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风来+番外——拐枣
拐枣  发于:2011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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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帆知道他说的是程渺,自己也有些难受,原本还想问程湛几句,此刻也尴尬地沉默了,只盼望早些到达九玥才好。

二人坐听车驾磕碰着路面疾驰而过的声音,就这么一路静默着过了大约一个时辰。

“卢相,再过十里官道,就是九玥了。”不惑之年的御者喊道。

“这几日有劳先生了,多谢。”卢帆正在给程湛递一瓶补气血的丸药,听得这话,顿时惊喜道。

“卢相——子樯你在延国为相?”程湛先是愣怔,随即笑道,“也难怪,若不是此等尊贵之位,你也不能送什么玉箸

给我。”

卢帆愤然道:“你分明看懂了不是?故作……故作……”

“看懂了又怎么样?我也没有办法不是?三殿下还没有出那鸡鸣狗盗的主意,你自然也无法暗度陈仓了。不过如今是

可以回去了——看样子三殿下必定要返回京都了吧。”程湛颔首笑道,倒了一丸药咽下。

“如今,如今——我,我不想回去了。”卢帆嗫嚅着躲开了程湛的目光,垂着头道,“我在延国做了丞相,卢家,卢

家是不会让我进家门的,再过几年,恐怕连名字也要从族谱上头抹去了……”

程湛笑了笑,只道:“我明白了。”便不再多说其他。

两人正说着,马车却渐渐停住了——“卢相,九玥已至。”御者喊一声,拉开了车帘。

卢帆先起身下马,程湛打那车帘的缝隙望出去,只见城门口立着一队人,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挺拔,同样的着了一身

貂裘锦绣,却显示出与卢帆大相迥异的俊朗姿态。

程湛心下暗忖:这便是延国的皇帝元舒吧。再一瞧,站在元舒身边的,就是三皇子顾珩了——近两年未见,顾珩倒是

出落得精神了不少,脱去了在京都时的孱弱,连笑容也显得自然爽朗了。

卢帆莽莽撞撞从车上跳下去,先给那披着白裘斗篷的顾珩施了大礼,然后才转向元舒,揖礼之后却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元舒也不介意,却向他伸出手来,有些得意道:“朕听信卒回禀了——卢卿可是用了那只犀角?如今……”

卢帆往边上退了三步,跪地不语,只是哆嗦着将那些犀角残片摊在雪地上,犹如碎琼一般流淌着光泽,此时看过去却

格外刺眼。

元舒怔了怔,俯身把碎片一一拾起,又在卢帆耳畔低低地说了句什么,一把将他从雪地里拉了起来。

“殿,殿下,然深来了……”卢帆满脸潮红,似乎再点个火星子就能烧作庭燎,不过依然不忘向顾珩禀告。

顾珩抿着唇摇了摇头,嘴角却似乎隐隐有笑意,又裹紧了白裘,往那马车走去。

程湛此时也强打了精神,从车中走下,也顾不得对方身份和什么礼数,直截了当地将玉珩塞到了顾珩手中:“太子所

托,请三殿下过目。”

顾珩看了看玉珩,笑道:“有劳了。事已至此,也无他法,还烦请然深你先入城歇息,再做打算。”这话说得进退有

据,也让人半分回绝不得。

程湛无法揣测中顾珩到底作何想法,又有了几分把握——不过如此事态依然能够处变不惊,程湛不禁对这个尚未束发

的少年徒增了些许好感,也因此似乎消褪了原本对于所谓“唇红齿白”的男子的恶劣印象。

程湛笑了笑,应了一句“是”,又给元舒行礼。

这位延国年轻的君主元舒并没有程湛设想中的那样高高在上,一边扶了程湛,一边命身边的随侍去安排一应宿食之事

了。

程湛心中焦急,也无意仔细聆听,诺诺几句便随着众人进得城去,待回过神来,才发觉阴了数日的穹窿此时竟消散了

叠嶂一般的层云,漏下金丝似的日光来。

是夜,程湛正坐在屋内,拨着灯火发怔,心想这么枯坐也不是办法,不如去别屋找找卢帆或是顾珩。正想到这里,只

听得门外一阵脚步轻响,却仅仅在廊上徘徊,也不出声。

程湛有些犯疑——这里虽然不算是延国的内廷,然而到底是九玥接待使臣的馆舍,与宫闱也不过一墙之隔,甚至就有

一扇角门相连,不知谁敢在这里鬼鬼祟祟?

他开口问了几声“门外何人”,也没有回答,便握了佩剑推门而出,只见月色清辉下,廊边站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

童——小家伙笑得展唇露齿,实在玉雪可爱。

程湛不免好奇,微笑着走过去轻声问道:“你打哪里来的?怎么跑到这里了?”

那孩子倒也落落大方,含着一口稚嫩嗓音道:“我,我找先生……”

“哪个先生?”

“就是……先生。”他应了这么一句,便格格笑了几声,再不肯多说了。

程湛觉得不对劲,再细细端详了对方几眼——这孩童虽然眉目分明,却自顾自地笑着,分明露着一股子痴态。

程湛不禁暗暗惋惜,但也不忍就此离开,便又问道:“那你可知晓自己的名字?”

“我叫……阿随……”孩童咧着嘴道,又嚷了几句“先生”。

程湛一怔,想起从前自己往那田间野地里划拉泥鳅也时常被人揪住,叫嚣着要寻自己家人告状的时候,自己也常常这

么扮做一副痴相,好诓骗对方的。

“殿下!殿下怎么独自来此了?”只听几声讶异的惊呼,程湛回头望去,原来是卢帆拎着鞋子,也不顾满地是雪,曳

着素色的足衣就跑出来了。

殿下?

“先生先生。”孩童迈着颤颤的步子,就往卢帆那边钻去,一路拖了满身的积雪,粘着些湿泥,把上好的衣袍也给蹭

得脏了。

卢帆手忙脚乱地丢了自己的鞋子给那孩子拍雪,程湛却越发觉得奇怪了——适才分明一身清爽,若真是“殿下”,论

理该从皇宫走过来,怎么半点没脏……

不过此刻也没有更多的时间让程湛再继续往下想了,卢帆勉强趿上了鞋履,道:“这是延国的五皇子,元随。平日都

是由侍臣带过来寻我的,今夜倒也奇了——”

话音未落,元随又粘着要卢帆抱,卢帆顺手一把搂住他,尴尬地冲程湛笑道:“小殿下有些……”

“先生,父皇……父皇说……”元随歪了歪脑袋,仿佛很是努力地想了片刻,又道,“说……要你……”

卢帆恼羞成怒道:“小殿下不可胡说!”

程湛背过身去忍住笑,不知道该不该趁着虽不晦暗的夜色落荒而逃

元随眨了眨眼,吞了口涎水:“可先生……胡人是,是阿随……”

卢帆这时才想起来,这延国的先祖本就是胡人,元随所言当真是“胡说”。

“好了,我送你回去。”卢帆咽下翻涌至喉口的鲜血,咬牙道。

“先生,换三万……”元随似乎又想说什么,却只是重复着“一万”。

“三万什么?”程湛蓦地回头问道。

元随低下头去,又轻轻地摇了摇头,趴在卢帆肩头睡着了。

“算了,我送他回去吧。”卢帆无可奈何道,“元舒原来是有五个儿子的,没想到前些年接二连三地……独独剩了一

个,还是这样的。唉,我早说过了,皇权之争,深不可测啊深不可测……”

“你什么时候‘早说过了’?”程湛嗤笑一声,“还‘深不可测’——明知深不可测,你偏偏要趟这浑水,我就不见

顾珩像你这般。”

“我哪里……”卢帆才想要辩解,那头却施施然走来一个宫装的小内侍,礼毕说道:“陛下请程先生与卢相往绿幛阁

一叙。”

与程湛对视了一眼之后,卢帆望了望不远处一片昏昧的屋子,开口问道,“没有请三殿下么?”

“回卢相,顾殿下已经在那里多时了。”内侍敛眉垂目地回答。

“好,你先下去罢,我和程先生这便过去。”卢帆颔首道。

入夜之后,延国的皇宫内并不多点灯火,只在那水畔山石等要紧处缀了几只灯笼,守夜的宫婢侍儿相较宏朝也少了许

多,卢帆只说是元舒武艺精湛毋须担忧的缘故。程湛扫视而去,觉得这静谧夜色中的宫闱倒是别有一番韵致——恐怕

此刻在宏朝那边,宫廷内早就血流漂杵了吧。

卢帆并不唤人带路,抱着元随穿花度柳走得极为熟稔。

两人大约走了一刻工夫,卢帆轻喊一声:“前头就是绿幛阁了。”

程湛抬头,果然看见在黑黢黢的树影之中,有一座四面开窗的小楼阁,立在窗口冲他们施礼的,正是顾珩。

09.士别三日

待二人登了那不染纤尘的桐油阶梯,只见轩阁之中一片敞亮开阔,正中悬了一对轻纱碧笼的小灯,角落里立的是铜枝

的灯台,悠悠荡荡的灯火烘得绿幛阁温暖许多。

顾珩与元舒正坐在那轻纱灯下,看上去相谈甚欢——桌案上自然摆了些蒲桃酒和鲜羊酪,至于那肉食,却是程湛从未

见过的。

元舒见卢帆抱着元随,略有些惊诧,但也只是笑道:“阿随怎么又乱跑了。”又示意阁内的宫婢将元随带下去。

卢帆气得跳脚,全然忘了顾珩和程湛的存在,怒道:“怎么乱跑?你就这一个儿子了,也不派人看着,便是不派侍卫

们守护,也要命宫人时时照顾……”絮絮说了许多,蓦地觉察到自己似乎又犯了毛病,便把还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

去,剜了元舒一眼了事——他实在想不太明白,元随犯了这样的痴症,做父皇的为何从来不管。

元舒也不责怪,只是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事,朕今夜与卢卿私下再议。”

“你——”

元舒笑了笑,请程湛和卢帆入席,又屏退了宫婢们。

“今夜特请两位到此并非仅止宴飨而已。适才朕与子瑜商议之后,以为延国可借兵三万相助,以平定宏朝内患。不知

二位意下如何?”元舒举起白玉酒杯,抿一口酒道。

“延君愿意襄助三殿下,湛自然感激不尽,只是——”程湛笑了笑,“这三万人远离延国,延君果真心下安宁么?”

顾珩不待元舒回答,接了程湛的话道:“哪里,若真是这样今夜也就不必请子樯还有然深你过来了。啊,这事还是让

延君来说吧。”话罢,理了理销银的素缎袍角,转过头去冲卢帆微笑着。

元舒点点头:“正是如此,朕总想着,是不是留你们之中的一人——啊,朕别无他意,延宏两国历代若有借兵或者合

兵以攻它国之事,总会留一人为质,朕听子瑜说过,程家与卢家一样,皆是宏朝……”

“我留下。”卢帆将那杯中的酒浆一口灌了,仿佛舍生赴死一般,“然深要去找他的兄长,我一人无牵无挂,如今又

身居延国相位,再合适不过。”

元舒蹙了蹙眉头,似有无限同情惋惜之意,叹道:“卢卿果然愿意暂留九玥?前几日卢卿不是才上了数道奏疏,不但

要将那相位辞去,甚至欲先行离开延国——”

卢帆将杯子往案上一撴,强笑两声,道:“正所谓,正所谓,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嗯,‘一日不见,如

隔三秋’,嗯……”

程湛才想试试那羊酪滋味如何,听得卢帆这一段“口不择言”,霎时呛了一口羊酪,几乎岔过气去。

元舒不慌不忙地慨叹两句,又移过那银质的浮雕鸡首悬链壶,“可是,朕思虑多日,以为卢卿所言甚为在理,正要允

了此奏……唉,卢卿——”

“元舒,你这人忒的讨厌!到底借不借兵?!”卢帆气不打一处来,他向来不是那种咬文嚼字拐弯抹角之人,如何说

得过元舒?此刻颇有点恼羞成怒,对于往日温和的卢帆而言,几乎算得上是破口大骂了。

“借。那就烦劳卢卿你暂歇几日了——哦,若是卢卿愿意,多一年半载也无妨。”元舒颔首微笑,往自己杯中斟满了

酒,又起身替卢帆也斟上一杯,仿佛根本没瞧见对方适才灌下一杯之后,已经满面酡红了。

程湛瞧了瞧顾珩,宏朝的三皇子只是笑了笑,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

回去的时候,元舒似乎真的有要事同他的国相商议,因此程湛与顾珩便先行告辞,携了盏绢笼大灯,两人一前一后往

那通往馆舍的宫墙角门走去。

雪夜本该是明亮的,但延国内廷的宫人似极勤快,也没理会什么踏雪的情趣,将一地的落雪都扫得干干净净,只残留

了些许潮湿的水洼,映着顾珩手中的灯笼,闪烁出了一瞬的流华。

程湛散去了适才在绿幛阁暂时忘物的轻松心情,一路走来,只是沉默而已。这些日子他拼了性命不管不顾地闯过那些

关碍,所有的精神都紧紧地扯做了一张拉满的圆弓——如今刚刚放松下来,眼前竟全是兄长催促他上马的殷殷眼神,

一点一滴,落在心上,却如同针扎锥刺那般疼痛。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低低地苦笑一声,眼睛里也有些酸涩了。

顾珩原本专心认路,蓦地听见程湛的低笑,也顿住脚步回头瞧了瞧身后的程湛,将那灯笼往对方面前一探,微笑道:

“不知然深可是想到了什么?”他此刻不唤“程先生”,以字相称,分明有亲近之意了。

程湛摇摇头:“我不曾想到什么高妙见解,只是忆起离开的时候兄长所托,一时感慨罢了。兄长推我离开那京都险境

,自己却因是宏朝之臣的缘故,无论如何坚持不肯离去。那时兄长说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旧巢摇摇欲

坠,我也不知……”

说到此处,正有一阵冷风袭来,刮得那灯影幢幢乱晃,映着二人翻卷着的素色衣襟,更加萧索悲凉不已。程湛素来从

不畏惧什么,哪怕是那夜在蔡朗新立的石碑上肆意挥毫,也毫无顾忌——所谓品次和名声,在他看来,甚至比不上兄

长为自己抄的一页乐府,剪的一截灯花。

是的,也只有兄长了。

顾珩听了程湛所言,垂头不语,半晌才道:“其实然深,我实在羡慕你。宫闱之中勾心斗角之事司空见惯,哪里来的

什么手足之情。太子与我同母所生,待我极好,可是我却从来帮不了他——那时候还有洗马一事,太子在父皇寝宫之

外跪了一夜,我偷偷看着却不敢上前,只恐怕母后所有的心血都白白费了。二哥同太子又势同水火,我只能来到此处

,说是做质子,其实与逃命有何不同?还有那些不知魂归何处的弟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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