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店员小姐的说法,图册里属于更上档次的,每款都寓意深刻内涵悠远。
没翻几下,郭东凯就选定了,一圈碎钻裹着颗大克拉的整钻,名叫花开并蒂。起初郭东凯觉得这个名字有点酸,但一
看里面的小字——比翼双飞子孙多福,脑袋里的小锤子立刻就拍了板儿。
店员去找实物的时候郭东凯闲得无聊,又拿过吊坠的图册翻,然后那只可爱的镶满钻石的小猴子就映入眼帘,很炫,
很闪亮,同时又带了点狡黠。刘远烦别人说他像女的,后来郭东凯学乖了,便换了种方式打趣,每次小孩儿一化妆,
郭东凯就在旁边捣乱,说行了行了再化就成猴屁股你可以直接上街当红灯了。
回忆不期而至,郭东凯忽然觉得自己也该给小孩儿买点什么。打从郭东凯有记忆起,这种真心想送东西给别人的念头
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买二胡,一次就是现在。都用在刘远身上了。
郭东凯觉得刘远像团浓雾,让人轻易失去方向,你可以前行,但却永远别祈祷走出去。这不是个好现象,掌控不住的
失控感往往让人烦躁,继而心慌。
把戒指取过来的店员一听客人还想消费,立刻喜上眉梢,一个劲儿的说您真有眼光这吊坠属于限量版呢,等把所有废
话都说完才讲明了重点——要跟总部定做,最快半个月到货。
郭东凯没付定金,直接刷了全款。一张卡的额度没够,他又刷了第二张。钻戒连同吊坠的取货凭证一起被他收进了口
袋,郭东凯心情很平静,尽管那只小猴几乎可以买下半打极品老紫檀的二胡。
今天以前,郭东凯一直认为分手礼物是个非常愚蠢的东西,明明都想和对方分手了,还要送钱过去打水漂,这不脑子
有病么。可今天以后,他觉得自己能体会那种复杂的情绪了。
微微的刺痛,那是尖愧疚在扎你的心。
力道不强,但有些难忍。
刘远听郭东凯的话再没去那个剧团,可等班长老收实习报告,他才恍然自己把这茬儿给忘了。最后一年没有课,学分
就靠这实习报告顶着呢,内容什么的其实都无关紧要,重点是你要有单位的公章。人家帮你证明,对,这孩子来我这
里实习过了。
刘远有些着急,可向之前一同去剧团实习的同学一打听,得,那些干到大年三十儿的也没地儿盖章呢。新年一过,剧
团连根毛儿都找不见了。郭东凯的眼光不是盖的,看社会阴暗面还真是一瞅一个准儿。
想来想去,刘远只能去找郭东凯帮忙。说实话他挺不愿意开这个口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跟郭东凯处这么久,刘远最
怕的就是男人以为自己图他什么。可话又说回来,不找郭东凯难道要他去找周石?这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人家也没这
义务对吧。
接到刘远电话的时候孟鹤还挺诧异,刘远很少给他打电话,除非是找不到郭东凯了。
“他关机?嗯,那肯定又是忘给电池充电了。”孟鹤发现自己有先知的潜力。
“那他现在在公司吗?”刘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反正不在家里,电话我打过了没人接。”
孟鹤关切起来:“他也不在公司,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啊,没啥,”刘远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有份实习报告想找他帮我盖个公司章,他要是不在……”
“我还当什么事儿呢,”孟鹤笑起来,“总经理不在经理助理就成摆设了?”
刘远没了声儿,孟鹤直觉就知道男孩儿这是又披上了害羞的外衣。孟鹤一直没弄懂刘远的害羞规律。你认为他该害羞
的时候比如当众亲热啊什么人,人家小孩儿压根没往心里去,那叫个坦然;可你认为有些事儿完全稀松平常的时候,
他却能不好意思的像极了熟透的小虾。
这是不是就叫做代沟?
“呃,那你什么时候不忙,我过去。”红壳小虾终于出了声儿。
孟鹤沉吟片刻,说:“那你现在就过来吧。”
刘远打电话的时候是下午四点,等到了郭东凯公司就五点多了。正赶上下班的人流,挤成沙丁鱼状的职员们从电梯里
争先恐后的汹涌而出,差点把刘远连刮带蹭的给重新带回旋转大门。好容易人走得差不多了,刘远才气喘吁吁的撑着
那小身板儿进了电梯。
办公室只有孟鹤一个人在,刘远觉得挺歉意。尤其是当孟鹤三秒钟就变出红戳戳的时候,那歉意就转化成了浓浓的感
激。在孟鹤这儿可能不是啥大事儿,可刘远就看着它们像雪天里的小火炭。
盖章就是三下五除二的事儿,一分钟搞定。刘远把实习报告收回包里,很自然的便瞄了眼郭东凯的办公室。只见门紧
闭着,没一丝缝隙。
孟鹤注意到刘远的目光,便玩笑道:“旷工了,等着财务扣他年薪呢。”
刘远也跟着笑起来,随口问:“他又跑哪儿逍遥去了?”
孟鹤敛了笑意,眼神慢慢变得深邃。
之所以电话里让刘远立刻过来,是因为孟鹤做了个决定。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唯一可以确定这并非临时起
意。否则他就不会和郭东凯玩儿文字游戏。
——不会主动告诉,不代表男孩儿问的时候依旧不说。
“他和女朋友约会去了。”
孟鹤听着自己平静的声音,看着刘远呆楞的眸子。
“女朋友?”刘远的声儿有点抖。
孟鹤轻轻的深呼吸,这事儿不是谁都做得来的,他忽然能理解为何郭东凯迟迟下不了手了。可这是个脓包,必须毅然
挑破,否则就会溃烂恶化。孟鹤从来没心疼过谁,但他现在心疼刘远,所以他要做这根锋利的针。
“女朋友,以结婚为前提的那种。”
小孩儿低着头,孟鹤看不见他的表情。夕阳从落地窗射进来,暖得让人想哭。
半晌,孟鹤听见刘远问:“你有他家钥匙吗?”
男孩儿的声音低低的,孟鹤以为他会哀伤,或者哽咽,结果都没有。
孟鹤知道郭东凯从来不会给伴儿家门钥匙,但他以为刘远会是个例外。
郭东凯出差或者有事的时候孟鹤经常会去帮着看看房子,所以他有郭东凯全部的家门钥匙。那是个颇有重量的钥匙串
,孟鹤从最底层的抽屉里摸出来,然后从里面小心翼翼的挑出郭东凯最常住的那间卸下,放到了刘远的手心。
他不准备告诉小孩儿郭东凯所谓的家其实有很多处,脓包挑破就好,没必要刺烂。
“谢谢。”刘远扯出抹笑容,昏黄的余晖里格外耀眼。
离开大厦,刘远打车去的郭东凯家。他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发懵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必
须要见到郭东凯,立刻。
难受吗?悲伤吗?好像都没有。想要见面的愿望太急切,反而盖住了其他。
郭东凯的家还是老样子,不够宽阔的空间,因为物品的凌乱而显得更加拥挤,上一次的汤圆包装袋还丢在桌子上,喜
庆的大红色。
刘远想安静的等,可他坐不住,好像有一家子的毛毛虫在他心里爬,烦躁难耐,无处发泄。忽然很想听音乐,刘远去
CD架里翻,然后就看到了自己录制的那张光碟。盒子是自制的,简易却很花哨,在众多的伙伴里一下子就跳脱出来。
自从送出之后刘远再没见过它,这会儿抽出来放在手里端详,说不出的心情。
吸吸鼻子,刘远打开CD盒,原本只是想看看除了光盘外的那些东西还在不在,可盒盖刚一翻开,一个小信封就掉了出
来。刘远愣住,有些不可置信的蹲下捡起信封,封口处的印花儿小胶带崭新如初。
刘远不信,他努力的想以最不留痕迹的方式弄开胶带,可最终发现,一旦撕开,真的就无法复原了。
刘远并不是好奇信封里面的东西,因为他再清楚不过。那是他费尽心思折好塞进去的,然后用时尚杂志随书附赠的碎
花透明胶带封了口。
于是,这光盘真的没人听过。
不,应该说,都没被人开启过。
刘远坐在地板上,把信封里的几颗小红心倒了出来,那是他拿便笺纸故意折的,一来他觉着挺好看,二来也是想恶心
恶心郭东凯。学心形折纸没用多久,费心思的是便笺上的内容。
一颗红心被轻巧的拆开,于地板上铺平,纵横的折痕上面,笔迹潦草而顽皮:
没心没肺郭东凯,
晃荡三十六七载,
狗屁毛病一大堆,
何年何月才能改?
这样的打油诗刘远写了好几首,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自己很有才。
刘远不想哭,但夺眶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第 25 章
不是没有感觉的,只是总一厢情愿的把感觉当成错觉。
郭东凯从太阳落山开始就心情不宁,莫名的不舒服,这是个黄道吉日,他原本想在今天求婚的,可陪谢天娜一下午之
后刚要进入正题,女人居然以工作为由先走了。郭东凯不是不能挽留,但他不乐意。他估摸着如果女人知道他原本打
算今天送钻戒的话,会悔死。
当然钻戒迟早是要送的,可他老人家今天,不高兴。
送谢天娜回了公司,郭东凯想去云端放松一下,心跳便是在这个时候诡异起来的。其实跳动的频率和力道都挺普通,
可就是觉着不安,上一次郭东凯有这种感觉是五年前,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开着车,然后被一辆卡车碰飞撞坏了高速边
上的护栏。那一次郭东凯大难没死,这一次他有了经验,便连大难都想避开,于是转个弯儿回了家。
从谢天娜的公司到郭东凯市中心的小公寓只有十来分钟,且都是限速40公里的相对安全路面,郭东凯算计着就是真磕
了碰了顶多抹点红药水,而且那之后他换的这辆车也配备了安全气囊。
让郭东凯无比欣慰的是,一路平安。
让郭东凯疑惑不解的是,明明进了公寓楼梯,心跳却越来越慌。
用钥匙开门的时候郭东凯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上一次离开这里时他明明上了反锁,可现在,钥匙拧不够一圈,门便
已经开了。
郭东凯没有机会换鞋进屋,确切的说他刚刚两只脚迈进玄关,就被迎面而来的拳头揍了个踉跄。防盗门在暴力到来的
前一秒自动关严,于是郭东凯重重的撞上坚硬的金属,巨大得近乎骇人的声响在封闭的空间里久久不散。
刘远发了疯似的扑过来,拳头接二连三的招呼在郭东凯脸上,身上:“我操你妈郭东凯,你怎么不去死!我让你他妈
的玩儿我!我让你他妈的耍我!”
郭东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孩儿,像只杀红了眼的小豹子,好似随时能露出尖牙,咬断仇人的脖子。
没见过,不代表可以容忍,更何况郭东凯还完全没搞清楚状况。他觉得刘远这疯发得莫名其妙,而他没义务做个白痴
的沙包。
“差不多行了!”郭东凯三两下就抓住了刘远的胳膊,嘴角有点血味儿,郭东凯在心里操了一句。
刘远并不罢休,他觉得自己已经没了理智,满脑袋想的都是怎样让眼前的人伤痛,流血,比自己的疼还要疼。铺天盖
地的愤怒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要么喷涌,要么灭亡。于是当他发现自己的胳膊被钳制住之后,毫不犹豫的咬上了男人
的手臂,隔着薄薄的风衣,刘远确信他咬出了伤口。
“我操,你发什么疯!”郭东凯狠狠的甩开了刘远的脑袋,钻心的疼痛中,他想也没想便猛的推了小孩儿一把,刘远
没顶住,重重的摔坐在地上。
麻,一路从尾椎骨窜到四肢百骸。刘远想再扑过去,身体却不再听大脑使唤。他无措的等待着,不一会儿,麻变成了
锥心的疼。
刘远可以扑过去了,可他又忽然不想扑了。
精致的红色小盒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地板上,不需要打开,谁都明白那里面有多耀眼。身体里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彻
底抽干,刘远清晰的记得初中的物理老师就这样讲过,无用功是最没意义的,改变不了任何人、事、物的形态,徒增
疲惫。
郭东凯也看见了地板上的东西,除了钻戒,还有那张光盘和零散的纸张。
“女的抱起来舒服多了吧,”刘远忽然冷冷的勾起嘴角,“我还真没看出来,男女都能搞定,你挺全面哪。”
郭东凯没说话。被捕和自首的待遇是不一样的,他在想,自己现在算什么呢?
得不到回应,刘远更恨起来:“郭东凯,你他妈倒是吱个声啊!”
郭东凯皱起眉毛,他原本挺愧疚的,可被刘远这么一闹,便有了点窝火。在郭东凯的概念里就没有谁是该让着的,而
现在他见了血,刘远毫发无伤,这已经是男人最大限度的忍让。
于是他目光直直的看向刘远,坦然得近乎有些冰冷:“我他妈跟你不是不行,可你能给我生孩子么?”
刘远愣住,几乎是下意识的呢喃:“我不是女的……”
郭东凯不带任何感情的扯了扯嘴角:“我知道。”
胸口闷得厉害,刘远想大口大口的呼吸,就像搁浅了的鱼儿需要氧气。他生平最恨别人说他像女的,可现在,他竟然
有了那样的念头——我要真是个女的多好!
刘远想笑,想哭,想抽自己一巴掌骂句你怎么这么贱!
郭东凯看着刘远坐在那儿,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忽然就觉得心抽痛了一下。于是他叹口气,起身走过去把刘远拉起来
:“别这样,得,是我混蛋了。”
刘远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木然的看着前方,任由郭东凯把自己扶起来。
郭东凯又叹了口气,他这一晚上似乎总在叹气:“刘远,我真挺喜欢你的。咱俩好聚好散。”
刘远歪头望着郭东凯,像在看外星生物,原来喜欢你是在这种场合说的,刘远第一次觉得自己真嫩。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本来还想吵的,现在不用了。刘远不累,郭东凯会四两拨千斤,轻易的卸空了他的全部力量,
没有背负,所以不累。剩下的只是满满的空虚。
刘远拍了拍身上的土,拍到屁股的时候,那里还是狠狠的刺痛了一下。可他忍住了:“过两天我把二胡给你送回来,
咱也两清,谁也不欠谁。”
郭东凯愣了下,继而眯起眼睛:“你送回来我就砸了。”
刘远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郭东凯笃定男孩儿舍不得,不是舍不得那一万六,而是舍不得那么好一琴被糟践。而他自己呢,其实也舍不得。他下
意识的希望能有个自己的什么东西留在刘远那儿,他舍不得男孩儿忘了他。
这几乎是极度的自私了,可郭东凯克制不住。
刘远不知道郭东凯在想什么,但他确是真舍不得。一把二胡在外人看来就是木头蛇皮几根弦,可在他们这些人眼里,
每一把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有它的灵性,当你演奏它的时候,它们甚至是活着的生命,会喜悦,会哀伤。弓与弦的碰
触是它们的呼吸,琴皮的震动是它们的心跳。
郭东凯见刘远迟迟不出声,便柔和了表情,做出类似于调侃玩笑般的样子:“收着吧,就像夫妻离婚,孩子总是无辜
的嘛。”
刘远本来已经想走了,可现在,郭东凯的话让他觉得恶心。他觉得他必须做些什么,不然他会死掉。
郭东凯看着刘远走近冰箱,从里面拿出瓶矿泉水。正奇怪男孩儿怎么这时候想起来喝水呢,对方已经回到自己跟前。
冰凉的液体被从头淋下。
有很长一段时间,郭东凯的大脑都处于短路状态。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被人淋了,像浇花一样,从头到脚。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