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沙曼很无辜。
但命运岂非从一开始就已改变?沙曼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已经被宫九和叶孤城认定“有罪”了,她在他们眼里,从最开始就是个“背叛者”——此间因果,前世今生,又有谁说得清呢。
宫九进了船舱里,便迎面遇上了沙曼。
沙曼的容貌很美,美到……即使宫九根本不可能原谅她,却也忍不住在心下暗赞一声。
此时沙曼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青涩而纯美、还带着几分忧伤和彷徨,看着便让人怜惜。她就那样娉娉袅袅地移步过来,脸色苍白、依稀还挂着泪痕。
带着一副恍恍惚惚的表情,沙曼好似没看到宫九一般径自走着,却在两人擦肩而过时,忽然脚步不稳地往宫九这边倒了下来。
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不会放任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子摔在地上,更不舍得错过这一场温香软玉的惊喜——宫九……自然还算比较正常……于是他立时一伸手,便把沙曼抱进了怀里。
两人四目相对,宫九的表情温柔又怜惜,沙曼的脸便慢慢地红了,就好似一朵绝美的花忽而盛开一般,简直让人移不开脸去。
宫九看着这样的沙曼,心里惊奇极了——看来他还不够懂沙曼,他小看了她……男人总是容易小看女人,直到宫九死过一次,才真正晓得了“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的道理。
沙曼的演技简直是天生而来、出类而拔萃:前世宫九从旁人的手里把沙曼“抢”了过来,未免宫九只是一时兴起、又“挟恩”而不把她看得太重,沙曼便以高贵和凛然不可侵犯的态度来对待宫九,表现出一种“我感激你,却不会轻易以身相许”的意思,使得宫九又惊又奇,既对她生出了兴趣,又不会随意地冒犯她——倘若不是宫九,而换了另一个男人,恐怕就会慢慢地落入沙曼的陷阱里,对她越发地爱重了。那么两人最后水到渠成,或者真能成为一对“神仙眷侣”也难说……但前提是他们夫妻俩不会遇上什么大难,否则一旦大难当头,以沙曼的秉性绝对会抛夫弃子、另攀高枝。
像沙曼这样的女人聪明、自私、冷静而薄情,总知道什么是对她最好的。若非是宫九身有怪癖,以他的权势、才貌和武功,绝对是值得相许的良人……沙曼只是想抓住这样一个夫婿而已,但宫九的“内在”却令沙曼既害怕又恶心,所以她只能蛰伏下来、静待良机,等待一个能带她出“火坑”的人,并最终在十年后选定了陆小凤。
陆小凤是个浪子,风流多情,他从来不会为某一朵花而停留——可沙曼会不会就是他的最后一朵花?宫九不知道,但他居然霎时间便有了这样的猜想……以沙曼的手段,当真难说。
不过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陆小凤其实也是个悲剧——纵然他运气再好,难道会一直好么?他的武功再高,难道他不会老么?他的朋友很多,但难道他真的就不会失败?如果他失败了,那么沙曼……只会落井下石!想到此处,宫九幸灾乐祸又得意地笑了,如果沙曼真能让陆小凤吃瘪,那是多么有趣的事啊!
不得不说,沙曼其实很厉害,否则似宫九这样的人,又怎会在她手里栽了跟头?
宫九蓦然发觉他自己竟是有点儿佩服沙曼了,这一次他没有去救沙曼,是沙曼“倒贴”了上来,所以沙曼就变换了策略,以这么一副柔弱的样子来博取宫九的怜惜——那么她这一次最终的目标,莫不是让宫九对她“因怜生爱”?
哎呀呀,果然不能小看女人啊……宫九忽而大生兴趣,表情更加温柔地看向沙曼,柔声道:“姑娘身体不适么?如此佳人,可要多多爱惜自己啊,否则岂不令人心疼?”
宫九这话中分明带了讽刺和调戏之意,但他的语气太过认真,表情又是那样地深情,以至于沙曼全然没有怀疑,她的脸已经红得像熟透的蜜桃一般诱人了。
沙曼轻轻地挣动了两下,宫九会意地松开手,又扶她站稳,这时沙曼才姿态优美地俯了俯身子,微启红唇,轻声慢语,说:“承蒙公子相助,沙曼感激不尽……”说着又红了眼眶,微微哽咽道:“只是沙曼当真不知该往何处去,天地茫茫,可我却如浮萍一般无根可依……”接着再是一副故作坚强的表情,只听她说道:“是以小女子心神恍惚、彷徨不安,这才一个不小心……我并非是身体不适,公子不必担心……”
宫九心内暗赞沙曼这出戏演得当真精彩,便顺着她的话,眼中流露出情意,慨然说道:“沙曼姑娘既无去处,若不嫌弃,却不妨暂时跟着我,只要我宫九尚有一口气在,自也能护着姑娘一世安康无忧。”宫九的承诺……能信么?
沙曼又惊又喜,迷蒙的美目朝宫九投去一个盈盈眼波后,说:“公子……沙曼得遇公子,当真是上天垂怜……”
宫九温柔浅笑:“沙曼,我这样叫你,你以后便喊我九公子罢。”
“九公子。”沙曼这一声喊得宫九险些连骨头都酥了。
于是两人又是好一番眉来眼去、情意绵绵,宫九亲自送沙曼回房去,再度你来我往、好一番磨蹭,这才饱含笑意地出了沙曼的舱门。
才一出门,宫九的笑意就收了。
方才沙曼倒在他怀中的时候,宫九霎时间想到了一个报仇的好方法——以他宫九的身份和能力,倘若亲自出手杀掉沙曼,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但那样岂非无趣得很?
再说了,沙曼这样一个大美人,这辈子也还来不及“背叛”宫九,就这么杀了岂不更是可惜得很?
如果能让沙曼真正地爱上他,那才有趣呢……不过那实在是很难……因为沙曼这种女人最不好打动了……宫九摸着下巴,无奈地想着。再加上此时的宫九对叶孤城的兴趣还远大于沙曼,他缠着叶孤城都来不及了,哪儿有那么多闲工夫去征服沙曼的心呢?是以只要能让沙曼对他略有好感也就是了……宫九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坏主意,笑得好似一只偷了腥的猫。
宫九晃荡着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路过叶孤城的房门口时忽然顿了顿,换上了一副温文尔雅的表情,敲了两下门,问:“叶城主,不知可有时间和雅兴与在下手谈几局?”
里面沉默了一阵,传来一声淡淡的招呼:“请进。”宫九又笑了起来。
此时船行江上,乘风破浪,只需一日有余,便能到达下一个热闹繁华的港口城镇了。
第八章:杀手
船靠岸时正是傍晚时分,红霞漫天,华灯初上。
叶孤城的侍从们当先下船去准备食宿事宜,而后叶孤城也以一副完全符合“天外飞仙”的姿态缓缓地走下了船,岸边的人见了,都不由得揉了揉眼睛,怀疑他们是不是看到天外的仙神降临了人间。
紧随其后的自然是宫九,同样是一身白衣若雪,穿在宫九身上却绝不是那种飘渺若仙亦或是孤高冰洁的感觉,宫九的神态和动作都是那么地温文且潇洒,最大的区别是,他的手里执了一把折扇,就像是一个富贵世家的公子哥儿,而非是江湖中人。
宫九手腕轻摇,“唰“地一下便抖开了手里的折扇,带着一种风流的感觉晃了晃,笑问:“叶城主久在海外,不知是否初来此地?”
叶孤城假作没有看到宫九那一脸荡漾的笑容,淡淡颔首道:“确是未曾来过,尚属首次。”
宫九笑眯了眼,略略凑近,以一种带着引诱意味的口气说道:“本公子倒对此地颇为熟悉,不如便由我来做个向导,带叶城主领略一番这城中的极乐之地如何?”
这个拥有港口的城镇也是宫九原计划中的目的地之一,宫九的生意和人手遍布天下,而且还在不停地扩张、壮大着——那么似这般繁华且富有商机的城镇里,又怎么可能没有宫九的产业呢?
既然这城中有宫九的产业,自然也有需要他来处理和拿主意的事,不过如今显然是叶孤城更能引起宫九的兴趣,是以当他被告知这艘船只会在港口停留一晚,明日一早便要转道支流而下时,什么意见也没有——产业什么的宫九多得是,可叶孤城这么有趣的人天底下只有一个,若是这次没跟上,下次可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以宫九的性格,这二者之间根本不需要抉择。
不过宫九随即又想,不如把叶孤城带到他的地盘住一晚,那岂不是两全其美?说不定还能借机亲近一番……这样想着,宫九那温文尔雅的笑容里自然而然地就带上了几分荡漾之意。
而叶孤城闻言却是微微皱眉,心里暗骂:死变态,上次被你拽进青楼那是纯属意外,这次还敢邀请我堂堂的白云城主去逛青楼,活得不耐烦了?!当即冷淡说道:“你若有意,自去便是,恕不奉陪。”
宫九正要再说,沙曼却是刚好也下了船,怯怯地唤了一声:“九公子。”
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似乎下降了不少,宫九不着痕迹地瞥了叶孤城一眼,随即不知死活地给沙曼抛了一个媚眼,笑道:“沙曼,快过来。”果不其然,周围更是冷了几分——宫九暗笑不已:看来叶孤城肯定也对他有意,不然为何会讨厌沙曼呢?
眼看叶孤城已颇不耐烦,抬腿就要走了,宫九连忙拽住叶孤城的袖子,说:“城主误会了,我要带城主去的好地方,沙曼也能去,绝非是青楼楚馆。”
叶孤城冷冷地扫了沙曼一眼,心下依旧不虞,正要拒绝,却忽然眼神一厉,瞬时拔剑在手,剑光如虹、人似白练一般地朝着一颗合抱的大树倏忽而去,及至树前,叶孤城脚步稍稍变换便绕了过去,下一刻那寒气森森的剑尖便刺入了一个黑衣人的咽喉之中。
拔剑之后,叶孤城一跃而上,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便已连杀了三人,将暗藏在这树上的几个杀手都一灭而净。
随即叶孤城立于树枝之上,收剑还鞘,抱剑而立,往来处看去。
此时宫九和沙曼已被一群黑衣人执刀握剑环绕其中,沙曼吓得瑟瑟发抖,死死地窝在宫九怀里恨不能钻进去一般……但下一刻,杀手们还没看清楚宫九的动作,沙曼便已飞了起来,只听她尖叫一声,便飞出了包围圈,落在叶孤城所在的那棵树下,好好地站着——但她已站不稳了,扶着树缓缓地滑坐在地,那姿态是何等的惹人怜惜。
不过宫九没空去怜惜,叶孤城更不可能怜香惜玉,那边已经打了起来。
此时这情形已然再清楚不过了——杀手们的目标是宫九,他们招式凌厉、处处杀机,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宫九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只是使出了轻功闪避而并不还手,随着杀手们的攻势愈发凶狠,宫九的脚步好似也有些乱了……他似乎就快要支持不住了,见此情形,杀手们更是兴奋,刀、剑、暗器全如流水一般地向宫九涌了过去!
难道宫九会被杀手们杀死么?那显然是不可能的——淡定而闲适的、正在树上观战的叶孤城很清楚,宫九的步子看起来像是乱了、仿佛是内力不济又或是因害怕而失常,但事实上那却是更为精妙的一种步法,便连叶孤城也暗自惊叹,瞪大了双眼想要研究一番。
无数的刀、剑和暗器,各种精妙的招数,从一群武功一流的杀手中使了出来,却连宫九的半片衣角也没有挨到。
叶孤城不禁暗自为那些杀手以及幕后指使之人道一声可悲可叹:也只有陆小凤那等运气逆天的人,才能用匪夷所思的方式除掉宫九这妖孽……而在那之前,凡是与宫九为敌的人下场如何……那还需要问么?
到了这个时候,宫九终于是不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其实是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的,但却总让叶孤城觉得虚假而且不正经;现在他不笑了,徒让人觉得十分危险,就连叶孤城也心生警兆,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谁说看起来像富贵公子哥儿的人就不能是高手?又有谁知晓,折扇握在宫九的手中,岂非和宝剑并无差别?
宫九把展开的折扇收了起来,握在手中——那短短的一柄折扇,竟似忽然间就变成了一把利刃,随即是一道白影在杀手之中穿梭着,就好似一条诡异而灵动的蛇,不过片刻,场中所有的杀手都不动了。
宫九停了下来,再度站在了正中,随意而悠闲地抚平了衣服上因打斗而起的微小的褶皱。
所有杀手的颈脖上都多了一道口子,长度分毫不差、短短的、却全都开在最为要害的那一处——临死之前的最后一瞬间,不知这些杀手们是否想到了,之前宫九虽是只用轻功而不还手……但他的手却一直都在摇着扇子呢,就仿佛是一个正在闲庭漫步、吟诗赏月的雅士。
杀手们“咚”地一声,整齐划一地倒下了。血腥味渐渐弥散,宫九动作潇洒地将那扇子又展了开来,遮着大半张脸,深吸了一口气,又享受地呼了出来——这种咸腥的味道,总能让他心生愉悦之情。
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走到树下,宫九微微仰头,喟叹着说:“我被众多杀手围攻,城主却见死不救,可真让人伤心哪。”
叶孤城轻轻一跃,飘然落地,嘴角微挑,带着点儿嘲讽之意,说:“你是要我救你,还是救他们?”宫九的武功果然深不可测,哪儿还需要他来救,真是笑话。
见叶孤城竟是笑了,宫九眼睛一亮,心下微动,正要凑上前去调戏一番,一直瘫坐在树下的沙曼却忽然姿态妙曼地站起身来,扑进了宫九怀里,带着一脸后怕的表情,泪眼迷蒙地看向宫九,说:“九公子……刚刚实在是太危险了……沙曼好担心你……”
宫九的兴致被打断,心下颇为不耐,却不料叶孤城又说:“明明轻而易举,却要故作姿态,徒惹美人忧心,哼。”装模作样什么的最讨厌了。
宫九听得叶孤城那一声冷哼,心里忽而一荡,脱口而出:“怎敢让城主为我忧心……”宫九本来想在“城主”的称呼后缀上“美人”二字,总算还是忍住了,但见叶孤城一怔,立时就要反应过来了,宫九便马上转移话题,说:“本公子之前只是想探探他们的武功招数,推测出究竟是哪路人马在针对我罢了。”
叶孤城决定忽略宫九的那句充满调戏之意的话,以免麻烦,故而淡定地接话,问:“可看出是哪路人马?”
宫九心觉可惜,若非沙曼在此,可真想摸他一把……宫九自己虽然一点儿也不介意被人围观,但叶孤城肯定会介意,遂只得无奈摇头,说:“这些人武功驳杂,共用了二十九种武功招数,而那些武功分属十四个不同门派,却又不是什么秘传绝学,因而暂时不知是受何人指使的。”
沙曼还靠在宫九身上,有些不乐于被忽略,当下接口道:“竟有人要对公子不利,公子可要小心提防啊……”
宫九伸手在沙曼的翘臀上拍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话,说:“在男人说话的时候,女人可不该插嘴。”他的语调温柔缱绻,似在责怪,却更像调情。然而宫九的眼神却是一片清明,面上还闪过一丝不耐和不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