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猫——萤火虫凉凉
萤火虫凉凉  发于:2012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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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快?”小白公子若有所思,伸出指尖儿摩挲着那木纹。

“什么这么快?”

“花开得快,谢地也快。”

“可是……”苏唯欲言又止。

小白公子抓住苏唯手指,放在手心里握了,说:“你若喜欢花花草草,春天的桃瓣儿,夏天的新荷,秋天的野雏菊,冬天的小红梅,我天天去后山摘给你就好了。”顿了顿又说,“你后院子还有块地,等雪最厚的时候,我朝……唐小夜讨了四季春花的种子,给你种了,天天闻味道。”

这一早上苏大夫都不怎么打得起精神来。

小白公子也吃东西吃的心不在焉,半个煮蛋黄儿掉在粥碗里,溅了好几个米粒出来。

吃完饭白大花就心急火燎要往外面奔。

“别着急,”苏唯说,“吃完我跟你一起去”。

“哈?”

“我倒是想闻闻这浓香四溢的西府海棠,以前听师傅说过,那可是个珍奇的药引子。”

“那个……”白大花转转扇子。

“怕我累赘你?”苏唯退一步。

“怎会!”白大花扇子“啪”一下倒了。

“还是不方便?”苏唯再退一步。

“哪有!”白大花用扇子敲敲脖子后跟。

“所以……”

“那……你得牵着我的手,一步不离开我。”

“好。”

苏大夫大获全胜。

小空山的清晨是凉的,双龙镇的清晨是微热的。

一个人在左边,一个人在右边,手紧紧牵着,牵出了薄薄的汗。

双龙镇赶早卖豆浆卖油条的,吃豆腐脑吃葱油烧饼儿的,运着鸡鸭来来往往的,都匆匆忙忙瞥一眼。

这不是小苏大夫和……好俊的小公子。

“苏大夫好!”有人大声跟苏唯打招呼。

小白公子就着苏唯的步子,不急不慢,看他朝着声音望过去,一双看不见的眼带了浓浓笑意,也说您好,吃了没。

也有赶早儿去庙里上香求保佑问姻缘的大姑娘,含羞带怯嗫喏,“苏大夫好。”

苏唯正准备好一张上好的笑脸儿,手腕子却被狠狠掐了下。

“好什么好!”

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看着白衣服的小公子,拖着苏大夫,一溜烟儿没了影。

好似天上降下来的仙人变的法术,或者戏法班子拖来的箱子变的戏法。

却说小白公子带着苏唯,七拐八拐顺着气味儿就到了昨日里到过的那间海棠别院。

小白公子领着苏唯,扣了扣门环,再抬头望了望,昨日里探出来的藤蔓花朵,依然浓墨重彩。

好一会儿有人来开了门,是昨日里的弓背橐驼。

苏唯拱拱手彬彬有礼问了好。橐驼先是一愣,继而上上下下打量着苏唯,打量地小白公子将苏唯一把扯到自己身子后面。

“道士小哥今日造访,可是有什么要事?”橐驼仍旧背过身引路,边走边问。

小白公子正跟苏唯说着一院子海棠花树说地天花乱坠,好似自家花园一般,引得苏唯微微扬起脸来,耸着鼻子吸着浓密的香气,直说哪里有海棠这样香地厉害的。

“小哥?”橐驼再问。“还带了大夫来?”

“昨夜你家少爷在哪里睡的?你家主人的屋子里?”小白公子回橐驼。

橐驼顿了顿,说好像是。

“你见过勾引你家主人的花妖?”

橐驼又顿了顿,说那是。

“为何那花妖吃了你家主子,却没有动你一根毫毛?”

橐驼想了想,笑了,“大概我又老又皱,还是个弓背,不好吃不好嚼。”

苏唯听到这里突然觉得熟悉,忍不住扑哧一笑。

“你又笑什么?”

“我还说你怎么不走呢,原来在等着养我养到白了胖了好蒸了。”苏唯故意凑到白大花耳朵边儿上小声说。

小白公子捏捏苏唯的手,说:“那倒是,还得买个蒸你的笼屉。”

苏唯哭笑不得。

说话间,三人又穿月亮门,到昨日里那院子。

这回橐驼没问话,到了就推说忘记灶上煮着水,匆匆忙忙离开了。

小白公子敲敲门,门“吱”一声开了,门后无人。

他大咧咧牵着苏唯进得屋去,这屋里面的花藤一晚未见,更加蓊郁浓密,回头看,门栓上牵着花藤触须。

阳光照亮一小片儿空地,将背对着门趴在桌子上的人画了一个亮影儿。

“小语?”小白公子问。

一动不动。

小白公子再走近一些。

“怎……怎么了?”苏唯摸着他的手心,问。

小童在睡得香甜,小小的背一起一伏。两朵浓艳的海棠,倚在他耳边。

似有千言万语,倾诉不尽,化作一腔温柔守护。

“没事儿。”小白公子勾起嘴角儿,说。

正此时,一朵海棠乍然而起,直直朝着苏唯心脏而去。

第十七章

那海棠千娇百媚,快如江上飞鱼,利如四九寒粒。

小白公子急急低吼一声,双目圆睁,未及思量便伸出右手去,挡了那如刃如刺之花。

温热鲜血顺着手掌缓缓流下淌成小溪,海棠见血而凋,跌落地上。

苏唯闻见浓烈起来的血腥气,急惶惶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望不见,心中大急,伸出手去找小白公子的衣裳角。

“怎……怎么了?”小苏大夫压住“砰咚砰咚”的心儿跳,咽了口吐沫问。

“告诉你了没事儿。”

小白公子捏了捏他手,悠悠然说。

苏唯身子轻轻抖着,狠狠吸吸鼻子,“血……血的味道……”

“啊哦,是我拍死了一只入秋的大蚊子。”

“哈?”

话音落,花香隐。

趴在桌子前面的小童回过身来,深深盯着小白公子。昨日里黑亮的大眼睛,幻化出诡异的淡淡血色,内里所藏绝非街市上仍旧缠着爹爹娘亲买糖的孩童所有。

“睡醒了?”小白公子问。

那小童直起身来,天真一笑,点点头。

他点头瞬间,满屋的深绿粗壮花藤又纷纷骚动起来,枝叶皆张牙舞爪,蠢蠢欲动。枝蔓上花朵乍然而开,姹紫嫣红,层层叠叠翕动柔软花瓣。

一股血腥气吞吐蔓延开来。

小白公子暗暗心惊,抬起右手,用舌头舔了一舔伤口,舌尖一股异常甜蜜的味道,下一刻却麻痹非常,使唇舌微微僵硬。

“嗯?”他皱皱眉。

小童背着手站在镜子前面,微微侧头看着小白公子:“醉海棠的味道好不好?”

小白公子再舔舔,弯了一双杏仁儿眼,嘴角儿挂了丝儿轻蔑,“不过如此。”他曲起食指指节儿刮刮苏唯侧脸颊,“怎么都比不上这人酿的桂花酒。”

苏唯愣了愣,怪这顽皮讨厌大山猫公子什么时候都不忘打趣自己,脸红了红。

“我不是请道士哥哥来喝酒的。”小童缓缓走到那面无影铜镜前,轻轻摸了摸盘枝绕凤的框儿,双眼含笑,人如春花,“你说,花儿开的时候,就帮我请我爹爹回来。这不,花全开了。”

听他指令,所有花儿花藤腾空而起,刹那间一朵朵汹汹而来。

小白公子伸手进衣襟,掏出那把白折扇,悠悠然挡来挡去。疾风随扇骤起,无数海棠花儿卷入其中,化作零落碎红花雨,铺了满地。

“大……大花,怎么了?”苏唯鼻子尖儿划过一片花瓣。

小白公子伸出指尖儿,捻了最后落下的一朵粉嫩海棠,“你不是喜欢花?我摘了花儿送你。”说着调皮地要插到苏唯鬓侧。

苏唯觉察他心思,侧了头跟他别扭。好半天才想起这是在人前……还是个小娃娃……非……非礼勿视……那个是非……非礼勿做吧。

“嘻嘻嘻。”看着满地残红,小童脸色却愈发白皙透明。他跳上妆台,双手双脚掩在火红的宽袖大袍里,晃来晃去,更显瘦瘦小小。捂着嘴轻轻笑起来,“大花?道士哥哥,你的名儿真好听。”

小白公子眸子泛起淡淡金芒,捏着折扇的手指略微僵了僵,指了指自己,指指苏唯,“我,白秋池。

大花只有他能叫。”再指了指那镜子。“哎,我也是头次看见这么怪的花妖,海棠花妖不都是美人儿么?”

最后那扇子指向了紧闭的窗扇,“啪啦”,

小童被强烈阳光追着,急忙躲开,刹那间脸色更白,细瘦身子微微摇晃如不禁风过,倒晃出几分缠绵风情。

“谁说的?”

几人闻声回头——

橐驼站在门边,手里端着小巧描金茶杯茶壶,举步进得屋来。

“我家解语才是独一无二。”弓着背的橐驼将一只只小杯子放在桌上,一一倒了茶出来,几枚细碎茶针载沉载浮,扎破静水。

破出了袅袅茶香盖了血气,苏唯鼻端云开雾散。

两朵小小红晕炸开,散在小小解语苍白的面颊上,奶白院墙旁开了两朵浓海棠。

头低下来,长长密密睫毛垂下来,欲说还羞。

小白公子将苏唯安顿到张软绵绵大椅子里,端起个茶碗,吹吹,塞进好奇地吸鼻子的他手里面。“呐,喝茶。当然,这世上怎有爹爹看自己的孩儿不顺眼的。”

橐驼叹口气,一伸腰,“喀拉拉”一阵儿骨头响,背上的大包袱掉了下来。

所有皱褶都平顺开来,好似张裁缝用木尺子赶平乱糟糟的布面。

“自然。”冬瓜橐驼成了竹子少爷,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走到妆台前,伸了双手展了怀抱。

解语“咚”一声跳进去。

直起腰的俊朗男子摸摸他黑亮的头发,“早说了不让你骗人。”

“我不骗人你肯这样看我抱我。”解语垂着头,低低说,小小身子攀在他身上撒娇。“你都多久没有看看我了。”

“我给你带回这么好吃的破落道士小哥,谁知道你还放他走?”男子冷冷压压嘴角儿,执起他下巴,眼中柔情狠厉交错。“让我看看,你这脸又白了好些,不喝些血润润可不行,枉我花一生心血辛辛苦苦种你出来。”

“哐”。

苏唯手里面的茶碗跌到地上,“好……好吃?喝……喝血?”

“我的百花茶碗!”解语一时间怒气冲冲,地上残花涌动。

小白公子摸摸鼻子。“碎碎……平安,大不了我不收你银子,我们扯平。”

男子轻轻哼了一声,细长风流的眼儿微眯,含讥带笑。“银子不用,陪我花肥便好。反正你们两个留一个,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可是饿久了。”

“我……我留下。”小苏大夫想也不想,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大神降灵附体,努力挡在小白公子前面,傻乎乎说了一句。“我家山猫肉酸,烧坏了你的花。”

似乎……

这世上的话非要说了才能知道后悔。

花……花肥……莫不是要埋在那些花花草草底下的?

土干些才好。要是潮潮腻腻再有些软趴趴的蚯蚓和滚粪小虫……

苏唯心里为那场景纠结半天,脸色儿变了又变。

小白公子看了又心疼又好笑,忍不住“哈哈哈”笑了出来。

男子轻轻将解语放到地上,“心肝,去,闻闻,喜不喜欢?果真世上最好的滋养,就是人的骨血,你还说不爱吃。”

解语默默,却并不动,呆呆站在原地看他。

“去,不吃这个,怎么能长成肌骨带香的醉海棠。哈,当世也唯有我种出你这一株而已。”男子痴痴狂狂看着解语,天地万物似已退为无形。“小棠你再不能说我一事无成百不堪,说我就是个破落花农,书信一封就甩开我,你以为我做不到么,做不到么……哈哈哈。”他拿起妆台上那只木钗端详,却似遥遥远望,不知在看何方。

“少……少爷,”解语垂下头,绞着双手,“还有解语陪你。”

“你陪我?”男子低低重复。

小童重重点头。

“一缕走都走不了有的孤魂什么好陪?有什么好陪?”男子突然发狂,狠狠一巴掌过来,扇在解语脸颊上。“我将心血给了你,你给我什么……给我什么……”

“我什么都给你。”

脸被打到一边的解语摸摸热烫脸颊,轻轻说,重重红泪落下。

满地落红纷纷萎凋,陷入地面绕成暗淡纹路,异香再次升腾而起。

苏唯听见有细细小小的啜泣,心里头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吐出两个字,“别哭”。

“哈哈哈,我最想要的,你给不了……给不了啊!”男子似有大哀痛在四肢百骸涌动,狂暴难以自制,突然发难,抄起一旁花壶,便向苏唯砸了过来。

小白公子轻巧用扇子一格,便将他汹汹来势格开。

谁知那人接着发难,斜刺里递出一把寒芒闪动的匕首,直直朝着苏唯颈间而去。小白公子急急将苏唯护周全,仍是慢了一步。

小小的血口,划在石青色的衣领子旁边儿,似开了一朵小花儿。

不怎么疼,不过洗来大概麻烦些。苏唯默默想。

“苏唯?”他听小白公子突然问,觉得他轻轻颤抖,心里想好歹要挠挠他后脖根儿安慰他才好。

“嗯。”苏唯紧紧挨着他。

“听着,一百文打回原形,三百文眼不见为净,五百文一劳永逸,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你选哪个?”小白公子幽幽问,白色袍袖却无风自动,眼中金芒更盛。

苏唯不知所措,“我没带那么多银子。”

“哈,我帮你选,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小白公子冷冷一笑,眸子骤然放大,折扇一展,只取那男子心口。

浓郁到窒息了吧,苏唯狠狠地咳嗽。

这是什么呢?

应该有血的味道,暖而腥。

应该有花的香气,醇而迷醉。

应该有泪的气息,咸而苦涩。

应该有……昨晚那种甜蜜动人的海棠香。

似乎爱意四溢。

苏唯简直要闭过气去了,他嗅到的东西,从来都比一般人多一些。

现在这一些,简直要要了他的命。

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想从这样的重重悲伤气味中逃脱。

“好了,现在你欠我三百文,晚上我要吃酥皮儿烙盒子。”苏唯听见个人在自己耳边儿上说。

苏唯的手被牵着,被拉着,腾云驾雾一般离开那种深锁一般的窒息。

黑黑的眼前,好像也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回握握那手,用自己的茧子蹭蹭他的手心,怎么握怎么安心。

“好。”他不知不觉就答应。

他刚答应完,软软的什么就贴上了他的脖子,缓缓舔着吻着。

“痛么?”他想真好笑,昨晚可是他问那山猫。

“痛。”苏唯老老实实回答,结果被狠狠咬了一口,更疼了些。

于是苏唯被名正言顺牵到了双龙镇上的集市里,对着萝卜白菜猪肋骨讨价还价,跟好多认识但没真见过面的人跟他打着友善的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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