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即使不是他最喜欢的那一个,当时的他也还是心甘情愿地,甚至是欣喜地接受了交往的要求。
只要在他心里占一点点的位置就好,当时的他本来就不敢奢望太多。
但原本可以接受的事实,现在好像已经不那么容易忍受了。这大半年的耳鬓厮磨下来,心里的贪念也在扩大,想变成他心尖上的那个人,想在他心里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因此偶尔会对张跃岸冒出点不对劲的想法,比如,若有若无的……嫉妒。每当这样的情绪出现,韩唯的自我厌恶也会跟着涌上来:他怎么能对一个这么简单明朗、让他感到温馨又愉悦的人产生这样丑陋不堪的想法。
况且,三个人一起生活的这段日子,并不是不幸福的。
徐曜文不能和喜欢的人成为情人,他就来充当这个角色,并做到最好。而徐曜文喜欢的那个人即使不能察觉他的心意,至少是陪在他身边的。
这样一来,徐曜文算是达到某种意义上的圆满了吧?
徐曜文的圆满,就是他的圆满。
想通了就觉得没有必要再纠结自己对于他的分量,但有时又抑制不住要去计较 ,就这样一直时而豁达、时而失落,患得患失地幸福着。
直到今天早上,他在睡梦中和自己接吻,嘴里清晰吐出的名字就像一桶冰水,准确无误地扣到了头上,虽是夏天,依然让他浑身冰凉。
好像不管再多次的身体契合,再动听的爱语,也不能把他嘴里的名字从他心里除去。
心脏顿时被力不从心的疲乏感狠狠击中,无力又钝痛。
表面上还要若无其事,极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
而因为肖翰刚刚说的那番话,已经平息好的伤处又被猛然一踩,隐隐地发着痛。
走回公寓,站到门口的时候,韩唯把杂乱的情绪收了收,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刚掏出钥匙,门就被打开了。
“怎么那么久?刚要出去找你。”徐曜文拉住他,他进去换鞋的时候也没松手。
韩唯歉意地笑了一下,“我走得太慢了。 “
韩唯一回来,徐曜文就心安理得地把头枕在他大腿上,在松软的沙发里伸展着颀长的躯体。
“今晚不用工作吗?”韩唯摸着他的脸,前阵子工作量过重,睡眠和饮食都不规律,上面有了黑眼圈,脸色也不太好。
“差不多了,不做了,我还不想年纪轻轻就过劳而亡。过几天就休假。”徐曜文疲倦地眯着眼,没多久又张开,“这个星期四跟我回家,别忘了。”
韩唯在他脸上的手撤了回来,“我一定要去吗?”
徐曜文忽的坐起来,“怎么? 不想去?”
“也……不是不想去。”
徐曜文没追问下去,就只用意味不明的表情看他。
那目光看得韩唯心虚,想了想,最后还是让步了,“那我那天把时间空出来。”
“我问你是不是不想去?”
每一次他难得严肃起来的脸,配上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声音,都让韩唯觉得心里恐慌。他下意识地想去补救这种似曾相识的的令人不快的气氛,急切地解释,“我没有不想去,就是觉得不合适。你和家里人好不容易相聚,我一个外人插在中间,不太好。”
徐曜文的脸色却因为他这番话变得更阴沉,韩唯不敢对着他,把眼睛转到别处,声音也小了下去,“你要是觉得没问题,那我还是去吧。”
“不用勉强,不想去就别去了。”徐曜文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向书房走去,“我还有事要做,你先睡,不用等我。”
韩唯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终究什么都没说。
第四十五章
车子平稳地前行,张跃岸坐在副驾驶座上,几次看了看正专心开车的人,终于问道:“小唯怎么不一起?”
沉默了一路的人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他不想去,我就不逼他了。”
“他刚刚想和我们一起走,是你说不用的。”张跃岸突然放轻了声音,“诶,你们怎么了?”
“没怎么。”
没怎么才怪。两个人平日里的恩爱甜蜜让他恨不得瞎了眼,这几天家里却是气氛沉闷,两个人几乎都不说话。
“小唯又哪里让你不高兴了?”
“没有。”明显的敷衍。
徐曜文要是不想透露太多,谁都不能让他开口,张跃岸没再问下去。
到了徐家,刚好是晚饭时间,那一家三口已经在餐桌上等着他们。当年徐曜文离开时嗷嗷待哺的婴儿,已经长成了粉嫩的胖小子,正好奇地瞪着眼看他。
徐尹宇其实不喜欢过生日,以前都是徐曜文的妈妈提醒,并亲自下厨,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就算是庆祝。
有时候徐尹宇还不一定有空,母子两人守着花了整个下午做的满桌子菜,一直到晚上都等不到人。
自从林舒仪进了徐家,徐尹宇每年的生日都会空出时间来,徐曜文却不再守着桌子,反而每逢这个时间都会外出。
今年是第一次,在这一天,四个人能够在餐桌上聚齐。徐曜文终于愿意回到这个地方,还带了人,徐尹宇显得很高兴,连着对张跃岸很是和善热情。
“你们现在,是住到一起了?”
“是啊,有一段时间了。”
不摆架子的长辈让张跃岸放松下来,紧张感也消除了很多。
“嗯。”徐尹宇点了点头,又说:“曜文有时候脾气不太好,你多担待些。”
“那是自然,这个您不用担心。”张跃岸努力扮演好友的角色。
“瞧你说的,”林舒仪看了徐尹宇一眼,嗔怪道,“两个人过日子,哪能一个老让着另一个,迟早会闹矛盾的。”
咦?好像不太对。
“那个,叔叔阿姨,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话说徐家人很能看得开啊,儿子找了个男媳妇居然没有半点不适应。不过,跟他过日子的那位,老担待着他的那位,不在这里啊。
张跃岸刚想让家长们弄清对象,徐曜文就夹了个什么东西塞到他嘴里,“多吃点。”
怪异的味道在口腔内扩散,张跃岸意识到这是他生平最厌恶的青椒。那块东西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吃也吃不下,张跃岸在心里咆哮:你儿子是绝对不会这样对你家媳妇的!
吃完饭,说了些“福如东海,心想事成”之类老套的祝福语,张跃岸藉口走开,让徐曜文和久未见面的家人单独相处。
隔了几年不见,能相谈的东西却不多。
说来说去都是平时几个电话里毫无新意的一点内容。工作谈完了,接下来是生活,而重心自然就是徐曜文的感情状况。
“打算定下来了?”
徐曜文不作声了几秒,而后肯定道,“是。”
徐尹宇点头,“不管男的还是女的,你找个人安稳地过日子,我们就放心了,你妈在天之灵……也能安心。”
徐尹宇以前就不对他的性取向多加干涉,正式地表达支持却还是头一次。
并不是每一个跟他有着一样身份的人,都能毫无障碍地接受子女爱上同性的事实。这种异于世俗观念的取向很容易引起闲言碎语,对于有意制造丑闻的人来说,这也是一个极佳的切入点。
徐曜文本身并不在乎这样的事情,但徐尹宇也不介意在生意场上被人诟病,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多年贮在心底的冰棱消融不少。
“我改天带他过来见你。”
林舒仪一直静静地坐在一边,听到他这一句,不由得出声,“那现在跟你一起来的那位,不是你的……那个?”
徐尹宇也微微挑了挑眉,显然有同样的疑惑。
徐曜文说:“他最近没空。下次吧,下次让他见见你们。”
“你们”这两个字一说出来,林舒仪显然有些受宠若惊,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喜悦,“好,有空一定带过来让我们瞧瞧!”
两个人要离开的时候,她还特意让保姆把徐崇明找来,示意道,“跟大哥和小岸哥哥说再见。”
血缘是很奇妙的。孩子之前并没有关于徐曜文的记忆,只打小从爸爸妈妈的口中得知这个大哥的存在,今天见了这个未曾谋面的大哥,只觉得熟悉。
听了母亲的话,他立即歪了歪脑袋,乖巧地挥了挥小手,“大哥再见,小岸哥哥再见。”
徐曜文犹豫片刻,走过去一把将他抱起,“在家要乖乖听爸爸妈妈的话,大哥下次回来给你买好玩的。”
徐崇明立刻把两只小手搭到徐曜文肩上,似懂非懂地点头。
身边是徐尹宇和林舒仪意外又惊喜的表情。
第四十六章
车子沿着来时的路往回开,将近两个多小时才到徐曜文住处附近的商业中心。
晚上九点正是黄金时间,人们结束了白天繁琐的工作,夜晚的喧嚣和精彩才刚刚开始。
徐曜文在车水马龙间以蜗牛的速度停停走走,指关节不耐地敲击着方向盘,不时地瞥向窗外。
突然,他顿住了。
预料中本应在家中主卧的大床上看书,或在准备明天早餐食材的人,此时在不远处步行街大电视下的长凳上坐着,和旁边的人相谈甚欢,两人脸上都是笑意。
萤光照在那两张脸上,十分地刺目。
徐曜文一动不动地看着,眼里渐渐凝起冰霜。
张跃岸正玩着手机,感觉车子停得太久,抬起头来不满,“怎么还没走?”下一秒却见身边的人猛地打开车门,大步走了出去。
“喂,你去哪里……咦?小唯?”
身后张跃岸的呼叫充耳不闻,徐曜文一步步走过去,隐在心底深处的某些情绪一触即发。
走到那两个人跟前站定,韩唯先第一个表现出讶异来,随后申建也稍感意外地抬眼看着徐曜文。
“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徐曜文看了申建一眼,接着把视线定格在发问的人身上,“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经理来这附近转转,顺便就把我叫出来了。”
徐曜文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那他知不知道,你是从我那边过来的?”
韩唯原本平静的脸上一慌,忙转过头去看申建,后者回以疑问的表情。
徐曜文接着又说:“申经理对下属不是一直都是无微不至的吗?连韩唯换了住址都不知道?”
“徐曜文!”
韩唯连名带姓地喊住他,声音里的责备和慌乱让徐曜文冷笑了一下,“怎么?你家经理不知道,你现在在跟我同居?”
话一出口,申建犹如晴天里遭了霹雳一般,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看着韩唯,“同居……是什么意思?”
这个让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想必对申建来说也是不在可接受范围内的。韩唯顾不得看徐曜文一眼,忙对着申建急急地,“经理,我其实……”
不等他解释,徐曜文又在一边插了进来,“同居么,当然是每天晚上睡一张床,顺便做点爱做的事情了,申经理这么大年纪了,不会不懂吧?”
那两个人顿时同时僵住,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韩唯终于看住徐曜文,脸上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表情。
徐曜文被这表情看得心里一沈,而后便看见他转过头,对着申建说,“经理,我一直没说,是因为……怕你接受不了,而且因为新住的地方很近,搬家的事也没提……”
徐曜文咬着牙转过身去,走回那片交错的光影里,碰上刚费了一番力气把车停在路边的张跃岸,没等他开口便扯着他往前走。
“诶诶诶,去哪儿?和小唯一块回去啊!”
“我们打扰到他了。”
张跃岸被徐曜文声音里的冷意吓了一跳,“怎么了?”
徐曜文没再说话,沉默着将他拎回车里,以令他心惊肉跳的速度一路飙回公寓。
徐曜文进房之后,张跃岸听着房门被大力甩上发出的巨响,站在客厅里惊疑未定。
他是第一次,看到徐曜文对韩唯发这么大的火。而且当事人,还不在场。
第四十七章
还不到十一点,客厅已经一片漆黑,韩唯穿过去,开了卧室门,里面也没亮灯,窗外有朦胧的月光照进来,床上的修长身躯背对他侧躺着,也不知道睡了没有。
韩唯看了一会儿,转身进浴室盥洗,又回到卧室,静静换了衣服,摸到床沿,也躺了上去。
夏夜微凉,韩唯缩了缩身体,旁边有温热的怀抱,他没钻进去,连盖在他身上的被单也没扯过来。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唯开口,“你睡了吗?”
他一出声,徐曜文紧闭的眼随即睁开,声音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你跟你家经理解释清楚了?”
韩唯安静了几秒,说:“你之前……不该那样说话。”
“你不想让他知道你跟我在一起,还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就是件很丢人的事?”
“我没那么想!”韩唯直接坐了起来。他不擅长生气,但今晚的徐曜文让他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不适。
以这种突兀的方式对申建透露他们同居的事情还是其次,徐曜文的态度和言辞让韩唯觉得不舒服,甚至当时是起了怒意的。
他从来都是揽下所有的错,对徐曜文一向是无原则地退步,直到无路可退了,甘愿任他摆布,就只是为了让他高兴。
可今天,不被尊重的感觉像重锤一样击打过来,他第一次觉得有些灰心。
可徐曜文似乎没意识自己做得过分,反而得了理一般,不肯放过丝毫,“那你是怎么想的?”
韩唯觉得有些累,“我没怎么想。”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徐曜文也坐起来,黑亮的双目与韩唯对视,“你一直把我当成什么了?”
韩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什么意思?”
“我在问你……”徐曜文突然抬手对着床头柜上的台灯挥过去,在它被扫落在地上发出的碎裂声中吼了出来,“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韩唯被这高昂的怒火吓着了,不由得喃喃地,“你是……我男朋友……”
徐曜文却还是没能歇止他的怒意,一双锐利的眼睛盯在他身上,“在你心目中,你的男朋友远远比不上你的经理重要。”
“这是不一样的……”
“是啊,怎么会一样?你宁愿陪着他,也不想和我回家。”
上次的圣诞节也是这样。三番两次地,他一直是被放在最后考虑的那个人。
已经不是单单对那个人嫉妒的地步了,面前的这个人,根本没有把他看得有多重要,他一直以来的一厢情愿显得滑稽可笑。
“你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你男朋友,你只是在履行义务,而男朋友这种东西,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是这样吗?”
韩唯呆呆地坐着,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是你说的那样。”
人和人之间,毕竟心思隔了那么远,心意相通的时候总是很少。但是,韩唯想,在一张床上睡了那么久,枕着同一个枕头,为什么还能产生这么荒谬的误解呢?
韩唯有点疲于解释了,而他的无力在另一个人的眼里,却只是否认得没有底气的表现。
徐曜文拿了个枕头,离开卧房,去客厅的沙发睡。
他只觉得,心里的阴郁,极力竭制的某些情绪都叫嚣着要爆发。他暂时,不想再和他待在同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