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做得很好,喜怒皆不形于色,除了那双眸子越来越深邃。
白沉欢看得心疼,却无可奈何。而对于自己的心意,他已豁然开朗,只是因为裴玉那句话,他紧紧掩藏着。
你是男的,怎么可以喜欢我?
情窦初开,却触及禁忌。
白沉欢那双清亮的眸子,也渐渐蒙上了哀伤。
等到秋天枫叶火红的时候,一个消息在剑庐中传开——宫中即将为皇族子嗣择选明卫了。
只是当时白沉欢去了山顶师尊那,还没来得及听到消息。
等到他下了山,听到铺天盖地的“明卫暗影”的话题,一头雾水之下抓住个师弟问清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延国皇族的子嗣到成年之时都会各自选择明卫暗影各一。
暗影是由皇宫内部的飞鱼营培养的,多为孤儿,自小就被收养在飞鱼营,教授各种技艺,长到十五六岁择优者分配给皇族子嗣。而一旦跟随了一个主子,暗影将一生追随,如有背弃,必将被整个飞鱼营追杀至死。
而明卫,则是宫中从整个天下挑选出年龄适当的优秀人才,以重金许之,以名利诺之,以情谊感之……总之,为了拉拢一个优秀的明卫,各势力都不惜一切代价。当然,很多人也因为家族利益或者个人前程前来毛遂自荐。因此,皇族子嗣身边的明卫其中不乏一些贵族豪门殷绅富商之子。但不管是何动机是何目的,一旦成为某人的明卫,也将一辈子打上这人的印记,如若背信弃义,也将为天下人不耻。
而这次,是因为太子裴瑾即将成年,皇后娘娘想着该为他找合适的明卫,好拉拢一些人,所以才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
白沉欢听完这些话,想着裴玉离成年也不远了,也该选择明卫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他会选谁。
兴冲冲回到秋叶斋,却没见着裴玉,一问风叔,才知道裴瑾刚来了,两人说是去竹林了。
白沉欢又跑去竹林,果然见裴瑾和裴玉正并肩坐在竹椅上,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见着白沉欢,又闲谈了几句,裴瑾便告辞了。而裴玉的笑容,在裴瑾转身离去后,就落了下来。
白沉欢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裴玉无比低落的说道:“沉欢,秦师姐要做他的明卫了。”
“……”白沉欢惊诧。
裴玉寥落的笑了下,“明卫,便是一生相随的人,除非,死别呵。”
秦自若选择做裴瑾的明卫,作为女子,除了嫁作为妻,又如何名正言顺立于一人身侧一生一世。
秦自若为了裴瑾可以抛却自由入宫中那樊笼,而裴瑾为了她可以不惜得罪慕容将军。情深意重,正是如此。
只是对于裴玉来说,少年情愫被切断,只留下无尽苍茫在远山。
夕阳西下,燕雀归巢,白沉欢看着目光悲戚的裴玉,似乎又从他身上看出了难以言喻的孤独,心头不舍,遂一字一句定定道:“师兄,让我做你的明卫吧!”
裴玉回首,微怔,而后淡笑,“你是天下闻名的人,前程似锦,而我不过受尽冷落的皇子,你跟着我,大好年华空辜负了……”
白沉欢翕动了下嘴角,想说些坚定的话,但终是什么都没说。
你若不信,便待你成年。
秋去冬来,气温一日日的降下来,到了夜里,山上又格外的清寒。
裴玉畏冷,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沉欢见着,提议道:“要么我们睡一个被窝,那样也暖和点。”
裴玉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白沉欢把自己的被子铺在裴玉的被子上面,然后小心翼翼的钻进裴玉的被窝。一股淡香袭来,心一窒,脸竟开始微微发烫。
裴玉浑然不觉,只靠着白沉欢寻找最舒适的睡姿,动来动去的,冰凉的手就不小心碰到了白沉欢的身子。
“好冷。”白沉欢打了个激灵。
“嗯,天冷了,我的手就会一直冰着。”裴玉回道。
白沉欢想了想,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怀里,“师兄,我给你暖着。”
一开始裴玉有些别扭,但是到底抗拒不了寒冷,所以也任由他捂着了。困意上来,他也闭上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白沉欢睁着眼睛看着裴玉面对着自己的面容。那双深邃的眸子一闭上,便没了往日的阴郁和自傲,只剩下了平静和纯真,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却还是不肯松懈的样子。白沉欢伸出手,想要抚上那张唇,可仅差分毫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心中杂念浮现一万遍,却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过年时候,白沉欢回江南白家了。他倒不舍裴玉一个人待在秋叶斋,可耐不住家里不停催促。在大哥白沉悦亲自来剑庐接时,终于无可奈何的上了南回的马车。
车轱辘才响了一声,白沉欢就想念的不得了。掀开帘子往后看,本以为裴玉会站在门口,可寒风萧萧,门口除了两道车轮,根本没半个人影。
他是极怕冷的,在门口站着会冻坏的。白沉欢这么想着,闷闷不乐的回到了白家。
本来说是过完了正月再回剑庐的,可思玉心切,白沉欢也不顾老爹白凤山憋屈的表情,到正月二十的时候就心急火燎的赶了回去。
结果,他在二十七日回到了剑庐,可谁知,兴冲冲的跑进房,却是人去屋空。一问,却被告知陛□体出恙,招太子回宫,九殿下也一道回去了。而他们出发的日期正是昨天,正月二十六。
白沉欢失落的很,喃喃问:“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冷秋叶奇怪道:“他们还回来作甚?”
白沉欢说:“不是说要在剑庐待一年的么?”
冷秋叶眨巴了下眼睛,道:“一年还是一天,还不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白沉欢默不作声了。
半响,抬头又问:“那他走时有给我留话吗?”
冷秋叶蹙了蹙眉,“让我想想……好像没有。”
一颗心掉落尘埃,白沉欢心情沉重的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嘴瘪着,委屈至极。越想越闷,拿起枕头就盖住自己脸,而这时,一样东西从枕头下滑出来。
是一怔折叠的很漂亮的纸笺。
小心翼翼拆开,上面一行端庄小字——藏玉合欢阁。
白沉欢十五岁末十六岁初,一剑诛杀塞北双恶,名动宇内。他的名字如镶金镀银般,在人们的传颂中,变得金光熠熠。
而关于他的将来,也被剑庐各大掌事提上议程。代理掌门大师叔面见师尊,提议白沉欢少年英才或可培养为下一任掌门。
师尊远眺云海,沉默不语,而后召见白沉欢。
师尊说:“我已把我毕生所学传授与你。沉欢,对于将来,你有何打算?”
白沉欢道:“我想去京城。”
师尊问:“去京城作甚?”
白沉欢道:“见故人,做明卫。”
师尊默然,“可是九皇子裴玉?”
白沉欢道:“正是。”
师尊问:“非去不可?”
白沉欢答:“已出言,当守信。”
师尊望星辰,久久不语,而后长叹,道:“星之光辉再甚,伏于明月下,亦尽掩之。可惜啊,可惜。”
白沉欢低头不语。
师尊不忍,又道:“罢罢。你命有此劫。是否安然度过,看日后造化吧!”
说完,转身便走。
布袍翻飞,风云诡谲。
再见到裴玉时,窗外的海棠花正开得繁盛。白沉欢立于窗下,面容沉静,心潮波动。
有着师尊的名帖,进入皇宫不费周折,本以为会立即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谁知宫中侍卫告知裴玉跟随一众皇子前往南山祈福,要再过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白沉欢无奈,只能在偏殿等待。
眼见着一个时辰已经过去,可依然不见裴玉踪影,白沉欢有些沉不住气了,劳烦侍卫再去打听。
过了一会侍卫回来,说九殿下自南山回来后就去了太子殿下那里。
白沉欢便问他们是否说明是自己到来。
侍卫回答说已经告知,只是九殿下正与秦夫人闲谈,只应了声便罢。
秦自若虽然还未正式嫁予裴瑾,但众人皆知她是太子殿下的人了,所以尊称她为夫人。然而尽管如此,裴玉依然对她难以割舍,就算知道他来了,依然选择陪伴在她身侧,哪怕只一刻。白沉欢想着,心里便有点酸。
茶已续了好几盏,早已经没了味道。一开始的热情也在等待中渐渐冷却。白沉欢看着渐渐西沉的落日,缓缓道:“既然殿下忙,那我明日再来吧!”
说着,便往外走。
只是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就又顿了下来,因为廊道里,一身暗底云纹墨绿锦衣的裴玉正直直走来。
一年不见,裴玉的身量又高了,面容也长开了些,少了清稚,多了沉稳。那时的阴郁也全然不见了,他的眉不再像是蓄满心事微微蹙着,而是舒展着,焕发着自信的神采。白皙的面庞上扬着春风笑意,只是那双眸子依然深邃,让人琢磨不透。
白沉欢看着裴玉越走越近,无端的觉得陌生。
这样一个气势昂然的人,真的是去年与自己同榻的裴玉吗?
他意识到,在这分开的一年间,他错过了很多事情。
“沉欢,你怎么来了?”在他的出神间,裴玉已边拉着他往里走,边询问了。
手被握住,白沉欢心一紧,然后不露痕迹的挣脱开,笑道:“师兄,我是来给你当明卫的。”
裴玉愣住了。
白沉欢拿出师尊的信函,递给裴玉,道:“我说的是真的。”
裴玉仔细看了遍信上的内容,却依然难以置信的望着白沉欢,道:“可是,我听了那么多传闻,你现在已经名动天下了,你有着大好前程,为何还要跑来我这里?”
因为我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白沉欢心里浮现出这句话,然而嘴上却说的是,“我要言而有信啊。”
等到确认这事千真万确,裴玉兴奋极了,直呼“太好了太好了”。
白沉欢听着这话,心想裴玉还是为自己能留在他身边高兴的,所以他也咧开嘴开心的笑了。
15.风起云涌
分开了一年,白沉欢知道自己错落了很多,所以加快了步伐试图跟上裴玉,但是很快他发现裴玉走得太快,他跟不上了。
在剑庐中,裴玉只有他白沉欢一个,可是在宫中,裴玉有太多人。
白沉欢抱着剑站在边上,看着来来往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虽然他很想把他们一个个记住,但是实在太多了,记了这个又把那个忘了。而对于这些人所代表的势力,以及这些势力里的盘根错节,白沉欢更是觉得一团乱麻。他想弄明白,便去问裴玉,可是裴玉太忙了,总是说不到三句话就顾别的去了。于是白沉欢只能自己摸索着。
看到他迷茫的样子,裴玉身边的侍卫也好心提醒,说不用知道的那么清楚,你的剑术那么高,只要保护好九殿下就好了。
白沉欢听着笑笑,他所要的,除了保护裴玉,还有别的。
可是他也知道,其实作为最基本的保护者,他也是多余的。白沉欢能感觉到裴玉身边还隐藏着一个人,那人的武功很好,且如影随形的跟随着裴玉。
白沉欢心想那人大概就是裴玉的暗影,一度无聊,他试图寻觅出那人的具体行踪,寻了好多次,终于发现了些端倪,想要诱他显身,却被裴玉阻拦。
裴玉说:“颜翡是暗影,非死不露面。你逼他现身,是要置他于死地!”
裴玉的口气有些重,白沉欢听着便有些不舒服。
事实上,如今裴玉跟他说话再不向从前了。站在他面前,白沉欢总是感觉到了莫大的距离,而那种陌生感也越来越甚。
同床共枕已是痴心妄想,把盏对月也成了往事如烟,互诉衷肠更是再无可能。裴玉彻底便成了高高在上的九殿下,而他白沉欢,又彻彻底底的变成了臣服于他的明卫。
白沉欢不知道裴玉究竟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一年前,他还说着在宫中受尽冷落,可不过一年,他门前熙攘若市。
白沉欢暗地里寻着理由,半年后终于知道了些大概。
太子裴瑾原定的太子妃为大将军慕容擎的掌上明珠慕容燕,可是认识秦自若,并让她成为明卫后,便想着悔婚,改娶秦自若为太子妃。这事虽然被皇后强压着,但在裴瑾的几番闹腾之下,还是漏出了风声,因此慕容将军心中生了嫌隙。
慕容擎权势极大,又极爱面子,被太子这般削了脸面,虽然脸上不动声色,然而心中已恨得咬牙切齿。本来因为这桩婚约,慕容擎是极力支持裴瑾成为储君的,如今裴瑾不仁了,他慕容擎也便开始不义了。
虽然还未曾彻底撕破脸面,但未雨绸缪之事,还是要趁早做的。当初立你为储君是我慕容擎一力主持的,那么现在这个储君不听话了,我也该再寻个听话的人了。
而裴玉的授业老师跟慕容擎有些交情,知道慕容擎的心意后,便稍稍的提了下裴玉暗藏的聪慧以及隐隐的野心。
慕容擎对裴玉一开始并不在意,一个宫女的儿子,背后无权无势,就算有着滔天野心,又能成什么大事呢。可是经好友一分析,不由暗暗上了心。
正因为无权无势,他日登了帝位,才好控制啊!
慕容擎老谋深算,很快便把筹码挪到了沉寂了十来年的裴玉身上。
裴玉一开始并不知情,只是有些奇怪宫里那些侍卫宫女为什么见了自己变得那么客气。直到慕容擎派了幕僚上门,暗暗透露了些事情,他才恍然大悟。
慕容擎三朝元老,身世显赫。陛下康健尚能主持大局之时,还要礼让三分,而今陛下缠绵病榻,不理朝政,慕容擎就更是一手遮天。在朝堂上轻飘飘的一句话,几乎就能决定明日山河是何颜色。
所以,他在上朝之时无意训斥了太子殿下沉溺女色不务正业,其他大臣小官立马趋炎附势的开始对太子大加批判。
而等到依附于他的官员上奏折表彰九殿下孝顺勤勉之时,众人更是嗅出了某些风云将变的气息。
接着众人得知慕容将军的幕僚拜访了九殿下,与九殿下彻夜长谈时,众人又迅速的开始上门跟裴玉拉拢关系。
……
而等到即将成婚,裴瑾却不顾皇后阻拦,肆意跑到将军府撕毁婚约时,太子与慕容将军的同盟关系彻底破裂。
皇后怒恨儿子不争气,在慕容擎跟前说了不少好话。可此时的慕容擎去意已决,便也不再敷衍,只拂袖而去。
陛下之前对这桩婚事便有想法,慕容擎势力太大,自己在世时尚能压制,他日裴瑾登了帝位,难免不受控制,所以这门婚事,毁了也罢。只是平白无故悔婚,对于男女双方都不好,更何况这桩婚事不仅干系着两人的终生,也干系着整个延国的动向,所以陛下也只是想想,却无可奈何。现在裴瑾为了娶秦自若而想悔婚,那真是好极。秦自若的背后是剑庐,剑庐虽然在野不在朝,但其势力依然不可小觑。而放之天下,也仅有一个剑庐能与慕容家抗衡了。所以对于有悔婚这件事,陛下装着糊涂草率的恩准了。
陛下都恩准了,皇后无奈,预感到了太子皇位的岌岌可危。慕容擎勃然大怒,转身更加支持裴玉。一时风起云涌。
而白沉欢知道这些事,便是在裴瑾与秦自若的大婚典礼上。
裴瑾与秦自若终生眷属喜不自禁,裴玉看着却是心如刀割,在新娘被送入洞房后,拉着裴瑾猛喝酒。喝着喝着,就醉倒了。
将裴玉送回去,给他擦洗番后送到床上,想走,却被一把拉住。
裴玉说:“沉欢,她终于嫁给裴瑾了。”
裴玉已经醉了,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而说的那些话,也足够让白沉欢黯然神伤。但他还是有些欣慰,就算裴玉不再像从前般与他亲近,但是在他醉酒后,还是选择与他诉说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