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佛罗伦萨的第二天,莫言收到了一张支票,是买家寄来的。他仔细地撕开信封,拿出支票看去,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莫敏行”,写在署名的那一栏。薄薄的纸片从手中飘落到了地面,像濒死的落叶。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了,莫敏行捧着大大小小的纸袋进来,“莫言,看我带了什么来!你实在太省了,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怎么了?”他看到了低着头,颓坐在床边的莫言。
莫言抬起头看着他,眼里爬满了血丝。
“发生什么事了?”莫敏行放下东西走上前,却被一把推开了。
莫言扯着嘶哑的嗓子:“莫敏行,你什么意思?施舍我吗!”
莫敏行不明就已,“你在说什么?谁施舍?”
“你也为有几个钱就可以随意蹂躏别人的自尊吗!我不需要你的怜悯。”莫言咆哮出来。
“莫言,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莫敏行不禁有些窝火。
“难道还不够清楚吗?你以为瞒得住谁!你走,我不想见到你!”莫言伸手指向门口。
“我不走!除非你给个理由!”
“你不走,我走!”莫言踢开脚下的纸袋,“砰!”的一声巨响摔门离开了,纸袋里的水果滚了一地。
莫敏行跌坐到床上,心里无比地难受,这时,他注意到地上躺着一张支票,心中一动捡了起来,看见上面的署名时,他瞪大了眼睛同时也明白了莫言愤怒的原因。上面的名字是他,字迹也很像,但绝对不是自己签下的,世界上能做的这个的人只有一个,于是,他立刻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莫言奔跑到阿诺河边,望着涌动的河水有种跳下的冲动,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成功!多少个日日夜夜,不停歇地创作着,这么多年来的心血到头来都是白费!自己居然还得意了那么久,实在是可悲、可笑!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出卖了肉体,挫败的感觉如同野火般瞬间燃尽了他仅存的自信。
他坐在河岸边,回忆着自己这一生,被遗弃,收养,再遗弃,再被收养,然后再孤独启程,遇到深爱的人却注定没有将来……他嘲笑自己,短短二十七年,经历了那么多的聚散,竟然还看不透,以为只要不断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原来,上帝早就遗弃他了!酒精流入喉咙,烧灼着胃部,也一点点麻痹了神经。
“这么快又没了?”他摇了摇空空的酒瓶,摇摇晃晃地朝商店走去,突然,右臂和后颈被猛地击打了几下,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妈,为什么要伪冒我的签名!”
“你还有脸问我?你说说这些天你都干什么去了。”
“您……都知道了?”莫敏行已有些预感。
“你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吗?是,我早就知道了。”
“那您也不能这样做!有什么直接冲着我来啊!”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我的儿子就要被一个男人勾走了!你让我坐着不管吗!”
“妈!”
“我有说错吗?三年前我就警告过他,可他不知好歹,继续勾引你,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三年前?原来是这样!我居然一直蒙在鼓里!不过,这次我会和他解释清楚的。”
“解释?你以为我还会给机会他吗?”
“什么意思?您想做什么?”莫敏行忽然感到背上凉凉的。
“蒙住头,绑住手脚扔进河里,你认为还会有活路吗?”林华癫狂地笑了起来。
莫敏行扔掉手机,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
第 16 章
“瞧他手上的表,好像不错呢!”一个黑衣人看着昏迷的莫言露出贪婪的嘴脸,他取下手表戴在自己手上。
“老大,看,那边好像来了几个警察!”
“快,赶紧把这小子处理了。”
他们慌手慌脚地把一个麻袋从桥上扔了下去,然后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不远处停泊着的一艘游船。
“老板,刚才Andrea看见有人往河里扔了什么东西。”
“是吗,捞上来看看。”
“Andrea!老板说捞上来!”
“好嘞!”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湿淋淋的布袋捞上了甲板,那个叫Andrea的男人掏出尖刀快速割开扎紧的袋口,一个年轻男子露出头来。
“老板!是个男人。”他大叫了一声。
一个灰白色头发的魁梧中年人走了出来,踢了踢船板上趴着的人,没有反应,“死了?真麻烦,把他扔回去!”
手下得令后把布袋里的人架了起来正准备往水里扔,突然,这个人动了动发出一声微弱的喘息,昏暗的船灯照在了他的脸上。
“慢着!我再看看。”灰白头发的男人盯着那张脸,表情难以琢磨。
“老板,他还活着,唔,长得像个亚洲人,说不定是偷渡的!”Andrea饶有兴趣地拍了拍青年男子的脸颊。
“先把他抬进船舱里,打个电话找Carlo医生过来。”
众人赶紧把男子抬进了船舱里的沙发上,Francesco,也就是人们口中的“老板”坐到男子身旁,用手将他的湿法拨开,精致的脸完全展露了出来。这张脸与他死去的前妻安娜居然惊人的相似!
Francesco用手指描了描他的五官,自言自语地说道:“是你吗?Issaco?我亲爱的儿子。”
莫敏行发了疯似地拼命地寻找着莫言的踪迹,他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人力物力,警察局、出入境处、医院、停尸房、机场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去了个遍,可始终没有消息,直到三天后,警局通知他阿诺河下游找到一具男性尸体,请他过去辨认身份!
莫敏行走进警局,殓尸房的铁门被打开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充斥着防腐剂刺鼻的气味,一辆平车停在中央,车上的人覆盖着白布,旁边站着两个警察和一位法医。
“莫先生,请到这边来。”
莫敏行觉得血液就要凝固了,双腿机械地迈向前,他无法接受无声无息躺在那的会是曾经那么鲜活的生命。法医拉开了白布,眼前是一具完全肿胀变形的尸体,皮肤已经部分腐败了,很难看出原来的样子。莫敏行瞧了一眼就立刻撇开脸,忍不住干呕起来。
“莫先生,是你那位朋友吗?”
“对不起,我辨认不出。”
法医拿出一个塑料袋子,“这是从他身上找到的物件,你看看是否认识?”
莫敏行看去,心跳骤然停止了!那个袋子里躺着一只手表,正是在瑞士的时候,他送给莫言的那一款!
“可以让我仔细看看吗?”他指了指。
“当然没问题。”
莫敏行颤抖地接过手表,翻过背面,表壳上赫然刻着几个字“莫言My only love”。
1周前——
法式餐厅里,烛光摇曳,盛满香槟的酒杯正冒着粉红的泡泡。
“莫言,我有样礼物送给你。”莫敏行掏出一个精心包装好的盒子,眼睛里闪烁着兴奋,“你肯定喜欢的。”
“什么礼物?神神秘秘的。”莫言用方巾擦了擦手接过盒子。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莫敏行一手扶着下巴,期待着。
费了好大劲盒子终于被打开了,一只美轮美奂的手表呈现了出来!
莫言倒吸了一口气:“江诗丹顿的Les Historique!”
“这只表的气质非常典雅,我觉得很配你。”
“你一向很有品味,可我不能收,太珍贵了。”莫言把盒子重新盖起。
“上面已经刻了你的名字,你不要谁要?”莫敏行知道他会这样,早就准备好了。他把手表拿出来,把表的背面转向莫言,“你再看看。”只见上面刻着几个小字“莫言,My only love”
“only love”莫言盯着这几个字,心海翻波起巨浪。“你什么时候去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莫敏行露出一丝得意的表情,“我提前打电话到厂里预定的。”说着一把抓过莫言的左手,不由分说把手表戴在了手腕上。
“only love……其实不用这样的,我不在乎这些的。”莫言摩挲了一下表面。
“我是真心的。”莫敏行望着他认真地说。
……
“这是您朋友的东西吗?”法医发现他的神情不对。
“对,是的。”莫敏行回过神来,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了声音。他再次走向那具遗体,轻轻为他梳理起头发。
“对不起,可以允许我为他穿上衣服吗?他很臭美的。”莫敏行的声音平静得吓人。
“当然。我可以给你们单独几分钟。”见惯世面的法医也有点无法适应这诡异的气氛,和两个警察一起暂时离开了。
“谢谢。”莫敏行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穿在尸体身上,然后握住那肿胀的双手,吻了吻,小声地说道,像是怕惊动了睡着的人,“莫言,其实,我还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的,只是没来得及说。”他从衬衣口袋里拿出一对白金戒指,一只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另一只缓缓地套在尸体的右手无名指上。
“亲爱的,今后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第 17 章
莫敏行抱着骨灰盒走出殡仪馆,盒子里放着那只刻有字的手表和白金戒指,脸色白得和死人一样,温迪和白帆担心地看着他,他拒绝了所有的安慰,独自走回莫言的公寓。那天晚上,他把骨灰盒放在枕头旁,一直哭,一直哭,晕过去,醒来又继续哭,手机响了无数次,到第二天中午,他终于按下了通话键,文熙媛的声音传了出来:“敏行,你怎么一直不听电话!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怀孕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
“敏行,怎么不说话?”
“我就回来。”莫敏行说了一句便把电话给挂了。生命的结束和开始永远在轮回着,此刻的他却感到无比的讽刺!
莫言昏睡了几天后终于睁开了眼,灯光有些刺眼,他揉了揉眼睛,定睛望去,四周是陌生的灰色壁纸,巨大的窗子被厚厚的丝绒窗帘遮住,天花上装饰着精美的古典壁画,自己穿着丝绸的睡袍躺在软软的大床上,右手打着绷带。
我在哪?他用力思考起来,头不禁有些晕眩,那天,自己去买酒,然后感到身后剧痛,于是没了知觉。难不成,被人绑架了?他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有谁会去绑架他呢!
“你醒了?”浑厚的男声响起,带着浓重的意大利南部口音,“听得懂我说话吗?”
莫言看着来人,一个五六十岁左右的高大白人男子,头发灰白,穿着格子外套,他点了点头,“你是谁,我在哪儿?”
“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交流会有问题。”Francesco 仿佛没听到他的问题,“你和别人结仇了?”
他想想,摇摇头。
“放心,我已经帮你解决了。”
“嗯?”
Francesco笑了笑,“我让那两个家伙也尝尝被扔到河里的滋味。”他的说话时的表情是那样轻松,仿佛不是在谈论两个人的生死。“不过,这只是见面礼而已,我亲爱的儿子。”Francesco继续说道。
“请等一下,您是说儿子吗?”莫言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是的,你没听错。你是我的儿子。”Francesco再次强调了一遍。
莫言觉得这是他27年来听过的最可笑的一件事,只是他笑不出来,“您一定是搞错什么了,我是亚洲人!”
Francesco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有些泛黄,应该有些年头了,“这是我们一家人的合照”。莫言接过照片,里面年轻的Francesco身旁站着位漂亮的亚裔女子,手里还抱了个未满月的孩子,那个女人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我的妻子安娜是个香港人,你和她非常像。”Francesco一说,莫言立刻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觉得面孔非常熟悉了,的确,自己和她长得很像。
“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正在躲避警方和仇人的追杀,跟安娜一起来到香港,结果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为了保护你,我们只好把你放在了儿童福利会的门口,结果,安娜被仇人打死了,我被警察抓到监狱里,一关就是十年,等我出来的时候,早已失去了你的消息。”Francesco说着显得有些激动,“知道那仇人是谁吗?是我亲生哥哥!我出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他!然后拼命寻找你的踪迹。我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可是上帝又把你送回我的怀抱里,我真是太幸运了!”
“也许只是巧合吧,也许我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个孩子,我们只是碰巧想象而已。”莫言一时无法接受突然冒出来的所谓父亲,听起来好像还是黑道的人。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Francesco坐了下来,“我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所以,在你昏睡的时候,我做了DNA测定,”他又笑了笑,“然后……欢迎回家,Issaco!”
“Issaco?”
“是的,这是小时候我给你取的名字。”
莫言说不出自己现在的感觉,小时候他也曾幻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把他接走,然后告诉他说“我们是你的父母,你从来没被抛弃过。”可过了这么多年,这种想法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现在说起只让他感到无比的荒诞!
“我知道你一下还无法接受,没关系,过一段时间你会熟悉这里的。”Francesso看出他眼中的犹豫。
“我想您一定是误会了些什么,就算我们真的是父子,我也不打算留下来,我早就是成人了。”莫言看着那张陌生的脸赶忙说道。
“你的话太令我伤心了,Issaco。我只有你一个儿子,赌场、妓院、酒店那么大的产业,我正担心没人继承呢,况且,你在外面还有仇人,出去了谁能保护你呢?”Francesso 拨了拨硕大的宝石扳指,脸上有一丝不快。
“我会画画,可以养活自己。”莫言倔强地说着。
“画画?哈哈哈!”Francesso 大笑起来,“我听说画家一般死了以后作品才会值钱,是吗?”
话语深深地刺伤了莫言,他咬着嘴唇把拳头握得“嘎嘎”直响。
Francesso仍不想停“自尊心有什么用,还不是连自己女人孩子都保护不了!这个世界只相信实力!金钱和权利能让你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放弃你那幼稚的想法吧,Issaco,难道,你没有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吗?”他起身搂了搂莫言,“不管你想不想,你是我的儿子,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知道多少人在眼红我的家产吗,你已经被人盯上了,我不可能在让你有事的。”说完,他掏出一把钢制的手枪,“只是给你的,会用吗?”
冰冷的枪放在了莫言的手心上,他有些胆怯下意识地摇摇头。
“拿紧了,你要学会怎么保护自己。”Francesso拍了拍莫言的肩膀,“我会教你怎么用的。”
第 18 章
三年后——
“莫总,最近我们银行的客户又被人抢走了不少。”莫氏集团的下属银行高层正忧虑地汇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