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拿起一个板凳,有好几个人从不同的地方站了起来——看来那个色狼还是有朋友的,夏兰一手拿着酒杯,一手
拿起一只酒瓶,打碎前端当作武器。
辛格尔白了他一眼,「你是想出人命啊?」
他的朋友大笑起来,「喝酒嘛,就是得喝最烈的酒,今天你请的酒够味道,加点辣椒未尝不可!」
接着的情况……实际上辛格尔记得不太清楚了。
只记得一个男人冲过来,自己一板凳打在了他的头上,夏兰大声吹口哨,后面的服务生不知发什么神经,把一首摇滚
乐开到了最大,强劲的音乐在酒吧里轰响开来,弄得像个即将引爆的火药库。
那群人全冲了上来,然后,他们便开始混乱的打架。
这是辛格尔从小到大唯一一次 打群架,而且还是在个小酒吧里,和一群类黑社会的家伙,为了请一杯酒的问题,拿着
板凳和酒瓶打一场毫无意义的架。
是的,毫无意义,他以前一定会这样想。不是吗!?它既不能让国家安定,也不能让生意繁荣,要是被记者发现,他
还非得上头条不可。可是,这却是他打的最过瘾的一场架。
总体来说,这场架几乎是辛格尔一个人对上他们所有的人,夏兰可不能算什么有力后援——虽然他有一定技巧,不过
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有那么一种只要站在那里大笑和咒骂,都能让所有人脑袋都当机、跟着他发疯的能力,这点
辛格尔深有体会。
他躲开一个男人的攻击,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手上的板凳熟练地击中了一个人的头部,然后再一脚踩在那个想站起
来男人的胸口上。背后传来一阵疼痛,辛格尔回头,一肘击中那人的脑袋,把板凳朝三个冲过来的男人丢去,这时,
夏兰一把抓住他的后襟,把他从酒吧里拖了出去。
这情形发生在一个小时后,当时无论挑衅的哪一方都精疲力竭,浑身青紫。辛格尔充分地活动了筋骨,所以在他呼吸
到外头微凉的空气、看着景色从眼前掠过时,他才发现他们已经在酒吧外头——应该是夏兰眼看寡不敌众,摸到一个
后门——正向前逃跑,后面传来震天的打杀声。
「这里这里!」金发男子嚷嚷,把他拉到一个卖鱼的店铺,准备抄个后门,可是刚到门后,就看到另一帮人从外头冲
过来——看上去还真惹到了本地的黑社会。
夏兰一把拽住他的后襟,把他塞到冰柜后面。一边双手合什,可怜巴巴地向那位女老板无声哀求,后者看了看他们,
面无表情地继续工作,好像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辛格尔很怀疑他是否故意选了一家有女老板的店铺,这样才能使用美男计。
一只红色的鲤鱼凑热闹一样从水池里跳出来,正落到辛格尔身上。
身边的男子闷笑,「好受欢迎哦,帅哥。」
辛格尔手忙脚乱地把那热情的鲤鱼塞回去,它不大情愿地摇头摆尾在水池里游动,一边凑过来观察这对逃亡者。
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在嚷嚷着「没有看到他们」、「混蛋,逃到哪里去了」之类的话,两个人连大气也不敢
出,直到那些脚步慢慢散去。
夏兰笑出声来,「你可真行啊,美人儿,我第一次被人请这么火爆的酒。」
辛格尔也轻轻笑起来,他浑身是水,还沾着鱼腥味,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会觉得怎么好笑。
他可绝不是个容许自己逃跑的人,即使是面对死神时,他也会坦然面对。但现在,一想到他们两个大男人,莫名其妙
跑去找人打架,还打不过人家被人追杀,躲到鱼铺里用美男计,弄得浑身湿淋淋的,就觉得说不出的好笑。
两个人坐在那里傻笑了半天,直到鱼铺的老板转过头,用古怪的目光盯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停止。
夏兰站起来,用一副深情的语调道:「谢谢你,美人。」
辛格尔也站起来,「实在是多谢,不然我们一定死得很惨。」
对方摆摆手,「下次打架,欢迎再来避难。」
两人说着「一定一定」,离开了小小鱼铺。那位老板离一般意义上的美人要远得多,她看上去更像一个强壮的家庭主
妇,身材有些过胖,表情也过于凶悍,辛格尔想夏兰口中的「美人」一定自有他自己的审美观。
两人勾肩搭背地离开地下通道,倒没什么人跑来问辛格尔是不是王子了,恐怕也很难想象一向一本正经的王储会弄成
这么个样子。
「谢谢你的酒了。」夏兰说,不停地笑。
辛格尔想了一下,这的确是一场火爆的酒席,也跟着笑,说了句「别客气,下次再请你」。
夏兰拍拍他的肩,「不过得先跟我回凤凰上去,我得帮你包扎一下伤口,老天哪,你这样子出去菲斯所有的女人都会
恨死我。」他看了眼辛格尔的脸,用一副惨不忍睹的语气说。
「如果她们能分辨出我的话。」辛格尔笑着说,夏兰停下脚步,抬起头。
「怎么了?」辛格尔问,也跟着抬起头,然后他再次看到了上一次在宇宙看到的诡异景象——那航舰,是凭空出现的
。
上一次,根本不是他受了伤感觉不到,也许因为根本没有任何震动的发生,这航舰不是开过来的,当他抬起头时,它
就已经悬停在空中,最初像隔了一层雾,接下来慢慢变得清晰,让你意识到它真实存在,而不是一个梦境。
它落了下来,舱门打开,舷梯自动滑下,虽然上头一个人也没有。
「它一直在这?」辛格尔问,抱着双臂打量。
「嗯哼,它擅长隐藏,就是反雷达啦、改变光线折射率之类的东西,我不太明白那个。」夏兰摆摆手,「不过它一向
能帮我省下停机费用。」
「幽灵战机。」辛格尔笑起来,这是他以前看过的一部动画片。
夏兰也跟着笑,可能也看过那部动画片。
他们上了凤凰号,它慢慢升空,辛格尔猜也不用找个什么允许停机的地方,既然侦察不到,它爱往哪里停都行。
夏兰从他那堆垃圾里翻出一只医疗箱,丢给辛格尔。
「你不是要帮我上药吗?」另一个人说,打开箱子,里头的东西倒是齐全,就是完全没有被动过。
「我不会上药。」夏兰干脆地说。
「那就不要说要帮我包扎。」辛格尔白了他一眼,开始自力救济。
「已经到王宫的上空了。」夏兰说。
「等一下,你能避开宫廷的侦查设备?」辛格尔提高声音,然后又挫败地摇摇头,如果这艘航舰能停在黑洞前面,而
且全部是以精神力驾驶的话,它还有什么做不到呢!?
底舱打开,已经到了回去的时候。
「要下来喝杯咖啡吗?」辛格尔问。
「我已经喝得够多了,美人,菲斯果然是个热情的国家。」夏兰笑嘻嘻地说,朝他摆摆手,退了一步。「有缘再见。
」
辛格尔跳下凤凰号,回过头,「对了,下次我怎么联系到你——」
那有着激昂红色的航舰已经消失了。
面前的景色一片空荡,好像它从来没有存在在那里过,包括航舰上那个有着灿烂笑容的男子。
「文希?」他轻声说,说是呼唤,倒有些像在自语。
他知道他也许还在那里,正在向上空升起,只是他张大了眼睛,仍是看不到。
他想起他说的那句「有缘再见」,突然感到心脏被划了一刀。这个人该不会是……不准备再回来找他了吧?
在他们喝过酒、打过架之后,这对那家伙来说,仅仅是一个「有缘」的会面,和未来毫无干系?难道不是吗,这一次
,如果不是他的航舰刚巧在附近,自己也许早成了一具尸体,而那个人想也不会想到要回来看看他。
那个浑身是谜的流浪者,那个笑起来有点没心没肺的青年,那个随便管人叫「美人」的轻佻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
的人?
辛格尔曾以为他了解了一些,但那一秒,他突然意识到他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他感到一阵寒意,他的友谊,也许仅仅是那人航舰前的一道风景,一杯酒的缘分过后,他从来……就没有准备再回来
过。
而那杯酒自己甚至还没有付钱,因为他们是逃出酒吧的,辛格尔想,他有些想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是翘了翘唇
角,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第七章 重逢
虽然个人目前的心情一塌糊涂,但是生活还是要过下去,辛格尔回到寝宫,匆匆整理了一下,直奔父亲的宫殿。那人
已经好久不问菲斯的政事,大都是自己在处理,但既然他回来了,就必需把希林家族谋反的事告诉他。
虽然很尊敬父亲,可是辛格尔一点也不喜欢来他的寝宫。这里总显得太过阴郁,带着那么多过去的味道,也许因为那
人总喜欢收藏些不知多少年前的小东西,并且不愿意让它们照射到阳光。
当辛格尔到来时,父亲照例坐在窗边,膝上放着一本书,光线被调得很暗,空气不大流通,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特有
的霉味。
这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的,因为那就是它们本身的气味。
埃里克·兰顿看到儿子,既不感到惊讶,也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像只是进来个侍从而已。
辛格尔早习惯了他这个样子,他见了礼,在旁边坐下,老皇帝做了个自便的手势,他的儿子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放在
桌边。
「我在新建空间站视察时,有人想要杀我。」辛格尔说。
埃里克没有说话,还是那样沉默,好像他儿子只是在说「咖啡味道不错」,如果他真说「咖啡味道不错」,也许他还
会多有点反应也不一定。
「不是一、两个人参于的刺杀,实际上,整个空间站里的人都与此有关。」辛格尔继续说,忖思着这个人是不是真的
老年痴呆了,以至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医生明明说没有啊。「我知道是比伦斯做的,下面的士兵也清楚。如果他
不希望我接任王位,他完全可以去向议会提议,我可真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用这么极端的手段。现在我活着回来了
,我可以去起诉他,而且这官司我不会打输……」
「你不能起诉他。」埃里克说。他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时突然开口,语气平静,思维似乎也挺清楚,除了他
说出的那些话。
「什么,父亲?」辛格尔不确定地问。
「你不能起诉比伦斯,辛格尔,兰顿家的人不能再做任何对不起希林家的事。」他的父亲说。
辛格尔怔了一下,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我杀了他父亲,我的弟弟,只因为我那些孩子气的嫉妒和猜疑,比伦斯迄今仍在恨我……」那人喃喃地说:「现在
,该是他讨回去的时候了。」
「可他刺杀我,难道我们就这样放任,什么也不做?」辛格尔问。「也许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想要的是皇位
,父亲。」
埃里克用一副平静的眼神看着他,他总认为那是一种沉静稳重的神色,但现在,他突然发现那是冷漠厌倦的眼神。
「你还不明白吗,辛格尔,这条人命是我们欠他的。」
辛格尔觉得心跳都停止了,他张了张唇,努力控制住声音。「你是说……父亲,你是说……你想让我死了,把命还给
希林家的人吗?」
对方漆黑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辛格尔觉得无法呼吸,像是有巨大的石块压在胸口一般,感到手在不停的
抖,他把杯子放下。
「你活着回来了,儿子。」老人轻声说:「所以我必须告诉你,这帐是我们欠希林家的,所以无论他们做什么,我都
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辛格尔死死盯着自己的手,他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却没有办法让自己的神志从那激烈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他突然想
起克里斯最后说的话,他说「回去你就会明白的」,现在,他的确明白了。
「你知道的……」他喃喃地说:「你知道他们想杀我,你同意他们这么做的……」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鲜血渗出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么多年的教育,让他不愿在任何人面前哭泣,所以他能做的,仅仅是低着头坐在那里,张大眼睛看着地面,鲜血流
出也没有感觉。
他记得克里斯用枪指着他时复杂的眼神,一个首席飞行员凭什么要背叛王室呢?太简单了,因为他根本没有背叛,是
父亲让他这么干的!是现任的皇帝殿下默许的……也许是亲自参与的……谋杀……
「我们欠他们一条命……」老皇帝喃喃地说。
所以就要我去还吗?所以,你就策划了一手杀死我吗!辛格尔在心里头大吼,可是他一个字也没说出来,鲜血滴到地
上,落在两脚之间,在地毯上渗出殷殷的红色,他只是死死盯着它。
没有人背叛,没有人背叛,只是因为我是一个该死的人,不再被需要的人……
「里卡多啊,是个很好的孩子,我怎么会想要杀死他呢,他很喜欢我这个哥哥,只是太骄傲了不愿意说……」那个人
喃喃地说,陷在过去的记忆里。「比伦斯和他长得特别像,性子也是。我不能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他和里卡多那么
像,流着同样的血……」
我是什么?我是什么?辛格尔死死盯着地面,脑袋里不停轰鸣着这句话,我难道不是你的儿子吗?我难道就是应该为
此死去的吗!?
「你是我的亲骨肉。」那人说:「所以你的命,可以偿还一些那血债。」
「还会……有下一次刺杀吗?」辛格尔听到自己说。
「是的。」埃里克说。
辛格尔抬起头看他,他的父亲,他总认为他是爱他的,只是性格过于安静了,无法适应皇帝的职位,可现在,他突然
意识到并不是如此。
他感到浑身发冷,不停发抖,他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冷、如此无助过。
「你就这么……希望我死吗?」他用哀求的语调说。
「你是个好孩子。」埃里克轻声说。
辛格尔闭上眼睛,就这么过了几秒,他轻轻站起来,无声地走了出去。
埃里克疯了吗?是的,他疯了,辛格尔冷静地告诉自己。
他一直太过忧郁,总是长时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从不愿意处理政事。
虽然他仍在位,但是好些年了,这个国家皇帝所应该执行的工作,全是辛格尔在完成,他没有什么少年时代,也没有
真正的老师或是实习期,在他还是个孩子时,就开始磕磕碰碰地处理真正的国家大事了。
而他的父亲,就这么整天待在寝宫里回忆过去,那么的忧郁和不快乐。
他努力想把一切做好,他是他的父亲,他希望他快乐一点。虽然那个人从不愿真正和自己亲密起来,所以他会做他所
有能做的,处理好父亲应该做的工作,让他轻松起来,能看到他的国家繁荣和安定。
但他从没想到,那人也许根本从不关心那些事。
以前埃里克不处理政事,他太过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但辛格尔想他好歹知道,这个国家,不是他用来处理自己忧郁心
事的赠品,可以拿来为他多年前犯下的错误赎罪,这是无数活生生人类的幸福和安定,是他们快乐和生存的根本。
他该是知道的,身为这个国家的皇帝是你的责任和义务,这个国家并不是属于你的——你才是属于它的。
这么多年来,那个人钻到自己思想的牛角尖里,越钻越深,根本无法回头,直到得出这么一个荒唐的结论。干出一件
他没有权利干的事……
辛格尔在大门口站定脚步,他一手扶着墙,再也走不动。背脊再不像以往那般挺拔,即使在最糟糕的时候,他总是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