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木尕微微思索,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怎么看都是你在威胁本王,而本王生平,最恨被人威胁!”
元二笑道:“怎么又是我在威胁二王子了?明明是大王子在威胁二王子,我不过是就势论事,把事情分析给二王子听而已。二王子是何等聪明的人,其中缘由、形势,自然胸中有数。”
扎木尕看了元二许久,道:“你说的这些,本王不是没有想过……也罢,本王就与你合作一回。只是本王须将话说在了前头,要我亲手杀索尔麦甚至任何一个索尔麦的士兵,都是不行的,也不能让鞑靼国中任何一人察觉出我与你的合作。若是你们胆敢耍阴谋诡计,本王有的是办法灭了你们西域!”
元二点点头,道:“这是自然,黑锅这东西不好看,怎么也得让索尔麦来背。二王子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无论什么时候,只需作壁上观,决不能插手。无论是我们阳关被破了,还是索尔麦被我灭了,你只管当作没看到。”
扎木尕皱眉道:“你这不是害本王么?索尔麦遇险,本王要是见死不救,回到鞑靼岂不被人唾弃死?”
元二笑道:“二王子不必担心,这不是还有第二件事么?”
扎木尕沉喝道:“”快说!”
元二微微一笑,道:“我们使者已经给索尔麦出了主意,到时候索尔麦会找借口让你班师回朝。你最先要嘟囔一阵,作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但一定要趁机离开西域。只要你是受了索尔麦甚至鞑靼王的命令离开,所有人都会想到那是索尔麦为了独占功劳支开
你,到时候他就算死在阳关,一兵一卒都不胜,别人也只会感叹他咎由自取,决不会怪到你的头上。”
扎木尕犹有疑惑,道:“你确定索尔麦会支开我?”
元二点头道:“必定会,阿……我们使者出马。没有说不成的计划。二王子只管听到了命令再离开就是了,现在我们休戚与共,我怎么会骗你?”
扎木尕站起身来,道:“好!那我便等着索尔麦的命令。到时候元守将可要把索尔麦收拾干净了,别给我留下什么烂摊子。”
元二微微一笑,亦是站起道:“这是自然。”
这便算是达成一致了。两人正说着,忽然一道人影闪电也似的略了进来。扎木尕神色一凛,喝道:“什么人?!”腰刀一抽猛地就要劈向。
元二吓得心头砰的一跳,忙拔剑一挡,喝道:“二王子,是我的人!”
扎木尕停手,只见来人一身雪白的衣衫,身材修长,面容俊美,眉间一粒朱砂,一头长长的银发,原来是方才那位使者。便放下了刀,道了声:“得罪。”
浥尘先对扎木尕笑道:“二王子多礼了。”又看向元二。
元二点点头道:“已经办妥了。”
浥尘亦是点头,道:“那好,我们趁夜色再回去吧。不要让敦煌或者玉门关发现我们来过。”
元二点点头。两人一同向扎木尕抱拳道:“如此,就请二王子一切按计划行事了,我等告辞。”
扎木尕回礼道:“不送。”
元二与浥尘点点头,悄悄出了二王子的帐子,仍旧像来时那般,大摇大摆地出了鞑靼大营,一路东去,回阳关了。
30.月夜弯刀谁阻击 但以此身还君情
《塞下曲》是这样唱的:“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现下这情景可真是应了这诗歌所写了---月黑,轻骑,大雪,满眼弯刀。
元二与浥尘趁夜出了鞑靼大营不过四五十里,就在一处沙丘被一队轻骑给拦住了。来人白袍白帽,兜脸遮身,看不出是哪一路人。
那轻骑中一人纵马而出,勒勒缰绳,道:“元守将与浥尘公子么?吾等奉命在此截杀两位!”说罢右手一挥,一队五十人啾啾纵马,将元二与浥尘团团围住。
元二微微皱眉,纵马挡在浥尘之前,抱拳道:“不知是哪一路英雄?”
为首之人笑道:“我等奉命而来,既是奉命,主人是谁二位不必问了。元守将是硬气汉子,我等也不说什么要您束手就擒的话了,兄弟们,准备梯队!”
五十人闻言迅速移动成三队,十人在前,十五人在中,二十人在后,三围人圈再度将二人团团围住,剩五人在包围圈之外指挥。其中迅速整齐,分明是军队,哪是土匪流寇能有的?
元二与浥尘对望一眼,策马并肩而立,双双抽出腰间长剑。这次外出因担心给玉门关和敦煌那头察觉,两人都不敢带琵琶与长刀。若早知终究要打一架,还不如带顺手的兵器来呢。
为首之人倒是客气礼数,看到元二与浥尘架好了剑势,才沉喝道:“一队,杀!”
元二看着那明晃晃的弯刀杀来,蓦地策马转身,与浥尘背向而立。十人的包围圈瞬息合拢,元二下刺再横扫,浥尘挑剑再斜劈,四道剑光之间,惨呼响起,人影摔下马去。待得众人反应过来,十人中四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两人脖子中剑,另两人一人脑袋没了一人手腕没了。另有两人持刀勒马站在那里了,僵着身子不敢动---脖子搭着剑呢。
为首之人呆了一呆,围击众人呆了一呆,剩余的四人也呆了一呆。
其实最先的时候,浥尘也愣了愣神,这一连串动作不过是习惯成自然而已。
这招原是两人在长安打恶霸时用的。那时长安城内多鹰犬走狗,两人打抱不平时常常被合力围击,虽有王府的身份护着要不了性命,却总免不了皮肉之苦。两人商议之下便创立了这两人护四方的阵法,浥尘护西、南,元二护东、北,背心相向,将最脆弱的地反交给地方保护。
他到现在都还将背后交予自己保护么?
浥尘心神大振,与元二同时右手一划将那马上之人的喉咙隔断,最里层的包围圈六人全数倒在地上,四死二废,余下四人根本围不成圈子。
垓心的两人催马并肩,再度背向,两支长剑一左一右寒光闪闪。元二沉喝道:“有本事就再来送死!”
气势凛凛,余下四人禁不住胆怯,催马
慢慢退回了中间的人圈中。
为首之人点点头,道:“果然是元守将与浥尘公子,要带足人马才敢接下这任务的。”语罢厉声喝道:“二队齐上!”
第二队那十九人人闻言提刀纵马而来,浥尘与元二对望一眼,只能迎上去。一时间刀光剑影,鲜血横飞。待浥尘与元二将那十九人杀于剑下,两人身上已满是鲜血,身上各自也有了伤口。那头却还有二十五人。
浥尘在马上晃了晃,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沫,却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第三队的人已到眼前。浥尘左护右顾,却左右支绌---到底是身子弱,之前又受了那许多的伤,如何能像元二那般?渐渐地剑光再也没能与元二的剑光围成圆周,浥尘心中焦急,极力遮掩,只是这对阵之间又如何能隐瞒?
白衣轻骑中两人轻笑一声,蓦地弯刀斜劈向浥尘坐骑之腹。浥尘坐骑顿时受惊,长嘶一声往前跃去,另有两人弯刀一格,配合默契地纵马而来,终是将浥尘与元二的阵型给破了。
“阿尘!”
元二大喝一声就要冲过去与之会合,只是白衣人又如何让他过去?二十人分作两队,各自围住了元二与浥尘。元二急得几度拼杀,差点冲破包围,白衣人见状立刻从浥尘那处增派了两人过去。反正浥尘也是体力不支,而元二才是阳关守将。
浥尘见状不由得在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忽然精神一振,剑势一改颓唐之色变得又快又急,几招之内就杀了东南角的一个白衣人,就要甩掉包围之人纵马而去。
元二见状不由得大喜,喝道:“阿尘快回阳关!莫管我!”
浥尘在马上频频回头,却催紧了马蹄,咬着牙只顾东去。
若真给他冲破包围回到阳关,如何给主上交代?
为首的白衣人顾不得那头的元二,喝道:“追!”
一直静立于战圈之外的五人一起催马,与之前的七人一起立即追向浥尘。
浥尘只顾策马疾奔,只想冲出去。眼见就要冲出包围之时,为首的白衣人忽然将手中弯刀用力掷出,二尺长的弯刀就这么没柄刺入浥尘坐骑的臀部,浥尘的坐骑顿时长嘶一声直身立起。浥尘大惊失色,险险的却抓不住缰绳!
为首的白衣人嘴角冷笑,与其他六人立即围上,等着浥尘被摔下马的那刻六刀齐发将他斩杀与刀下。
哪知浥尘嘴角冷笑,趁着坐骑立起之时提气一跃而起在马头上用力一蹬,这一下几乎用尽了他平生的绝学,整个人如一柄飞刀,竟高高越过追赶而来的七人到了元二那处的外围只见他借着下坠之势长剑往前一刺,登时将最外围的一个白衣人的脖子给割断了,立刻倒下马去。
浥尘便趁机落在那匹马上。边坐定边又是一剑,又一个白衣人猝不及防立时毙于剑下。那
十二人里原本就被元二杀了三人,这下又去了两人,整个已经围不成圈子。浥尘长剑一卷缠住其中两人,大喝道:“阿诺快走!阳关岂能没了你!”
元二正与其他三人缠斗,咬牙道:“你疯了!想寻死么!”
浥尘边与那两人缠杀,眼角边看到那头的七人瞬息之间便要与这厢汇合。若是再让他们围成圈,两人哪里还有命在!浥尘心如火燎,急得大喝道:“我重要还是阳关重要!”
元二眼神一顿,长剑一扫将那三人逼退,一夹马肚子策马而退。几乎就在他退开的瞬间,那厢的七人顷刻赶到,与之前两人一起将浥尘团团围住。
浥尘瞥见地上立着的一把弯刀,足尖一挑,将那弯刀握在手中。左刀右剑,浥尘怒目于马上,暴喝道:“休想伤我阿诺!”
竟一人一刀一剑,生生将那九人缠住!
元二这厢顿时红了眼,一剑将一人斩杀,喝道:“阿尘!”催马就要上前解救。只是那厢浥尘也是白衣轻骑也是白衣,浥尘用了弯刀白衣人也是弯刀,月暗天黑,如何能分辨得出哪处是浥尘哪处是轻骑?
便在他此时,只听那一团刀光剑影、闷哼不断里,浥尘的声音尖尖厉厉地传来:“走——守阳关——”
元二身躯猛地一震,再一鼓作气将那两人斩下,咬牙含泪之后,闭目狠心一催马蹄。
浥尘耳力何等之好?即便是在刀光剑影、闷哼呼喝之中犹将元二远去的马蹄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一阵发酸又一阵庆幸,暗道:“如今可算是还给你了!”
口中又是一声大喝,道:“休想追去!”
为首的白衣人在朦胧夜色下看到那匹马越走越远,不禁大怒,喝道:“那便留下你的命吧!”
浥尘大笑道:“我巴不得如此死去!”
想到元二已经脱险,他更是一心只想要多杀几个白衣人。瞬息之间剑刺刀横,又是两人毙命。接着借剑势将马头一打,身子猛地右转,带着刀剑就要杀向最近的两人。他如此不守只攻,空门大开,白衣人如何肯错过这机会?为首的一柄弯刀直劈他右肩,而浥尘竟不管不顾,直直将最近那两人斩于刀剑之下。
便在此时,那弯刀的锋芒森森冷冷地也抵在了他右肩之上。
浥尘耳边已经没了元二坐骑的蹄声,心中一旦松了口气,便几乎抓不住手中刀剑。眼前不由得一黑,再顾不得许多,只心中道:“还你了还你了!不许再恨我不许再怨我!”
“叮——”
31.情义情义若无情何来义 情怨情怨若有情便无怨
就在那柄弯刀将将刺伤浥尘之时,一柄弯刀忽然不知从何处激射而来,“叮”的一声将那弯刀撞开,一齐跌落在旁。
浥尘心头一惊,猛地清醒过来,长剑一挽护住周身。
便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白衣人的惨叫,马身忽然一沉就多了个人。在此生杀瞬息之时,身后蓦地多了一人是何等危险,浥尘心头大惊,顾不得前方就要回头。那人却在此刻身子一仰,整个背后紧紧贴着浥尘。
那个高度,那个后背,那份温暖!
“谁敢动我的阿尘!”
刹那间一股热泪直涌浥尘眼眶,气哽语咽,说不出话来。耳边传来那人沉沉的声音,道:“阿尘你来对付后方的喽啰!”说着一踢马肚子调转了方向,浥尘前方已不是为首之人,而是几个身上带伤的白衣人。
最后这九人究竟花了多少时间才毙于剑下,浥尘不知道,挥刀舞剑之时心中只想着一件事,那便是但凡有他在,莫说是这几个喽啰,就是敦煌城里那几位亲自来了,自己也要拼死斩杀护着他周全的!
待得最后一剑落空,浥尘才知道没了敌人。心中一松,便再也握不住刀剑,整个人止不住地掉下马去。
“阿……”那人的声音早已嘶哑,只发得出这一个音。
接住他下坠的身子再勉强地一跃,带着他离开那遍布尸体弯刀的战场,那人也没了力气,“砰”的一声抱着浥尘倒在雪地上,任浥尘压着,连起来的力气也要没有了。
浥尘却在这一摔中醒了过来。
跨坐着直起身来,浥尘左手揪住他的衣襟,右手“砰”的就是一拳打在他脸上。
“回来干什么!不是恨死我了么?不是怪我联合别人谋害你么?不是再也不要我了么?似我这般心肠歹毒,万一这和狼群那时一样不过是我要杀你的圈套怎么办?谁教你这么呆呆地往刀口上撞?”
他每骂一句就挥一下拳头,流一串眼泪。
“我拼了毕生的内力才破的包围,你居然敢这样糟蹋?你以为逃出一个人跟打麻雀一样容易呢?若是最后没能杀了那些人呢?若是你我都死在这里了呢?若是你死了呢?阳关怎么办?西域怎么办?我怎么办!你要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
他越说越想打人手上的力气却越小,“你要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啊?!”
身下人猛地伸手抱住他,将他的头牢牢压在胸膛上。那胸膛里,心仍在砰砰砰擂鼓一般狂跳着。那人声音依旧嘶哑,破锣一般在他耳边说:“你要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
浥尘“呜”的一声,顿时说不出话来。越是咬着牙不想出声,却越忍不住喉头那后怕的哭腔。双手紧紧抱住那人的脖子,浥尘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道:“若是我像在狼群里那样要杀你怎么办
!”
那人的双手也紧紧地箍着,呼吸一下一下地粗粗地喘着,嘴唇贴着浥尘的耳朵,道:“给你骗总好过看着你死。”
浥尘哭道:“你不是恨死我了么?”
那人道:“那也不过因为我也爱死了你。”
浥尘道:“又骗我!”
那人身子一翻将浥尘压在身下,双手捧着他的脸,眼里犹有方才的血红。
“那我现在就许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我现在就发誓!此以后你我同生同死,黄泉碧落红尘,我秦诺再不让你一个人!如违此誓,叫我生生死死爱而不得,叫我生生世世刻记你死去的瞬间,叫我生生世世……”
“够了够了!我信你,我信你!”浥尘一把拉下他的头用力吻了他的嘴唇,“只要你说一句还要我我就可以为你生为你死了,不要这么多,不要这么多……”
怎么能不要这么多?不不不,一定要这么多!
一定要最毒最恶的誓言,才能抵消方才明知他会死却不知他会死在哪里的恐惧!一定要将方才那刻骨的惊惧、漫天的痛苦牢牢记下,才能让自己明白,自己只要他的生生世世来偿还他欺骗利用自己的债而不是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