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浮欢+番外——苏行乐
苏行乐  发于:2013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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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周骨都如针扎似的痛,可老五依然挺直了腰板,走得稳重。他的手抓着白米的脖子,是随时要掐死的准备。白米一张小脸惨白,看到白若来后,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又瞬间熄灭,因为他看到了白若来正跟另一个人站在一起,而那个人,显然就是大恶人裴玉。

“老五!白米!”白若来却是惊慌失措,他不知道老五怎么还活着,裴玉不是说他自尽而死了么。白米又为何在他手上?秋素白呢!穆双呢!

白若来心惊极了,老五这架势,是摆明了要拿白米来换他,曾经最害怕的事,一直再避免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白若来暗叹一口气,觉得无力极了。

老五看到白若来安然无恙,放下了心,而后缓缓说道:“你没能杀了我,我现在把他带来了,你放了他!”

这话,是对裴玉说的,然而听在白若来的耳里,又是一番惊心动魄。

“你要杀了老五?”白若来问裴玉。

裴玉脸上晃过一丝不自然,“当时他被抓住,我怕他暴露了你的身份……”

所以才派人去杀人灭口!

白若来一阵晕眩,目光中又是冰冷一片。

这时一阵抽泣声传来,正是白米。他看着白若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爹爹——”

一声唤出,白若来与裴玉皆是一震。

“爹爹,你说话不算数,你说了会来找我,我们拉勾了,可是你食言了,爹爹,你骗人!”白米哭得肝肠寸断。

白若来心痛极了,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在那个时候,他是想着一去不回的,那个勾,本来就是骗人的!

“爹爹,你为什么要骗我!呜呜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什么都要瞒着我!我不是白米,我是裴蕴秀!我的爹娘是太子裴瑾,是秦自若!是这个大恶人裴玉杀了他们!他杀了我亲生爹娘,他把我们害成这样!爹爹,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为什么不让我报仇!呜呜呜——爹爹,他是坏人啊!”

稚嫩孩童的哭诉声在空广的宫殿里回荡,震痛了白若来的心——到底,白米还是知道了!到底,白米还是责怪他的!

至亲至爱,不过自私自利!白若来的心在泣血!

裴玉整个人也怔住了,他没想到在这个孩子眼里,在他的儿子眼里,他是个“大恶人”,是个“坏人”!

他颤着心,挪着无比沉重的步子走到白米身边,蹲下,抓着他的肩,想说些什么,可是嘴皮子一直再发抖,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他的孩子是误会了,是还不知道真相,是还不知道,他真正的爹,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大恶人”!那么他解释了,说清了,就好了。

裴玉翕动着嘴唇,寻思着话头,半晌,颤声道:“孩子,我才是——”

话,说不下去了。裴玉感觉胸上一疼一麻,低头一看,一枚银针扎上了心口,不偏不倚,正正中中。

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却见跟前的那个孩子,一脸怨恨。他的手上举着把木剑,木剑的尖已经开了,露出一道细槽,细槽里是几根发着银光的针。

白米看着一针刺中,抿紧嘴唇,狠下心,连连按下了柄上的机关!

木剑杀不了人,木剑又杀得了人,我在里面设了机关,里面藏着十根毒针,如果你遇到危险,就按下柄上的机关!——老五在给他木剑的时候,就这么跟他比划过!

这件事情,除了老五,除了白米,再没人知道,包括白若来!

没人发觉异常,没人看到裴玉发青的脸色发紫的嘴唇。他已身中剧毒,再不能加半分,如今十根毒针直刺心脏,是回天乏术了!

裴玉笑了,十年前,他弑父,十年后,他的儿子杀了他!

因果轮回!

报应啊!

指甲嵌入白米的肩膀,白米受惊又吃痛,手中木剑脱了手。

木剑坠地,裴玉整个人也再撑不住,倒了下去!

“主上!”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颜翡,一把扑到裴玉身边。

站在边上的李太医眼尖,立马看到了裴玉心口上的几枚银针,待看到裴玉那变了颜色的面色之后,一身汗滋出:“不可啊,陛下可是您的——”

一语未闭,只见裴玉如回光返照般,猛得抽出颜翡腰中剑,直扔向李太医!

喉间“咕噜”一声,吞下了这辈子所有的话。李太医满口血吐出,直落到插在心口的剑上,然后脚一蹬,脖子一歪,死了。

裴玉抓着颜翡的胳膊,奋力站起身,“来人!笔墨伺候!”

白若来看着裴玉在桌案边奋力疾书,整个人似被钉在了地上,再不能动弹!

白米杀了裴玉?!

裴玉杀了李太医?!

为什么!

为什么!

裴玉耗尽最后的力气写完最后一个字,然后颤抖着放下笔,颤抖着拿出印,再重重的盖上。

一份遗诏。

一份罪己诏。

遗诏上,立太子遗孤裴蕴秀为储!

罪己诏,斥自己谋朝篡位天理难容!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弑父的凶手啊!他还小,一辈子,还太长啊!

颜翡已是泣不成声,躲藏在阴影中的暗影,也是泪流满面。

裴玉心满意足的阖上诏书,远远的看着那个跟自己如此相似的孩子。然后艰难的移开视线,落在白若来的脸上。

那一年初见,他终于在有生之年忆起了。

轻轻一笑,千言万语皆落尽,前尘往事,终成空。

一口血喷出,裴玉垂下头,再不抬起。

“师兄!”突然间,白若来迸出一声哀嗷,滚滚眼泪,齐齐淌下……

43尾声

显昌十年六月,哀帝驾崩,顺帝继位,天下哗然。

然而整座皇宫却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残垣断壁,草衰树枯,欣荣六月只如幕秋肃杀。宫人着素衣,面色凄惶,游走在长廊深巷之中。

墙角尚有血迹未洗净,草隙尚有残肢未拾全,慕容擎的屠杀在整座皇宫留下了不可轻易磨灭的印记,也在侥幸存活下的宫人心中留下了久久不可退去的阴影。

幸好,幸好剑庐子弟来得及时,幸好李将军来得及时!

宋喜望着旭日冉冉升起,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低着头,捧着手中物什赶紧走向宸元殿。

先帝驾崩,八年心血付诸东流,着实可惜,但新帝年幼,如能获宠,他日腾达并非奢望。更何况,新帝不知事,需人好好教导,而如今除了他与颜翡,还有何人能胜任?那帮隐遁了十年的太子党么?哼,不过一群冥顽不灵的老家伙,如何能讨新帝欢心!至于那颜翡,对着新帝总是板着那张阎罗脸,让人避之都不及了,怎还能生出亲近!

宋喜暗自琢磨了遍,只觉自己已将新帝握在手中,不由欣喜万分,转而又想着如今国丧,便又将嘴角拉下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一路走进宸元殿,远远的便听得里面传来东西被砸碎的声响,同时还伴随着尖叫惊呼。

“我不要做皇帝!我不要留在这!你们让我走!让我走!我要去找爹爹!我不是裴蕴秀!我叫白米!我姓白啊!你们不要叫我陛下,不要再叫了!呜呜呜……”

尖叫声伴着凄惨的哭声,让宋喜听着一阵动容,然后加快了步子进去——哎呀,这些话可不能乱讲啊,外边已经够乱了!

进了门,只见里边一阵混乱,地上摔满了碎片,桌椅也被摔的乱七八糟,那些宫人跪满了一地,个个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几个胆大的正抱着拉着发狂的新帝,不敢下力气,又不敢不下力气,于是都被拳打脚踢的极其狼狈。而那新帝,只穿着里衣,还光着脚,脚上血迹斑斑,是被地上碎片划伤的缘故。一张小脸爬满眼泪,表情满是绝望!

“你们不要拉着我,我要去找我爹爹,我要去找我爹爹啊,呜呜呜……”

白米还在撕心裂肺的哭嚎,宋喜不忍看这惨状,忙拉着边上一个宫人询问情况。

“怎么回事啊?怎么闹成这样了?白七少呢?”

宫人苦着脸道:“回宋管事的话,白七少走了。”

“走了?!怎么走了!”宋喜瞪大了眼睛,昨天还见着了,怎么就走了,今天可是新帝登基大典啊!

宫人继续道:“白七少是刚走的,是瞒着陛下的。几个不懂事的宫女说漏了嘴,让陛下给知道了,就闹了起来了。”

宋喜转得再快,也没想明白白七少怎么说走就走了。白七少留下,可算是摄政王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宋喜还是窃喜,白七少一走,小皇帝就更属于自己了。

那边小皇帝却哭得更厉害了,双手双脚还在不停折腾着,企图挣脱这层层束缚,然而他毕竟是个孩子,先前一番折腾早耗了一半的力,如今只是做着无用功,意识到这点,他哭得更加绝望更加悲伤。

“爹爹,爹爹啊!你不要走!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啊!白米听话啊,白米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啊!你不要走啊!我不要做皇帝啊,不要啊……”

哭得太久,喊得太久,白米的嗓子都破了。喊到最后再喊不出,只发出声声凄厉至极的嘶吼,像是受伤的小兽,而后嘶吼又变成干呕,痛苦极了。

有宫人焦急的说:“可不能让陛下这样下去,大伤身子的啊!”

宋喜瘪着嘴,只觉为难。按他的想法,一棍子打晕便是,可他如何敢下这个手!

宋喜下不了手,有人下得了手!

只见一道人影掠过,停在白米身边,一掌劈下,白米便身子发软倒在了宫人的怀里。

宋喜看着颜翡干净利落的处理完这棘手的问题,目瞪口呆,“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颜翡眼神如刀,“那待如何?”

宋喜被他身上逼人的杀气吓着了,一句话脱口而出:“如此甚好。”

颜翡扫了他一眼,又对着众人道:“赶紧把他收拾好,半个时辰后,大典开始!”

“是。”众人齐应。

等到众人退去,颜翡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气般,颓然坐在了椅子里。他看着偌大的宸元殿,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空旷。

曾经,有个人在这里或走或立,或坐或卧,然后在十年间,将身影落满这座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可是现在,那个人没有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十年了,颜翡看着桌案上那只翠玉瓶,看出了一滴眼泪。

一开始的时候,他隐藏在四周,角落里,或者阴影中,他作为一个暗影,观察着四周,保护着那个人的安全。后来,那个人对他生出了嫌隙,将他拉出来,放在了光明处。他摆脱了暗影的身份,开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但是,他不喜欢,因为他再不能如影随形再不能跟他亲密无间了!

可是现在他甘愿了,哪怕让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他也甘愿了,只要他能回来!

只要,他能回来……

这时,一个身影探头探脑的从一根雕龙大柱后走出,见着颜翡失魂落魄的样子,艳丽容颜上挤出了几丝辨不得真假的哀伤,“小颜,节哀顺便。”

颜翡身子一震,回过神来,飞速拭去脸庞的泪,又换上那副冰寒彻骨的表情。

秋素白见状,挑了挑眉,转而又柔声道:“跟我走吧,跟我离开这里,我会让你开心的。”

颜翡不看他,“我不会走的。”

“难道你真要辅佐这孩子?”

颜翡攥紧手指,艰难道:“我答应了主上。”

秋素白叹了口气。

半晌后,颜翡又道:“秋素白,你走吧!”

秋素白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颜翡不答,只疲倦的道:“别再缠着我了。等我把事情交代清楚,我会去皇陵陪主上的。主上……他一个人待在陵墓里,我怕他会孤独啊!他孤独了一辈子,不能死了还要继续孤独啊!”

说完,颜翡已抑不住的哭出声。

秋素白鼻子一酸,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最后只拍着他的肩,长长的叹了口气。

……

就在变作裴蕴秀的白米被颜翡逼迫着穿上龙袍登上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黄金宝座,就在他受着万人跪拜却泪流满面的时候,一辆马车悄然无息的使出了锦安城。

驾马车的那人一身黑衣,面无表情。马车里的那人一身素衣,形容枯槁。

白若来感受着马车的颠簸,知道锦安城渐行渐远了,却始终目视前方,不曾回头。然而他的目光空洞一片,连带着他的心,也空空荡荡。

所有的都结束了,这一世,嘈嘈杂杂,纷纷乱乱,都过去了。

白若来闭上眼,一滴清泪顺势滴落。

就在马车消失在远方苍茫之中时,一匹快马自城门奔腾而出,扬起了扑天尘土。

穆双神容紧绷,目光红肿,不停加鞭。

白若来留在宫中他不得擅入,每日心急如焚,而今终于听得秋素白传来消息,却被告知白若来又不辞而别早已离去!听闻此消息,穆双当时就红了眼眶,然后拉来一匹快马就奔腾而去!

尘埃飞扬,落日西沉,穆双看着前路茫茫,心中只余一个信念——

我已寻了你十年!不介意再寻个十年!

江南和合镇。

首富白家的荣庆堂今日重新开张,又兼着当家人六十大寿,所谓双喜临门,白家门前便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不热闹。白凤山一袭富家翁打扮,站在门口迎接着前来祝贺的客人,一张富态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而当他把最后一波客人迎进门时,管家白叔凑在耳边说了几句话。白凤山微微变色,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柳树,而后又恢复如常,只大声说道:“老子过得很好,放心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屋,眼眶却是湿润了。

柳树下,白若来静静站着,而后缓缓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在皇宫之时,听闻父兄被困,想要前去,先被阻拦后陷入昏迷不得去,等到一切安定,又被告知白家父兄已被送回江南,于是,父子兄弟终难相见。

自七岁离开,而今二十年过去,不曾尽孝,只是拖累,白若来心难安宁。本想着就此离开寻觅一处过此余生,却难割舍这相连血脉,遥遥而来,想进,又不敢进。是命不久矣,是怕他们担心——十年前自己死了一回,他们已肝肠寸断了一回,如何还能残忍的让他们再反复经受,倒不如远远看一眼,然后就此离去。

磕完,白若来扶着老五站起身,道:“走吧。”

昭庆一年,大年初一。

山野小镇边,简陋屋舍里,老五擀着面,白若来包着饺子。

老五擀的面皮薄而匀,白若来包得饺子却无甚好看。

“老五,我发觉这饺子,我学了十年,始终学不会。你看,这立也立不得。”白若来扒拉着包好的瘪瘪的饺子,苦着脸说道。

老五嘴巴咧出一丝笑意,将最后一团面擀好,然后接过白若来手中的面皮,挑了馅,手指一动,一个精致饱满的饺子就成了型。

白若来更加丧气,叹口气,站起了身,“罢了罢了,不丢人了,我也累了,先回屋歇着去了。饺子熟了记得喊我。”

老五点点头,想要擦手扶他进屋却被拦住。

“我今天身子好像好了些,自己能行了。”说着,白若来站起身,扶着墙稳稳走了两步,还不望回头,“你看,是好了吧。”

老五见他走得稳妥,便放下心来,目送他进屋上了榻盖上被睡了,才低下头继续开始包饺子,只是在看到那一排软瘪瘪躺着的饺子时,又不由得扯出了笑意。

饺子包好,下了锅,没一会儿便熟了。老五想着白若来的话,盛了一碗便进屋端给他。只是推了好一会都没动静,老五的心猛地就窒住了。手指探向鼻间,片刻后,手中的碗坠下,白白的饺子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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