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给叔叔看看。辰潇,这孩子很有灵气,跟你小时候很像。”
“嗯,他是我梦想的延续。我一看见他,就有这种感觉。”辰潇在一边笑。
林奇蹲在小星面前,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小家伙,好好照顾你爸爸,他身体不太好。”
小星点点头。
他知道爸爸身体不好,因为爸爸每天都要吃很多营养药片,所以每次出去买菜,他都帮着拿东西。爸爸吃药的时间,他牢牢记着,如果爸爸忘了,他就提醒。
“好孩子。”林奇站起来,深深的注视着辰潇含笑的脸,吐出一口长气。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林奇一走,小星立刻扑到辰潇怀里,感觉到熟悉的温暖才安下心来。他刚才总觉得,那个叔叔是来带走爸爸的,还好,是他多想了,爸爸没走,爸爸还在这里。
他没有看到辰潇此时表情,淡笑的嘴角带着苦涩。
小巷子里,林奇拐弯之后,忽然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猛力往墙上撞了两下,然后抱着头,身体贴着墙滑落下来,无力的蹲在地上。
辰潇!辰潇!
第 17 章
九月二十一。
那一天是九月二十一日,辰星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后来无数次的想,如果他懂事点,如果他不是那么迟钝,如果他不是一味的只知道沉浸在爸爸给予的温柔呵护当中,这一切,是否会有改变?
不会。他知道。然而,无法不这么想。
世界上没有如果。
我亲爱的爸爸,我将一辈子背负着如果。
林奇的到访似乎是一种预兆,揭开了某些必然发生的事的序幕。
林奇没有再来过,那天之后,家里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过,似乎没什么改变。辰星继续沉浸在他的幸福生活当中。可没过多久,有一天早上,辰潇没有按时起床教他拉琴,辰星一个人拉了两个小时,他才起来。
辰星只当是爸爸忽然想睡个懒觉,却没看到爸爸隐藏的疲累无力。
那天和爸爸吃过饭,爸爸改变了下午学习的计划,父子俩一起拉小提琴,整整一个下午。爸爸教完两条曲子,又给他拉了一段名曲,详细的讲解了曲子的创作背景,作曲人的生平事迹。辰星认真的听着,心下不免疑惑,爸爸以前,很少讲这些的。
“算了,是我着急了。这些以后你自然会懂的。”辰潇讲解完,又笑笑的摸了摸他的头。
“真正的小提琴家,应该有自己的理解,有属于自己的曲子。”过了一会,他又说道。
后来辰潇果然没有再跟他讲那些,辰星也觉得这样挺合适。那些曲子难度级数太高,他还无法驾驭,就算要讲解,也应当是以后的事。爸爸怎么忽然想到跟他讲这些?
很快,他便知道了原因。
过了几天,辰潇的午觉时间延长了,再过几天,有一次他关着门在厕所待了一个小时,出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厉害,人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辰星吓得眼泪当场便流了出来。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辰星是个敏感而聪慧的孩子。这时他明白了,爸爸病了,病得很厉害,爸爸经常吃的那些药,不是他所说的营养药片,而是治病的药。他想看看那些是什么药片,但辰潇一直都将包装上的药名给撕掉,他以前太相信爸爸,才会真的以为,那些只是补身体的药。
辰星很害怕,因为,爸爸已经吃那些药很久了,还在牛角村的时候,他就见过。
辰星没敢让辰潇看出他的害怕,爸爸病了,不能让他再担心。
他趁爸爸熟睡的时候,偷了一点爸爸的药片出来,拿纸包上,请求柳婆婆带他到医院去请医生辨认。医生看了药片,再看了看辰星,将柳婆婆拉到一边悄悄说话,过了一会,柳婆婆出来,辰星递上一张纸,上面有他刚才写的几个字。
婆婆,请告诉我,我有准备。
柳婆婆猛的抱住他,大声哭了起来。
辰星的心一片冰凉。
辰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害怕,回到家中,抱着辰潇不停的流泪,手里的药片被捏碎了散落在地,泪水浸透了辰潇的衣衫。
辰潇轻声问:“都知道了?”
辰星猛力摇头,不顾一切的拖着辰潇上医院,辰潇配合着他折腾,一路上,无奈的目光中带着宠溺。没有人不珍惜生命,医院,他早就去过了。
医生翻着辰潇的病历,面色凝重。辰潇紧紧牵着辰星的手,对医生说:“把结果说出来吧。”
医生说出口的话,辰潇早听过好几遍。不外乎是当年手术控制住的直肠癌,现在复发了,已经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再次手术也许死得更快,化疗延续不了多久的命,白白吃苦,不如回家好好休养,吃点药,也许可以久活一两个月。
辰潇低头对肿着眼睛的辰星笑:“小星,你得学会坚强。”
辰星哭得昏天暗地,仿佛要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小时候,遭受到那么残忍的事,他都没有这么哭过。
可到了第二天,他就没有再哭。
辰潇表现得很淡然,似乎毫不在乎即将流逝的生命。他仍然教辰星拉琴,详细指导技法的毛病,情感的变化以及宣泄方法,辰星用心的听,用心的练琴。
如果不是辰潇越来越重的睡眠,越来越少的食欲,在洗手间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体越来越消瘦,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们的生活看起来真的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时间的脚步无法留住,终于到了那一天,九月二十一日。
辰潇这天起得比较早,他靠在躺椅上休息,辰星在树下拉琴。这个天气,早上的太阳暖暖的,望着树下的孩子,辰潇淡淡的笑,最后的日子有这个孩子的陪伴,没什么可遗憾的。
辰潇缓缓的闭上眼睛,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小睡了一觉,辰潇忽然有了精神,让辰星拿来他的小提琴。
苍白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宝贝的琴身,像抚摸情人的肌肤。
辰潇闭眼,夹琴,运弓,一曲辰星从未听过的曲子流泻出来。
音乐一开始的进入,便带着隐秘感,然后逐渐跳跃,似害羞,似调皮……辰星恍然间,想到了天上的星星,他们的眼睛眨啊眨啊,发出淡淡的星光……曲子进入高潮,辰潇激烈的运弓,手指快速按弦,每一个指节都在挥洒生命般的跳动,辰星仿佛看见了繁星点点的星空,大大小小的星星簇拥着最耀眼的一颗,在激烈的乐声中,群星共舞!
曲声转弱,天亮了,星光散去,小鸟开始鸣叫,小草上带着露珠,万物苏醒,孩子们歌唱,而星星,等待下一次耀眼的时机……
辰潇放下琴,脸色因为刚才的用力而泛起淡淡的红色。
“终于完成了。”
“小星,这首曲子,我从看见你的那一天,就开始写,一直写了四年多,直到今天,才把结尾部分完成。”辰潇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曲名叫辰星,用你的名字命名。这是我专门为小星写的。喜欢吗?”
辰星用力点头,似乎在爸爸的眼中,看到了闪烁的星光。
“喜欢就好,爸爸把他送给你。”
“小星,对不起,爸爸以后不能陪你了。我很抱歉,不能继续教你练琴,不能看到你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可我知道,小星,永远是所有星辰中最亮的一颗。”
辰潇用指腹轻轻抹去辰星眼角的晶莹,那手指,瘦的只剩下突出的骨节,“傻孩子,别哭,也别怨,一切都是缘。”
“世事都有两面,在你看来,是病魔夺走我的生命,可如果我没病,就不会想去山村,就不会遇到你,不会和你结下这父子缘,不会找到我梦想的延续。”
“小星,我的梦想交给你了,你要帮我完成。我希望,属于我们父子的小提琴声,能传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以后,我就生活在小星的乐声中,和你一起飞扬。”
“别哭了,好吗?别让爸爸担心。”
辰潇无奈的擦着孩子源源不绝的泪水,“叫我一声爸爸吧,你再不叫,我就没机会听了。”
“爸……爸……”辰星艰难的叫着,一出了声,无声的哭泣转为哽咽。
“爸爸……爸爸……”不要离开我……
“好孩子。”
辰潇似乎累了,语声变得疲倦,“去吧,给爸爸拉一曲小星星,爸爸想听。”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伴着琴声,含糊不清的童谣从辰星嘴里哼出,断断续续的,唱了一遍又一遍。
太阳升上高空时,辰星回头,看见辰潇安静的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毛毯,毛毯上,放着他心爱的小提琴。辰潇的手,放在小提琴的琴身上。
阳光下,辰潇维持着淡淡的笑意,透明的皮肤镀上一层暖光。一片树叶飞来,落在毛毯边。
辰星流着泪,边唱边拉,唱到声音嘶哑,拉到双手僵硬,拉到夜色降临。
爸爸,我发誓,会实现您的梦想。
辰潇给辰星留下一个盒子,盒子里都是他多年来的创作和心得。盒子上,有一封信。
“小星,爸爸没有走,爸爸的生命,将延续在你的琴声中……
孩子,以后要学会坚强,不要害怕,不要软弱。其实,你早就能发声了吧?你的眼睛变得那么明亮,怎么可能还不会说话?爸爸不怪你,爸爸只是心疼,自责爸爸不能给你完整的安全感。你不敢让别人知道你会说话,是怕爸爸离开你,这样的你,让爸爸怎么放心?
傻孩子,爸爸不是同情你,无论你会不会说话,你要记住,爸爸都爱你。
生活关闭了你的窗户,一定会给你打开另外一扇门。爸爸不在了,如果你以后碰到困境,不要灰心,不要放弃,人生不可能只有黑暗,就算黑暗的时间长一点,阳光也总会照进来。
小星,爸爸的儿子,你会走出属于自己的路来。
……”
辰星永远记得那个日子,记得那曲《辰星》,记得那把小提琴,记得那修长的手指,记得那消瘦的身形,甚至,记得那床毛毯,那片树叶。
以及那封信。
后来的事,他不愿记住。
辰潇走后,他被动的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再到另一个地方……那些事情,他不愿回想。当身处浓重的黑暗中时,当差点绝望时,是爸爸的那些话,让他撑了下来。
生活关闭了你的窗户,一定会给你打开另外一扇门。不要害怕,不要软弱,不要灰心,不要放弃,要学会坚强。人生不可能只有黑暗,就算黑暗的时间长一点,阳光也总会照进来。
黑暗有多长,辰星忘了。他只记得,后来,遇到了那个男人,就像黑暗中的一缕阳光照在他身上,强势的打上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那年他十岁。
——第一卷·流落在凡尘的星子·完——
第二卷:海棠花中的流萤
第 18 章
“萧少,这边请。”
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迎上几个人,语气谄媚。他谄媚的对象不是这一群人,而是被几人围在中间的那个冷峻男人。
冷峻男人微微颔首,率先走出,布置奢华的通道为他衬托出一种华美的贵气。中年男人小心翼翼的跟在后方不远处。他本也是算得上有身份的人,可面对这个男人,只能将谄媚进行到底了。
“萧少放心,我预定的是蓝魅特级包厢,这里不会有别人来。”
一行人踩着柔软的羊毛地毯,来到尽头一扇门前,中年男人推开门,殷勤的请人入内。蓝魅是H城最大最奢华的俱乐部,名副其实的销金窝,萧少如今的身份,不太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所。
“书华,你和我进去。”萧烨边走边吩咐,离他最近的一名年轻男子领命跟上,中年男人最后关门。其余人尽责的守在门口。
等人落座后,中年男人开口,“萧少,您能从百忙之中抽时间出来,鄙人不甚荣幸。我知道一般的东西入不了您的眼,这里的拍卖会很有特色,所以冒昧将您请到这来了。”
“张总,不需要这么客气。”萧烨淡淡回复。
“应该的应该的,您能赏光,我算是上辈子积德了。”
这话说的是夸张了,问题是张总心里紧张啊!
萧议员看起来温和儒雅,可他的公子萧少和他完全相反,常年一张冷脸,眼中似有坚冰,面无表情,外人轻易看不出情绪——说白了,就是一面瘫。张总吃不准萧烨的想法,只能尽量的客气。
坐在萧烨旁边的齐书华开口:“张总,说正事吧,萧少的时间很宝贵。”
“是是。两位喝点什么?”
齐书华按下茶几上的按钮,“两杯草莓果汁。”抬头对吃惊的张总笑笑,“萧少不喝酒。”
萧少不喝酒,喝草莓汁……张总眨着黄豆小眼,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萧烨皱眉,透出一丝不耐烦,“张总。”
张总是在生意场上浸淫了十几年的人,很快意识到不妥,忙休整神色,道:“萧少,那我就直说了。今天请萧少来,是为了港口运船一事。萧家这次成立海运公司,对B国经济增长是件大事情,可您知道,我们公司是靠运船吃饭的,您这样一垄断,我们的船会面临生存的危机……”
“这些都是废话。我的海运公司合法手续齐全。”
张总擦汗,“知道知道,我没说您哪儿做得不对。我只是想请萧少给个机会,把一些您不想接的小单子交给我的船队,利润对半分,我知道您看不上这点利润,可对我来说却是一条活路,算是给口饭吃。”
“计划得不错。”萧烨的声音蓦地冷了下来,冷得张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齐书华的眼神跟着转冷,利剑般的射向张总,可怜的肥胖人士在室内无形的压力之下,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颗钉子大小。
张总的算盘其实很简单,利润算个屁,重点是得到萧家的授权,人家不免猜测他和萧家是否攀上什么交情,以后在其他生意中好顺利捞钱。
他知道这点小算计肯定瞒不过对方,才极尽讨好之能色。实际上他原本是不抱希望的,谁知道放弃似的的递了邀请帖,竟会得到回应。
可现在看来,别说那些利益了,连小命都有危险。
张总心里暗暗叫苦,出门前他分明求了神问了卦的,说是一切大吉啊,怎么就不灵呢?不然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将那些话说出口。
正当室内温度降至冰点之时,有人送果汁进来了。此人迟钝得可以,放下果汁还不知道逃命,反而殷勤的推销起店里的红牌公关来。
“几位来到蓝魅,不可能是专门来喝果汁的吧,虽然我们这里的草莓汁是最鲜美的,然而说到最可口,当然是新到的红牌琳和凯了。两位公关姿容绝对一流,一男一女,无论好哪口都能满足你,当然,如果你想一起来,也不是不可以的啦……琳和凯可是只招待高级VIP包厢的,保证不会让客人失望,伺候得你舒服……”
“闭嘴!这就是蓝魅的服务?”室内温度持续下降。
侍者眨眨眼,“是对萧少您的特别服务。当然,还有您身边这位。”说完,抛了个媚眼过去,齐书华顿时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张总目瞪口呆,让他晕了吧,蓝魅的侍者?蓝魅的侍者不是最识趣,最让客人没有存在感的吗?这个人,这个人没穿侍者制服……
“你……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