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不透
不透  发于:2011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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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出差再也不带礼物回来,小吴越和小吴因也不失望,反正他们长大了,要什么自己都会去买。只是不知道父亲当

时会不会有点失落?

“知道吗?上星期,爸爸给我买礼物了。”

“哦?什么?”

“贴纸,我们小时候玩的那种,不过要漂亮些。”吴因记得那天她下班回家,爸爸兴冲冲地拿着两张花花绿绿的纸说

:“囡囡,你看这是什么?我今天路过学校门口,看到很多小孩在买。喏,这张都是小动物,给你……这张是机器人

,给你哥……”

“嗯,他总把你当小孩……”虽然父亲总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他们,但对吴因,他还是和颜悦色的。

“你也有一张,他藏着呢。”

“哦……”吴越没想到自己也有。是那种贴纸吗?小时候贴在书上、课桌上和同学衣服上的贴纸?他嘴角上扬,心里

却涩涩的。

是该回去了,就今年寒假吧。

27.碰撞

一年一度的体检开始了,生物所又笼罩在紧张气氛中。倒不是老师们怕抽血,怕医生乱摸。原因是所里有一个老师带

着三个学生,一直在研究EB病毒,而去年有两个老师被查出来EB病毒阳性!

EB病毒是什么呢?说了也听不懂。反正,它就是那种会让人得鼻咽癌的病毒。尤其对本地人而言,这种病毒相当凶险

。虽然研究人员都受过严格的训练,但一不小心污染环境的事情还是会发生的。

一年过去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倒霉地被感染呢?生物所员工一个个怀着忐忑的心情去抽了血。

吴越抽完血去做B超。医生说他左肾错构瘤1X1cm,如果没什么不适可以不管。这个瘤已经长了几年,并不碍事,他没

放在心上。接着又被几个医生这里摸摸,那里敲敲,再用醋熏了熏,终于检完了。

早晨因为要验血所以没吃早饭,饿得心发慌,吴越赶紧去食堂吃早饭。吃完就去办公室上网,他惦记着舅舅托他找人

的事。

他在几个论坛发了找人的贴,几天过去了,看热闹的挺多,但没人提供线索。几十年前的事,几十年前的人,要找还

真不容易。

吴越打开帖子,浏览一下回复,突然一行令人激动的文字跃入眼帘:端木修?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家隔壁的端木老师。

吴越赶紧往下看:小时候我们家隔壁住了个男的,长得很好看,人也很和气,还经常给我糖吃,邻居都叫他端木老师

。看画像,感觉有点像,但我已经记不清了。回帖的是一个叫“非天”的网友。

吴越回了句: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哪知道啊!那时我还扎两小辫子跳皮筋呢,现在我女儿都上大学了!

吴越:能麻烦您帮我问问邻居吗?

非天:老屋拆迁很多年了,老邻居也都找不到了。

吴越:哦……

非天:对了!我可以去问问我妈!还可以让她来看看画像到底是不是!啊呀,我简直太聪明了!

非天:等着我……

吴越一边检查其他的帖子一边等。半个小时,非天就回来了。

非天:我妈说了,是很象。应该就是!

吴越:你妈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非天:不知道。文革的时候他因为写了什么敏感的东西被批斗,为了不连累家里人和她们划清了界限,住在校办工厂

。文革结束也没搬回来,后来听说出了点事,然后就不见人了。

吴越:知道什么事吗?

非天:都是传闻,不知道是真是假。据说一个追求他的女老师在他住的地方发现很多素描,都是一个男孩子,还有裸

体的,然后他就倒霉了。学校里都传他是变态,流氓,是同性恋……后来他就不见了。

旁观者1:嘿嘿,没想到,那时候的人就有这样的觉悟!

旁观者2:学校不一样,那么多文化人,什么书没读过?知识再少,断袖、龙阳总是知道的。而且,知识分子都很阴,

不声不响就能玩死人!

旁观者3:楼上的傻B,知识分子怎么惹你了?

……开始掐架,吴越不想看。他打了一行:非天,你妈妈能联系到他家里人吗?

非天:不好意思,早就没联系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不过我妈说会帮你去问问别人。给我个联系方式吧,如果问

到,我就联系你。

吴越给他留了QQ。

临近下班时间,刘萧来找他。“吴越,那个……今天安平过来了,一起去吃晚饭吗?”

“好啊!”吴越看看他,感觉他有点不情愿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安平来了我来叫你!”说完,他看了吴越两眼,意味不明。

“好。”吴越应承。是该一起吃个饭了,好长时间没见到安平,连隔壁的刘萧,见面的时间也很少。这段时间太忙,

忽略了朋友。

再次面对吴越,安平竟然真的没有感到尴尬。原因是刘萧也在。刘萧在,安平就紧张,他必须得全神贯注地提防刘萧

的咸猪手(方言,表示不规矩的手,乱摸的手)。那天脑子进水,没有断然拒绝刘萧假装男朋友的建议,甚至还很感

激他为自己做出牺牲。没几天,他就知道自己惹“祸”上身了。

刘萧时不时给他发个短信;每天至少一通电话(基本都是刘萧在说);差不多隔天来找他一次……每次来,都会做些

让安平脸红心跳的事情。比如摸摸头,拍拍脸,刮一下鼻子……虽然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但对安平来说已经有

点不好消化。毕竟这么多年,他未曾跟吴越以外的男人如此亲近过。

还有更过分的。有事没事,刘萧总要牵着他的手。每次安平表示不愿意,刘萧就会一本正经地说:演戏就要演得逼真

。现在不练练,等到需要时就演不好了!

安平没有恋爱经验,但不傻。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刘萧在假公济私。就象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吴

越不爱他一样。他完全可以揭露刘萧的色狼本质,然后义正词严地拒绝他。但那种被爱,被呵护的感觉实在太好,他

有点舍不得。他自私地希望能什么都不管,先享受几天。

刘萧的呵护和吴越的照顾给他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吴越照顾他,保护他,是一种习惯了的责任。他体贴,周到,但

又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对他的好会被误会。被吴越照顾着,安平觉得很幸福,很满足,但总渗透着一丝难

以言喻的苍凉。刘萧的呵护目的性很强。他想尽一切办法、利用任何一个可利用的机会来亲近安平。虽然他给安平一

种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的感觉,但也时时刻刻流露出真心实意的爱护。这是正常人对喜爱之物的正常反应:欲得之,

欲护之。他的呵护会让安平很紧张,但也有那么一点点贪恋。

安平并不讨厌刘萧,甚至还颇有好感。但他爱吴越爱得太久、太苦,如同背负了一道符咒,以至于他从未想过——其

他人也是可以爱的。

如果没有人强势地把那道符咒揭去,恐怕他会背负一辈子。

一顿饭吃下来,吴越就知道自己先前看刘萧有点不愿意的样子并非错觉。他肯定不愿意自己见安平,因为他在追他!

刘萧送安平回家,吴越在他宿舍楼底下等他。刘萧刚走到门口,就被吴越拦住了。

“你为什么去招惹安平?”吴越口气不善。

“我喜欢他。”刘萧无所畏惧。

“他是直的,你不要害他!”吴越是真的为安平好。

“已经弯了。”刘萧满不在乎。直或弯很重要吗?比两个人相亲相爱还重要吗?

吴越噎了口气,他怎么也想不到刘萧的动作这么快,他更想不到,“弯了”只是刘萧的美好愿望而已。“你!”吴越

气结,“你最好离他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好象对我有成见。”刘萧挑眉看他。

“你不坏,我不讨厌你。但你太花!安平很单纯,你会伤害他!”吴越说出忧虑。

“伤害他的,好象是你。”刘萧道出实情。

“……这是我的错,但我不允许你再伤害他一次!”吴越护犊。

“吴越,他已经成年很久了!”刘萧不屑。

“不管他多大,只要他是安平,我就有责任保护他!”吴越郑重申明。

小时候,妈妈总对他说:“小越,安平脚不好。你多帮着他点,别让坏孩子欺负他!”安平妈妈也对他说:“小越,

我们家安平脚不好,说话也不利索,在学校里,你帮我照顾着点……”保护安平,已成了他的习惯。

“吴越,你有没有想过,你保护得过分了?你,还有其他人,把他圈在你们的保护圈里,他看似生活得很幸福很顺利

,其实他的人生是不完整的。缺少与其他人的交集,缺少一个男人成熟必经的历练。他与人交往的时候为什么一直口

吃?而专注的时候、愤怒的时候甚至恍惚的时候都很正常?起因可能是儿时的自卑感。但这么多年,你们都没有给他

机会纠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为他打架,他是否会自己反击?我想,他会的。他一点都不软弱,相反,很坚强

!这么多年,你无视他的感情,他哭哭啼啼了吗?歇斯底里了吗?没吧?他照样读书、工作,生活得很好。他是很坚

韧的,认识三十多年了,你没看出来吗?”刘萧据理力辩。

“我……”吴越无语。他从来没想那么多,在他眼里,安平是小弟弟,身有残疾,他有责任保护他。难道自己无意中

剥夺了他正常生活的权利吗?

“你不用担心。他不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也不象你想的那么花。”刘萧安抚,“我是交过很多男朋友,而且都处不

长。但相处是两个人的事,不能全怪我!”刘萧顿了顿,“要怪,也只能怪我遇人不淑。而安平,不是那么薄幸的人

,我对他有信心!”

“你……保证不会伤害他?”

“我保证我现在很爱他,爱到可以象你对赵子龙一样,吃饭的时候心甘情愿点一桌他爱吃的菜。至于以后的相处,我

也很乐观(当然,要安平愿意给他相处的机会才行),万一发生什么不和谐的事情,我想,不劳您动手,他会收拾我

的。”

刘萧当然不可能给一个天长地久的保证,即使说了也没人信。谁也没法保证将来会怎么样,吴越明白,他只是太关心

,所以明知幼稚还是要问。其实将来怎样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快乐就行。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出门被车撞,穿越到哪

朝哪代去。

“那你……休息吧。”吴越对刘萧说。然后转身离开。

吴越低着头在黑漆漆的校园里走着,直觉地感到有必要反省一下自己的上半辈子。他伤害了养育自己的父母、伤害了

爱自己的安平、伤害了无辜的秦燕妮、孤孤单单、沦为单位同事的笑料……简直就是一团糟。而他一直以为做得很好

的一件事——保护安平,也被刘萧否定。

吴越想,照这样过下去,等到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

28.端木老师

体检结果出来了。EB病毒没有攻克所里其他人。大家松了口气。但有三个老师却接到了让人忐忑不安的复检通知。有

消息灵通人士打听到,他们三个都被怀疑得了白血病!这下生物所炸开了锅。

这么一个几十个员工的小单位,一下有三个人得了白血病!这不是小事。领导立刻展开了调查,矛头直指顶搂同位素

实验室。

经过几天的调查,基本可以肯定是同位素实验室的试剂污染了环境。至于是谁不小心或故意泄漏了有害物质,不管怎

么谈话、威胁,都查不出来。

事情很快又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同位素实验室负责人被记大过,严老大也被校长私底下严重警告。

吴越没太在意,在决定做这行之前,他就有心里准备。毕竟每天要接触那么多致癌物、细菌、病毒……太在意了,还

敢做事情吗?他记得最牢的是舅舅说过的一句话:回家第一件事——洗澡换衣服,别把有毒的东西带给家里人!

在别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他一直守在电脑前顶自己的寻人贴,等非天的消息。终于等到小企鹅一闪一闪,对话框

里出现的却是:对不起,问不到什么东西。如果以后有她们的消息,我再联系你。

吴越头疼了。舅舅的身体日渐虚弱,对寻找端木老师也逐渐执着起来。他时常对着端木老师的画像发呆,叹气。一见

到小桐、吴越就追着问进展。

吴越正思忖着是不是要回一趟无锡,到端木老师曾经任教的学校去打听打听,表妹小桐打电话来了:

“吴越,我找到端木老师了!”

这个让舅舅负疚一生的端木老师,竟然就在这个城市!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多年!

小桐和吴越陪着舅舅来到一栋三层的小楼前。这里是城中村——本地人无规划自建的楼房。一栋连着一栋,一排挨着

一排,两排楼之间的巷子很窄,仅容两人两车(自行车)通过;二楼三楼的防盗网都突出窗户一大截,对着的防盗网

几乎要碰到一起;阳光只能照到最高层的窗户;两个防盗网之间扯着线、架着竹竿,用来凉衣服;在小巷里穿行的人

伸手就能触到二楼挂着的衣裤。

舅舅颤抖着手扣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你们找谁?”他问。

“请问,端木老师住在这里吗?”舅舅问。

“端木老师?哦,你说端木老板吧?”

“嗯……是。”舅舅愣了下。

“在后面看店呢!进来吧。”

三个人跟着年轻人进了屋。屋里很暗,比外面凉快许多。走过一个厅一个楼梯间,并排两个小门。年轻人推开其中一

扇,叫了声:“老板,有人找!”然后退到一边,让他们三人过去。

吴越搀着舅舅,发现他浑身抖得厉害。

小门另一边,是个便利店,一位清瘦的老人正坐在柜台后面,头发灰白。

“老师……”舅舅轻轻叫了一声。

老人疑惑地转过头看他,然后——张大了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扶着椅子颤巍巍地站起来,嗓子里发出含混不

清的咕噜一声,随即湿了眼睛。

“小鸿,是你吗?”舅舅名叫周广鸿。

“老师!”舅舅放开吴越,上前扶住端木老师,“老师,您的腰……”老人弯着腰,似乎站不直。

“不碍事……不碍事。”他有点激动,紧紧地抓住舅舅的手臂。

他们相互看着对方脸上的皱纹、灰白头发……时间在他们之间静静地流淌。在眼泪涌进眼眶,笑意浮上嘴角的时候,

四十多年已流淌而过。他们相视一笑,两双手握在一起。仿佛完成了人生一大心愿,舅舅露出释然的、满足的笑容。

而端木老师,则慈爱地看着他,眼里还有不加掩饰的宠溺。

舅舅没有道歉,他知道,老师不会怪他,从来都没怪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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