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马林挑眉，悻悻地说：“你笑什么，小心被做了人肉包子。”

石磊看着他，就觉得他那样子特别孩子气，突然伸手拍拍他放在桌上的手。

“她看上的可不是我。”动作做完了，才觉得有些突兀，不动声色地又把手收回。

付马林扑闪了两下眼皮，突然问：“你一会儿干什么去？”

石磊摇摇头：“没什么，再坐会儿就回家了。”

付马林：“你生意还没谈成，怎么就回家了？”

石磊看他一会，说：“这生意多半是要黄了，既然时机不对，无谓浪费时间。”

付马林笑了，低头看看表。“现在才九点出头，这么早你别回家了，一会我们看电影去吧。”

石磊这时转而看向那边桌子一直盯着付马林的男人。“那他怎么办？”

付马林无辜的眼神藏着不耐。“谁管他，我又不认识他。”

天晓得他说的是真话，他的确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石磊没怎么犹豫就说了好。

付马林神色如常，只是嘴角忍不住上翘。

有一种人平日表情夸张，真有情绪的时候反而淡淡的。但是你留心的话，就会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紧张，什么时候高兴。石磊觉得，付马林就是这样的人。

两人突然没了话说，互相看看，都有些好笑和淡淡的期待。

高跟鞋的声音响起，美人回来了。

付马林转过头，望着她胸前几滩湿水的痕迹，显然是擦过又处理失败，仍保留了浅浅的棕色。“嘿，搞成这样了啊？”

声音挺温柔，眼神却犀利地让人顿觉自己的出现简直是污人眼球。

美人咬着嘴唇，正在局促时，付马林已经伸手叫了买单，然后凑过去说都这样了不如我送你回家吧。有些不置信地瞪眼，那张脸笑得妖孽横生，又问她要电话号码。

昏昏沉沉地跟着人往外走，梦呓一般报出自己的电话，直到被推进一辆出租车，眼看他站在外面风度翩翩又干脆利落地关了门，笑着冲她挥手，毫不留恋地离去，直到司机第三次问小姐你到底去哪里啊，她才定定神苦笑一声，报出了地址。

“前面不远就是文化宫，去那里看十点半场？”

石磊点点头。

“你开车了吗？”

“我没车。”

“这样啊，”付马林其实自己开了车，但是他突然也不想开了。“那走过去吧，反正就两个路口。”

石磊自然没意见。他早已发现，在这个城市开车实在是一个负担。

油费老是涨价倒是其次，急剧膨胀的车辆规模完全匹配不了当年含蓄又短视的路面规划，堵车闹心，停车更闹心。

除了公共交通工具，他更喜欢步行。脚步的大小快慢，可以自行掌握，也最靠得住。时间对他人来说或者不算什么，在监狱里待过整整六年的他却对此很敏感。

离开时付马林回之前的桌子付了自己那杯酒水的钱，对方隔着眼镜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并没有不识趣到问什么。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付马林在前，石磊在后，差一步的距离，路上没有交谈。

等红灯的时候，石磊稍微往前靠了一点，那一个正回头看，这一下距离有些近。石磊淡淡地笑了笑，路灯下温柔似水的错觉，付马林心猛的一跳。繁华大街上那些车马喧嚣，人声鼎沸此时仿佛抽离出他的世界，耳际一片空蒙，只有这个人的笑历历鲜明。

“绿灯了。”石磊的手在他肩膀轻轻一搭，很短暂又恰到好处的力道，推了他一把。

虽然过了十点，文化宫影城门口排队的人依然很多。A城是全国出了名的火炉，城市建设的同时砍去了大批树木，一到夏天就很恐怖。夜晚因炙热益发漫长，电影院里有冷气，还有俊男美女累累金钱构筑的故事，只要差不多说得过去，精力旺盛又无处可去的年轻人都愿意掏几十块钱买两个小时浪漫的清静。

两个人排在队伍里，比周围人高出一截，付马林长得又显眼，成熟男人的组合在一堆小情侣里也很突兀，所以没一会周围都有些诡异的安静。

付马林毫不在意，石磊则是没有留意。

显示屏上滚动着影片的名字，主演和播出时间，因为是暑期档，上画中的四个片子有三个爱情片，还有一个漫画改编的动作片。

“看哪个？”

“随便。”

“那看『风云』2吧，听说特技不错。”

“好。”

十点半那场的『风云』2只剩最后一排几个座位，付马林选了略靠中间的两个，进去的时候广告片已经在播了。

放映厅里冷气开得很足，坐下了才发现两人的位置上方就是出风口，怪不得这位置快开场了还没人选。没一会儿裸在外面的胳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到边上去吧。”石磊先站了起来。

那两个座位因为太靠边而且前方就是栏杆，通常无人问津。好在两人都够高，所以也不怕视线有碍。

付马林坐下后发现没买水，就又站起来往出走。

他蹭着石磊的膝盖外挪的时候，坐着的那个人看着在荧幕光影里勾勒的流畅腰线突然有一种想把人拽进怀里的冲动。不过才一转念的功夫，人已经离开了。

膝盖处似乎还保有他的温度。石磊往沙发椅里再靠了靠。

果然离了出风口，人就有些燥热。

差不多有近十年没看过电影，现在的影院原来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手指在耳朵边沿摩挲了一下。音响这么大声，即使是最末一排，敏感的小软骨也有些受不了。

这时候一个高挑的人影进了放映室，石磊看着他慢慢走近，手里各握着一瓶水，等人微侧着身子往里的时候，可能是一下从亮处走到暗处不大习惯，付马林脚底一绊，石磊本能地伸手扶住他的腰，却没能制止这人整个坐在他腿上。

此时大荧幕突然黑了，影片正式开始。

石磊的嘴几乎贴在怀里那人的后脖颈，没有呼吸。

前面那个也没有动，时间仿似静止了一般。

石磊的意识告诉他该把人推起来，然而手却稳稳地放在付马林的腰上不肯挪开。

隔着夏季薄薄衣料下的热锐意蒸腾。

两人都有些茫然，又不愿违逆了身体的意愿。

荧幕上此消彼长着演员的名字，然后付马林的手机响了。

Chapter11

付马林站起来接电话，没出放映厅，只是压低了声音。寥寥两句后挂了，转身说医院有急诊，他必须先走了。说的时候并不怎么看石磊，表情和声音异常的冷，然后也没个结束的客套话，人就消失了。

石磊独自坐了一会，在满荧幕的绚烂特效里，有点想抽烟，但是更懒得动。

那一天付马林忙到深夜。

是一个器官移植的手术，因为临时出点故障持续得太久，而跟他老爹合作的刘一刀主任又半途肠胃炎发作，事关莫白医院的声誉，他就被叫了回去。

等一切尘埃落定，付马林疲倦又麻木地在水流下冲洗手指的时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忘了要石磊的电话。虽然见了很多次，可每次相遇都靠偶然。以前他觉得这样挺有意思，但现在他很不满意。应该想见的时候就能找到才好。

连李慧慧都看出来付医生最近心情不好。

“以后下班没什么要紧事叫值班的别给我电话，缺了我死不了人的。”

李慧慧知道付医生一贯约会不少，但以前他总是工作第一的。

然而这话不光是一时之气。李慧慧还听见他直接对着老付同志甩脸说，有事没事叫我回来，你们是老花了还是帕金森？所以这以后值班的护士不到万不得已真的不敢再打他的电话。

付马林如此辗转应酬并没有特定对象。偶尔应酬也会故意约在上次遇到石磊的那个西餐厅。晚了还会去wind flower坐坐，但是他始终没有看到那个人。

就像某个你总看见的物件一样，需要的时候它通常就不在老地方了。

其实石磊没有躲付马林，某一天他甚至专门又跑去文化宫完整看了一遍《风云2》。

等到付马林也想到再去文化宫的时候，《风云2》已经下画了。

再过一阵就是世界杯了。

这一天石磊跟苏三到了某个小酒吧。

这酒吧在A城著名的幸福街，跟这时节所有酒吧一样推出午夜看球的节目。

不光是因为跟老婆争电视失败，相比一个人在家闷闷喝彩，很多男人更喜欢一群人挤在酒吧里，用啤酒和旁人的吆喝当催兴剂，看球么，纯看球还看个球啊！

女人就更别说了。

不过石磊被苏三拉来不是为看球的。

“不是叫我给你介绍好姑娘么？”苏三举着一瓶喜力，有点兴奋。

今天他穿着白T恤和浅色牛仔短裤，看着就像个学生。

“这里？”石磊顿了顿，怀疑的口气。“好姑娘？”

“你别急呀。”苏三挤了挤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在石磊面前，他总是显得比平日幼稚活泼。很多时候，甚至情不自禁就想撒娇。

石磊笑笑。我急个P。不过他没多说什么，随便吧。难得苏三高兴。

最近他来家的频率少多了，来了也待不长久，偶尔沉默的时候，会皱眉头。

苏三掏出手机看看。“再等五分钟人不来咱就回家。”

石磊想，是谁叫我别急的？不过早点回去也好，年纪渐长，一入夜就厌倦人多的地方。喝口啤酒，百无聊赖地看向酒吧前面的LED屏幕。

“我擦！臭脚！”

靠近屏幕的那桌坐了几个男人，其中一个在屏幕上X球星一脚射空后站起来叫嚣了几句。

“萧萧你坐下！”

那人偏过头，石磊觉得有些眼熟，再看坐着那几个。有两人靠得很近，一个虽然侧着脸，但是浓黑的眉毛实在突出。

“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擦，我们走吧。”苏三摁着重拨键，有些恼了。

石磊看着那边没说话。

“石头哥？”苏三又叫了一声。

“不着急，既然约了，再等等。”石磊一面说，一面看着新走进吧里的人。

一下子被拉到那一堆坐下，拿起桌上的啤酒，说了句什么，然后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盯着那个浓眉毛的小子，习惯性地展露浅浅的没有防备的笑。

“苏苏，不好意思，路上手机丢了。”

一个姑娘的声音，有些气急，但沙沙的带点哑，很好听。

“又丢手机？第几次了？喏，快来见过石头哥。”苏三瞪她一眼，看她鼻尖冒汗，也就不计较了。想着回头管这条路上的阿鲁问问，哪个不长进的掏了人姑娘的货。

石磊转头，看到穿一身喜力啤酒服的女孩子。两截的抹胸式上装加超短裙的设计，显得身段秀长，明暗相间的绿衬出雪白肌色。长发扎成马尾，前额腮边因为跑动的汗水粘住了几缕。

最普通的啤酒妹装束，因为配上她那张懵懂的脸，难得不露风尘。

“石头哥，这是梅晓。”

石磊看一眼苏三，这人性子冷淡，除了权叔和自己，少见他对谁态度亲切，跟这姑娘虽然措辞不耐，但口气里的熟络亲近却显而易见。

“石头哥好，一直听苏苏说起你，今天才有幸见到。”梅晓落落大方地招呼，面颊上带着天真的红晕。

石磊对上她清澈的眼神，心中一动。“你好。”

“石头哥，梅梅是A大医学系的学生，在这里打工。”苏三继续介绍。

梅晓很有默契地接话。“是，平时功课太紧，一直没时间去拜访石头哥。”

石磊看看两人，忍不住笑了。这算哪门子相亲？

“苏三，你这是带人拜码头么？”

他平日里总是面无表情，不说话的时候，生人勿近的冷冽，但是笑起来就好像坚冰乍融。

这段日子没理发，头发长了，带点天然卷的乌黑，看上去人显得稚气不少。笑的时候两眼弯弯的，温暖和煦。

这一瞬间，苏三很诡异地想起自己十六岁那年，权叔带着他们去泡温泉。

是冬天，在室外的温泉。半山坡上奶白色的一泓热气。三两下扒了衣裳，他跟石磊就跳了下去。玩了半天，石磊突然盯着他看。他问怎么了？石磊说你脸怎么那么红。他别过头说可能是水太烫了。没好意思说是因为看到乳样的液体里，石磊初步发育完全的身体，纤长的麦色裸肌忽隐忽现，胸前两点时沉时浮，特别的精炼吸引。

石磊没在意，嘲笑他像个姑娘似的娇气。再一会惦记着回去吃饭，两个就起来了。

跳下去的时候脱得只剩内裤，起来时那点可怜的布料自然全浸透了，然后那物件被包裹得很贴体，晃晃悠悠的一团。苏三知道自己不该看，可是忍不住想看，看了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这时石磊走过去，顺手给了他屁股一下。

“走啦，脸这么红，别冻着了。”

“扑通”一声，苏三又跳下了温泉。

石磊奇道你小子干嘛？还泡上瘾了？

苏三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嫌水热，就这么埋下去半个脸，支吾着说你先回去。

等石磊走了以后，苏三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动作快，不然那湿漉漉的薄布怎么也不可能遮掩他莫名的欲望，然后就在滚烫的温泉水里，释放了他人生第一次对石磊的非分之想。

液化的冲动漾入池水无迹可寻，那份心意却就此生根，即使摁着不能发芽，却反向纵深，根部交错，无从断裂。

看着石磊难得露出的亲近笑容，一时激动，伸出右手勾住他的脖子。

“石头哥，收了吧？”

这是苏三以前常做的动作。那时候个子更小，而石磊越长越高，到后来可以整个人吊在他身上，然后那个人会起手一揽托住他的腰。就像现在一样。

石磊习惯性地伸手点他的额头。“又发什么浪啊？”笑完抬头，看到梅晓的脸上有一丝异样的平静，继而就被好奇替代。笑容变得淡些。“小梅，来半打喜力。”

小梅。

脱口而出的称呼，石磊和梅晓都愣了一下，继而又都装作没有在意。

“谢谢石头哥。”梅晓半高兴半羞涩地去拿酒。

苏三仍勾着石磊的脖子，脸几乎埋在他胸口，看着梅晓的背影。

然后他觉察到两道冰冷又火热的目光，从酒吧另一边射来。偏过头，果然有人正盯着他看。

整个人几乎全陷在沙发里，五官精致无匹的男人，面色极白。

苏三的眼眯起来，这个男人他见过，很漂亮。冷冷地回瞥一眼，笑着说：“石头哥，梅梅给你做女朋友好不好？”

石磊没有回答，他又看向付马林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再看着莫西林，漆黑璀璨的眼倏然对上他的，吸口气，拿下苏三挂在脖子上的胳膊。“我出去抽个烟。”

走到吧台看看，居然有不带滤嘴的骆驼，就要了一包，又拿了盒有酒吧标志的火柴。

从侧门出去，是一条静谧的小巷。斜对着的路灯光射进来，倒比里面更亮堂明净。

抽出一根火柴划了。

火柴头摩擦砂皮的声音西索，火光闪起时散出硫磺味，石磊很喜欢闻。

才点上烟，就听到脚步响。然后一只手伸来，抽走他嘴里的烟。

“你不是品酒师么？抽这么浓烟？舌头不要了？”

石磊没说话，只是直勾勾看着他。

付马林迎着他的目光，慢慢将那根烟含在嘴里。没有过滤嘴，那点湿润就这么被他抿住。

吸一口，淡淡问：“你在相亲？女朋友长得不怎么样啊。”

石磊没回答，突然问：“你家莫宝宝走了？”

这次换付马林直勾勾看着他不说话。

石磊靠近一步，拿回自己的烟猛吸一口，扔在地上，踩灭。然后微微低头，一下亲住付马林的嘴。付马林同时伸手扣他的后脑，两下一合，唇齿触碰，火势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