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丑听他这么一说,已经可以确定他的身份,“你……你练玄冰寒功练成……女人了?”
周轻重这才想起自己的装扮和喉咙里的银针,“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装成女人。”
“这……也太像了吧?!”
周轻重脸一沉,“你管我像不像。快回答我的话!”
焱丑控制住好奇心不再打量周轻重,“你是焱云教的叛徒,我不能说。”
“你不要以为照顾过寻儿我就不会杀你。”周轻重手里的匕首向前顶了顶。
“哼!”焱丑冷哼一声面无惧色,“你当然会杀我。教主、谷前辈你都杀了,最后连寻少主都不放过,你什么事干不出?要杀要刮随你,我焱丑虽不是什么英雄侠士,但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你……”周轻重无奈,项寻小的时候跟焱丑感情很好,他不能伤害焱丑,更别说杀他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周轻重必须让焱丑说出是谁派他来给玄霄门送信的。犹豫片刻,周轻重手一撒,放开焱丑收回了匕首,“那些人不是我杀的。”
周轻重没指望焱丑会相信自己,只是眼见生逼无用,他准备换一种方式。可是没想到,焱丑听他这样一说,低头想了想,口气竟然也缓和了下来,“真的吗?那些事真不是你做的?”
周轻重一怔,“你相信我?”
“我……”焱丑看着周轻重似乎要说什么,可嘴张了半响,欲言又止目光转到了别处,“算了。信不信你又能怎样?反正都是死无对证。”
周轻重眉头一皱,他预感到能从这里焱丑问出的,很可能要远比自己想知道的多。咬咬牙,他决定了。
“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有人来通报说周轻重回来了的时候,项寻已经睡下了。
匆忙套上衣服,项寻一路快步走到周轻重的院子。谢天和几个梵天宫的人在,其他人都还睡着。
“轻重呢?”项寻问。
“在屋里。”谢天回答,“我听说他回来,怕有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不过好像没事,他带了个我没见过的人,急着见你呢。”
“带了个人?”项寻看看院子里其他被吵醒了过来看情况的人,“没事就都回去休息吧,有事我再叫你们。”
人都散了,项寻走到屋门前敲一敲叫了声“轻重”。
门被打开,周轻重转身就往里间走,“跟我来。”
项寻见他不但衣服没换,说话也还是女子的声音,心想肯定是急事。关好了门赶紧回身跟上。
一进到里间,没等周轻重说话,项寻先一眼看见了焱丑。接着他就瞪大眼睛傻在那儿了。
焱丑看看高大英武的项寻又看看周轻重,“你说要带我见的人就是他?”
周轻重点头。
“他是谁?”焱丑觉得这人眉眼之间似乎有些熟悉的痕迹,可却想不出是什么人。
“焱丑……”项寻声音微颤着叫出他的名字朝他走了过去。
焱丑很警惕地抓住腰上的刀后退一步,“你认得我?”
项寻站下,盯着他的眼睛抑制住自己的激动,“我是……你长的又不丑,为什么叫焱‘丑’?”
听了这句话,焱丑的眼睛慢慢张大,“你……你是……”
“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时我这样问你。那时你告诉我,你这个‘丑’不是美丑的‘丑’,是子丑寅卯的‘丑’。你还说焱云教中跟你同辈的弟子都是这么取的名字,比如焱午、焱酉。”
当年焱丑跟项寻说这话的时候旁边没有别人。
焱丑鼻子一酸,眼泪流出的同时人也扑到项寻身上跪了下去,“少主……你真的是寻少主……”
项寻赶紧把他扶起来,“是我是我……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
焱丑擦了把眼泪想笑却没笑出来,他抖着手摸摸项寻的肩膀又比了比个头,“少主都长这么高了?那时你最后一次跟我比个儿才到我的眉毛呢。”
项寻笑了,看着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焱丑,“是啊,都八年多了。我哪能还是那个总着急长高的小屁孩儿呢。你也早不是只能跑腿打杂的普通焱云弟子了吧?”
“唉——这个……”
“快说说,你怎么会来平阳的?怎么会遇到师叔呢?”
焱丑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周师叔没有骗人?!”
周轻重脸上没什么波澜,语气也一如既往地平平淡淡,“我做过的事未必都会告诉别人,但我说了不是我就一定不是我。”
焱丑的眉眼皱到一处,脸色也开始难看,“那这么说……金护法说的也都是真的……”
“金护法?”项寻想起了个总是跟在父亲身边沉默寡言的身影,项寻对他最后的印象是当年焱云峰上天下大乱,金护法始终死死按着自己,不让他靠近周轻重。
“是啊,金护法他……怎么说呢。一言难尽啊。先说我是怎么碰到周师叔的吧。”
“好。”项寻拉出两把椅子,“咱们坐下慢慢说。”
焱丑跟项寻讲怎么遇到的周轻重。周轻重坐到床上缓缓逼出了银针。嗓音恢复,他先清了清嗓子,“咳咳……好了,这回你能说是谁派你来的了吧?”
焱丑听他声音突然变了,先是惊诧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说:“是坛主。”
“哪个坛主?”
“地坛,项择厚。”
“那交给陆少暄的信也是项择厚写的?”
焱丑更惊讶了,“你怎么知道我带了信?你还知道陆少暄?!”
正好项寻也不知道周轻重是怎么找到焱丑的,他就把大概的经过说了。说完之后周轻重问:“陆少暄最后说潘掌门跟‘你们坛主’有什么约定,他们之间有什么约定?”
093.东行中原 之四十一
“其实是什么约定,我本来不知道。不过现在既然少主还在人世,教主和谷前辈的死也与周师叔没有关系。那么……”焱丑低下头,目光落在桌面的茶杯上,“金护法临走前的猜测就应该是真的。”
“临走?他去哪儿了?”项寻不解。
“五年前他奉命下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焱云教。”
“五年?!”项寻惊叹。
周轻重也很吃惊,不过他默默地坐在床上没有说话。
“那时教主过世已经快三年,教中一直群龙无首,天坛、地坛表面上和气,可私下里却是明争暗斗。项择厚接手了原来教主身边的大部分人马,包括我和金护法。项择天心有不满,就打着整肃教务的旗号整天排挤地坛的弟子。有一天我们接到消息,说有人在饶州府一带见到了周师叔。项择厚便派了金护法和焱辛——焱辛那时已经升为罗刹——带几个焱云弟子下山去捉人。就是那个时候,金护法临走的前一晚找到我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项寻给焱丑倒了杯茶。
焱丑接过茶杯,“他说,现在两位坛主正暗中较着劲,项择厚身边缺人,这个节骨眼上把他支走,此一去恐怕就是凶多吉少有去无还了。所以他必须把自己知道的事找个人说清楚。”
“为什么是把他‘支走’,他怎么知道会‘有去无还’?”
“我也这么问。他说这事跟教主的死有关。”
项寻跟周轻重对看了一眼。
焱丑继续说:“金护法说那是十八年前的事。这样算来,那到现在就是……二十三年了。那时老教主刚刚去世,择远教主刚接任教主之位,金护法还不是护法,他负责看守焱云禁地。”
“禁地平时没什么人去,有一次金护法尿急,懒得去茅厕,就就近找了个山洞进去解决。他说他刚进去,还没等解裤子,忽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一开始他以为又是偷上焱云峰想闯禁地的人,便悄悄凑近了想要看是谁。可后来听着听着,他就听出了项择厚的声音。他说听得出项择厚当时很生气,说话的声音不小。”
“项择厚说……呃,金护法跟我学的是原话。项择厚说,‘我没想到,爹真的会把教主的位置传给二弟!当年爹让那个无颜老鬼上山来挑徒弟,我知道爹的意图,他就是想从三个儿子里找个最好的交给无颜子,等得了无颜子的真传将来好接他的位置。那时择天小,爹让我跟择远比武给无颜子看,我便拼了性命跟二弟打起来。可是结果呢?!明明是我赢了,那个无颜老鬼竟然说什么我出手太过狠毒,丝毫不念兄弟之情,不能做他的徒弟。这是什么道理?!你要是想找个有情有义的,直说不就得了?何苦让我们兄弟过招?!然后择远更是可恨,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时候偏偏又出来替我说话,说什么哥哥只是想嬴,他一点儿都不疼。嗯?你说这小子明摆着不就是故意的吗?小小年纪心机就那么重,我看爹就是被他的花言巧语哄骗了。结果这十几年来,他就在光就谷学功夫,我呢?教里的哪件事不是我去办的?!鞍前马后累死累活,爹却一点儿都不念,只知道听信那个无颜子的!说什么择远是大将之才,有气魄有担当……统统狗屁!毛儿还没长全呢能有什么担当?!他担当什么了?!真真气死我了!你看着吧,这事我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金护法说因为时间太久他记不得每句话,但大意绝对没错。项择厚说完了这些旁边就有个人问他打算怎么办。他说他最近打听到了一个叫玄霄门的帮派,专门替人解决麻烦,他已经派了人去跟那边联系,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回音了。金护法说听到这些之后他就听见里面的人好像要往外走了,他便赶紧掉头跑走,可由于太慌张,他踢到一粒石子发出了声响。项择厚追出来问‘什么人’,多亏他才跑得快没被看见。但是项择厚对他似乎产生了怀疑。因为后来项择厚到他把守的地方去看了一眼,问他是不是一直在站岗。”
焱丑说到这里停下喝水,项寻趁机问他,“然后呢?他没把这事告诉我爹?”
“没有,金护法说那时教主不在山上,为教里的一些事化名去了中原。后来教主回来,跟项择厚相安无事,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嫌隙。金护法说自己本来就不是爱说闲话的人,当时又年小位低说话没什么份量。他想他们毕竟是亲兄弟,也许那天项择厚不过是一时生气说的气话,他没什么确实的证据,万一因为他不慎说错了什么造成不好的结果他也担当不起。所以他就什么都没说,只是暗中对项择厚多了注意。”
“然后十几年过去,金护法说他都快把这事忘了。直到有一天他在外面办完事回教的途中,夜里投宿山下高良镇,无意中碰见了一个项择厚手下的人。那人没穿焱云教的衣服,而且见了他神色鬼祟,似乎想躲开。当晚他往那人房里吹了迷药,搜过行李之后他找到封信。是项择厚的笔迹,写给一个姓潘的掌门的。从信的内容看,两人肯定已经有过一些交往。信里项择厚只说他都安排好了,要玄霄门尽快帮他做成一件什么事,但具体是什么没有点明。还说他已经探知焱云禁地内藏的是一柄神剑,只要事情能圆满解决,事成之日他会把神剑送给潘掌门。”
“看完信金护法没有打草惊蛇,把信放回原处他连夜赶回焱云教把这件事禀告了教主。可是焱云教的规矩是知道了焱云禁地秘密的人要格杀勿论,金护法说自己一念之差就没敢说出项择厚要送剑的事。教主听完他的话没有多说什么,只说知道了就让他去休息了。金护法说后来出事那天,他一直抓着少主不是怕他跑去周轻重身边,他是怕教中有人会趁乱伤害少主。”
“接着教中大乱,金护法说他当时虽然几乎已经认定一切都跟项择厚有关,可情势所迫,他只能暂时三缄其口。他说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那时被所有人当成是凶手的周师叔可以相信,所以后来焱云教派了大批人马追到光就谷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带着人赶到那里的。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尸横遍野。所幸的是有个蒙着面还没有断气的黑衣人被他发现了。金护法给那人输了些真气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那人大概是觉得金护法救了他很是感激,就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他说来光就谷追杀周轻重的都是玄霄门的杀手,但给他们带路和最后下令杀光谷家满门的却是一个焱云教的人。金护法又问他是什么人,可没等那人再张口,突然一支飞镖不知从哪飞过来那人就彻底咽气了。金护法发现是又有焱云教的人赶到,接着就有人开始嚷嚷:周轻重串通乌满教杀死了谷不平全家。”
“后来金护法回到焱云峰,项择厚找他单独问过在光就谷的事。金护法才明白:那天那个玄霄门的人奄奄一息,他说的话只有金护法一个人听见了,项择厚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所以接下来的几年项择厚没有动他。”
“然后金护法一直想查清事情的经过找到证据,但不知道是项择厚有所察觉还是根本就始终怀疑着他,反正金护法跟我说这话的时候项择天气势正盛,他说项择厚在那种紧要的关头派他离开肯定是准备让他永远闭口了。而他之所以告诉我这些,是因为我毕竟曾经是少主身边的人。结果从那之后金护法果然就一去不返,再也没能回去。”
“于是有了金护法的前车之鉴,这些年来我努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尽心尽力服侍项择厚,没想到竟取得了他的信任。否则他也不会让我来送这趟信了。给我交待任务的时候,他说是又收到了消息:周轻重到了中原。还说经过这些年的较量,尤其是当年乌满联手青涧门一战,项择天的势力已经远不如他,教里让他当教主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他不想再推辞了,这回一定要除掉周轻重这个叛徒,他要给武林各派发出邀请,重阳之日宣布自己继任教主。他让我把信带来平阳府交给一个老朋友,但他没说具体是什么人,只告诉我到凌云客栈找郑掌柜,说郑掌柜会带我去把信交给合适的人。当时我根本不知道那就是金护法说过的玄霄门,直到到了这里见到郑掌柜。”
“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从一开始,就是项择厚在处心积虑地想要害死教主,都是他的阴谋!”狠狠捶了下桌子,已经口干舌燥的焱丑终于停住了。
不知是不是真相拖得太久查得太辛苦,或者这样的结果原本就不在意料之外。听完了焱丑的这许多话,项寻和周轻重四目相对,竟然都觉得有些无话可说,好半天也没做出什么该有激烈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周轻重从床上站起身走了过来,“既然是这样,那刚才在凌云客栈你为什么还要说那样的话?”
焱丑有些惭愧,他局促地摸摸茶杯自己又倒杯茶,但没有马上喝,“怎么说呢?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始终不能,或者说不愿意完全相信金护法的话。因为毕竟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无凭无据的。他当年身为护法,又正是项择厚和项择天势均力敌之际,他都不能怎么样,何况我现在一个小小的焱云使者?所以,我没有能力查出真相,也不可能离开焱云教,除了跟随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任教主项择厚,我没有别的选择。而且我说了,能澄清事实的人都死了,刚才我还不知道少主尚在人世,根本就是死无对证,你又拿刀逼着我,我就……其实我知道,周师叔不会杀我。不敬之处还请周师叔多多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