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像是丝丝缕缕的针,一点一点地刺进周似的骨髓里,细微却又不可忽略。
恍然间,周似的目光变得阴冷了起来,眼底深处一抹淡淡的光被埋没在了这份阴戾之后,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声音低沉地说,“把他带过来。”
吴卓的手被捆在身后,他的表情很平静,面对站在一旁的林之彬,吴卓只是笑笑,对林之彬说,“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了不是么……”
声音喃喃如同远古的风声。
在走进那扇门的另一端之前,吴卓再次转过头来盯着林之彬,目光闪烁,“别忘记你答应我的。”然后绽放开一个笑容,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
林之彬命令自己深呼吸,然后再深呼吸,片刻之后,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恩。”
“砰”的一声,吴卓被人推到在了地上,他困难地抬起头,额上留下几滴液滴——他不知道那是汗还是血。越来越模糊的视野已经无法分辨出颜色,身上的每一处钝痛都刺激着他的神经,皮肤滚烫,呼吸起来都异常的困难,伴着粘稠的喘息。
周似漠然地看着眼前躺在地上呼吸都显得困难的年轻人,嘴角泛起一丝嗜血的微笑。
他声音沙哑,语调冷漠地说,“是你开的枪?”
吴卓挑衅一般地抬起头,目光模糊地落在周似的脸上,沉默了片刻之后浅浅地勾起嘴角,轻声说,“是。”
话音未落,周似迅速地走进吴卓,紧接着扯住他的头发,手指慢慢地握紧,眯起眼睛语调阴冷地重复了一遍,“是你开的枪?”吴卓把头偏到另一边,然后语调不屑地又一次回答,“是。”
未等吴卓反应过来,周似一个拳头狠力地打了下去,吴卓原本偏着的脑袋被旋起的风而带向另一边,整个人朝后滚了几圈。
吴卓忍不住把整个人蜷缩起来,然后皱起眉咳了几声。他的目光渐渐落到站在周似身后处在阴影里的,仿佛要和黑暗融为一体而一直沉默地男子,淡淡地扬起了笑容。
周似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吴卓,随后用手指了指林之彬说,“你来。”
林之彬迅速地把头抬起,眼中是若隐若现的、无尽的黑。
吴卓朝着他淡淡地笑,眼中是他们在警队时不曾开口明说的默契与信任。
银色的枪体在林之彬的手中仿佛有了灵性,他举起枪,目光闪烁。吴卓看着林之彬,黑黝黝的枪口无声并且无情地对着自己,就像在宣告着他的死亡。他咧了咧嘴,露出了两颗洁白的小虎牙,笑容干净而澄澈,没有带着任何的情绪,只是笑,似乎是预示着某种救赎。
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扣紧,周似沙哑而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脸上阴影覆盖,他轻声地补充道,“五枪。”
林之彬不易察觉地呼了一口气,心中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一般的感觉,他沉默地望向吴卓,后者还是那样的笑,眼中还是对于林之彬的信任。
“不要忘记了……”
紧接着扳机扣动,连续五声的闷响,吴卓的笑容定格在脸上。
周似的眼睛微眯,目光投向了另一旁斑驳的墙壁,一如刚开始时的姿势。吴卓的尸体已被人清理走,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而其他位置却干净的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
夜色还是混沌的如同没有洗濯过的黑曜石。
林之彬的眉眼低垂,眼瞳深得如同化不开的墨。他想起了前天与吴卓见面时的场景。
“知道为什么我会离开警队么……”吴卓手中端着一杯水,然后把手臂靠在栏杆上仰望着蓝天,声音很轻,“我以为是他们背叛了我……”
吴卓把头转过来,朝着林之彬笑。
“那时候没有肯帮我……就像是他们都需要一个可以替罪的羔羊。”吴卓把手中的被子晃了晃,透过玻璃的阳光闪烁得耀眼,硬生生地刺痛了人的眼睛。紧接着吴卓走进林之彬,一把拦住他的肩,递过一个小小的手机饰品,说,“帮我把这个转交给莹馨。”
吴卓的眼很明亮,目光直射进林之彬的心里。
林之彬皱了皱眉,然后盯住吴卓问,“你要去做什么?”声音冷静而温和。就如同他们在警队时,总是两个人合作搭档着完成各种任务时候的对话。
“我错得太多了……”吴卓轻声地说,接着把杯中的水全部饮尽。“也许这样可以赎罪吧……”
林之彬一把抓住吴卓揽在自己肩上的手,一字一句地盯着吴卓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吴卓摇摇脑袋对着林之彬笑,琥珀色的眼瞳仿佛可以看进林之彬的心底,他浅笑地说,“你不是想报仇吗?我帮你阿……”他把手从林之彬的牵制中挣脱,然后活动了一下手腕说道,“如果到时候需要杀了我,别犹豫开枪。”
随后他往前走了几步再转过头来,认真地说,“那是我的赎罪,别忘记了……”
林之彬把枪一声不吭地收起,身手干练得如同最适合生存在黑夜中凌厉凶狠的鹰。接着他转过身,跟在周似的后面走了出去。
他的目光又开始闪烁,眼底弥漫出一层无人看透的浓雾。
林之彬静静地跟在周似的后面走着,脑海里是在警队时与吴卓一起度过的分分秒秒。在自己最低迷的时候,吴卓那活力的笑;在任务时,他充满信任的目光;以及后来自己任务归来时,听见吴卓走后的那种不可置信。
他放下枪,笑着望着自己说,“……你为什么不在。”
林之彬把手伸进口袋里,里面是吴卓请求自己转交给李莹馨的手机吊链。他沉沉地呼吸,眼前是吴卓死前无人看见的手势。
那个刹那,吴卓的手指摆出了只有他与林之彬才明白的手势。吴卓说,谢谢。
“或许第一个人是我的误伤,但后来的一切,却并非无意的不是么……”他轻轻地笑,声音里不再是初见时的轻快,“算是我的赎罪吧……”
第二十章
徐澈推开车门,看见远处不算紧密的人群。他看了一眼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周似,径直走向了站在远离人群、独自站在树下的林之彬。林之彬的手上夹着烟,但是也仅仅只是这样夹着,双眼迷离地望着远处周似站的地方。
徐澈慢慢地靠近他,最后站定在林之彬的身边,背靠着树干缓缓地屈起膝盖蹲下。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陈安远的时候,那一头黑色的短发清隽地飘扬在风中,自己总是能够在他身边感受到一种莫名的依赖。尽管后来不清楚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变化了性格,但徐澈很清楚,陈安远对于自己,一直是一种保护的态度。
徐澈慢慢地把手环住自己的脑袋,最后无声地低了下去。周围的风很凉,刮着刮着让人的心也不禁一点点地颤抖了起来。喉口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冷得渗人。他一点一点地调节着自己的呼吸,但是指尖还是不住地颤动,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般,一下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陈安远那淡淡的笑容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抓住。
林之彬低头望了徐澈一会,随后平静地摁灭了烟头,把它弹向不远处,看着那缕缕的轻烟消散在风中,他又仰面望了望天,朵朵的浮云悠闲自在漂浮的样子仿佛这个天空之下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他也蹲了下来,伸出手环住徐澈,想要张开口说些什么,但是所有音节到了空中却化为了无声,林之彬无奈地笑笑,他的环住徐澈的手渐渐僵硬了起来。
有什么资格谈安慰。
徐澈慢慢平缓了呼吸,接着抬起头看着林之彬,口中喃喃,“远哥不是坏人……”他把头靠在林之彬的肩膀上,目光顺着人群望去,看见周似冷峻的脸庞紧紧地盯着某个地方,平静的眼眸中是越来越深的灰。
徐澈把眼睛慢慢合上,努力汲取着周围有些稀薄的空气,旁边林之彬身上传来的温度让他想要抓紧,陈安远平静的眼又一次地浮现在眼前。
“为什么就这么死了……”徐澈的声音里终于有了隐隐的哽咽,接着他把头埋在林之彬的颈间,林之彬觉得脖颈上似乎有着微微的凉意。
林之彬犹豫着,过了片刻他终于颓然一般地把手伸到徐澈的头上轻轻地揉了起来,栗色的短发有着柔软的质地,穿过其间似乎能让自己找到某种慰藉。
他的另一只手无人察觉的握紧,用力之大似乎要将指甲镶进肉里。
地上的杂草一点点的摩挲着林之彬握紧的拳头,点点的血丝沿着手掌的边缘流下,林之彬想起父亲死的时候,那身上交错纵横的血迹。他的目光越来越深,像是一个黑洞要将远处的人群一存一寸的吸了进去。
然后林之彬轻微地把自己的手一点点收回,任徐澈靠在自己的肩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冰凉的风拂过面庞,林之彬的眼睛盯着树冠上因为支离的树影而斑驳的光线,接着眉宇间又挂上了一抹温和。
远处的人有着自己的慰藉,那么父亲呢?
“谁去思念他……”无意识地轻声说出这句话,林之彬的目光再次落到徐澈的栗色短发上,神色复杂。
葬礼结束的时候,周似看着散去的人群,突然觉得似乎丢失了什么东西,他望着自己空闲的左手,一直盯着,像是要将它看穿,紧接着晚风吹过自己的手,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徐澈靠在林之彬的肩膀上,心情慢慢地平缓下来。他想起陈安远,但风一遍遍地把那个人的声音带向远处,变得模糊而遥远。过了也许是几小时,也许是几分钟,他觉得四周都渐渐地暗了下来,然后沉沉的暗色天幕上挂起了几点稀星。
林之彬靠在树干上,晚风吹向自己,丝丝的有些凉。左手上的伤口已经没有了痛觉,但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还在不断地断裂开来,一点一点的,细微却不可忽视。
徐澈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林之彬再次用手揽住了徐澈。
徐澈惊讶地僵硬了一下,在刚才,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动作对于自己有什么含义。但换到心情已经开始逐渐平复的现在,林之彬的这个动作让徐澈有些微的不适应。
于是他尴尬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但林之彬的手却突然用起了劲。
“别动,就这样……陪我一会……”头顶上传来林之彬的声音,淡淡的有些遥远,一如晚风的微凉。
林之彬看着远处下午人群所在的方向,眼眸里是深深的黑。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平静的样子里是连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心悸。左手上的伤口早已止住了疼痛,但身体上还是有些地方难以忍受,他突然发觉,那也许是心有些痛。
他揽紧了徐澈,接着闭紧了眼。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希望此刻有个人陪。
至少不用让自己一人去面对那庞大的虚空。
时间在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中慢慢流逝而过,静静的样子就如同沙漏里温顺的流沙,肉眼可见的润滑,像是丝绸拂过人心。徐澈安静地看着天空,星星点点的亮光在空中闪烁,他听见自己身体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响。
与陈安远度过的分分秒秒都如同无声的老式电影,刺刺拉拉的一晃眼就过去了,模糊的影像甚至让自己无法辨析原来那些都是曾经的自己。他听见林之彬细微的呼吸声,沉沉的似乎是无尽而深沉的海面。
接着徐澈握了握拳,抬起头对林之彬轻声地说,“走吧……很晚了。”
林之彬慢慢地睁开眼,黑暗的四周里,唯一的明亮是徐澈的眼。
他沉默地站起身,首先往山下走去。高高的杂草踩在脚下是低低的折断的声音,瞬间就失去了那份挺拔和韧劲。徐澈走上前去,用力拍了拍林之彬的肩膀,然后露出一个干净而纯粹的笑容。
笑容像是一条河流缓缓地流过林之彬的心,然后汇聚成了一丝不可忽视的温暖。
突然,徐澈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皱了皱眉接起,“姐?什么……好,等等。”
然后徐澈朝林之彬无奈地笑笑,说,“似哥喝醉了。”接着抓起林之彬的手就向停车的方向跑去。被徐澈牵制着的林之彬目光停留在被他握紧的手上,那被紧紧握住的感觉只在子嫣和父亲身上感受到过。
一种被信赖着的巨大包容。
他紧了紧眉头,盯着身处前面的徐澈那淡淡的栗色头发,然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随后似乎所有的脆弱都随着夜风慢慢地消散在山野中。
周似漠然地看着那被夜色笼罩着的花园,被秋风刮落的各种花卉残枝显得异常寥落。胸中恶心的感觉久久无法散去。他用力眯起眼想要看清眼前那应该是自己十分熟悉和信任的人影,但越来越清晰的四周却无法突显出那个人的样子,周似甚至无法在此刻告诉自己,那应该是什么人。
在葬礼过后,一种强烈却让自己无法理解的想法不断地盘旋在周似的脑海。
有个声音在说,自己似乎是错过了什么。
随后,他慢慢地直起了身,一下子将在他身边坐着的徐清柔牵制住,巨大的烦厌充斥着他的脑海,他只是模糊地想要做些什么,来抵御那不断蚕食着自己内心勇气的虚影。
他用力地把女子的手按在沙发上,然后并未清醒的双眼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法看清眼前的人的样子,即使那不是虚影。但周似已经不想去深究此刻眼前的人长什么模样,他只是用力地啃食着女子温润的唇,不停的喃喃,“那个人……到底是……谁……”
之后恍惚的神智让他忽略了身前女子那惊恐的双眼。
一切似乎都要泯灭在黑暗里。
第二十一章
徐清柔恐惧看着眼前倍感陌生的男子,他深灰色的眼眸萦绕着的是沉沉的雾气,紧紧锁住的眉头带来一种厚重的压力,她只是颤抖着不断地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细微的挪动,最后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细小的哽咽声回荡在喉咙里。
黑暗中,周似毫不费劲地将徐清柔按倒在地,混杂着重重酒气的气息吹在徐清柔的脸上,徐清柔不禁用力地咬紧了嘴唇。她盯着头顶上没有开启的吊灯,慢慢红了眼眶。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让混沌中的周似感觉到熟悉,于是他微微直起身,用力甩了甩头希望看见眼前人的模样。
而徐澈撞开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他飞快地冲向衣衫褴褛的姐姐,用力地将周似稍显无力的四肢推开,用手擦拭掉徐清柔脸上的泪痕。
周似被一股力弹开,剧烈的头痛让他无法分辨出什么,耳畔传来一阵阵的蜂鸣,于是他皱紧了眉把拳头握紧,直直地挥了出去,带起了犀利的拳风。
徐澈没有想到周似还有力气站起来,所以当他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因为面朝周似而早一步看清动作的徐清柔已经死死咬住嘴唇护在了徐澈身上,闭着眼等待着痛楚降临。只是那拳头没有如期的降落,趁着空挡,徐澈迅速地把姐姐挡在了身后。
林之彬皱紧着眉将周似的手钳制住,他身上重重的酒气让林之彬有些难以适应。林之彬把周似架着,转过头来问徐澈,“房间?”
“呃……”徐澈看了看几近陌生的房间,有些答不上来。
“二楼左转第一间。”泪痕依旧未从脸上散去的徐清柔慢慢站起来,对林之彬微笑了一下,声音低低的说。
林之彬朝徐清柔点了点头,按着她所说的位置揽着周似走了过去。徐清柔将身上的衣服理好,随后也一步步地跟着。当他们将精疲力竭的周似安顿好以后,徐澈从下面跑上来抓住徐清柔的手,皱着眉头问道,“姐,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