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主上。”
不甘、哀怨、悲凉。
然而他依旧只能卑躬屈膝,像条狗般地活着。
他不在乎身上痛苦磨人的剧毒,也不在乎自己毒发身亡。可是,他不能让他的弟弟跟他受苦,甚至因为他丢掉性命。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最在乎的人。
所以,他不惜背叛了待他恩重如山的关家,不惜背叛了整个潼城。
男人带着满身的伤,慢慢从地上站起。摇晃不稳的步履让他的背影更显萧瑟,而他的步伐却没有停,直至消失在这间阴暗的密室。
密室中,那被称作‘主上’的男子忽而冷哼一声。左手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左眼。那里,一个黑色的眼罩遮盖了其下丑陋的疤痕。
“关腾。”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年的痛。若非他逃入死亡沙漠,被关家家主所救,自己早就杀了那名带着异色重瞳的妖孽。
敢伤了他的人,至今只有关腾一人还活在世上。而很快,他也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哈哈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回响在阴暗的空间,一旁的心腹属下不禁瑟缩了身体,忍不住退后一步。
“演武,去替我盯着他。别让他耍花样。”
“是,主上。”
拨弄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唇边露出一抹笑容,带着彻骨的寒意。
很快,这座潼城,还有关家的宝藏,都将属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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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提出成为死士起,他便被少爷夺去了关家总管的权利。
关腾并不觉得失落,他只是换了职责,却依然守在少爷身边,替关家办事。
然而,他似乎把事情的想的太过顺利。看着眼前拦在自己身前的侍卫,关腾心底生出一股恼怒。
“你们究竟让是不让?”
“城主吩咐,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这座庭院。当然了,关大人也一样。”
侍卫们已经改变了对关腾的称呼。
昨日,消失数日的城主突然出现在议事会议上,宣布了一项惊人的决定。
关家总管关腾已成为他的贴身死士,不再负责城中任何事务。而原先由关腾负责的事宜,则皆由副城主南竹接替。
会后,城主不给任何人提出异议的机会,执行了这项命令,并发布文书通告全城。
之后,城主亲自去城中巡查,让那些不利于关家的留言不攻自破。事实证明,城主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潼城依然治安井然。
大家看见关越凌,这才放下心来。
此刻,关腾受阻也是因为关越凌的命令。早就猜到关腾不会安分的养伤,这个命令也可以说是关越凌特意为关腾而下的。
只是关腾不知道。他提出成为死士的要求,对关越凌来说是正中下怀。
早就想将关腾名正言顺绑在身侧的他,如何会错过这个机会。更何况能借此卸下他那繁重的总管工作,关越凌自然是乐得为之。
“请关大人不要为难我们。”
侍卫毅然挡在关腾面前,寸步不移。
“我是……”关腾刚想说出‘总管’两字,突然一愣,硬生生将它们吞了回去。
他怎么就忘了,如今的自己只是个死士,再也不是潼城关家那位主事的总管事。
有些颓然,但亦无可奈何。
“罢了,我不为难你们。不过要麻烦你们帮我传个信,我想见见少爷。”
侍卫们想有人想接话,但听得院子门口突然传出关越凌的声音。
“怎么,阿腾一醒来便想见我吗?”
他的声音里透着愉快的笑意,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也布满了温柔。
走近关腾,自然的探手拂去他发丝上沾染的飘落花瓣。
“怎么样?身子好些了?”
关腾心里震惊,随后又被他突兀的动作惹得一阵脸红。
“不,好多了。”
依然不习惯这般自然的亲密,微微侧头退开一步,将两人的距离又拉回一步之遥。
关越凌不恼,看着脸红的关腾反而心情畅快。
“有什么事咱们进屋说,外头风大,你还带伤在身。”
不顾关腾的意愿,他拉起关腾的手便往屋里去。
“少爷。”无力阻止,只能任由他一意孤行。
罢了罢了,自己这辈子,或许注定逃不过他。而事实上,关腾也早就习惯了他家这位少爷的强势。
“少爷,请允许我随侍在你身侧。”
关腾提出他的请求,就死士的身份来看,这个请求在合理不过。
“不准。”
关越凌二话不说,一口拒绝。而后,在关腾轻拢的眉峰中,他伸出一手,慢慢比划着。
“第一,你重伤未愈,需要休养。第二,如今以你这样的状况跟在我身边,反而会影响我情绪,让我分神在你身上。第三,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办。”
说完三点,他收回比着三字动作的手,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关腾熟悉的东西,在他的震惊下,关越凌已经塞进了他怀里。
“图在人在,答应我。”
是那卷关家藏宝图。兜兜转转,此刻,又再一次回到了关腾手中。
“少爷。这东西……”
“收着。”关越凌语气变得有些凌厉:“阿腾,你似乎忘了我之前交代的话。又或者,你根本不曾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说这东西交给你保管,那就是相信你。我尚且还没有责怪你将它随意交给他人,如今你难道还对我有意见不成?”
“关腾不敢。”
关越凌看着关腾的脸色,突然就笑了起来。
“不敢?哈哈哈,关腾,你有何不敢的。其实,你比谁都敢。”
哪一次不是他惹自己动怒,哪一次不是他让自己失控?就他来看,关腾当真是什么都敢。
“行了。别再推脱。明日,你与白祈走一趟沙庙,替我将‘飞龙’取回。”
飞龙?
关腾愣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飞龙是什么,他当然知道。关家家传宝剑,世代供奉于潼城沙庙,不得轻易入世。
心中百转千回,不禁脱口而出:“少爷取回‘飞龙’意义为何?”
“这个,就不必你操心了。”
关越凌四两拨千斤,巧妙的回避了过去。
只是,那眼底流窜过的一抹幽深,与他此时平静淡然的表情截然不同。
关腾无法违逆关越凌的吩咐,尽管他心中不平,可取回‘飞龙’之事,换少爷是话来说,也唯有信得过自己。
出发前往沙庙之前,关腾没想到关越凌会将关家的另一个秘密告诉自己。身侧同行的白祈显然已被城主所说惊住,而关腾表面平静无波,实则内心亦是惊涛骇浪。
飞龙,即是关家家传宝剑,亦是开启关家藏宝之地的关键所在。宝剑的秘密若是能解,那关家的宝藏便能重见天日。
如今,少爷命他取回飞龙,所谓为何?看来,已是不言而喻。
流言谣言,潼城的风雨,该平息了。
拿着关越凌的手谕来到沙庙,引路的小僧三步一回头的打量着关腾与白祈。
终于,忍不住小僧窥探的白祈出言相问:“小师父,我与这位公子有何吸引人之处?引得小师父频频回探。”
小僧脸色倏地发红,眉清目秀的模样配上嫣红的双颊,竟是让白祈一时看直了眼。
“修静,是不是又惹得施主不快了?”
大殿左侧响起另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一名穿着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缓缓走来。
他向关腾与白祈念了句“阿弥陀佛”,行了法礼,一双温和的眼带着沧桑,笑看着俩人。
“施主莫怪,修静这孩子年纪尚轻,好奇心强了些。这沙庙,平日来的人不多,若非城主吩咐,想必两位城主亦不会往此潼城边境荒凉之地而来。”
“大师有礼,我等有要事在身,还望早日取回‘飞龙’,回去禀明城主。”
关腾开门见山说出来意。他心中记挂关越凌安危,只想早日回到他身边。
再看白祈,已恢复了常态。虽是与关腾一同前来办事,但显然,说得上话的并非自己。他只是随行罢了,当然,未曾料到竟会在此次任务中恰巧得知‘飞龙’的秘密。
老和尚有些诧异,倏地笑起来。
“唯有本寺主持才能取出‘飞龙’,施主觉得贫僧能取出吗?”
“那么方丈大师,有劳了。”
关腾对着老和尚拱手作揖,语气中的坚定引得老和尚又再次“哈哈”笑起来。
“罢罢罢,不愧是越凌看中的人。随我来吧。”老和尚说着转身领路往前行。
白祈眼底微微一闪,看着关腾的背影不由眯起双眼。而关腾丝毫不觉有异,脚步匆匆与大师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手中的古朴长剑比一的佩剑要重上几分。自然,懂得它价值的人,还会在心中加上它的分量。
一刻不拖沓,告别沙庙的关腾与白祈一路赶回城主府。却不料,途中遭逢突变。
重伤未愈,再遇强敌。而导致关腾真正被擒的关键,则是白祈。
关腾怎么都想不到,潼城中的叛徒竟然是他。白堂堂主,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人。
是自己看走了眼,亦或是从最初入得关家起,这一切就是有所图谋。
接二连三的背叛,关腾的脸上如今只留有满面冰霜。
“白祈,不管是否有苦衷,我都不会放过你。”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关腾牢牢的记住了白祈的面容——那张不同于以往的温柔,唯有阴沉狠戾的脸。
20、尘埃落定(一)
阴暗的水牢,冰冷刺骨的寒意。若非亲身经历,关腾犹不信在他所熟知的潼城中,竟然还有这么一处阴森至极的地牢。
不知自被带来此处后已经过了多久,自从关腾醒来起,他那伤势未愈的身体,便饱受着刺骨的冰冷折磨。
双手被铁链束缚,关腾使者吐息运劲,却发现丹田一阵刺痛,双手上的枷锁似乎有意识般扣得更紧。
白祈还真看得起他,连千年玄铁都用上了,不过是为了束缚一个小小的潼城死士。
不错,如今的他只不过是少爷的死士。若此次真赔上了性命,亦不过是他身为死士最后该有的归宿。
只不过,念及先前与关越凌间的种种波折。好不容易想要试着去接受彼此的这份感情,却不料如今的自己落得这般下场。
直到此时,关腾才惊觉,自己的心中竟然早就埋下了关越凌的身影。若说这辈子自己真正舍不得谁,那也唯有他了。
是自己固执,放不开心中的这个结。却是到了今日,才明白,也为时已晚。
白祈的目的再明显不过,引得关越凌前来相救,再以自己作为要挟。若是换做过去,关腾定然会选择牺牲自己,保全少爷及潼城的利益。
然而现在,关腾似乎明白了。他知道关越凌的那份坚持,或许自己真那么做了,只会给潼城给关家,带来更可怕的覆灭。
并非他看高自己,而是从过往的表现,细细想来便不难发现。
他家少爷,向来便是个极端的人。而他看中的东西,也确实从来都必须得到并掌控。
思绪百转千折,寒冷冻得他双唇青白发紫。
咬紧着牙,关腾轻轻合眼,让自己保有抵御刺骨冰冷的体力。
“咔”地一声,水牢大门此时突然被人打开,惊动了被困其中的关腾,蹙眉开眼。
“看来,关总管在这里待得还算适应。”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白祈。昔日的同窗好友,如今却骤然以敌人身份相见,一时间感慨万千,在关腾喉头涌动,最终却化为无声的叹息。
只是脸上的表情只有清冷,看着白祈的眼神再也不复当初的笑意与开怀。
“白祈,你夺走‘飞龙’意欲为何?此番作为,怕是处心积虑良久。倒是我有眼无珠,昔日竟真将你当成兄弟。”
“兄弟还真不敢当。”白祈阴阴的笑了几声,缓缓靠近关腾:“总管大人,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如果你不动心,如果他没有那么在乎你,或许我不会拿你作饵。你可知,我还真是与你惺惺相惜,如今要撕破脸,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下下之策。”
白祈说到此处,状死无奈的摇着头:“啧啧,可惜了可惜,我与你之间注定是势不两立。”
“少爷待我等不薄,你却恩将仇报。”关腾双眉皱得死紧,语气中的指责再明显不过。然而,他显然知道此时说这些已是无用,只是心中淤积之处,依旧是不吐不快。
“白祈,枉费少爷对你深信不疑,却是你在背后搞鬼。你究竟居心何在?”
“居心何在?”
白祈突然放肆大笑起来。笑声过后,面露杀意,双目带恨,犹自愤恨道:“你可知我在潼城卧薪尝胆了十数载,为的就是这么一天!他关家在你等眼中是天是王,在我白祈眼中,却是蛇蝎猛兽。昔日若非他关家,我父兄母亲又如何会命丧黄泉?我白家又如何会落魄至此,仅剩我一人苟活于世?”
“你……”
关腾实在不知其中恩怨。而白祈所言,也是他闻所未闻。
“关腾,你可知关家如何能在三国中长久保有中立之姿而不被侵占?哼,关家的好手段,除了这潼城所占沙漠要塞,他们关家经营的情报网,可是遍及各国。我白家,昔日一门忠烈,乃南崇皇帝心腹文臣。却被奸臣贼子陷害,落得满门抄斩。你可知,那贼子的帮凶是何人?”
关腾不敢置信,他并非不知道关家有情报机关,却不知道关家竟然还涉足他国政事。
当然了,这些对关腾来说,太过陌生。以至于如今的他,面对白祈的说辞,竟是说不出一句驳斥出来。
事实上,白祈所言非虚。关腾那单纯的性子,只是更随在关越凌身侧,帮着处理那些琐碎之事,便已足够。关家昔日家主也好,如今的关越凌也好。其实从未想将那些属于黑暗的东西,加诸在关腾身上。
这一切只是出于保护,此刻却让关腾莫名的心酸。
他不怪少爷与老爷的隐瞒,他知道他们定是有他们的打算。只是他始终相信,白祈口中所言,定有什么误会。
关越凌绝不是这种人,是非不分,忠奸不明。
“别露出这般的表情,你这沦为关越凌身下兔儿爷的男人,没资格用这般表情看我。”
白祈厌恶的表情丝毫不掩饰,冷哼一声,他不屑地侧过头去。
“我的目的从来都不是那把‘飞龙’,也不是关家的宝藏,那些与我毫无意义。今日,我尚且念及昔日你我情谊,便将我与关家的恩怨告诉与你,也好让你死个明白。若非你太过执着,非要蹚浑水,或许我会饶你一命。可惜,你太过在乎关越凌。”
白祈眼底闪过精光,不知何时,手中已多出一把长剑。
“此时先不杀你,然而却不能留得你这身武功。”
对于关腾,他依然有所顾忌。
关腾脸色微微泛白,他知道白祈这话里的意思。
只是到了此时此刻,心底依旧不免有所不甘。
如果今后的自己只是个废人,那即便是活着,也不能再留在少爷身边了吧……
白芒一闪,那瞬间的剧痛伴随着牢门再次被推开的巨大声响。
当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水牢门口之时,三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那刺目的红令他疯狂,那苍白的脸色令他心痛。
握拳的手发出咯咯的声响,他眦目欲裂,却是咬紧了牙,迫使自己冷静以对。
“白、祈!”
关越凌的胸口剧烈的起伏,他的理智几乎被啃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