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是今天戈雅吃剩的馒头哦！今天有好多馒头吃，所以这个给爹吃好不好？”戈雅控制着自己，让自己不去看这个馒头。呜呜，这个馒头看上去很好吃啊……可是，可是娘说过，爹很疼爱戈雅的，所以戈雅要尊敬爹，要告诉爹一些好事呢。

冰冷的石块自然是没有反应的，戈雅迟疑的问：“爹不吃吗？……那，戈雅吃掉好不好？”

啊呜——

小小的咬了一口馒头，戈雅幸福的眯起了蓝眸，他已经好久都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呢！爹果然很疼爱他，都不吃这么好吃的东西，给他吃。

“爹，我告诉你哦，我今天才知道，我是混血诶。打铁的老伯伯说我是混血……还说我是杂种，杂种是什么东西呢？我不敢问娘，因为娘听见的时候好像很伤心，可是我很想知道……”戈雅晃晃小脑袋，“爹，今天娘又有想你哦，我们吃午饭的时候，娘想你都想得‘沙子进了眼睛’呢！对了对了！这个‘沙子进了眼睛’又是什么东西啊？还有哦……”

“戈雅，吃饭了——”

温柔的女子声音打断了戈雅的絮絮叨叨，戈雅应了一声，朝着石碑鞠了一躬：“爹，我明天再来看你哦！”这才跑向茅草屋。

破烂的桌子已经有一个腿坏了，但被女子用石块垫了起来。女子往桌子上端了两个缺了一角的碟子，戈雅正好跑了进来，坐到了桌子旁边。

一个碟子里装的是女子今天摘来的野菜，黑乎乎的一团；一个碟子里装的，看上去到是好很多，这是女子好不容易才讨来的一点剩菜。女子又端了一锅非常稀的粥，戈雅乖巧的过去帮忙，然后两个人围着桌子开始吃饭。

戈雅吃着这些东西长大，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在普通人眼里看来难吃至极，所以吃的津津有味。但女子看见戈雅这个样子，眼眶忍不住微微湿润起来，这个孩子……被她带着，从小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怎么办？她的身子一直没有好过，近来她就一直觉得……觉得……

幸福的吃着饭菜，戈雅好不容易才从剩菜里挑出一点肉星，用筷子夹给了娘，他高兴的抬起头来：“娘！你看！有肉哦，你快点吃……娘，你怎么了？怎么又‘沙子进了眼睛’了？戈雅帮你吹吹好不好？”

望着戈雅美丽的天蓝眸子，女子打起精神笑了出来，“没事没事……”又把那点肉星嫁夹给了戈雅，“戈雅吃吧，娘有吃过了哦。”

戈雅舔舔唇，像是得了宝贝一样的细细品尝这点肉星。女子见到这样的戈雅，心间的疼痛汹涌着，她突然站起身来

“戈雅，你吃吧，娘吃完了。娘去看看爹。”

戈雅迷茫的看着娘去找爹，摇摇脑袋，又继续吃饭。

女子用手指细细描绘着石碑上的字迹，低低的说着：“艾德……艾德……我该怎么办？”

那年是渔村的盛年，她随着娘亲卖些小玩意儿，见到了那个俊美的男子，一见倾心，男子亦然。从此，她不顾一切反对，和男子终究是在一起了，还怀了孩子……但是，男子是异族，他一次夜出，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就那么倒在了她的怀里。她只剩下了他们的孩子，被人唾骂。

突然，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女子回过头去……

（二）

莱昂在接任血王之日，就接承了血王的责任。血族唯一的祭师，温华告知他，若想完成那个数代血王一直坚守的职责，首先，就要去寻找一个力量结合的十分完美的混血。于是，莱昂一直在寻找这样的混血，而在前几日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混血的消息，根据他手下的消息，这个混血，力量结合的十分完美呐。

所以，莱昂此时，正带着瑞斯坐在这件破旧的房子里，等待着那个人类女子将那个混血带过来。

戈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娘看上去好像很高兴，但是高兴中又有一点伤心。他想安慰娘，可是娘却急匆匆的拽着他走。戈雅小小的腿迈开的步子不大，所以被娘急匆匆的拽着走差点摔倒，但是娘似乎太激动了而没有注意到，戈雅撇撇嘴，朝着自己扭着的脚踝看了看，但是却不敢说出自己的痛楚。

“这，这就是我的孩子！”女子一向温婉的嗓音出现一丝激动。她不敢相信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这个人是血族的王，他说她的孩子是力量结合最完美的混血，所以他要带着她的孩子一起去血族王宫生活……这样的话，她的孩子就再也不会为贫穷所苦了啊……那她也不用再担心这个孩子，在她走了之后，该如何活了。

戈雅这才知道，这好像是见客人吧？娘说见到客人要有礼貌，于是咧嘴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脸。

这个孩子……漂亮的脸蛋并不算出彩，但这一抹纯真的笑容，带着那天空色彩的眸子，就这么撞进了莱昂的眸中。

“戈雅……来，这是爹的家乡的人哦，是来接戈雅的。”女子半蹲下来，拉着戈雅的手，“戈雅以后要听话哦。”

戈雅好奇的望着莱昂。这个人好美哦……一点点奇怪的情绪蔓延进他心里，幼小的他却被另一件事扯过注意力——娘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娘不要戈雅了吗？”戈雅瞪大眸子，惊恐的问。娘为什么不要戈雅了？难道是戈雅……是戈雅不乖么？没错……戈雅刚才都没有把那个馒头给爹吃，而是自己忍不住吃掉了！虽然爹同意了……但是果然还是戈雅不乖吧！

“都是戈雅不好！戈雅没有把馒头给爹吃，是戈雅太馋了……娘别不要戈雅好不好？戈雅以后一定会改……一定会改的……”

戈雅的蓝眸中溢满晶莹的泪珠，女子不舍的帮他拭去泪水，自己却也禁不住掉下泪来。但她还是牵起一抹笑容：“戈雅乖，娘没有不要戈雅，是因为娘有事要做，所以要晚一点去爹的家乡。戈雅要先去爹的家乡等娘啊。”

“真的么？”戈雅倔强的牵着娘的手不放，年幼的他总觉得，这一刻如果她松了手……从此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娘的脸了，也没有办法再在娘‘沙子进了眼睛’的时候安慰娘了……

“是真的。”女子强迫自己笑的更加灿烂，站起身来，瑞斯上前来，女子吧戈雅交给了瑞斯。瑞斯得到莱昂的示意，先行牵着戈雅出去了，戈雅不放心的回过头，看见的是娘的笑容，还有那个人投过来的奇怪眼神……

女子垂下头，“血王，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人类……但是我求求你，求你让戈雅快乐的成长……”女子抬起头，美丽的脸上满是决绝：“我愿意把我所有的血都献给血族，只要戈雅能快乐的长大……”

莱昂满眼复杂的看着她，他不明白这个女人眼里的感情是什么，他也同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点头。只是在看见这个女人释然的笑容的时候，他似乎有一点点的明了。

站在石碑前，戈雅认真的和爹告别，等他告别完的时候，娘和那个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了。娘摸摸他的脸，叮嘱了他几句话，然后那个长的很漂亮的人就牵着他的手，告诉他要走了。

莱昂只觉得手里那个小小的触感，似乎有点痒，却……带着他没有的灼热温度。他不禁带上了些许温柔，“你叫戈雅吧？我们走吧。”戈雅觉得脸上有点烫烫的，但是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于是再一次扬起甜美的笑容，朝着娘亲大声的喊：“娘！你一定要快点来哦！”

温柔美丽的女子倚在门边，送他们离去，嘴角是笑意，眼角是泪滴。这个女子的美丽，似乎全部凝聚在一起，绽开在这一瞬，她幽蓝的眸子里，模糊的又回到那年渔村的盛事，那个男子男子温柔的朝她笑……笑的那么美好……还有戈雅快乐的笑声在耳边回荡……

戈雅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娘的笑容，离去之后，他曾千百次的回忆，却再也回忆不起女子眼角的泪。

莱昂牵着戈雅的手在走，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个女子缓缓闭上的眼和渐渐微弱的气息。但是他没有回头看，也没有让戈雅回头看，他就这么一直走，要带着戈雅回到他的血族王宫。

然后，是四百年的纠缠，是半生繁华、半生暗悔、半生痛楚，是日日夜夜的黑暗。

（三）

戈雅被莱昂牵着，蓝眸中映着的，满是血族王宫的奢华。他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的这么漂亮的东西……如果不是脚踝的痛楚太过真实，他几乎要怀疑这是他做的梦了。戈雅绽开了满脸单纯的笑容，连气也不敢出大了，生怕震碎了这些像梦一样美好的东西。

琉璃水晶制成的饰品晶莹剔透，几盏烛台挂在墙上，被水晶等饰品将光芒折射出来，使得整个王宫很明亮。做工精致的器皿也透出淡淡的金属光泽，锐利、冷漠。

牵着自己的这双手，似乎是这个奢华世界中，唯一一抹真实的温度。戈雅小心的瞄着莱昂，他甚至还没有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离开娘亲的不安在心间忐忑。

莱昂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步伐为了配合戈雅而放慢了，他只是疑惑于那名人类女子的感情。他从不曾知道，人类的感情是如此奇怪，他一直觉得人类是贪生怕死的生物，但是为什么那名女子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只为了……这个让她受尽折磨的孩子？莱昂垂眼看向戈雅，正好撞上戈雅瞄过来的眼神。

像是受到惊吓一般把头撇过去的孩子，墨色短发柔软的划出一个弧度，莱昂甚至觉得似乎划过了他的心上。莱昂抿紧唇，伸手揉了揉戈雅的墨发——他在看那个女人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想做了。

戈雅瘦弱的身子狠狠的颤动了一瞬，惊惶失措的抬眼看莱昂，却意外的撞入莱昂的眼里，那深邃的绿眸莫名的让他心安下来。突然想起什么，戈雅别扭小心的挪开莱昂的手。

“难看……”

细小的声音被莱昂捕捉到了，但他不懂这代表的意思。戈雅颤抖了几下，“娘帮我剪的头发……难看。”

小孩子的头发太长会很麻烦，而且娘也买不起扎头发的发带，只好用捡来的一把钝刀帮他把过长的头发割掉。但是娘又不会，所以他的头发参差不齐，很难看……村子里的小孩总是笑他，笑他的头发。戈雅想到那些孩子嘲讽的嘴脸，眼神黯淡下来。

莱昂这才发现，这个孩子的头发的确长短不齐。他随手幻化出一把精巧的冰刃。

“别动。”

“啊？”

戈雅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看见这个漂亮的人突然变出一把小刀，动了几下又把小刀变不见了。几缕墨色发丝掉落在地上，莱昂微微抿唇，突然有一点小小的愉悦。透过一旁的水晶，戈雅看见自己的头发变得很整齐，精致的小脸了顿时绽开了一抹大大的笑容。

“谢谢你……”戈雅闪烁着蓝眸，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说：“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戈雅哦。”

莱昂沉默的看着戈雅的蓝眸，他总觉得，这双蓝眸中，承载的是真正的天空。——而那片天空，他，乃至于他的族人，都从未企及过。

……所以才会如此渴望么？所以，才会对这个孩子不经意间温柔么？莱昂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于是露出一个稍显温柔的笑容，“我叫莱昂，我知道你叫戈雅。”

“对哦！你刚才好像问过我……”戈雅稍有懊恼，他怎么表现的这么笨呢？莱昂揉着戈雅的发，看着戈雅懊恼的眸子，脑海中忽然出现温华的交代。

——吾王，若是您想完成历代血王的职责，就去寻找那混血吧。

那么，找到之后呢……？

——

是夜，天幕上缀着星子。戈雅穿着一件单薄的银袍，呆怔地站在树下，蓝眸中盈满了星斗。他站了许久，夜间微寒的露水沾上了他的发，墨色中点点水光。他缓缓咬上唇，从喉间溢出呜咽的声音。

今年，是他来到血族王宫的第六个年头。也是……也是娘的第六个祭日。

戈雅伸出手，想要触及到天幕上的星子。他还记得，刚刚到血族王宫的时候，他一直等待着娘的到来。可时光转逝，娘却一直没有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的不安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有每夜每夜独自哭泣。

直到……那天，莱昂问他还缺什么，他在那一瞬间，禁不住的掉下一滴泪来。然后莱昂告诉他，原来在他来的那天，娘亲就已经追随爹爹的脚步，到了那个他企及不到的世界。

夜间露重，寒风吹动树叶，一点声响划过寂静的夜。

戈雅回过头，一眼便望进那双碧眸中。莱昂注视着他，“怎么，又要一夜不睡在这站着么？”莱昂伸手揽过戈雅，禁不住心间一丝陌生的颤动。这个孩子，每一年都会像这样，在这里站一夜，总是会染上风寒，于是病数天。

戈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只是这样静静的依偎在莱昂的怀里。这个人……这个人是在这里唯一对他真正的好的人了吧？虽然他不会经常来看他，而是把他交给温华大人教导，但是……这个人对他的好是真的，他能感觉得出。

“吾王，已经很晚了，请您回去吧。”

从黑暗中走出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他眉眼间充满温柔的气息，甚至还有一点与血族完全不符合的的圣洁。他就是温华，血族唯一的祭师。

温华淡淡的声音惊动了莱昂，莱昂身子一僵，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的放开了戈雅。似乎犹豫了一瞬，却又决绝的转身离去。

戈雅看着莱昂离去的背影，手心握成拳。他肩上忽然一重，他一愣，原来是温华不知何时为他披上了一件披风。

“温华大人……”他喃喃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想道谢，但在温华的温柔微笑下渐渐消音。温华大人一向对他很好，在宫中他人对他的鄙夷下也一直对他很好，只不过……他总是觉得，温华大人似乎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就好像，这里根本没有他在意的东西，亦或是……没有他在乎的人。所以他总觉得温华大人虽然看上去很温柔，但是总环绕着一股哀伤。

“戈雅，我亲爱的孩子，我想，有些事，已经到了我该说的时候了。”

温华怜悯的看着戈雅，那样残忍的事实……他还能保守多久呢？时间已经不多了，也许，时机就在今晚。今晚的星子，亮的就像那个人走的那晚呢……

又是这样……温华大人是想到什么人了么？虽然在笑，但却比哭还要悲伤。戈雅望着温华，心里也渐生出一点悲伤。

“我曾经告诉过你，关于血族咒诅，和那个预言。”温华淡然的笑着，“戈雅，我也告诉过你，你就是预言中，注定要为了化解诅咒，而死去的那个混血啊。但是，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血族的祭师的秘密。就连历任血王也不可以知晓的秘密，从不知道多么久远的年代传下来。”

戈雅心里越来越不安，他看着与平时不太一样的温华，强抑住自己的不安。“是的，温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