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不否认相对于雄性来说,雌性的无力,也不否认这个世界对于无力又没有工具的雌性的危险,也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制作工具,还大概知道些草药,又有初生牛犊的胆量。但我也不是那种可以在别人背后享用别人劳动成果的人。我也是同样的男人!我也能处理自己遇到的事,我能去打猎,也能去找到食物,就算我的身体比他们更虚弱,我也不想成为他们放在背后的那一个!我想要知道我自己面临什么情况,我想要知道他对我看法,我想要和他互相保护,我想要和他平等地站在一起。我不想要什么事最后一个才知道,这才是我的想法!
可是他并不理解,他从不告诉我大祭司究竟背着我对他说了什么,也从来不告诉我,他看着我的担忧是为了什么,也从来不告诉我,当我蒙头向前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也从来不会告诉我,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遇到了什么,我能做什么。他只是想要保护我,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保护我,他甚至不需要知道,他所想的,是不是我需要的。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也许才需要解药,对于他这样看我,这样对我的解药。
谁能告诉我,我是不是就应该如同女人一般,理所当然地躲到他背后?我是不是应该放弃我的尊严,任他保护,任他劳累来成全他的尊严?我是不是就应该放任他为难着自己保守着他心里的想法,让他自以为是地为了我?也许这才是他需要的?也许这样才是为了他好?
可是我没有办法做到,我没办法看着他因为我的事情挣扎受伤,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眼看着他因为我的缘故痛苦,而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给他哪怕是一丁点的安慰。我不能看着他因为我劳累,而我却连在他身边搭把手、为他出点主意都做不到。
我也是人,我也是男人,我是和他平等,甚至比他遇到过更多事情的人!你让我怎么甘心躲在他的背后?!就算我从来没有被这样爱过,就算从来没有人待我如他?你要我如何甘心成为不知回报的人?你要我如何甘心成为他背后躲着的人?又要我如何甘心连对自己的命运都一无所知?
我不怕大祭司,不怕任何其他人,就连那些族人对我来说也是无关紧要,只要你不在乎一个人,他们对你就没有意义,无所谓伤害,也无所谓喜爱。大祭司想要权力,我也可以让他满足,从暗地里渐渐的削弱他这种事做起来未为不可,何况他年纪大了,我们还年轻,即使让他有这个权力,他的接任者也可以逐渐瓦解。只要罗雷需要,在大家面前隐没起来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反正我也无所谓出面,甚至我更喜欢站在后面指挥。
至于水族,他们认为他们那些人在这里能做什么呢?又有大祭司的话?赫族有事情需要我,但是有多少赫族人有事情需要他?除非他可以代替我。
至于其他族人,如果我真的什么事也不管,他们真的会高兴吗?真的会觉得更好吗?时间会证明。
真正让我愤怒的,是罗雷!是他的态度!
我知道他为了我好,我知道他想要保护我,又想要在部落、我、大祭司之间寻找一个平衡。但是他不应该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不是需要他瞒着不让我又任何烦恼、然后等着他成功地把成果献给我的人就好。我也不是只要享受他的成果的人就好,即使我想看看他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我也想知道他能找到多少平衡,但他不应该在进退维谷的时候,还瞒着我!他以为我不知道大祭司拿我威胁他吗?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晚上睡不着,一遍一遍来看我吗?因为他担心我随时会走!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哪怕是他的想法,他的担忧,哪怕只是告诉我,他正在做什么,或者是他想要我做什么,为什么要沉默?这才是让我最不能确定、最能轻易伤害我的武器!他的沉默和独自地承担才是我最伤感的原因。
原来我并不是他的依赖,我也并不是和他比肩而立的男人,我只是他的负担。我,是永远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的啊,无论是父亲,哥哥,姐姐,姐夫,还是罗雷。我并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我也,真的在努力做自己能做的事。
也许因为我这样的愤怒太过骇人,罗雷愣了好一会儿,又看着我的脸好一会儿,看着我气得发抖,这才上前,抱住我:“对不起……”
55.痕迹
我并不想要他的对不起,我很想让他知道我对他,对我们的想法,我很想告诉他,因为我现在确实在乎他。但是我说不出口,也许我就是这样的人,明明心里讨厌也好,喜欢也好,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只能期待着他开口,只能期待他让我确认或者否认,我只能摇头或者点头。
因为他一直抱着我,看不见我的脸,所以我脸上大概会滑落了什么东西的,所以他放开我的时候,我应该是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大概是有些担心,他抓开了我的手,用舌头轻轻地舔我的眼睑:“对不起,阿诺,对不起……”
实在是太痒了,于是我就推开了他的头。
他看着我,有些如同苍鹰一般金褐色的眼眸里映衬着我的影子,“大祭司说,你的灵魂并不完整,我也知道,你的灵魂有一部分已经死了,你又经常觉得很累,大祭司说,那就是你的灵魂不完整的结果,也许某一天,你剩下的这部分的灵魂也会因为不完整和劳累而死去。”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难过,抓着我的手的手也因为拽得太紧让我疼得龇牙咧嘴。
也许是注意到我咬着牙,他才似乎有些爱怜地放开他的手、摸摸我的头发,他对我一向都是这样,明明我内心其实比他大八岁,他却因为他年纪比我的身体大八岁,总是如同父兄一般对我,“你也知道,水是可以通达天神的,所以我们祭祀天神的时候,将像水一样清醇,但是不只是水的美酒献给天神。水族据说能到很深的水底,取得可以通达天神的最纯净的水,大祭司说了,如果水族族长愿意,也许他们能帮我找到可以通达天神的水用来制作酒,也许,我可以请天神让你的灵魂完整。我也知道水族的尤溪想要的不是我,他只是想要和我们的族长联姻,来让他们水族在赫族达到和翼族一样的地位,也知道他是想要在赫族的权力。所以我就想,如果用这些,换你的话,我也换。反正我也不会喜欢他,只要他愿意帮我把最纯净的水找来,他想要地位,我就……就算你不高兴,我也……是我太……对不起……”
我从不知道他因为我过去的胡诌有这么害怕,也不知道大祭司居然骗他这个!我知道大祭司会骗罗雷,也知道如果是事关我的事,估计罗雷也容易失去判断力,我想这也是他的在乎。我也想过很多种大祭司骗他的方法,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骗罗雷的居然是我自己都早忘记的说法!
我不知道这里的水是不是能通达天神,也不知道水族是不是真的能找到最纯净的水。但是如果说纯净的话,不是雪山的水更加纯净么?或者说是没有落地的无根之水?也可能这里的人和我们那里的人想法不同。但是如果真的酒和水可以通达天神,那我一定要做一壶最清澈的酒,请天神好好惩罚一下那个装神弄鬼的大祭司!
既然他也说出他确实有想要让尤溪成为另一个伴侣的想法,所以我想他大概也没有骗我,只是他这样可笑又可怜的表现和想法,于是我忍不住就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看看大家都在忙着,我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跟我来。
一边就到我自己的先做的那辆牛车旁边,拿出了用泥土封好的一个陶罐,打开给他看。
这是我新做的红薯酒,本来就打算给他看,让他知道什么才是酒的。只是后来事情太多,一直都没能告诉他。到后来我想要出来了。这一罐子酒却绝不想便宜别人,所以我也带了出来。
红薯酒比那些果酒要好的地方在于,这个酒的度数要高得多,口感更加醇厚,同时,因为这个是几次蒸馏出来的酒,所以远比那些果酒要清醇明澈的多,在陶罐里的时候,映衬着头顶的阳光,就已经是隐约泛着金光。
我让罗雷拿个木碗,给他倒一些出来的时候,罗雷的眼睛都直了,如同泉水一般清澈、又散发着浓厚酒香味的酒,让罗雷拿着碗的手都有些抖。若不是红达此刻正忙着跟着迦南在砍树,有用我带来的斧子削木板,我还不敢拿出来。我第一次酿的酒就全部在罗雷不知道的时候进了他的肚子,要是给罗雷知道了,还不心疼死!
罗雷看着我手里的陶罐,又看了看我:“这是……”
我笑:“这是给天神的酒。”
罗雷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手里的酒碗微微倾斜,非常慎重地把一部分酒洒向天空,又把另一部分洒向了地面。
这看起来很随意,可是这样的仪式,却正是随时敬献天地和天神的仪式,我甚至看得出罗雷的眼睛里有一丝闪光。我看着他,把手里的陶罐塞到他手里:“这是我献给天神的酒,这才是天神喜欢的酒,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累,只是因为要做的和要想的事情太多了,并不是因为灵魂的问题。”
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直愣愣地看着我:“不是?”
我几乎都要被他逗笑了,完全没想到自己当初随口胡诌的谎话也让他担心这么久,世界上还有谁能这么可爱加有趣呢?这样有趣的人,到哪里找第二个呢?所以我把陶罐塞进他怀里,有用木头包着麦秆的盖子盖好罐子口:“真的不会,虽然我的灵魂有一部分确实已经死了,这就好像我们的头发一样,我们每天都会掉一些头发,但是我们每天又会长出新的头发来,所以我们头上的头发一直都没有减少。而且因为头发非常多,所以就算是掉一些,也不见得会怎么样。你也知道,我是天神派下来的,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去?而且过去,我也只是靠一部分灵魂活着,也照样活了十多年,如果不是那部分灵魂不想再活下去,他也不会死去。所以,你完全不需要担心。”
尽管我这样说,但他还是有些迟疑,又开口问:“真的?”
我简直要被这个啰嗦的老头子弄得哭笑不得,于是只好再次对他点头:“绝对不会,你看,我们还没有孩子,你不是喜欢孩子,也许有机会,我们就生两个,要是都留给你,我怕你也带不好。再说了,我要是不在了,阿瑞他们怎么办?你怎么办?你都只会烤肉!还只会盐烤肉!阿瑞说他都不想吃,天天吃盐烤肉,他担心他会变成盐熊,虽然我告诉他哥哥是熊,他不是,但是他还是担心他以后会不会跟哥哥一起变成盐熊。你说,我怎么会不留下来?”说到这些的时候,我都几乎是不好意思。
也许是被我这样的说法逗笑了,罗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所以你不要走……”
终于见到了一丝阳光,我当然是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绝对不走,话说,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看,你跟迦南又打什么主意了吧?”
听我这样说,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非常谨慎地把仔细密封好的酒罐放回车上,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闷头坐着新牛车的游族,他拉着我走到了一边:“是这样,我那时候也觉得,以你来说,估计也不能接受尤溪,我也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太过分了。所以,我就和迦南说,如果你走,那我同意他们跟你一起走。”
我简直被他惊吓到了:“你不怕他们抓走我?”
我本来是想用绑架这个词,但是想想绑架在这里好像没这个说法,于是只能换成了抓走。
不过罗雷显然是懂了,他摇了摇头,“别人也许我不放心,但是迦南我还是知道的,”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他不会抓你的,而且,游族的人都很佩服你,他们对自己佩服的人都很尊重。”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因为别人佩服我就有些不高兴,不过他会因为我不高兴我还是觉得自己有种微妙的成就感,于是也笑着扯了扯他的手:“你倒是对他们都放心,不过他们都是很忠诚的人,也都比较耿直,倒是比较好管理。”
我这样的说法,显然是罗雷也接受的,于是他点点头:“是啊,所以我拜托迦南,如果你走了,他就带着游族人跟上你,等我一起来,我们可以去建立一个新的部落。”
也许是提高了新部落的事,他就像是有些遗憾:“翼族已经有上百年了,大祭司当祭司也有二十多年,在我还很小的时候,他就是祭司了,所以我想,他会想一直做祭司吧?他也不会愿意你或者我取代他的地位。对族人来说,安宁的生活最重要,即使我们做了很多,他们也没有办法为我们站出来,这也不能怪任何人。只是,如果要变化,在赫族应该是不容易的。”
我早就跟他讲过世界的变革,讲过文明的发展,也讲过社会的进展,说过奴隶制社会,也说过封建制社会,也说过不用翅膀也能飞的时代,甚至说到了幻想中的机甲时代。所以,罗雷多少也明白私有制的合理化和社会的变革,也知道,大祭司的存在对于树立族长威严的阻碍。也知道那些习惯了平静生活而比其他人更加自私和想要维持这种生活的族人对于变革的接受过程的漫长和可能出现的问题。但要他真正离开他熟悉的人和环境,他还是忍不住地觉得遗憾。
本以为气氛会因此而凝重的时候,罗雷却很快地抬起头:“不过没关系,很快,我们就能建立起一个新的部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我们,我们一定会成为最好的部落,也不会让我们的部落被别人欺负和占领。”
知道他是不想让他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我,我也很是配合的对他点头:“没错,我们一定会的。”
其实我对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些了解,但是我却没想到就连要去什么样的地方也是罗雷跟迦南讨论出来的结果,罗雷甚至知道为什么要去那样的地方,那样的地方究竟占了什么地利。就连另一辆牛车的牛也是罗雷和迦南一起配合抓,然后由罗雷教迦南给牛上了鼻环的。一时之间,我对罗雷的赞赏又更甚了几分。
因为站着和我说了许久的话,罗雷也觉得不好意思。看看阿瑞已经跑过来问我可不可以去拔野菜,把阿瑞抱起来亲了两口,罗雷也去帮忙做牛车。
蒙特、莱伊他们在用腐好的亚麻纤维搓麻绳顺带看东西,阿林和阿蛮带着阿幸坐在那里拣我们时不时拿过去的野菜,给它们分门别类,准备晚上或者第二天早上吃。罗纳他们又在附近抓小动物了,他们都很乖,也不会乱跑,都在视线范围内。我则是带着阿瑞、阿雀和贝罗家的两个孩子找可以吃的菜。
晚饭时,我们居然看到有什么人赶着一头背上驮了两个木条筐子的牛和同样驮着几个小筐子的几只羊向我们走过来了……
56.罗烈和古南
因为在荒原上,虽然对方看起来人不多,我们所有的雄性还是站起来准备保护我们的雌性和孩子。气氛一时之间显得有些紧张。
不过很快,罗雷就对迦南挥了挥手。
我也认出了对方的那四个人——两个是行族的、两个是翼族的,我叫不出名字,但是我都见过。
看见我们,他们就像是松了一口气,甚至加快了脚步赶上来,只是在看见我的时候,又慢了下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或者是尴尬。
我也不说什么,只是稍微避开他们的视线,又坐下来继续吃东西,罗雷就迎上去接待他们。
见是本来就认识的人,又看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大家也都纷纷坐下来吃饭,也没过多理会。
罗雷和他们说完话,本来看起来是想叫他们一起来吃饭,但看样子他们似乎拒绝了,而是远远地坐到一边的树下去啃他们带来的肉干之类的干粮。
罗雷坐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看了他一眼,看他似乎有些尴尬,就让罗纳和叶加各端两碗杂煮汤过去。这个我们还是不少的,即使让他们每个人喝两碗汤,也不过我们每个人少喝点汤、多吃点烤肉而已。何况我们这几天的食物也不缺乏,有时候甚至还要喝上一顿留下的汤,小家伙们还会吃的肚子都鼓出来。有时候,我拍拍阿瑞的小肚子,都觉得他似乎吃的太过头了,很担心他的肚子会涨破,简直就像怀抱个小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