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长大了,我就让我老婆穿这个跟我结婚。”
“先赚了钱再说吧!就你那样,还娶老婆呢!”
“我才不要跟变成老太婆的乔万娜呆一起!”
把脑袋歪过去一些,视线延伸到店里那扇等身长的镜子那里。黑发女孩穿着那身白色的长裙在镜前整理裙摆。白裙衬着她漆黑的发,就像夜里静谧的河水。
她突然转过头来,男孩触电般移开了眼神。
眼前是丝丝缕缕的发梢,织成了浑天的黑暗。
之后,画面转换成了一条混乱的长街。血腥,污秽,还带着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
男孩拼命的奔跑,踏过地面上起伏不平的坑洼。
一个不注意,竟狠狠地跌倒在路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可是摔伤了的脚腕还是无法挪动丝毫。
突然,一双手握住黑暗中挣扎的臂膀,将他拖到街道拐角处的一个角落。转身,还是那袭白裙。
“不要出声。”她警惕的看了看街外,屏住了呼吸。
等到匆忙而来的脚步声又匆匆跑远,女孩才重新看向了眼前狼狈的男孩。
被身边惨白的建筑挡着的小树已发出了新芽,让人心情安宁的嫩绿,然后,还是那一袭白。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你受伤了,没事吧?”
黑色的飘扬的发。
“哦,对了。应该先打个招呼的——您好,先生。”
黯淡惨白的街道好像被阳光照耀着,晃得男孩的眼睛有些生疼。他眯着眼看她,像被救赎一样温暖。
“呵呵,我叫……”
男孩疲倦之极,渐渐合上了眼,最后的意识是女孩转身离开的背影。耀眼,如同有圣光照耀。
我依靠在马车的木板上,换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
“喜欢谁……在意谁……”
一双白皙的手温柔的落在棕发男孩的肩头,如今男孩已经变成了少年,却还是做着同样的梦。
感觉着那双手轻轻的拍打着我的肩头,像在安慰,又像在倾诉。
“那种感觉……”
伊卡洛斯抬眼看着窗外大片大片漂浮的晚霞,他的声音仿佛织进了云彩中,回荡着,轻盈如风。
“我都知道。”
12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我们置身在帕拉蒂索的山区内。
与贫民窟接壤的巨大山脉,包含着一片广袤的地域。远方的山体被冰雪常年覆盖着,而环绕在我们四周的都是郁郁葱葱的青山。
“殿下,沿着那条小道就能去到这座丘陵的山顶了。”
“嗯。”
“在山峰上可以延长观看日落的时间。”
“嗯。”
“还是不需要我陪同吗?”
“嗯。”伊卡洛斯转向我,“跟我一起上去。”
眼前绿色的山丘不及远方的山峦雄伟高大,却有一种独特的灵动与秀美。一条蜿蜒的小道在山脚一侧,盘旋而上。
伊卡洛斯已经走了好远,我才连忙跟了上去。
道路两旁都是各色的野花,完全的盛开着,点缀着这绿色的长衣。毫无倦意的蝴蝶纵情飞舞着,在越发深红的光线下,薄翼也彷如裙裳。
“埃多尔,你觉得昙花怎么样?”
“昙花?”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说这个,“不喜欢,只开那么一刹那,太没意思了。”
“是呀,只绽放那么一瞬……才刚爱上,便逝去了。”
“嗯,”看着他脸上迅速闪过的一丝欣喜,更是让我摸不清楚状况,“怎么突然说这个?”
“本来是准备用昙花的,毕竟E开头的花只有那个了。”
“什么E开头?”
“没事,”他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那你喜欢什么花?”
“我又不是女人,没事研究那些花花草草做什么。”抬头看了看天空,深红中还是混杂着淡淡的金,“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就向日葵吧。”
“向日葵?”他咧嘴笑了笑,“为什么?”
“黄灿灿的,跟金子似的。光是看着就觉得自己很有钱。”说完了还不忘特应景的仰天长笑几声,“那,我亲爱的殿下,你喜欢什么花?”
“我?我喜欢蔷薇。”他眨眼看着我,“不过,现在要开始喜欢另一种花了。”
“什么另一种花?”
伊卡洛斯微笑着移开眼,便转身继续向前走,不再说话。
越走近山顶,便越接近天空。大火逐渐在那块厚重的幕布上蔓延开来,撩拨起的火舌彼此纠缠在一起,越缚越紧,至死方休。
终于登上山丘顶端,我跟在伊卡洛斯身后,却见他兀自向山崖边走去。落日即在眼前,浩淼的苍穹间,深红的圆盘逐渐被远处的山峰所吞噬。火红的云彩聚集在一起,烧成了一片。
他四处打量着,最后走到边缘处的地方,慢慢蹲了下来,像在拾捡什么。我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他脚下一滑,就飞快的上前伸手去扶他。还没拉上他的衣摆,伊卡洛斯就已经转过身来。
他的手里拿着一株蓝色的并蒂花。绿色的茎杆上长出了两朵花苞,绿色的叶,蓝色的蕾。
“Iris,”他兀自说着,“也叫做、爱丽丝,是一种很漂亮的鸢尾花。”
抬眼望去,才发现,原来在山崖边缘,开了满满一地的鸢尾。
蓝紫色的花蕾就像含着双翼的蝴蝶,静静的停驻在绿色的叶尖,祥和并且安宁。等到了四五月,鸢尾花真正开放的季节,还可以看见一只只蓝色蝴蝶飞舞于绿叶之间,那时候,满眼都是淡淡的蓝色,分不清是花瓣还是蝶翼。
但遍地的花丛中,却只有伊卡洛斯手里那朵是一茎双苞的。
他翘起嘴角,笑得很是开心,“终于找到了。”
“今天耗了那么多时间,就是为了找这玩意儿?”
突然发现我完全无法理解这些有钱人的思想。耗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只为了一朵破花儿?
但伊卡洛斯却只是笑着。身后的晚霞越发深邃,最后,太阳完全被山峦吞没,灰黑的夜幕逐渐展开。
疲惫的转过身,独自沿着来时的小道走下山,“只有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才有这样的闲情雅兴。”稍有些倦意的打了几个哈欠,心里越发觉得浪费了大好光阴。
伊卡洛斯赶快跟了上来,将那株小花小心翼翼的放进带来的木盒中,“这件事可是很重要的。”
“我怎么看不出来?对了,你说今天要做的事与‘手卷’的内容有关……难道这花有什么玄机?”
他拍了拍木盒,“是有玄机,跟‘手卷’也有那么一点关系。”
“是吗?”不置可否的瞅了一眼那个红木盒,还是觉得不可相信。
“埃多尔……你觉得……那个花好看吗?”
“还好。不过还是要等它完全绽放了才知道。”
“嗯,我也很期待。”
天空中逐渐嵌上了无数璀璨的钻石,夜色逐渐浓重起来,深蓝色的天鹅绒般,在上空铺展开来。幕布下的山峦此起彼伏,幕布上是匆匆回巢的飞鸟。逐渐漆黑的山脚下,一位穿着黑衣的男子提着一盏长灯。
在快靠近马车时,伊卡洛斯突然转过头来。
“埃多尔,”他盈盈的笑着,眼里是舞蹈着的星光,“我也很期待……”
“嗯?”
“期待花开的时候。”
2)
回到西尔维奥城堡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了。
我们沿着小道,迂回百转,终于回到了右殿所在的伊卡洛斯的寝宫。他吩咐卡戎带我退下,然后便匆匆回到了房间里。
“你们殿下这么着急,到底是要干什么?”
“殿下说,那件事必须在午夜的时候完成。”
午夜?难道是……午夜场?限制级?呵呵,伊卡洛斯这小子,原来喜欢半夜跟美女一起在房间里种花,真有情调。
卡戎看我一眼,叹了口气,“在这方面,殿下确实像个孩子。”
看着他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不禁笑出了声。
随后,我便自己收拾着回了房间。关上门,一躺床上,就睡意绵绵。
朦胧中有个人从远处慢慢向我靠近,模糊的身影,可是还可以辨识出那微笑着的唇角。那个人穿着一袭白衣,纯净的白色,没有一丝杂质。
正想上前迎接走近的身影,告诉她我会努力成为更好的人,可是那人却突然开了口——“我不喜欢她。”
他说:“埃多尔,我不喜欢她。”
3)
第二天睁开眼,卡戎还是雕像似的双手贴于裤缝,规规矩矩的站在我的床边。
睡眼惺忪的瞅他一眼,嘟嚷道:“卡戎呀……”
“是,法比……”剩下的话又在我的无意识状态下被完全忽略。
这样反复了几次,我终于彻底清醒。
拖拖拽拽的穿好衣服,便又准备在这偌大的城堡里开始那无聊的寻宝游戏。
可是刚踏出房门,却突然来了兴致——
“你们殿下现在在哪里?”
“殿下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右殿的前厅为祭祀宴做准备的。”卡戎义正言辞的继续汇报道,“作为西尔维奥的新继承人,殿下这次不仅是要与各方贵族交涉,更要表现出新统治者该有的威严。他不仅要加强礼仪的学习,更要在……”
“够了……”我对那些无聊的贵族生活着实不感兴趣,“我的意思是,他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吧?”
“是的。”过了好一会儿,卡戎才转过头,“您这是什么意思?”
转眼,我已经握着伊卡洛斯房间的门把手,笑嘻嘻的回望着他。
轻轻推开那扇华贵的红木大门,蹑手蹑脚的踏上了那深红色的天鹅绒地毯。柔软的感觉,就像漫步云端。
时隔许久再进来这里,又是另一种感觉了。依然是琉璃瓦,雪白墙,黄金棂,深红锦。伊卡洛斯少年时的画像还是安静的挂在墙上,占据着每一个来者的视线。再次走到那面等身长的红木镜前,而镜中人已褪去了脂粉。棕发黑衣,这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模样!
卡戎跟着我进来,站在门边,神色有些局促,“法比奥先生,殿下不喜欢别人随便进他的房间,我们还是……”
“是他要跟我玩游戏的。”四处打量了一下,“而且,游戏规则里可没有‘不准进入伊卡洛斯房间’这个规定。”
走到屏风前的皮革沙发那边,案几上还放着出行前他看的那几本大书。深棕色的皮质封面,烫金的大字尤为显眼:《Lily’sGarden》,《FairyTaleaboutFlowers》,《GlodenSea》……
这家伙看的书怎么都那么“少女”?
努努嘴,放下手中的书,抬起头,便看到了阳光下相依的两个花蕾。
着魔般向窗前巨大的木制书桌走去,宽敞明亮的华贵房间里,珠光宝气的奢华家具间,却只有这一抹蓝色纯净得刺眼。
双面的花盘里,女子的白发间,伫立着那一株脆弱的绿茎。就连叶子都还不够完整,小小的几片,却顽强的依偎在一起。而高出一些的两朵花苞更是娇弱的飘零在清晨镶着金光的空气中。
悲伤的女子面容前,放置着一本深红色封面的大书,镀金的字体上赫然写着“FallinNeverland”几个大字,抚摸着略有质感的棉质书皮,恍然发现书里还夹着什么东西。
摊开,原来是一朵盛放的鸢尾花。原本还是有些干枯凋谢的样子,可是在触到阳光的那一刻便又恢复生机般重新绽放了。
“那是殿下前些时候要我施的法术。”卡戎的声音自门边传来,“虽说这样是可以保证花朵常开不败,可是那样的话,也不是真正的‘活物’了,只是观赏的工具而已。”
把玩着手里鸢尾花深蓝的花瓣,不自觉的看着扉页里被伊卡洛斯用笔画出来的部分。
他在Iris上画了一个深红的圆圈,然后,在下面的一行描述中勾下了一句话:“蓝色鸢尾,代表着‘暗中爱慕’。”
再看了看桌前的鸢尾花,纯净的蓝色,不带一丝杂质。
在书的旁边还有一本金色封面的大书,比手中的那本更大了一下,却也薄了许多,深色的字体勾勒出天鹅脖颈般的线条:“Valentine'sDance”。
依旧是用施过法术的蓝色鸢尾作为书签,而这一次,他在一整段叙述前画上了一个六芒星:
在人类的世界里,不同时代,人们度过情人节的习俗也有所不同。
其中在英国维多利亚女王时期,情人节习俗最为独特:
2月14日这一天,一对对情人,将一株生有两朵花蕾的春枝移植在特制的盆内。花名的第一个字母必须与这对情人中其中一人姓名的第一个字母吻合。几天后,如果这春枝上的双蕾怒放,交相辉映,便预示这对情人将白首偕老;如果双蕾各分西东,相北吐蕊,这对情人终将劳燕分飞;如果花开得硕大灿烂,表示以后将会子孙满堂;但倘若一花枯萎凋谢,那么情人中的一人则有早夭之险。(1)
我抬头看了看桌前那株鸢尾,两个花苞在风中淘气的分向两边,最后却又紧紧地依靠在了一起。
13
原来是这样。
手里还把玩着那株蓝色的鸢尾花,在靠近花蕊的地方,一簇嫩黄嵌在深蓝的花瓣里,就像画上了阳光。
传说上记载,所选择的花名必须与其中一个情人的姓名吻合,所以他才会选择这个,唯一能匹配Icarus的Iris。
伊卡洛斯这么大费周章的出城,亲自选购种植花卉的器皿,更是远赴帕拉蒂索山去采摘并蒂的鸢尾花,这一切,原来都是因为他有了喜欢的人了。
恍然觉得有些失神,摇摇头,一定是阳光太刺眼了。
不过像伊卡洛斯这样的贵公子,有喜欢的人也是正常的事,都成年的人了,谁没有一场少年梦呀。只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想必只要是他喜欢的人,也一定不会拒绝他。
心里五味陈杂,但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放下手中的花叶书签,把一切都归回到原来的样子,深呼吸,向门边卡戎所在的位置走去。
“法比奥先生,”卡戎的声音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你脸色好像不大好?”
“今天有点冷。”
房间里所有的摆设都披上了金光,温暖而惬意,卡戎斜眼瞅了瞅窗外的一片春意,便赶紧替我打开了房间的大门。
可谁料到还没走出几步,便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蕾伊公主,小屁孩拽得不得了,鼻孔都快甩到天上去了。她看着我,语调里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慢吞吞的说道:“果然呀,要找您,还是要到他的寝宫来。是不是呀,男宠先生?”
“……”
“好了,我跟你说,”我马着脸走到她的面前,蕾伊慢慢抬起头来,“你要干什……”
话还没说完,我便用双手揪住了她的脸——
“‘男宠’!‘男宠’!你这脑袋里究竟是装了多少黄色垃圾?!让小爷我来教教你,什么叫做美好和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