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倔强,装得再坚强,他还是个孩子。
木小眉狠狠咬着他的嘴唇。“你不肯是不是,”他哑着嗓子问,央了几次,石磊始终不接口。木小眉突然推开他,嘿嘿笑,“那让我再亲亲你吧。”低头去含石磊的东西。
石磊想,男人到底是一种多没有节操的生物,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也能被挑逗起欲望,也能真的发泄出来。他脖子后仰,忍不住呻吟。
那声音里有欲望,更有浓浓压抑的愤怒。
木小眉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他看着石磊,眉梢眼角全是春意,笑得很欢畅。
“磊哥,我跟你说,一开始我的确只是听苏哥的话,但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你。”
为什么这种时候,你还能笑出来,还笑得这么真心?
石磊叹口气,轻轻擦去他嘴边残留的一点白色。“走吧,去医务室。”
石磊想不到的是,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木小眉的笑容。
当天晚上,木小眉就在医务室自绝了。
他用同样的笑迷惑了狱医,让他放松了警惕,然后在夜深时敲破了打点滴的瓶子,用其中最利的一块玻璃割开了手腕动脉。
石磊接连几天没吃东西,一到傍晚就吐得天昏地暗。
半年后,石磊24岁。
蔡大熊死了。在采石场劳作时不慎摔在尖石上,后脑破裂,当场毙命。
那以后石磊就像换了一个人,变得积极听话。
他没有再做什么,也没再找谁麻烦。永无止境的打来打去,又能怎样?
石磊前所未有地厌倦自己,厌倦他的身份和这灰暗的生涯。
只有从这里出去。他抬起头,看着天空。
夕阳里,小眉笑得栩栩灿烂。
磊哥,我真喜欢你。
两年后,石磊26岁,成功减刑出狱。
Chapter24
李慧慧看着坐在手术室外不锈钢椅子上的那个男人,看了很久。
泛白旧仔裤,暗色长袖T,袖子挽起到肘部,露出修长劲瘦的胳膊,圆寸。
从她的角度看去,鼻梁挺高,三十来岁年纪,面容沉静。
总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李慧慧每天坐在同一个位置,不知道看过多少坐在椅子上的人。
这人不是病人,也不是病人家属。李慧慧知道,因为家属就等在一边,坐立不安。
而他的表情很悠闲,把玩着夹在右手食指与无名指间一根未点燃的烟。
咦,这场景好像也似曾相识。
有时候你会觉得生活中某一幕或者某个人说的某句话曾经看到或者听过。
李慧慧想到前阵子读的科幻小说,因为平行时空的干扰,人们的记忆断层交叉,就有了那种错觉。
“小姐,急诊室怎么走?”
“2号楼右手边第一间。”
有人气喘吁吁地问路,李慧慧的思绪被打断,又去看那个男人。
还是静静地对着前方某处,面无表情。不过仔细端详的话,这面无表情里有笃定、悠闲和一点甜蜜。
是在等什么人吧。
吱呀一声,手术室门打开,一群人相继步出,当先那个身形瘦高,大步流星。
“医生,手术怎么样?”等了很久的病人家属急着迎上去。
“问后面的刘主任。”付马林侧个身不耐烦地穿过他。
“付医生,”李慧慧想起刚才某人给他留的东西,“我这里有份病人送你的谢礼——”
“归你了。”付马林头也没回,径直匆匆往前走,一面走一面从兜里掏出手机。
经过长椅大概又走了近十米,突然停住脚步,回头。
“你唱着歌,想着这就是生活,你醒的时候,头大如斗;
你该去哪儿,你要去哪儿,今晚歇在哪儿?
Where you gonna sleep tonight……”
长椅上的男人身上手机响了,不知何时站起身,正含笑望着他。
付马林摁掉手机,挑眉,似乎想忍笑没忍住,掉转身走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接你下班。”
“梅晓跟你说的?”
“嗯,”石磊凑过去,很自然地伸手帮他整了整衣领,出来急了没收拾利索。“过了点,一品香不给留位,去吃砂锅粥吧。”
付马林哼了一声。“没人让你等我。”
“哦,”石磊咧嘴,“那你刚才急着跑什么?”
付马林哈哈一笑,索性搂住这人肩膀。“砂锅粥就砂锅粥吧,也凑合吃了。”
两人并肩离去,留李慧慧一个托着下巴,嘴张了半天合不上。
付医生,付马林同志,这是什么状况?
还有这个男人,李慧慧这时已经确信自己见过他。甚至名字也有印象,他叫什么来着,不大记得了,总之很硬的东西——再回想刚才两个相处的情形,李慧慧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知道这么想不大对劲,但不得不说,看到付马林和这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莫名就觉得,很般配。
一品香是家顺德馆子。都说吃在广州,其实最讲究吃的粤人在顺德。菜重原味,尤善烹鱼。一品香的主厨是正宗的顺德大厨,出品很赞,选料矜贵却能做出家常味道,所以这馆子一到饭点,一座难求。
石磊也是听付马林说过几次,特别提前两天定了座,只是付马林临时加班,对方不给留位。想了想,就带付马林去了另一家潮州馆子。
这馆子不出名,但砂锅粥做得很地道。虾断成两片,螃蟹拆碎了,和着新鲜螺肉,加碎米煮开。出锅的时候拌上一碟子潮汕咸菜和香菜末末,鲜香开胃,而且很适合疲劳的身体。
以前石磊偶尔会和苏童来这里宵夜。
付马林站了大半天,早饿得不行。小碗装了三五次,才意犹未尽地放下。
“再吃一碗。”
“不要了,又不是多好吃的东西。”付马林往后靠靠,舒展下四肢。
石磊已经习惯了他的脾气,也懒得争辩。“下次再去一品香。”
付马林嗯了一声,表情有些游离,眼睛扑闪扑闪的。
“嘿,”他冲前面翘翘下巴。“瞧瞧谁来了。”
石磊回头,看着新进来的两人。
一个皱着眉头,面白神秀,是苏童,另一个头大身细,脸上还有前几日被打出来的青紫,居然是简正义。
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下。苏童神色冷淡,在简正义说话时满脸不耐,那个却始终眉花眼笑,殷勤地端茶倒水洗餐具,伺候得着实小心。
虽然场面不大和谐,两个在一起吃饭却是事实。
石磊不由想起苏童醉酒那天,自己赶到现场,看到两人正厮扭在一处。
苏童揪着简正义拳打脚踢,但周围人拉架却拉得非常没有诚意。
石磊看一会就不觉蹊跷了,因为那两个打架打得更没诚意。
苏童的拳脚虽然重,却躲着简正义的要害。
旁人或者以为他是喝多了手潮。石磊知道不是,苏童醉的时候,下手才叫黑。
至于另一个,与其说是苏童追着他打,倒不如说是他死缠着苏童不放,而后者动手只是为了挣脱。
或者也因为这样,简正义的小弟都觉得有些丢人,所以也就没真心拉他。
他们一早发现,这个老大每次见到南边的三爷,就会发神经犯花痴。瞎掺合挺没意思。
石磊也不忙上前,看了陈长河一眼。后者被他看得背脊发凉,惴惴地递上一根烟。
这时苏童也看到了人群里的石磊,心里更躁,猛一脚踹正简正义胸口。这一下没留情,简正义避之不及,整个人跌出去,结果脑袋撞到草地上的消防栓,半天也起不来。
简正义的小弟在旁边看着,也不上去搀人。
他扶着那消防栓好容易站起来,立正后又一屁股坐倒,还是陈长河看不下去,过去拉了一把。
苏童冷着脸,突然走到离得最近的马仔面前,抬腿就是一脚。“我操,你们瞎啦,他是不是你们老大,就这么让他挺尸啊!”
那个马仔一脸呆滞,剩下的都面面相觑,
简正义捂着脑袋傻笑:“小三儿你对我真好。”
苏童听见了,气得回头骂:“你丫闭嘴!” 然后指着那些小弟说,“赶紧带着他滚蛋!”
石磊冲着一脸疑惑尴尬的陈长河淡淡说:“这里有我什么事?下次可别叫我。”
石磊回想着,一阵心烦意乱,反正付马林也吃饱了,懒得再看那两个,叫了买单从另一边匆匆走人。
付马林见他脸色不好,忍住了就在嘴边的冷嘲热讽。一面暗叹,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
就因为听了他那个倒霉故事。
那什么小眉小目的二傻子,搞得人神经性胃痉挛。
“我不会讲故事。”那晚上石磊拉他坐在旁边,平平地起了个头,然后就开始讲故事。
付马林却知道他远没有表面上那么镇静,不然也不会选在无光的户外,借着夜色的遮蔽叙述,更不会在讲这个不太长的故事时,抽掉差不多半包烟。
付马林还知道石磊本来从没打算跟人说起这故事,纯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所以他很安静很配合地听着。听到后来,他握住石磊的手,那手心冰凉潮湿,好一会才暖过来。
石磊的叙述很干巴,也很简单,但付马林一样听得惊心动魄。
他可以理解这种不情愿,没有谁会愿意回忆这样的过往,换了他也一样。
故事讲完的时候石磊转头看着他,脸上有些掩不住的疲倦,问:“好听么?”
付马林点头,顺便打了个哈欠。“还行,”站起身拉着那人就往楼上走。“我困了,回去睡觉。”
他走在前面,没看到石磊在后头笑,脸上的阴霾散了大半。
然而拖着的手被握紧了。
楼梯走到一半,付马林突然停住,回头说:“不对,我还有一个问题。”
石磊身子一震,不动声色地说:“什么问题?”
付马林盯着他。“你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石磊吐出一口气,笑得几分无奈几分释然。“真是州官放火。”
伸手去捏他的脸颊,“我都没问你。”
付马林挑眉躲开他的魔爪。“我有什么可问?”
石磊哼一声,一把揽住他肩膀。“那个什么steve是谁?”
付马林也笑了,两人就这么靠着继续往上走。
“你居然还记得steve,他跟我算什么。”有些得意地笑,“我长成这样你能指望我清白吗?”
石磊揽着他肩的手伸过去堵住他嘴。“行了,别说了,听着真闹心。”
悻悻的表情看得付马林心里一阵酥麻,突然就回手抱住他。
石磊愣了一秒,立刻紧紧回抱。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没一会楼梯里的声控灯灭了,漆黑一片。
相拥的身体温暖真切,心跳和呼吸此起彼伏,平静里有些莫名的感动。
只是这样站着,就觉得踏实无比的幸福。
只有活着才能感知的幸福。
潮州馆子离江不远,两人走着走着就又到了江边。
对岸的灯火通明,看上去很漂亮,其实你过去了,反而看不到这样的美丽。
懒懒靠着栏杆,付马林随意问:“最近没见钟灵?”
“她挺忙。”
“忙什么?相亲?”
石磊瞄他一眼。
前一阵他让钟灵入了股,也算是他小酒屋的半个老板。付马林知道后,倒没有反对,只是谈及她的口气越来越刻薄。
“她条件不错,不用相亲吧。”
“条件不错?”付马林哼一声,“长得就不怎样,年纪也一把了,再不相亲真没人要了。”
石磊忍不住要笑,不再说什么,这时又觉背上一痛,有什么东西撞到身上。
回头就见付马林手里抄了个球,正瞪着“蹬蹬蹬”跑过来的一个小男孩,大概5-6岁模样。
“把球还我!”小男孩上手就要抢球。
付马林把胳膊举高。
小男孩滚圆的眼滴溜乱转,突然“哇”一声哭出来。“妈妈,叔叔抢我球!”
付马林脸黑。小孩子真是讨厌,作势要把球扔江里。“再哭我把球扔了。”
那小男孩嚎得更大声。“妈妈!”扁嘴扑到赶过来的一个女子怀里。
二十七八岁年纪,样貌姣好,身段窈窕。
“晨晨!”那女子冲付马林和石磊歉意地点头。“不好意思,他太淘气了。”
石磊拿过付马林的球递回给小男孩。“没关系。”
女人推一把小男孩。“撞到叔叔要说什么?”
小男孩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对不起”,声音很小,还瞪了一眼付马林。
付马林笑:“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晨晨!”女人沉了脸。
小男孩扁嘴,大声说:“对不起!”
石磊又好气又好笑。“好了,叔叔听见了。”在隔壁摊上买了个棉花糖,递给小朋友。
“谢谢!”小男孩欢天喜地地接过,跑了。女人也笑着说了再见。
付马林看着她们的背影。“你很喜欢小孩子?”
石磊:“还好。”
付马林哼一声。“刚才那女人身材不错。”
石磊:“还好。”
付马林突然觉得很不爽。“脱了衣服就不行了。”
石磊:“什么?”
付马林:“她里面肯定穿了塑身内衣。”
石磊:“哦。”
付马林看着江边来来去去的妙龄女子。
“你看这些姑娘个个水灵灵的。一怀孕,所有粉红色都会变黑,毛孔变粗,胸倒是变大,但会布满青筋。喂完奶后结缔组织失去弹性,就会下垂。腹部皮下组织断裂,肚子可以花得像写意画。剖腹产的留疤,顺产的要侧剪,本来那东西弹性就不好,以后就更没指望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石磊一面嘴抽,一面嘴角又忍不住直翘。
又待了会儿两人一起回了石磊家。一进门石磊就从后面把人抱住。
付马林:“怎么,发情了?”
石磊没理他,手摸到胸口。
付马林被他搞得很痒,没想到这人在他耳边说:“宝贝不会下垂,我放心得很。”
付马林脸红了。我擦,他想,这人真是个流氓,能叫他脸红可不容易。“说什么呢?”
石磊低笑一声,然后更严肃地说:“你放心,我喜欢孩子,不代表想自己生一个。”
——几天后——
和谐医院的课题暂告一段落,付马林到牛主任那里请辞。
牛主任深情挽留。“小付,真的不多待几天?”
付马林笑:“我爸催得紧。”
这倒不假,付江同志最近频频召唤,搞得他两头跑,实在不胜其烦。
牛主任叹口气。“我就知道留不住你,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付马林客套了两句准备走,又被叫住。
牛主任递了一叠文件给他。
“差点忘了,你带的这批实习生第一阶段期满了,你帮着写两句评语。”
付马林收了说好,回办公室就趁中午那点空隙准备把这活干了。
写了几份,翻到某一页,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明朗。
付马林看一会照片,低头写着:“该生实习期间表现突出,冷静心细——”写到“细”字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扫到上方的个人信息栏,本该圆满的笔画突然就歪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