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德尔纠结的时候，修斯却突然转过身去，一把抱起自他进来，就奇怪的退缩到房间一角，竭力缩起自己身子，埋着头不看对方存在的混血种。

“走开。”

那个把头埋起来的混血怪物——声音倒是挺耳熟嘛。德尔不靠谱的想。

“对不起。”他的BOSS一边道歉一边把对方抱在怀里。

“给我滚开……！”有些颤抖的、虚弱的声音。

修斯一边把自己的斗篷盖在对方有些颤抖着的身体上，一边低声说道：“对不起。”

“我来晚了，对不起。”

“……”

“我差点就忘记你了，对不起。”

“……”

傍晌，整个房间里传出卢拉微弱的呼吸声，和冷淡得不像话的回答：“我不认识你。”

修斯偏着脑袋想了半天，才低声说道：“……可是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你。”

哪怕是现在，不像人，又不像吸血鬼的样子。

另一边的罗斯塔利亚呆呆跪坐在老师尚未冷却的尸体身边，他漂亮漂亮的脸上满是一种竭尽全力发泄后的麻木。

已经恢复成人型的卢拉和罗斯塔利亚，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们生命中占据一席之地的男人最后死去了。

是老师也好，是最初生命中灰暗之中唯一的光也好，是摸着他们的头给他们端来晚饭的男人也好，是在教学任务中差点训死他们的男人也好。

最终师徒反目，他们不惜舍去自己最重视的“人”这一形态也要杀死的人终于死了。

就结果而言——他们非常幸运——死的居然不是他们。

但是就如同此刻呆坐在来时身边的罗斯塔利亚一般，卢拉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脑子昏昏沉沉，只知道自己被人安静的抱着。

半晌，卢拉费力的从修斯的怀里钻出来，低声说道：“谁让你过来的？”

已经恢复体力的卢拉站起身来，趁修斯不备，狠狠踹了对方一脚。

“我花了那么大力气把你丢回去……你居然就这么跑回来了？”

一旁犹豫着要不要出手阻止的德尔在收到主人恐吓性的“敢过来就杀了你”眼神示威后，表情微妙地退回一边。

……总觉得BOSS是个大M啊……

“为什么回来……回来看我的丑态吗？”

“那么，觉得好看吗？”

“我不人不鬼的样子，有意思吗？”

在嘴和脑一向不兼容的修斯还张口结舌试图解释的时候，卢拉的一连串问句仿佛炸弹一般把这个强大

的新生大吸血鬼炸得头昏脑胀。

“还有你们，觉得很吃惊吧？”

这句话不是对修斯说的。

卢拉撇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实验室里的猎人们。

——他们是这个教廷残存的最后力量。或者说，能活到现在，他们就是这个教廷中最中坚的精英力量。

“爱法利亚，如你所见。我和罗斯塔利亚都是混血种。”

语气还算平淡的陈述了一个惊天秘密的卢拉此刻表情就像在讲一个烂熟的无聊故事。“我猜你们是刻意躲在这里看我们内讧？坐收渔翁之利——我想想……是谁向你们透露了‘这里有三条大鱼’这样的机密呢……中枢教廷长大人？”

一周前曾在教廷长面前力挺卢拉的黑衣女人脸色不易察觉的闪动了一下。

“……果然啊。”卢拉叹了口气：“看起来他就是第三方势力的推动者了？打算借助老师清洗教廷，再由自己掌权……”

“我和罗斯塔利亚都不是人——也不是吸血鬼——倒不如说，是最低贱、为两界都不容忍的混血。罗斯塔利亚是被迫转变的，他当时病得太重，我们的老师为了救他只能这么做。而我——根据我的猜想，我的理由，想必中枢教廷长大人也告诉你了吧？”

爱法利亚沉默片刻，低声说道：“你为了一个……吸血鬼，自愿参加这个实验……”

卢拉笑了笑：“对。”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卢拉带着淡淡笑意注视着他面前眉头紧皱的属下。

“按照中枢教廷长的计划——等我们一方死透，或者两败俱伤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出来——”

卢拉的话被人打断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修斯突然释放出巨大的杀气。

他示威性地挡在了卢拉面前，对自己正面对一群吸血鬼猎人表现得无所畏惧。

那种姿态就像在说，敢动他的人——都要死。

32、

一袭黑衣，面容冷峻而漂亮的女人犹豫了片刻。

卢拉像是失望，又像是了然的笑了笑。

本来，对猎人们报以希望，奢求他们接受一个混血就太困难。

“那么，卢拉把挡在自己身前的修斯拉到一边（“你的问题待会再来算总账。”）不紧不慢的拍拍身上的尘土：“我可以和你们走，不过这两个家伙——如果你们能当做从没见过他们，”他指得的是修斯和德尔——“我会非常感谢。”

修斯听到这句话的下意识反应就是一把拉住卢拉。

又是这样。

每当出现问题，他总是喜欢把自己踢到一边。

总是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来救他。

可是这并不是自己所希望的。与其眼睁睁看着卢拉又一次抛弃自己，倒不如把卢拉敲昏，扛着人回意大利好了。

这么想着的修斯，突然粗鲁的插嘴道：“哲，不要——”

他的这句话像是打破了卢拉表面上的某种平静。

一直背对着他，和猎人讨教还价的卢拉突然顿了顿，然后猛地回过头来。

框——

修斯被卢拉狠狠的压到墙上。他那坚硬的脑袋——这时候倒真算得上坚硬无比了——把墙壁都砸出皲裂的纹路。

“你说什么？”卢拉恶狠狠的问道。

“……哲……”修斯一边喘息着，试图在卢拉越掐越紧的指头下获得一丁点儿空气，一边低声说道：“哲……哲……哲……”

卢拉抿了抿唇，突然勾起脚，又是一下。

被以极重的力道击中腹部的修斯，要不是还被卢拉拎着，修斯早就倒下了。

“喔呵——想起来了啊。”卢拉冷冷的说道。

“我等了这么久，你终于想起来了？”

“你这个该死的吸血鬼，可恶的王八蛋。”一向不骂脏话的卢拉这一串骂人话说出口，旁边对事态摸不清头脑的——他的下属们，纷纷倒抽一口气。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温柔和善，无所不能的卢拉吗？

对吸血鬼心狠手辣的样子也很恐怖啊……

“这么久才想起我来吗？”

……

所以，剧情似乎朝着奇怪的方向扭转。

上一秒还演着苦情戏码的卢拉，突然毫不留情的揍了修斯一顿。看起来他憋了颇多怨气，终于在修斯想起他的真名——成为卢拉之前名字——他们朝夕相处三年里卢拉曾经的名字的时候，爆发了。

修斯咳咳咳的踹了一阵，欣慰的想：太好了，还有力气揍自己，看起来卢拉的状态不差。

——不过这种状态极佳的卢拉，该怎么温柔的敲昏才好呢……

另一边，爱法利亚是头一个回过神来的。

她突然发现卢拉的眼睛里有了不一样的光芒。这是这些年来她从没见过的……开心、怒气冲冲、心酸又欣慰的光芒。

她突然觉得，卢拉就要离开他们了。

这样不行。卢拉是他们黑暗中唯一的光，是他们的领路人，他们的道标——如果没有卢拉，这个已经元气大伤的教廷会怎么样？恐怕用不了几天，就会被狡诈的吸血鬼们乘虚而入，一次清剿干净。

爱法利亚咬咬牙，突然出声打断还在单方面痛殴修斯的卢拉。

“如果您还愿意以人的姿态生活下去，您就永远是我们的卢拉。”她的话像一剂强心剂，围绕在她身边的猎人们同时做出舒一口气的表情。

可以的话，他们不想和卢拉反目。他们喜欢他，爱戴他，发自内心的愿意追随他。

就快砸到修斯俊脸上的拳头顿了顿。

卢拉惊讶的回过头来。

他确定自己挺清楚了，但是……

“回来吧，卢拉，我们需要你。”

爱法利亚伸出手：“老师，回来吧。这是作为您的学生，我的请求。”

“以人格保证，您和罗斯塔利亚教官的秘密永远不会被透露出去。我们会带着这个秘密到坟墓——即使面对死亡威胁，也没有人能撬开我们的嘴。”

“您可以信任我们。”

说着这话的爱法利亚，眼神坚定地直视卢拉。她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毫不迟疑。所有的猎人们都跟着点头。

卢拉愣了愣。

在这个紧要关头，他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爱法利亚时的时候。他的老师把那个被低等血族弄得浑身是伤的女孩丢到自己面前。

“好像还有救呢。”老师没什么表情，轻飘飘的说道。

——那时候，年纪尚小的爱法利亚也是这样，面无表情的直视着自己。

“想活下去吗。”他记得自己蹲下来，温和地问只剩一口气的女孩。

女孩用那执着的眼神回答了他：不想死……还有血债没有报，请让我活下去。

尽管那时她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卢拉就是觉得自己看懂了她的心声。

现在的爱法利亚，已经成长为实力不屈于自己的猎人。所以……

卢拉低头想了想，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修斯在卢拉抬起头的一瞬间，心有灵犀的一把拉住卢拉。他没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说漂亮话——比起爱法利亚那番情深意切的挽留，修斯觉得自己应该重回学校学语文二十年。

卢拉回头给了修斯一拐子，修斯再一次痛苦的捂着腹部松开手。

德尔不忍直视主人的惨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扭过头去假装没看见卢拉又给了主人一下——看起来很疼。

“你的愿望是什么？”

不合时宜的，卢拉突然漫不经心的问了一个稀松平常的问题。

爱法利亚沉静的眼睛眨了眨，几乎是反射性的说道：“我要守护他们……”

这是自己和老师的小秘密。或者说，好像历代的卢拉和他们的弟子之间，都会有这样一番奇怪的对话。

“你的愿望是什么？”——曾经卢拉的老师也这么问过卢拉。

那时候的卢拉回答老师的是：“我要用自己的力量，尽全力保护身边的人。”

虽然原话各不相同，但爱法利亚说的却和卢拉当年的中心意思如出一辙。

她漂亮的眼睛里是一派坦荡和澄澈，既不为自己说出这番看似狂言的话感到羞愧，也不因为这番了不起的豪言而狂妄。

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并打算一直以这个为信念继续下去。

卢拉笑了笑，突然伸手拍拍徒弟的头。

爱法利亚呆愣了一下，不理解老师这突然不合常规的举动——直到卢拉说道：“历代卢拉——都是保持着这样的信念在奋斗。我已经看见了你的决心，所以——”

卢拉从脖子上接下一个黑色的、看不出什么材质的十字架。

他慢慢的把那个装饰品的一样的东西系到爱法利亚的脖子上。

“卢拉意味着什么，你和我们一样的清楚。但是，我希望你不会重蹈我的覆辙。”卢拉半蹲下来，给了徒弟一个拥抱。

“好好干吧，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卢拉了。”

“卢拉”这个词，还有另一个意思——守护者。

“带着我没完成的遗憾，好好的加油吧。虽然我得提醒你，卢拉这份差事听起来风光，实际上非常辛苦。”

“不过，有信仰的人——”看着还呆愣在原地，显得有些傻的徒弟，卢拉忍不住又摸摸她的头。

——他们师徒间这样亲密的时候不多，正因如此，此刻的一瞬间才显得尤为珍贵。

“就能一直走下去。”

“我的信仰前半生好像还保持得不错，但自从遇到一个笨蛋后，好像——”

卢拉叹口气。

“最后一个忠告，爱法利亚。请不要轻易尝试跨越种族的恋爱。”

爱法利亚冰雪雕刻一般漂亮的脸上有了一丝动摇。

她直视自己的老师，片刻之后，那种迷茫被冷淡和更为坚毅的眼神取代。

“那么，您以后是我们的敌人吗？”

说着这句话的女人，一瞬间就散发出惊人的杀意。

一旦被判定为敌人的话，恐怕会立刻攻击上来吧。

冷血但是高效率的作风，也是卢拉们世代相传的特性。不过卢拉不打算重蹈自己老师的覆辙——不管怎么说，被自己学生干掉这种事还是太令人悲伤了。

因此他双手插在破破烂烂风衣的兜里，笑眯眯说道：“你可以当我已经死了。”

“我不能有一丝松懈。您很强，无论如何，不能让您成为吸血鬼们的助力。”

历代卢拉们一根筋的性格也彻底的学习到了啊。

年轻的老师挫败的扶着额头，说道：“这倒是个问题，我没办法保证和吸血鬼一刀两断……”他瞟瞟一直谨慎站在自己身边，戒备的看着猎人们的大吸血鬼。

“我只能保证——”

他的话被打断了。

凛冽的杀意突然让修斯完全地戒备起来。

他闪身上前，把卢拉揽到自己怀里，同时以快得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往后跳去。

立刻，原本卢拉所站立的地方由于巨大的冲击，连坚硬大理石地板都开始严重皲裂下陷。

“吸血鬼的味道！”

一个嗅觉敏锐的猎人大喊。所有人立刻进入战备状态。

德尔也被刚刚那一下吓得不清。他焦急的瞟瞟自己的BOSS，发现这种紧要关头，他的主人还在狗腿地问被护在怀中的人感觉怎样（——就像他所抱着的真是个瓷娃娃而不是另吸血鬼闻风丧胆的前——卢拉一样！）

卢拉似笑非笑的掀了掀唇，说道：“身体没什么，心脏快要被吓得跳出来了。”

说着，卢拉大喝一声：“右边！爱法利亚！”

被提醒的女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躲过那个大吸血鬼的攻击。

完全觉醒的……大吸血鬼。

和收敛起自己气息的修斯不同，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大吸血鬼，仍旧是他们印象中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可是谁都知道，这个皇族从来都——喜怒无常。

在几天之前，他还心血来潮协助修斯和德尔成功从意大利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