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买衣服，就从这里挑。」

威尔逊左右探头一会，指着角落的小房间道：「身材扫瞄器在那里面，进去后把内裤以外的衣物通通脱下，电脑会扫描你的身体线条做成虚拟影像来比对服装尺寸。」

「只有吾？汝不一起同行？」

「我不……」

威尔逊话说到一半就阖上嘴，他没有和别人一起挤扫描间的兴趣，不过亚当的邀约有助于他厘清某个疑问，错过这次恐怕很难再找能一眼解惑的机会。

他沉思片刻转向背后的店员问：「你们的扫描间够站两个人吗？」

店员愣了愣，忽然红了脸颊不好意思地道：「当、当然够，没理解两位的关系是我们的失误。」

若是威尔逊有心情也有时间，他会反问『你们理解了什么』，可惜他两者皆缺，仅能瞪店员一眼就推着亚当进扫描间。

他干净俐落地脱下袍子与长裤，踢掉罗马鞋转过身想按扫描键，这才发现亚当还一身整齐的杵在角落。

「你怎么还没脱？」

「吾好奇。」

亚当伸手触摸洁白平滑的墙壁，闪耀着双眼笑道：「真是太惊奇了，吾上回复活时，可没有如此精美的建材，这是何物？」

「合金物。」

威尔逊一答完问题，就伸手抓住亚当的袍子，简单一拉就把衣服脱下来，再指着对方的裤子问：「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吾自理。」

亚当慢条斯理的解开裤头的绑绳，脱好裤子放到一旁的置物架上，阖上眼睛放松四肢一脸期待的站着。

威尔逊将亚当从头到脚扫过一轮，而后才伸手按下扫描键，于闪光结束后拿起自己的袍子，在往头上套的同时感觉到有手贴在脊椎骨上。

若不是亚当的体温高到可以当辨识标准，威尔逊差点在双方接触的瞬间使出过肩摔，不过他的忍耐也仅止于此。

威尔逊极其不耐的偏头瞪亚当道：「我们还没熟到可以互摸的地步。」

「抱歉，但是吾对你背上的魔法阵很有兴趣，这是……」

「这只是一个恶魔召唤阵和恶魔封印阵。」

「所召唤的恶魔，以及设下封印阵的黑魔法师是？」

「你不认识的人。」

「好冷漠的答案啊。吾等可以出去了吗？」

「等你穿好衣服就可以。」

两个人走出扫描间，外头已经聚集了半个服装部门的人，吸引这些男女的不只是威尔逊的黑卡，还有他和亚当令人垂涎的立体扫瞄图——服装部很少有机会看见如此结实、充满力量的肉体。

威尔逊垮着脸注视这群兴致勃勃、摩拳擦掌的店员，先以最快的速度一口气采购自己的衣物，再比照先前的模式把亚当丢出去当靶子。

亚当瞧着投影萤幕上的套装、上衣、裤子和配件，无辜地朝店员们低语：「这……衣物搭配非是吾的强项啊。」

店员们盯着拥有魔鬼身材、天使表情的客人两秒，忽然冲上去将手压在胸口同时大喊。

「没关系您什么也不用做！把一切交给我们吧！」

「替顾客解忧是店员的职责！」

「没有错！客人喜欢什么颜色？红色、黄色、白色还是黑色？」

亚当想了想歪头问：「汝等认为吾适合什么颜色呢？」

店员们再次陷入幸福的冻结中，用力吸一口气大声吐出自己的回答。

「性感热情的红色系！」

「等等明明是高贵华丽的黄色！」

「黑色才是永不退流行的颜色！」

威尔逊抱着乌鸦坐在战圈之外，看着男店员、女店员、不男不女的店员围着亚当争吵，因为气氛太过火爆而让炽天使频频出言缓颊，却因此让店员们的心跳、脸色更强更红。

威尔逊和强纳森的相处时间算不上长，但是他能保证，人类大兵不会也无法这么毫无自觉地撩起他人的好感，薛西莫尔的挚血和第一顺位的炽天使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与魅力。

然而眼前这位像花蜜一样招蜂引蝶的先生又确确实实是『强纳森』，威尔逊已经藉由对方身上的新旧伤疤确认了这点。

世上最强的夜血者的挚血，被可能是世上最强的日之种族占据躯壳……威尔逊伸出手抹脸，强迫自己要振作要坚强，否则他会想从如此棘手的状况中逃开。

1004

当两人把从里到外的衣服与配件通通买齐时，午餐时间老早就过了。

购物中心为了方便贵客，在威尔逊的同意下主动联络计程车，甚至打电话为两人订好饭店与餐厅座位，恭送黑卡贵客出门。

威尔逊神色复杂的坐在礼车中看购物中心的经理，如果不是使用黑卡，不管是银行经理还是购物中心经理都不会领着一队人站在门口；然而如果不使用黑卡，他本月的额度老早就刷爆了。

「捡了一个花钱货回来……」

「亚伯汝说什么？」亚当靠过来问。

「没什么。」

威尔逊一把将天使推回去，靠在椅背上斜眼瞪着对方道：「还有叫我威尔逊，别叫亚伯。」

「是，威尔逊。」

亚当乖乖回应威尔逊的命令，从手边的黑色提袋中摸出一个侧背小背包，拿到金勋骑士面前道：「来，将此物背上。」

「我有背包了。」

「所以这是买来装小嘎的。」

威尔逊第一时间听不懂亚当在说什么，直到乌鸦自己跳进打开的袋子中窝好，仰着头万般期待的看着金勋骑士，他才明白炽天使的用意。

然后，他马上就生气了。

「不要把钱花在无用的物品上！」

「唉，但是汝不是很有钱……」

「钱再多都有花完的一天，你的金钱观简直跟李斯特一样糟糕混乱！」

「唉？」

「嘎！」

＊＊＊＊＊＊

威尔逊在车上向亚当讲述现代购物准则与理财常识，由于炽天使超乎常理的无知——没有钞票就花金币、用不到的可以送给别人啊、吾把店员的笑容也算进定价里了……导致他的课程一路进行到餐厅中，直到侍者第三次上前询问是否可点餐时才停止教学。

威尔逊用『我要今日推荐套餐，另外帮我的乌鸦准备无调味的烤肉和谷物』打发侍者，抓起水杯润喉，阴沉又疲倦地望着桌子另一端的天使道：「算了，把你丢进恶狼堆中是我的错，接下来要买什么全由我决定。」

「领命，威尔逊汝真是好人。」

「……你的神经到底是怎么接的？」

「吾的神经……」

「闭嘴我不想听！」

威尔逊的理智线濒临崩溃边缘，而在这种心灵疲倦口干舌燥之刻，没有比烤肉与美酒大餐更好的安慰手段，肥嫩真牛肉、鲜甜的进口海鲜配上冰凉金黄的啤酒，充分滋润了骑士摆荡半日的心与嘴巴，将紧绷的思绪缓缓松开。

然后，也让他忍不住把心底话说出口。

「为什么天使煮的菜都那么淡啊！」

威尔逊不自觉地当着天使的面抱怨天使，一面切肉喂乌鸦一面皱眉道：「调味太重不健康，但是他们那种……是忘记买盐巴吗？比我待过的任何修道院都夸张。」

好在亚当是位神经接错线的天使，耸耸肩膀干脆地承认道：「因为吾辈看重精神大于肉体，久而久之就忘记如何满足肉体了。太遗憾了，吾活了百年，首次吃到此等佳肴。」

「这间餐厅的菜的确不错，虽然还比不上薛西莫尔——他根本是米其林星级主厨中的主厨，但也算不错了。」

「薛西莫尔是哪位？」

「我养父，兴趣是烹饪的领主级夜血者……」

威尔逊在吐出『夜血者』三个字时，才惊觉自己在和天使说话，停下切肉的动作望着亚当，眼中充满了戒备。

亚当眨眨眼回看威尔逊，微微侧着头困惑地问：「不说了？」

「薛西莫尔是夜血者。」

「然后？」

「他是夜血者。」

「吾记住了，所以？」

所以我可以揍你吗？威尔逊脑中冒出这句话，手也放下刀子握成拳状，盯着亚当好一会才压抑住怒气板着脸问：「你们和夜之种族不是仇敌吗？听到夜血者不会不舒服？」

「吾辈与夜之种族长期对立，但是吾对该族倒是没有什么恨意，再说……」

亚当用叉子指指威尔逊的胸口挑眉问：「该人即是汝背上的封魔阵的设置者吧？」

「你猜对了，薛西莫尔的黑魔法造诣说是无人可及都不为过，只要他出手，连恶魔都无法玩出花样。」

「……嘎、嘎嘎！」乌鸦突然把头从碗里抬起来，在桌脚蹦蹦跳跳。

威尔逊伸手把鸟捞过来摇一摇，敲敲鸟头苦笑道：「笨鸟，别吃太快噎死自己！」

「威尔逊汝真温柔。」

「别用强纳森的脸软绵绵地讲话，我会想吐！」

「原来此子名为强纳森，真是个好名字。」

威尔逊的火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冷冽的警戒，凝视亚当好一会才沉声道：「你也差不多该掀牌了吧。」

亚当插着牛肉块抬头问：「掀什么牌？」

「为什么找上我？我对你们明显有防备心，而且还是夜血者养大的孩子，堂堂第一顺位的炽天使没理由接近我。」

「因为吾想洗净汝啊。」

「说谎。」

「……敏锐的孩子真棘手呢。」

亚当将刀子立在嘴唇前，做出安静的手势眨单眼道：「这、是、秘、密，告诉汝，汝马上就会溜走，吾可不想靠卖身还饭钱。」

「这是打算和我玩间谍游戏的意思吗？」

「明明是猜谜游戏。」

亚当放下刀子：「别摆出那么恐怖的脸，吾并无玩弄汝之意，只是想尽可能让汝对吾保持观察兴趣，吾不具备追踪汝之能啊。」

「堂堂第一顺位的炽天使无法追踪一个人类？」

「无法，吾不擅长精细的工作，再者……」

「再者？」

「门口那位孩子是汝的朋友吗？」

亚当用刀子对着餐厅门口，一名戴着红帽子的漂亮小女孩正在对服务生比手画脚，泪眼汪汪地哭述自己走失的经过。

威尔逊直直望着小女孩，不知道自己该高兴的与孩子相认，还是假装没看见继续吃饭。

能在处境艰困时碰到朋友是好事，但是如果对方是朋友群中最爱闹、不守规矩的地精顽童时，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还是装作没看见好了，威尔逊下定决心转开头，然而与同桌之人却破坏了这个努力。

「哎，看向这里了。午安啊孩子！」

亚当开心地朝小女孩——葛丽特——挥手，孩子也开开心心地冲过来爬上天使的大腿，亲腻自然的举动让威尔逊完全没机会假装不认识。

＊＊＊＊＊＊

「客、客人，您有什么需要……」

「借你们的防火梯教训小鬼。」

威尔逊用冷语和怒视将服务声逼退，他把葛丽特拖到餐厅的防火梯，重重甩上防火门劈头就是怒吼：「你到底在想什么！居然那么轻率的和我接触，你看不出来那个不是强纳森吗！」

「我们知道那是亚当不是强纳森，弄臣有告诉我们。」

「知道还……你说是谁告诉你的？」

「弄臣。」

葛丽特重复，同时拉开自己的衣领让威尔逊瞧见上头的黑羽印记道：「弄臣救了我们，并且和我们结成暂时契约，可以使用他的魔力跑来跑去呦。」

威尔逊的脸结上一层霜，盯着黑羽好一会才难掩颤抖地道：「你……你们居然跟恶魔订契约？你们想死吗！弄臣不可能光给好处不收报酬！」

「我们有好好工作啊！哥哥去找『目标』的头头，我来找威尔逊，而且还……」

葛丽特嘟着嘴从小背包中拿出五片光碟片递给威尔逊：「费了好大的力气抢到这个——摇滚王子李斯特最后演出限量精装实录，CD、影像、照片写真三合一特别版！」

威尔逊的肩膀一颤，本能的举起手想接下，好在他的理智在最后一刻恢复运作，从接片子改成双手插腰冷声问：「你买这个做什么？」

「弄臣要我们买的，但是因为有限量采购，买不到要求的数量，有四张是偷来的。」

「把偷来的还回去。」

「没办法，我忘记是偷谁的了。」

「……」

葛丽特将光碟片高高举起，垫起脚尖蹭向威尔逊的腰腹娇声道：「不要生气啦，这片里面也有拍到小亚伯耶，收下来收下来啦！」

威尔逊本想挥开葛丽特，然而光碟片封面却封杀了这个企图。

封面上的李斯特挂着嚣张自信的笑，苍白的脸庞被金粉银粉衬托得华丽无比，哥德风的舞台装有穿比没穿还伤风败俗，搭配上以骨头、铁链和血滴组合成的标题字，光用看的就能激怒卫道人士。

不过对威尔逊而言，不管上头的人打扮得再夸张再露骨，那都是让他万分怀念的人。

李斯特的声音、生命最后一刻拚死烙下痕迹的十字架，以及威尔逊随身电脑中的少少几张相片，都被天使焚毁了，虽然他的、朋友的住家中还有别的影音资料，但是几万公里外的物品无法抚慰此刻的寂寞。

所以威尔逊推不开地精，不只推不开还收下对方的光碟片，勉强板着脸把人打发去吃饭。

1005

用过餐后，威尔逊让饭店服务生将大大小小的行李扛进房间——不知为何竟然是总统套房，他利用和亚当的『你答应过在外面全听我的』的协议，要求炽天使监视地精，自己则拎着装备窝在最大的房间里整理。

或者说，他原本预定要整理装备，一回神却发现自己已经把『摇滚王子李斯特最后演出限量精装实录』中的影像光碟看掉一半了。

「肃静，我的奴仆们。」

「被地狱的炼火烧得尖叫吗？」

「下一首歌……是给你们的毒药。」

足足有半面墙大的投影萤幕映着绚烂夺目的舞台，立体音响中的每一声尖叫、鼓掌与吸气声都是献给舞台中央的王子殿下，足以震碎心神的乐声、耀眼如宝石液体的灯光全为摇滚王子服务，就算是透过扁平的录像也能感受到李斯特惊人的舞台魅力。

威尔逊的身体微微发热，因为画面中的人是如此迷人，更因为他忽然惊觉这是自己第一次好好地坐着看李斯特的表演，以往他不是在后台打个招呼就走，就是把朋友的演唱会门票放到过期才发现。

他指责亚当乱买东西浪费钱，骂葛丽特不吃蔬菜糟蹋食物，结果糟蹋最凶的却是自己，等到李斯特死了才好好看对方的表演是什么蠢行为，他为什么没在人还活着时排开工作好好看一场。

——没办法嘛，亚伯你要维护世界和平。

威尔逊彷佛能听见李斯特这么说，他将朋友的开脱之词推开，逼自己正视画面中的摇滚明星，将那人的一颦一笑、伸手踏步与高歌低吟通通印在脑子里，即使这会让自己被哀伤灭顶也不停止。

「血阳西沉

黑暗在低吟

我站在凝固的夜下

瞧不见自己的影……」

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看着你，没有把你送的光碟片、门票、海报与电影票当一回事过。

「然而对你的渴望

维系住我的灵魂

告诉我我是什么样的恶灵……」

对不起我没有好好保护你，没有把你安全的送出星辰乐园，我明明有做出舍命护人的承诺，到头来真正付出性命的人却是你。

「想——

吞了你喝了你吸了你占据你

要——

舔尽你闻尽你咬尽你玷污你

命——

你挣扎你奔逃你哀泣你癫疯……」

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珍惜你，没有温和的回应你的包容、体贴和温柔，反而老是利用这点欺负你。

「直到你将身心血肉奉送

置于我一人的狂乐之厅

才能消解累积万年的狂欲……」

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我也爱你，没有做出正确的判断——从一开始就远离你，或是清楚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让你惶惶不安的去拿命换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