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没意识到,自己与杨敦的简单相处,已让自个脱卸了好几层枷锁。刘三内心田原的单纯,昏睡了好久,睡意朦胧地醒来。刘三本质的虚荣心与自尊心夹在它的旁边,刘三现在与客人打交道不单单是生硬地以客人的对样对待他们,不自知地添了一层真,不知怎地,客人变多了。
刘三与杨敦实打实地处之,暗暗却与杨敦点样的地方瞎比瞎较。渐渐地,杨敦发现刘三的脸样变得多了许多,心满意足写在脸上,脸上的神气柔和许多,不像以前那般咬得铁紧,两眼拂来的笑意,与山野的风差不多。
以前不可一世的刘三看待这些是荒唐的,可笑的,扯不清的,现在的刘三却生活得有滋有味,待在这片狭窄里。以前的最后一影丢在什么地方,刘三不去找它,也不想弄个究竟。翻至新的一页生活,谁能对过去的一页探个清晰。
时间的融化作用,稀释得四周平平坦坦。
第8章
时间不紧不慢地催着一些亟待完结的事走向熟了的阶段。夜里,刘三店里二楼的一房亮着不安静的灯光。对着呆坐一旁的杨敦,刘三不敢置信地开口:“杨敦,这家伙不是什么好鸟,你可得想清楚了!”
杨敦低闷着头,坐在椅子上不吭声。
刘三见他不吭声,也不好再说什么难听的话,转念一想,杨敦一家与罗韶夫一家可真够奇玄,上一辈散散闹闹,结了恩;小辈们唧唧哄哄,结了情。看着手里数额不小的发票,刘三咧嘴笑了,财气来得真他妈简单,如果除了搁在它边上的事。
下午的忙活与平常一样,杨敦搬重物,刘三殷勤打下手。听见有人进来,刘三习惯性地问声好,放下手里的活计,抬眼朝茶几旁走去。罗绍夫黑气腾腾地坐在茶几旁,看得刘三一愣,随即怀有极大热情地向黑脸介绍本店的瓷砖,大理石啦,同时应景似的,把呆杨敦叫过来。
刘三看着两人的眼光,好似在看闪闪发光的金鸡蛋。金钱迷眼的刘三迟钝地没有发现杨敦与罗韶夫的异常,哇哩哇啦地说了一大堆。讨喜的喜鹊叫唤多了,也惹得人烦心人心烦,更不用说一个常人的废话对心烦人来说,是一样什样的折磨。罗韶夫拿眼盯住杨敦,耐心地听着,刘三手里印制精美的图片终于翻到末尾。冷场下来,刘三发觉有些不大对头。
三人与一堆货物,无声地打量四周的空旷,阳光点尘的生静。罗韶夫看杨敦的眼光不大对,好像杨敦不小心把他的重要文件塞进灶膛,或是杨敦把他的哪个小蜜无意得罪一通。饶是刘三自诩精灵过人,压根想不出杨敦趟的水和自己一样。刹那间,电闪雷鸣的哄光闪耀破了刘三的框想,呆杨敦背上的殇痕难不成是自己螳臂挡车造成的惨烈结果,那个小蜜应该和他发生过惨烈动人的爱情,看罗韶夫的脸色,傻杨敦貌似将那小蜜弄到手过。
一想到这,刘三不禁洋洋得意,手摸下巴,身子前倾,两只眼滴溜溜地转,一会落到闷都不闷一声的杨敦,一会落到脸色狰狞的罗韶夫。
“这场好戏不可错过。”刘三暗忖。
墙上的大摆钟滴答滴答地,屋里静极了,一股冷气突然围住刘三,抬眼正看,黑脸恶狠狠地瞪向得意外露的自个,正悻悻起身要离开,罗绍夫猛然开口:“我要一些新货色,你帮我挑,明天八点提货,你现在开张发票给我。
刘三兴冲冲地开好发票,脚底抹油般打转给了罗韶夫。他看都不看地签字收好。杨敦忽然咚咚跑上楼,罗韶夫迅疾地只差逮着影儿地跟上。刘三来不及从金灿灿的光芒中抽出幻想,脑子当机地保持一会咧嘴傻笑的姿态,待终于醒了一半,腿脚终于并用地冲上去。
隔着房门,刘三听见里面“噼噼砰砰”打得激烈。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干脆扰得刘三猴急地趴在门上,想进不得进,干干地竖耳细听。一声“唉呦”之后,激烈的打斗声停止。刘三的心漏跳一拍。静,笼罩着门隔的里外世界。
隔了几个世纪的停顿,门终于开了,罗韶夫灰头土脸地出来,额头上肿的大包刺目地跌入趴在地上的刘三眼里,杨敦呆呆地坐在床沿,空空的表情,空空的眼,极度沉静地卷起衣袖处的撕扯痕迹。
刘三就是个一叩就响的呆瓜,现在也该看得出来其中的迹象。聪敏自信的刘三,看着与自己想样背道而驰的事实,禁不住有点头痛迹象,多大的一手笔,竟全因眼前的这位傻瓜。刘三进了杨敦的房间,拣块干净地坐着,顺顺乱麻揉捆的心绪,有些昏沉地接受杨敦与罗韶夫是一对的事实。
可怜的罗韶夫第二天没能准时要货,刘三有点急,发票的数额可不小哪。左等右等连个人影也等不到,刘三看眼黑眼圈挂上的杨敦,手略过心想,迅速扯紧粗厚的老茧手,店门“咔”一锁,十分清爽地出了门。
刘三晕头晕脑地看着伏在桌上的罗韶夫,周围水迹的漫浸,冷荒的物样,再机械看看屋顶沉默的亮灯,几处散的沙土,一股冷颤从脚底抖入心里。要不是罗韶夫似病人般微微哆嗦,间和颤抖几下,刘三真有种他已停止呼吸的错觉。刘三正要上前探个究竟,杨敦快走一步,抚下罗韶夫的额头,利落搬上床。刘三烧开水,杨敦悉心照顾病弱人。两人配合得和店里一样默契。
罗韶夫躺在床上吊水,杨敦与刘三坐在一旁,默不作声。杨敦眉头费劲皱着,嘴唇紧紧抿着,刘三心疼数额不小的发票,愁眉苦脸地。两人的神气恹恹的,好像他们应该在床上躺着接受医生的细心诊疗。外界的声音打进里面,没来得及溜个味儿,神秘地反弹。外界的音语继续溅上时间的循移,里面的人继续闷上时间的气味。泛着痕迹的暗黑悚得两人呆坐着着。
江奎与卞良无耐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女秘书,昨晚的惊心动魄犹在惊魂。
江奎与卞良本来在房里忙活各自的事。紧张地掐断慵忙,两人怔愣地看了一会,继而迸出解脱气味的大笑,胡乱吃点茶点,打算顺从疲累带来的睡意进入眠区。空荡的静洗涤两人空乏的感官。卞良忍耐不住,一骨碌爬起,江奎接着睁眼坐着。夜的深色侵至他们满身满心,似有感应地,两人悄悄来到杨敦的家。两人老神在在地看眼卧室,没有灯光。走至大门前,模糊的咕噜声穿入他们的耳觉。江奎与卞良一齐跨入。
罗韶夫喝得口齿不清,仍往嘴里灌酒精度极高的清酒,女秘书嘴里迸出没尾的醉语。两人饮得十分豪爽热烈。灯光直入酒精,醉意晃得他们分不清人与人影的差别。江奎与卞良立在一旁,静观不动。
女秘书突然“哇”地大哭:“老娘从你手中捞点钱顶个屁用,结婚不到十天就崩离。拿了老娘的钱,老娘看他到哪找头开的女孩结婚。”酒杯里的酒顺着不稳的手拨到桌上,流到地面,不稳的手想从酒瓶中倒点酒,酒瓶“嘭”地跌个粉碎。女秘书咯咯大笑,罗韶夫跟着傻笑。灯光与暗影衬得他们神态疯傻得很,桌上地上随扔的纸巾白惨惨的叠出无语的凌乱。
罗韶夫掐住女秘书的脸:“都是你横插一脚,害得老子现在只能借酒浇愁,离,离婚,活该!好啊!”女秘书的娇脸扯得变了形,眯眼看一会,一把放开,罗韶夫掏摸出烟与打火机,颤颤点上,享受地吞云吐雾。
女秘书不满呛人的烟雾,手碰酒瓶,挨个敲得叮当响,手猛然一扫,酒瓶“嘭哐当”地一个又一个滚到地上,跌得酒精肆意横流,屋里一股浓重的酒精味塞得江奎与卞良直皱眉,女秘书眼泪流得更凶,罗韶夫轻笑一下,手一抖,烟掉了。一瞬间的的等待,一瞬间的发生,江奎迅速地从冰箱中翻出一屉冰块,“哗啷”倾倒在罗韶夫身上,卞良一把将女秘书扯到门外。两人迅速将火源处扑灭,又收拾了一下。一阵淡烟的离去,两男一女的离去,净剩孤单的罗韶夫呆头呆脑地趴在桌上,周边静沉得可以,头顶的灯光倒十分乐意地做出陪伴的样子,半照那狼狈的样。
白天醒目的阳光刺得宿醉的女秘书终于醒了。吱吱歪歪要倒的破床与绿叶褐枝的拂脸惊得她醒了过来。女秘书摇摇晃晃地踏向归途,这片倒霉又安静的地方,不会来了。
第9章
刘三孤单单地走在路上,心里暗骂杨敦没骨气,怎能因为坏鸟小病一下,小意外发生一次,就坚持留下。那个莫名其妙的混球值得他悉心照顾吗。
刘三碎叨叨念,沈乔钰黑着脸站在毫无意知的行走人样前。刘三闷头撞得头晕一下,随他上了车。
沈乔钰的年轻姨妈来他家做客。沈乔钰的姨妈长得很美,单凭见惯美人的刘三初次见着,愣愣盯个半响,就能窥知一二。沈乔钰对美丽姨妈的态度不冷不热,对刘三的解释是此姨妈让人退避三舍的本领,旁人莫及。有时是出于好意的源头,走到末尾,却弄得人分外气愤。刘三不禁有些好奇,咂咂舌,但没过多询问。嘈闹过后,主客双方都满意。沈乔钰瞅准空子上楼寻刘三。
南面的窗旁光影重黄,片切的叠映衬得近旁光亮影绰,几样简单的物件,旁露出空地,生活的物件细托生活气味,阳光在此适宜得卷住尘土的空浮。刘三站在光影里,沈乔钰站在对面,合身的距离缔造合适的谈话。刘三嘴巴不停动,越说越泄气,整个肢体语言前托般地表明自己需要沈乔钰的倾听,沈乔钰面色柔和得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房门没掩好,微风轻拂的暖头意凉跳过光影,窜至门外。年轻姨妈站了一会。白色的片光墙壁,掬起厚重的暖韵。深深浅浅地泄露他们周围流氤的灿烂。
时间不急不缓地过去一点。刘三悠闲地给摆在茶几上的一颗松树盆栽修枝剪针叶。时间积蓄不长的附庸风雅行,累得他修剪的松树盆栽不是半死不活,就是佝偻得如老人探头与你对望。沈乔钰暗底下不知嘲笑过多少回他那拙劣的手艺。刘三自然是死性不改地继续自己的爱好。时间很静,刘三很满意。高跟鞋“叩叩”声越来越近,刘三下意识地喊:“杨敦,迎下客,我一会过来。”
没等刘三意识到杨敦在罗韶夫那儿,一轻柔女声兀地灌醒他新衔接的意为:“我来是找你的,可以聊会吗?”
刘三闻声抬头,记忆中沈乔钰年轻姨妈的模样与眼前的一模一样。这一冲击杀定得他眼球动不了。神游在外,晕乎乎看会儿,刘三迟应过来,动作麻利地收好剪刀,喷瓶,伸手欲搬那盆惨不忍睹的松树盆栽,年轻姨妈笑笑地伸手制止:“放在这儿吧,我远远地来,该给你一份礼物。”
刘三不动声色地接过厚纸包裹得鼓胀胀的礼物,嘴里哼着:“谢谢。”
刘三自认不是傻帽,现在人与人的交往并不是一碗果味冻或一个大冬瓜就能维持的。他不打算予以回礼。
刘三镇定自若地与年轻姨妈谈些琐碎,从粉液,口红,穿衣讲究,建材行情,家里人的小趣事直至沈乔钰一家的生活状况,平时的习惯。看着对面年轻姨妈嘴巴一张一合,刘三有些抗不住,多少废话汩汩地流出来啊!一个时髦的女人与一个刚从高处跌下来的男人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尤其是在联系与否亲密与否的薄纸还未捅破的时候。
一个因为想温暖颠地说话,一个因为略感而心存间隙。两人的和气愈加背道而驰。年轻姨妈自是发觉,赶紧用愈加温和的笑,温柔的眼光力图扭转颓势;刘三犟牛脾气硬得很,一成不变地以硬格的气势应对年轻姨妈的外真内浮。来来往往的人,透过玻璃门看一眼,还以为他们谈得很投契。毕竟画面感挺不错的。阳光不会说假话,温暖并不柔和得绕指柔,刻意的温暖更是冷硬。冷硬与犟硬的对冲,结果是各硬各的。年轻姨妈温暖地留下最后一句:“这盆栽怪可爱的,人总是预见性地把自己往后的形象不经意地表现出来。”
刘三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只能气噎得看她款摆身姿,优雅地“叩叩”敲远。刘三孩子气地比个中指。他突然有点明白沈乔钰之前的说法,暗暗安慰自个,与女人计较是不明智的。他自然而然地把厚纸包塞进那个旮旯,丢到脑后。人大概都是这样,不能控制自然喷发的感受,试图把它扭曲得更好一点,结果却更糟。刘三没看见那年轻姨妈背遮的懊丧表情,无精打采的神气。
杨敦现在只好歉意地看着刘三一次次地到来。按刘三到说法,罗韶夫用各种手段把杨敦挂在身边,卑劣得可以。在他看来,有的手段高明,有的手段弱智,有的手段中不溜,这些旋连得可成花儿的招数,捆得杨敦紧紧的。杨敦泛光的眼看着周围,弄得刘三有种错不成错的应觉,东面是林头,西面是水塘,北面是荒原,南面是人家。刘三嫉不成嫉,妒不成妒,泛着一肚酸水,晃悠的次数愈加少了。
接连几天,天气阴得没沉沉,雨水不断。刘三心情不好不坏地坐在店里核对账本。沈乔钰一身落魄的模样吓得刘三怔怔与之对视。雨水“啪”地和风窜冷,溜来凉意,沈乔钰干脆拍醒刘三,指指脸上。刘三反应过来,急冲冲放好热水,从医药箱翻出药膏,用牛冲牛栏的劲头撞向卧室,撞得鼻青脸肿。药膏理所当然地只剩空管。一宿无话。
刘三起个大早,做好早饭,匆匆地在店里转来转去,进行准备工作。细雨淋和的雀啾,终于吵醒沈乔钰的美梦。
两人静静地吃着早饭,刘三脑子里的问号引自个打破暂沉的静。
刘三平静地发话:“昨天怎么弄成那副德行,你怎么搞的?”
“跟家人坦言后,我无处可去,只能跟在你后头混罗。”沈乔钰闲闲地开口。
刘三的眼里有了点三八的光彩:“什么事,动静这么大。”
“我和你的事呗。”沈乔钰喝了一大口粥。
“我和你小子能有啥事,少他妈的——”刘三低头闷吃粥,弱弱地结束问话。
刘三脚步虚浮地收拾齐整,往床上一躺,转下眼,沈乔钰睡得十分安稳。眼前这位可不是“你该做什么,不该做啥”就能制得了的。刘三又想到实际问题,吃白饭铁定不行,让他顶替杨敦的事顶替不了。顶个仙人掌的样,做不了仙人掌的样。刘三狠鄙一眼,闷沉沉睡去,劳力的压磨,心绪的揪压,缠得疲累自是沉重。沈乔钰听他呼吸均匀,精光四射的眼围着刘三咕噜噜地转个不停。两人的优劣,自是一个顶一个。
沈乔钰光明正大地住下,刘三一人累死累活,心里暗骂闲人碍眼,白吃白喝兼把店里翻得灰起尘扬,罗韶夫做人渣做得不像话,杨敦一傻帽。一想到杨敦,刘三不爽地想到自个怒吼震天地地狂骂杨敦的傻,他却用十分稀有的明了的眼光看得自己毛骨悚然。
在外人看来,这家店自从一帮手走了之后,店里经常传出店主的狂叫怒骂,那新助手满脸赔笑地杵在一旁,呆看碎成花瓣的瓷砖。外人摇摇头,玻璃门真是好啊。
刘三舍不得没变钱的货物在沈乔钰手中折成碎片,更不想再用心疼的眼瞅着地上的废品。刘三干脆让他管账,做做杂活,遇到笨重坚硬的,尽管让他挪去。狂骂怒叫的嚣声,过了一个过程,明了地摘音过去。
一天,刘三上楼取东西,看见沈乔钰小心翼翼地攥些东西,一脸贼笑地对着纸张比划。刘三狐疑看一会,满眼熟悉的还是一个破厚纸,联想到娇生惯养的仙人掌干重活挺吃力,该是怪模怪样地在解压当中。正想间,一声叫喊震得刘三回过神,赶忙顺着客人的叫声下楼,跑去与晒在一边的客人熟络熟络。
夜晚挤走忙碌的白天,晚餐的气氛无疑令刘三觉得有些怪异。一大捧火红的玫瑰大咧咧地开在餐桌上,沈乔钰殷勤地拉他入座,略带激动地斟酒,满嘴好话妙语,炒得“吱滋滋吱”倍儿香的香瓜子似乎蹦入刘三味觉。刘三心里微微疑想,不动声色地一杯接一杯地咽下沈乔钰倒满的酒。不过多时,刘三的眼睛一点接两点地昏花,面前唯一一张脸叠串得许多半边脸。酒力挺好的刘三不胜歪劲地趴在桌上。沈乔钰得意得斜挑嘴角,殷勤的好话,激动的表情全无踪影。这一晚,刘三有眠,却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