那边那排大巴了吗?那是各个学校派来迎接新生的,你看看有没有你那个学校,我领你过去。”

于鱼急急忙忙解下帆布袋,从里边翻出录取通知书,那女生看了,兴奋道:“咱们是一个学校的!你好,欢迎你学弟!”

于鱼涨着脸结结巴巴道:“你、你好。”

那女生提上他的旅行袋就走,边走边招呼,“我叫杨妍,经管学院的,你是……我看看,你是化学学院的,咱们不在一个系,不过车上有个学长跟你是一起的。喏,就是那个。”

杨妍指着大巴边上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于鱼只来得及点点头,她便高声喊人:“小蜜蜂!快过来,这儿有一个你学弟!”

那男生快步跑过来,一脸无奈,“说了别喊我小蜜蜂,让我在学弟学妹面前有点面子好不好?”

杨妍吐吐舌头,说:“你姓胡名风,又那么勤快,不叫小蜜蜂叫什么?得了得了,别罗里罗嗦的,喏,这是你们化学学院的新生,你负责。”

她把行李塞到胡风手中,转头对于鱼道:“你跟胡风走,大巴会把你送到学校,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知道吧?好了,我还得去接新人,祝你在新学校一切顺心!”

她说完,卷着热浪跑了。

于鱼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觉得她比面前这个学长更像一阵风。

胡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嘿!嘿!回神了!怎样,那学姐漂亮吧?告诉你小子,再漂亮也没你的份,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

于鱼吓了一跳,忙惶惶地摆手,“我……我没那意思……”

胡风噗嗤笑出声,“逗你玩儿呢,这都听不出来。行啦,跟我走吧,保证不把你卖掉。”

两人上车,于鱼发现大巴车几乎已经坐满了人,全是新生,每个人都是一脸的兴奋。

前排还剩两个位置,于鱼挑了里边的坐下,胡风做他边上,“师傅,走吧,人满了!”

他又转脸问于鱼:“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这一车子就你一个跟我同系,咱俩也算有缘了。”

“……于鱼。”

“鱼鱼?”胡风咂咂嘴,“这名字有意思。”

于鱼笑了笑,不知道怎么答话。

大巴将他们送到校门口,有志愿者来接应,胡风跟于鱼摆摆手,又乘着车去车站。

接下来一切手续都有人帮忙,于鱼只需要在后边跟着就行,直到快晚饭时间,他终于入住寝室。

寝室里已经有一人,于鱼站在门边正犹豫要不要跟人打招呼,那人却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珠子斜斜一瞥,又转身埋在书桌前,摆明了不愿意受人打扰。

于鱼愣了愣,他自从下车到现在,碰见的一直都是热心的志愿者,现在突然冒出这么个人,他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

但他马上就调整过来,管自己选了一张床铺,开始铺床收拾东西。

他整理完了,才发现方才的人已经不在,寝室里只剩他一个。

他没去食堂吃饭,而是从包里翻出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着三个鸡蛋,是今天从家里带来的,他在车上吃了两个。天热,鸡蛋被闷得生出一点异味,于鱼剥开壳,几下全吞了,噎得直捶胸。

外边天色已黑,他没打算出门,躺到床上,拉起被子蒙着头。

从现在起,以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外婆的做法虽然让他伤心,却绝不敢有责怪的意思。她将他养到这么大,已经仁至义尽,谁也不能要求更多。

于鱼有时候总想着自己或许就是一条吸血虫,专吸身边人的血来滋养自身。他妈妈是个例子,外公是个例子,就连哥哥也是这样,他克了这么多人,难道还要加上外婆吗?

他胡乱想了会,用手背盖着眼睛,眼泪却还是不听话地从眼角落下。

他已经很多年不哭了,八岁到十八岁,整整十年。

4.室友和同学

第二天于鱼六点钟就醒来,在家里起得比这更早,要忙着喂鸡做早饭,昨天忙碌了一天,今天才有些晚。他起来刷牙洗脸收拾一番,完了后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干什么。

寝室外的走廊静悄悄的,这个时候不会有人起床。

他走到窗户向外看,外边是食堂,门已经开了,却没什么人。他想了想,拿上饭卡下去买了两个馒头,回来边吃边思考,以后该怎么办。

昨天家里带来的七千块钱除去路费学费住宿费,已经只剩一千八多点,他往后的生活费,还有大学另外三年的学杂费都没着落。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无家可归了,这些问题不会有别人来帮他,只能靠他自己。

他坐在椅子上想得辛苦,却没想出个头绪来。过去十八年,他除了上学读书,就只是帮外婆干些活,种菜喂鸡做做家务,其他的本事一点没有,可是在这里,谁会需要他扫地做饭呢?

他从六点多一直想,想到九点多时,寝室里来人了。

先来的是昨天那个人,他在外边过了一夜,回来后也没瞧于鱼一眼,管自己上床睡觉。

于鱼愣愣地盯着他的位置看了会,轻手轻脚转了个方向,趴在桌子上继续想。

没一会,又有人推门进来,这次来了一帮人,两女两男,其中一个年轻男的大概才是正主,操着手站在门边,皱着眉头。

那位中年女士跟中年男人穿戴十分整齐,站在寝室里指挥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人收拾东西和床铺。

于鱼偷偷瞧着这个奇怪的组合好一会,没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觉得这样有些不礼貌,于是又扭头趴在桌子上。

却没想到那位中年女士指挥人之余,在寝室里环顾一圈,竟主动向于鱼打招呼,“同学你好,请问你也是新生吗?”

于鱼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跟谁讲话,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满脸通红,“是、我是,您好。”

女士笑了笑,她虽然年纪不小,笑起来却有一种年轻人没有的得体与大方,即便对象是于鱼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乡下小子,也没有一丝一毫瞧不起人的意味表露出来,“你好,我是蒋原的母亲,呐小原快过来跟人打声招呼。”

门边那个叫蒋原的年轻人看了眼于鱼,哼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那位女士忙又笑了笑,说:“小原就是这脾气,他没有恶意,以后你们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了,要好好相处啊。”

于鱼连连点头,“我会的、会的。”

一边那个年轻女人已经收拾好一切,这位女士又跟于鱼说了几句,一群人才又全部离开。

于鱼到门口看着他们走远,才吁口气坐回来。

一直到晚饭过后,寝室里另一位住客都没出现,叫蒋原的人也没回来,至于原本在寝室里睡觉的人,更是从头到尾连个身都没翻。

于鱼怔怔地看着空床,既有些松口气,又有点失落。看他两个室友的表现,他以后肯定是不用与他们有太多接触的,他本来就不善与人交往,这样的结果也不错。可这不管怎样,都跟他昨天还在憧憬着的大学生活不太一样。

昨天报道时,于鱼就接到通知,说是今天六点半全班新同学要在系馆会议室聚一聚,大家认识认识。

他吃了饭,出门前给自己打气,说不定新同学会十分友好呢。

于鱼所报专业人数不多,也不算少,正好四十个人,不用分班,全都凑在一起。

他到了地方,已经有不少人坐着了,于鱼找了个偏角落的位置坐下。

他微微垂着头四处打量,新同学有的已经谈在一起,时不时发出些笑声,女生们笑得格外清脆,另外一些跟他一样单独坐着的,都在管自己玩手机。

于鱼掰了掰手指,把头垂得更低。

六点半时从门外进来一人,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他一进来,原本还吵闹的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

于鱼抬头看见那人,小小地‘啊’了一声,站在讲台上的分明是胡风。

胡风今天却不像昨天笑得那样开怀,他略有些严肃地咳了咳,说:“大家好,欢迎你们加入化学学院。我叫胡风,比你们高一届,是你们的副班主任,在你们班班干部没选出来之前,我负责你班班务,这是我的手机号,大家有事可与我联系。”

他讲到这顿了顿,眼睛扫过底下鸦雀无声的新生,脸上露出个笑容,看起来变得近人许多,“好啦,正事讲完了,大家都放松些,咱们随便唠嗑唠嗑。”

底下新生都因他突然幽默的语气发笑,气氛活跃起来。

胡风拍拍手,拿出文件夹里一张纸,说:“这里有你们班的名单,本来今天是由我点名的,但我觉得这样太无趣了,既然决定要聊一聊,那还不如让每个同学上台来个自我介绍,让你们表现表现,各自印象也深一些,怎么样?”

底下嗡嗡响成一片,没一会男生们开始起哄:“副班带头先来一个!副班先来一个!”

胡风任他们吵了会,才一脸无奈样地说:“行行行,那就从我开始。咳咳,我叫胡风,今年二十岁,本地人,光棍一根,女生们尽可与我联系啊,来者不拒,男生就不用了啊。”

男生们齐齐嘘他,女生则是捂着嘴笑。

胡风笑嘻嘻道:“我只是开个头,你们才是重头戏,说好了,每个人没讲上两分钟不许下来啊。呐,就从第一桌那个男生开始,男孩子胆子要大,不然怎么追女朋友是吧。”

第一个男生本来还有几分扭捏,被他这么一说,微红着脸上去了。

紧接着下一个,很快大半的人都已经介绍完毕。这其中有的毫不怯场,上去了侃侃而谈,能把全班逗笑,有的微微害羞,却至少也能讲个完整。

于鱼捏着手指,竭力止住逃跑的冲动,他上到台上,不敢看胡风,也不敢看下边的人,十八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站上这个位置,面对这么多人,怎能不紧张。

他张了张嘴,有些彷徨,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家好,我叫于、于鱼——”

“噗——”他才说了这几个字,下边就有人笑出声,有个声音不甚友好地怪声怪调道:“大家好,我叫鹅鹅鹅——哈哈哈哈……”

别人原本不觉着怎样,被他这样一笑,也纷纷笑起来,会议室里闹哄哄的。

于鱼受惊般抬头看着他们,脸色涨红,嘴唇却发白,不知所措。

胡风走上台敲了敲桌子,他这会已经不笑了,脸色不太好看,“那位鹅鹅鹅同学,请你上来讲几句吧。”

大部分人住了嘴,少数几个人还在笑,但渐渐地也讪讪闭嘴,至于那位鹅鹅鹅同学,则是到最后聚会结束了也没上台。

胡风一宣布结束,人群就推推嚷嚷离开,于鱼想找个空隙出去,却被胡风眼尖喊住,他倚着门挡在于鱼面前,笑呵呵道:“鱼鱼同学,咱们又见面了啊,这么晚了,赏脸陪师兄吃顿宵夜呗。”

他也不管于鱼同不同意,拖着人就走。

两人在食堂要了两碗牛肉拉面,于鱼不想吃,胡风却非要塞给他,又跑去买了两杯奶茶,一顿宵夜吃得比于鱼的晚饭还多。

胡风一直跟于鱼东拉西扯,却绝口不提刚才的事,于鱼低着头,时不时应一句。

胡风吃完了,盯着于鱼看了会,突然说:“抬头挺胸。”

于鱼条件发射地坐正了,胡风上上下下打量他,摸着下巴点点头,“这就好多了嘛,多俊俏的小伙子啊,干嘛非缩着胸。”

于鱼红着脸腼腆地笑笑,下一秒又给缩回去,“刚、刚才谢谢你。”

胡风毫不在意地扬扬手,“这有什么,对待那种人你就是不能软,一软他就以为你好欺负了。”

于鱼又是笑笑,胡风看了看他,摇摇头小声嘀咕道:“怎么笑得跟个小媳妇儿一样。”

“你……说什么?”

胡风站起来,“咳,没什么,咱们走吧。对了,我的号码你记住了吧,有事打电话给我,直接找我也行,我住三栋三零三,特好记。你呢?”

“……四栋,二二九。”

两人在食堂门口分开,于鱼回到寝室,不意外的又只有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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