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二)——蒟蒻蒟蒻
蒟蒻蒟蒻  发于:2012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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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艰涩的问道:“将军觉得,这名内奸是谁呢?”

百里霂看着他,缓缓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他顿了顿,“这番话,我只对你们三个人说了,其他人都不知情,这个罪名不能妄断,只能私下里一个个的查证。但是眼前……”

他脸颊的肌肉绷紧了,几分苦痛与无奈:“很快,北凉其余的兵马也会赶来,恐怕,在我们还未查出内奸之前,就要迎来下一场的交战了。”

李廷微微垂首:“末将这就去查探昨夜是否有人出城,再去向军籍主簿调出各位校尉的祖籍案档给将军翻阅,务必会查出此人是谁。”

曲舜看向覆着宋安尸体的那块染血的白布,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

百里霂也看着相同的方向,低声道:“把宋安的尸骨送回他的家乡,追封宋安为,”他的喉头忽然哽了一下,“振威校尉。”

第五十七章

四月十五,灵州城。

夜色浓重,一轮满月在云间若隐若现,北面的一溜城墙外打着的火把不多,但是挖凿声不绝,那是大柳营的士卒在连夜挖掘城外的壕沟。

白凡拿着一张图纸,借着微弱的火把光亮,向大柳营新任的校尉刘成道:“你看这里,不能再按照原先的布局,需要向内多进三尺,这样……”

他正说着,不远处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向这边快步走来:“白副将。”

白凡有些不自然的合拢了手中的图纸,向前走了一步:“尹将军。”

尹翟年轻的笑脸在火光下有些刺眼:“白副将一天都没有休息了,不如让我接替一下,这些力气活我干的来。”

刘校尉笑了笑,正要客气,白凡便已冷冷的开口道:“不必了,尹将军的烽火营已经修整好了么?”

尹翟被他硬邦邦的口气噎了一下,有些莫名的向他脸上看了看,然后才答道:“重新编整了,正要请大将军过去检阅。”

白凡向一旁的营帐指了指:“大将军就在里面,请进吧。”

掀开营帐的帘门,里面昏黄的光便泄了出来,帐内只坐着百里霂一人,支着额头不知在想什么,听见声响也没抬起头来。尹翟便也只能屏着呼吸安静的站在门口。

“你来了?”

“是,将军。”

“怎么?”百里霂向他看了一眼,“你好像有些不痛快?”

尹翟拧起浓黑的眉毛:“将军,末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副尉的死,大家好像都变的有些古怪。”他口气中略带恼火的说道,“经此一役,我们烽火营也折损了千名弟兄,但是如今敌军兵临城下,若是还只顾着沉浸在苦痛中,如何能鼓起士气御敌。”

“尹翟,你知道,这次北凉军队有多少人?”

“末将听说,一旦他们后续军队跟上来,便有七万人马的主力。”

百里霂点头:“你有什么应敌的法子么?”

“末将……”尹翟略有迟疑,“末将心中确实有个想法,只是不知是否过于冒险。”

“你且说出来听听。”

尹翟上前一步:“北凉骑兵机动性强,草原广阔,正面击退十分不易。即使稍有优势,敌军退却,若是加以追赶恐怕会中了诱敌之计。将军说过,战场如砧板,现下战场地形不利,若是能换一个地方……”他抬头看了百里霂一眼,“依末将看,我们可以舍出一个郡。”

“舍出一个郡?”

“是,在他们攻城之际假作失守,诱敌入城。”尹翟快步走到沙盘边,“末将觉得,霍郡应当会是敌军着重攻击的的地理位置,我们在城内修好机括,等到敌军主力入城时,打开机括,将敌军斩做两截。城内四门关闭,而擒杀城中的敌军就好比瓮中捉鳖。”

他在说这些话时,百里霂一直沉默的听着,目光牢牢地锁在他的脸上,将他的每一个表情都看在眼里。直到尹翟说完,才低声道:“这就是你的计谋?”

尹翟有些疑惑的问道:“将军,这个计划不好吗?”

“不,”百里霂摆了摆手,“这个计谋或许不错,你先下去,让我想想。”

尹翟摸了摸后脑勺,终于还是没有多问,行了个军礼准备退下,却正撞着迎面进入营帐的苏漓。

“百里……”苏漓收住了几乎脱口而出的名字,“大将军。”

“怎么?”百里霂看着走出营房的年轻人高大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苏漓上前两步,走到他桌前:“今日李校尉来找我要了一些卷宗。”

百里霂的视线移到了他脸上:“什么卷宗?”

“几名校尉的案档卷宗,”苏漓与他对视着,语气压低了些,“都是前几日夜里,在主营听令的校尉们。”

“哦?”

苏漓冷静的神色瞬间就褪了下去,张牙舞爪的扑上来:“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李校尉是凭你的命令查那些人,你为什么要查他们的卷宗,是不是军中有内奸?”

百里霂看着他,口气还是淡淡的:“嗯。”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苏漓的额头几乎要抵上他的额头,“你是不是也怀疑我?”

“你?”百里霂突然笑了笑,明显不过的嗤之以鼻。

苏漓被他的语气弄得有些恼火,哼了一声,转回头看了看门外的方向:“你怀疑他?”

“不,”百里霂摇头,“不是他。”

苏漓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么肯定?白副将似乎对他还颇有些怀疑。”

“白凡怀疑他,自然有白凡的道理,不过……”百里霂顿了顿,慢慢将方才尹翟的计策说了一遍。

“他劝将军舍出一个郡?”苏漓咂舌,“能想出这个点子,他胆子也不小。如果他真是内奸,恐怕就要趁这个机会从霍郡城外里应外合,逐个攻破九郡。”

“一个细作若是置身敌军,自然是要百般的隐匿自己,怎会在这当头向我献一条如此有风险的谋划,将自己暴露得一清二楚。而且他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他的神情,”百里霂摇了摇头,“这个年轻人的眼神有些锐气和智慧,并不足以隐藏自己。”

苏漓蹙眉听他说到这,忽然弯下腰对上他的眼睛:“那你能看出我的眼中有什么?”

百里霂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将他的脸推开了些,径自转开了话头:“你气冲冲的来找我就是因为我没有知会你有内奸的事?”

“大将军应该知道,想要找出内奸,单从案档卷宗里寻查,实在不是个聪明的法子。”苏漓重新直起身子,“若是大将军对卑职还有一丝信任,不如听听卑职的想法。”

百里霂点头低笑:“苏主簿请讲。”

“将军下令那一夜,帐中还有四五名新任的校尉,这几人的卷宗也是李校尉最先调去翻阅的,按说,这几人的嫌疑应该最大,”苏漓咬着下唇想了想,“但是他们这些时日不是守城就是在各郡内调运辎重,没有出过灵州。而这两日出城的,只有跟随曲将军他们上战场的士卒们,从出城的时间看,绝没有可能足以提前传递消息。所以,除非这名内奸的地位是出城也不必知会守城校尉的人,而灵州城内,有此等地位的,只有大将军,曲将军和尹将军。”

百里霂的嘴角难以觉察的抽了抽:“你是指我,还是曲舜?”

“不,”苏漓讪讪的笑了笑,“我是猜,这名内奸恐怕不用出城便可传递消息。”

“不用出城?”百里霂眯起眼睛,“灵州城可不是一个允许信鸽乱飞的地方。况且上次哈图佐一役后,守城的将士们对这些大大小小的飞禽都十分警惕,大多绕城盘旋的鹰雀都死于了弓箭之下,他们这样传递消息也太不可靠。”

“哈图佐,这个部族连草原上的老鼠都使唤的了。”苏漓低声咕哝道,又有些底气不足,“不过,他们的人都长得那副模样,想混进我们城中也着实不太容易。”

百里霂似乎有些不耐:“你说了这半天,想法呢?”

“其实这样猜来猜去,是猜不到的,”苏漓低头道,“我们需要再战一场,将此人诱出来。”

“哦?如何诱。”

“尹将军的计谋不错,不如就按那个法子,稍加变化,”苏漓拿起笔在桌上写了几个字,“我的老师说过,诱敌之计,无非八个字,虚以实之,实以虚之。”

百里霂一伸手夺去他的笔,打断了他的话:“走,去你那里说。”

“啊?”苏漓一愣,“我那里,我的营房?”

百里霂已率先走到门口,掀开帘帐一角,回头道:“我也不知这主营附近,有多少双眼睛。”

苏漓的住处紧挨着放置卷宗图册的库房,走近了能隐约闻到羊皮和旧竹简的霉味,混杂着未盖好的砚台里弥漫出的墨香。苏漓进屋之后点了一盏油灯,移到桌前:“卑职这里地方简陋,让大将军见笑了。”

百里霂摇了摇头:“罢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且直说你心里的筹划。”

苏漓便也绷直了嘴角,不再说笑,伸手将灵州九郡的城防图慢慢在案上铺开,纸卷沙沙的摩擦着,图纸上纵横交错的线条在两人面前缓缓展现出来。

这一夜,营内的灯光彻夜未熄,直到天光大亮,苏漓才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懒的爬了起来,却被床前的人影吓了一跳:“百里霂?”

百里霂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下是浓重的阴影:“你醒了?我正准备回营。”

“你……昨晚没睡?”苏漓晃了晃脑袋,竟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百里霂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我可不像苏主簿,前头刚说着筹措部署,转眼就趴在桌上睡得直流口水,我怕图纸被洇湿了,所以才将你抱到榻上去。”

“你……”苏漓心虚的擦了擦嘴角。

“不止如此,苏主簿还说了半夜的梦话。”百里霂微微笑着,将手边厚厚的一垛书卷重新堆到桌角,站起身来。

苏漓瞪大眼睛:“我说了什么?”

“嗯?你不记得了?”百里霂走出门去,大笑出声。

第五十八章

“报——”

急促的脚步声在建墨景阳宫的外宫门台阶上响起,来人小跑着拾阶而上,手里高高举着一卷布轴。直到宫外的侍卫伸出长戟阻拦,才停住脚步,他满面尘土,胸口起伏的厉害,不停喘着粗气:“这,这是灵州的战报。”

身着银甲的禁宫侍卫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中的卷轴,转身向宫内走来。

这恰好是早朝将散之时,群臣都已退到了宫门边,侍卫俯身跪倒在殿门外:“启奏陛下,灵州城送来一封急报。”

刚要离座的少年皇帝立刻停住脚步,回身道:“呈上来。”

群臣也慢慢的踱回了殿中,细细窥探着龙座上皇帝的神情,似乎想从他的神色里看出灵州战局的变化。最终还是吴相忍不住问道:“陛下,灵州如何?”

皇帝抬起头,淡淡道:“交战一场,我军略有损伤。”

他虽然语气不重,但群臣立刻便议论起来,猜测纷纷。梁知秋上前一步道:“皇上,大将军是否在信中要求补给粮饷之类?”

少年低头看了他一眼:“与北凉交战,粮饷势必不可缺少,不过眼下灵州最急需补给的,大约是士卒和战马。”

兵部侍郎袁祁立刻走出:“启奏陛下,是否依照惯例,先从函州调支守备人马过去供大将军差遣?”

“函州?”龙座上的皇帝发出一声与年龄不符的冷笑,“那里除了老弱残兵和几匹连驴子也赶不上的老马,还有什么像样的军队?这一点袁爱卿应当比朕清楚才是。”

梁知秋躬身道:“陛下心中想必已有了调度的策略。”

少年的嘴角弯了弯,一只手臂扶在龙椅上:“锦州煦皇叔那里五万虎狼之师,不知他可否会借朕一用。”

他这话一出,殿中霎时静了下来,臣工们神色各异,谁也没有抢先接话。

老丞相吴仁甫怔了怔,方开口道:“锦州那支军队是泸晏王多年心血,固然兵强马壮,不过依老臣看,他未必肯平白无故借于陛下。”

“怎能说是平白无故,”皇帝微微笑着,“他借朕一批人马,朕还他一个太平天下。”

中书令蒋嵩一直没有开口,直到此时,才与身边一密切同僚窃声道:“皇上这话有些意思,似乎王爷若是不肯借,也就再没有太平日子了。”

他说完之后又若无其事的抬起头来,却见龙座上的少年皇帝已满面笑意的向他看来:“蒋爱卿与皇叔交情深厚,不如就代朕做个说客,若是此事能成,朕重重有赏。”

蒋嵩一怔,立刻跪了下去,低头措辞道:“臣……臣……”

“不要推辞了蒋大人,”太傅韩慕黎向他走近了些,略压低了嗓子,“皇上的大婚刚过,后宫中贵妃的人选尚且空缺,蒋大人的千金样貌学识都甚合陛下的心意,皇上的赏指的是什么,蒋大人心中应当盘算清楚。”

“太傅这话……”蒋嵩满腹惊疑的看着他,又看了看龙座上面目清朗的少年,脑袋里那根左摇右摆的弦嗡嗡作响,半晌才重新俯下身去,“臣,领旨。”

灵州城,城西角楼。

曲舜持刀而立,借着云层里漏出的稀薄阳光看向远处纷乱的沙场,眉间皱起,很有些焦急的样子。他身后的大将军,却一脸闲适,靠在椅上,向亲兵简短的问着战况。

“将军,这次北凉军队的主力攻的是灵州主城!”

曲舜回头看过来,喃喃道:“奇怪,主城两侧砌有弩台,箭雨密布,又加上墙体坚固陡峭,易守难攻,他们理应主攻两侧的启郡或是霍郡才对。”

“因为主城对着北凉原有三处城门,想要将他们困在城内,可就难了。”百里霂低声笑了笑,“看来他们这次又是收到了线报,所以对尹翟这条计策有些忌惮。”

“将军已料到他们能提前获取军情,”曲舜疑惑地问道,“那将军这次为何还要依照尹将军的计策布兵?”

百里霂摇头,敛了笑意:“尹翟的谋划虽然不错,但有一条与我的性子相悖,”他握紧手中的军令站起身,对着城下的辽阔草原,立誓般低语道,“我绝不会让战火烧到自己的土地上,北凉人要战,那就在北凉原上决一胜负!”

他说完这一句,挥袖转身,举起檀木架上的沉重铜槌,向着角楼上巨大的青铜牛皮鼓狠狠地敲了下去,沉闷的鼓声隆隆响起,湍急如惊涛骇浪。

离角楼最近的霍郡城门应着鼓声开启,冲出的不是主力重骑,而是一支骑射兵,领头的是尹翟。他们的马没有多余的负重,十分的快,转眼间整队人马便向着主战场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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