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开花好奇道:“这怎么好意思?”一边又把东西拿到手上看。倒是最近挺流行的一款保健口服液,电视广告上天天在放。
田尉无所谓地挥挥手:“家里给的,让送给学校领导——屁。还不如给你呢。”
“那我不客气了。”谢开花知道田尉家里有钱,又自从那次采石场集会,田家二叔和京城朱家攀上了关系,生意更是滚滚而来;一份上千块的保健品,还算不上什么。
他喜滋滋地把保健品盒子往包里一塞,登山包这才显得有些鼓鼓囊囊。
正想再谢谢田尉,手机忽然就响了。谢开花连忙把手机一抓,冲到阳台上接通。结果电话那头却是个挺陌生的男人声音。
“谢开花同学吗?我是何方。”
谢开花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人声音他却也听过。正是那个荆家放在建京这边做事的武林高手三叔。
“三叔。”他叫了一声。
“原来谢同学还记得我。”何方和他扯了两句客套话,便直奔主题:“少爷吩咐了我来接你,晚上八点半在成华楼楼顶天台见,可以吗?”
谢开花没口子地答应了。
等挂了电话,他才又感觉到胸口怦怦乱跳的心脏。要命,他居然现在就开始紧张起来——那如果真的到了荆家岛,他又要变成什么样子?
田尉下午就回了家,晚上就沈丛陪着谢开花一道去成华楼。
成华楼是学校一座综合楼,面积极大,还有有一个宽敞到可以停飞机的天台。白天常有情侣溜到天台上谈情说爱,这会儿晚上门锁了,谢开花问教务处要了钥匙才能上去。
两个人站在护栏旁边,因为地方高阔,夜风也特别大,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沈丛静了片刻,默默开口道:“小谢……你到了荆家,要千万小心。”
谢开花看了他一眼。
沈丛硬着头皮道:“荆家是很排外的……尤其讨厌妖物……虽然荆家豢养了一些大妖,但多充作打手,没什么地位……”
他看了看谢开花,嘴皮子蠕动半晌道:“你是……你是妖吧?”
他始终怀疑谢开花是那只虎仔。不然时机也未免太巧妙。而且虎仔那样聪明伶俐,说它没有成精成怪,沈丛是真的不信的。
谢开花没有说话,过了良久,才悠悠一叹:“我不是妖……”
他不是妖。他是仙。
他眼角余光瞥到沈丛不认同的表情,心有些软,又劝慰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此行总有些……有些危险。我会当心的。”
倒反过来是他去劝解沈丛。
又说:“何况还有荆山……我不会有事。我还要拉着荆山回来和你们一块考四级呢。”
沈丛叹道:“你能当心就最好了。”谢开花虽然神神秘秘的,但他待人接物也颇真诚,对荆山的心意也是真的。沈丛自然希望他们两个能一直好。
他们不再说话。而天边一阵剧烈轰鸣,一架直升飞机慢慢悠悠地飞了过来。
谢开花第一次人形面对直升飞机,只觉得那轰隆隆的机器带起一股好大的风,吹得他快从天台上掉下去了。等飞机落地,沈丛早告辞下了楼,而那三叔也从机舱门口探出脑袋。
“小谢?”何方叫道:“你上来吧!”
谢开花耸耸背上的登山包,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飞机。何方把机舱门一关,登时外头强烈卷动的空气全都消失不见,室内一片温暖如春。
谢开花和何方打了招呼,乖乖在角落的软垫椅子上坐下。这架直升飞机体型不大,机头前边是两个驾驶员,后头并排放两排座位,可以面对面坐五六个人。这会儿就只坐了谢开花、何方、还有一个貌美端庄的女秘书。
谢开花有心想和何方探讨一点荆家的事情,但还没开口,就见到那女秘书拿了一本好厚的记事本在和何方说公事;他也就只好悻悻地住了嘴,转头去看窗外的景色。只是这会儿天上一抹黑,只有偶尔飘过的一两丝白云,谢开花见得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他还想着,等过一会再找何方讲话。可人算不如天算,飞机轰轰地飞了一个多小时,就在一片岛上停了下来。谢开花竟是半句话也没能和何方讲。
何方打开机舱门,留女秘书在里头,和谢开花一起放了梯子下去。谢开花就见一片荒无人烟的巨大广场,只有角落里停了一架小型私人飞机,还摆了两辆车。有冷冷的街灯灯光照着,显出别样的静谧来。
“这是哪?”谢开花可不信这里就是荆家岛。
何方笑道:“这是荆家对外住的地方。”他指了指后边,谢开花才看到广场后一座矮丘,山顶上有很大一片连绵的建筑群,这会儿灯光暗暗,倒有点像是鬼屋。
谢开花道:“荆家对外住的地方?”他做出惊讶的表情:“那荆山究竟住哪里?”
何方听他问话,就望着他又笑了一笑。笑得很隐秘,又有些不屑似的。
谢开花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却听何方道:“等下来了船,坐船过去。”他淡淡道:“我给荆家做了三十多年的事,还没去过真正的荆家岛。谢同学真是好福气啊。”
谢开花撇了撇嘴,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却又听何方说:“但荆家岛,也不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能进去的——”
他话音未落,一直垂落在腿侧的右手忽然灵蛇出洞般猛然往旁边一窜,手掌呈龙爪状,一把就抓住了谢开花的胳膊。他用力极大,手指甚至深深陷进了谢开花手臂皮肉。
谢开花做出吃痛的表情。
“三叔你——”
“三叔这个称号不敢当。”何方冷冷道:“但我家少爷诚心待你,希望谢同学不要辜负我家少爷才好。”
他手陡地一挥,松开了谢开花的胳膊,谢开花就往旁边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
“你恐怕也已知道荆家不是什么普通地方。但你要明白,荆家比你想象中还要厉害上千百万倍。能获得少爷的青眼,是你百辈子修来的福气。望你能好自为之。”
何方扔下这几句话,转身就走,登上直升飞机很潇洒地飞远了。留下谢开花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空旷广场的原地。
他又过了片刻,才抬手揉了揉被捏青的胳膊。
看来荆家还没有觉得自己是什么妖怪修士之类的玩意。不然就不会只让一个武林高手过来大放厥词。可能是他们太过相信荆山的直觉,也下意识地觉得他不过是个凡人。
最多是个心机深重、以靠近荆山来获取利益的凡人。
但这也未尝不是个好兆头。总归能拖延一分是一分。谢开花自嘲地笑笑,远目往岛外海面眺去,就见一艘快艇正乘风破浪而来。
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忽然喜形于色——
是荆山!
荆山竟也来了!
荆山穿了一件傻傻的橘红色救生衣,还戴了一副防风镜,将整张脸都挡住了一半。可即使如此,仍然能在黑夜里清楚看清他迥异于他人的气场。
这么多日不见,他好似竟有些瘦了。
谢开花往前走了两步,可又想到自己其实应该并没有那样好的目力,只好别别扭扭地站在原地等着。快艇开过来不过两三分钟,可他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两三年。
好在荆山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小谢!”
快艇终于到了岸边,荆山一下子就从船上跳下,冲着谢开花用力挥手。
他很少有这样剧烈的动作,摘下了防风镜的脸上也有了特别明显的表情。身边跟着的人都是一愣。
有个侍女打扮的小姑娘低声道:“少爷……”
可荆山根本也不理她。只又往前走了好几步。
而谢开花也已向荆山跑过来。他跑得很快,那么几百米的距离像是眨眼就到了,他愈发清楚地看到荆山的脸,看到荆山温柔的眼睛,看到荆山养着笑意的唇角……谢开花只觉得心脏也越跳越快,扑通扑通地让他喘不过气。
他终于克制不住,猛的往前一扑,双手揽住了荆山的脖子。
荆山也一把搂住他的腰。但又因为谢开花扑力过猛,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才牢牢站稳,将谢开花抱在怀里。
“小谢……”荆山的唇轻轻贴着他的耳朵。
谢开花觉得自己要醉了。他在天上和人拼酒,喝了十几坛的酒,都没有半点要醉的意思,师父常说他是个酒坛子;可现在不过闻到荆山脖子上轻微的青草气息,他就仿佛飘飘然。
他的脸埋在荆山的颈窝,唇紧紧贴住荆山的肌肤。他想要亲吻,他想要吮吸,他想要荆山把他按到在草地上,就像那次在宿舍里一样……
他早已忘记了田尉说的“别再亲昵”,也忘记了沈丛说的“要小心”。
他甚至都快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不过是个和恋人久别重逢的冲动少年罢了。
然后他隐约听到旁边有人说:“要上船了……”
荆山紧搂住他腰肢的手才缓缓松开,又扶住他的肩头,将他往后轻轻推开一点。谢开花有些不高兴,嘟起了嘴。又转过脸看到小侍女一脸见鬼的表情。
哼。
原来荆山还有侍女……
果真是大少爷的生活嘛!
他现在又变得恨不得要把荆山的胳膊拎起来咬一口了。
荆山却又伸手搂住他,低头在他耳边道:“我们上船。天晚了,还是要早点休息。”
荆山的呼吸弄得他的耳朵痒痒的。谢开花又有些脸红起来,只幸好天黑,旁人应该不大能够瞧得见。
他紧紧靠着荆山的身子坐上快艇,又偏过头,冲那个娇俏可人的小侍女办了个鬼脸。
第五十七章
荆家岛果然极大。
乘快艇也要坐了将近一个钟头才到了目的地。放眼望过去,只见到一片浩无际涯的岛屿,若从高空俯视观赏,就仿佛一片遮蔽了半座太湖的巨大叶子。只是这太湖也是寻常凡人见不到的,因绵绵细雾,早和如今地图上绘制的湖水分割开来。
谢开花被荆山嘱咐着戴上了护目镜,又不敢动用法力,也就同样没怎么看清这一片荆家岛的护岛大阵。只隐约感觉到快艇隔开了一道雾中细小裂缝,闪电一样滑了进去。
他仰头看着岛屿港口一座十层楼高的汉白玉牌坊。那最顶端铁画银钩写的一个金文荆字,在黑夜里也大放光芒,仿佛茫茫海里一座明亮灯塔,指引渔人前进。
荆山见他注意那座牌坊上常年不灭的大字,笨嘴拙舌地就想编话解释,谢开花却转头冲他轻轻一笑,说道:“你们这里好亮的霓虹。”
旁边坐着的小侍女撇了撇嘴。凡人。
荆山摸了摸鼻子,也就默认了谢开花霓虹的说法。他右手紧紧和谢开花相握,感觉到谢开花中指上银戒的粗糙质感,又手指捻了捻自己中指上戴着的戒子,只觉人生幸福大抵不过如此。
但快艇却又没从汉白玉门下进入,转了几个弯,瞅着一条弯曲海沟便驶将进去,片刻撞到沙地才停下来。小侍女早挑亮了灯笼光,当先跳下地去,照亮了前边一片奶白色的沙滩。
谢开花不忘开个玩笑:“你们这是不是和贾府一样,不走正门,专走边门呀?”
荆山低声解释道:“这里离住处更近。”他拉了谢开花的手,示意侍女先行。就见那小姑娘提着灯笼袅袅婷婷地走在前面,横穿过了沙滩,就见一条细窄的石子甬路,周围全是极茂密的树林。
这树林看上去杂乱无章,其实种植位置很有讲究,月色下也能清晰感觉到其中散发出来的恐怖威压;估计已是摆放数千年的大阵,自有了灵性,时不时便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换一番。如果没有熟悉之人引着,怕早已迷失其中。
谢开花就又想起《射雕英雄传》里的桃花岛。不过桃花岛上的阵法,比起这个也不过是孩子的玩具了。
——外边有洪荒异阵作保,里边却还要布下防卫大阵。荆家真是不可谓不小心。
荆山一路上又轻声和谢开花说话:“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带你去见我父母……”
谢开花忙说:“我有带礼物过来。”
荆山愣了愣。显是没想到谢开花这么客气,或者也是觉得谢开花的礼物恐怕自家爹妈也绝不会看得上眼。他有心劝谢开花罢了,可又想到这是小谢一番心意,一些话就又不好说出口。
偏偏谢开花还要问他:“你觉得伯父伯母会喜欢吗?”
荆山愈发有些尴尬起来,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幸好前边小侍女已经道:“少爷,到了。”
荆山忙说:“小谢,你看看,这是你的住处,你还满意不满意?”
谢开花微微一笑。荆山的窘迫他自然看在眼里,只觉得显得这个冷漠少年格外可爱。见荆山说话,才转过眼,看向身前自己的临时住所。
却是挺大的一片院落。因院门前挂了两个大灯笼,亮得很,里边的院子也看得一清二楚。就见正当中正一条活水,绵延着接洽到远方的河水支流,水面在月光下看来也是清澈见底,隐隐有鱼虾游动。水边三间黑瓦白墙的平房,旁边还种了一棵老榕树,树冠如伞盖一般,郁郁葱葱,繁盛之极。
只差几笼鸡兔、两三只山羊,就仿佛一幅上好的田园风景画了。
谢开花不由叹道:“荆山,你家里真有钱。”
荆山咳嗽一声。旁边的小侍女又投过来鄙夷的目光。少爷素来英明神武,怎么这次这个朋友却刘姥姥进大观园也似。
谢开花又指着那片院子说:“这里都是我住?”
荆山点头道:“外边瞧着古旧,里边东西都是新的,你应该住得惯。”
何止住得惯?都是最好的布置,好几千万的装修,许多还是钱也买不到的东西。虽然荆家不在乎这个,但白浪费给这个俗气的凡人。
小侍女嘴巴嘟得老高,真能挂上油罐子了。
“你陪我去看。”谢开花拉着荆山就往里面走。荆山忙对侍女吩咐道:“你先回去吧。”
侍女一怔,下意识道:“可是少爷你应该——”
她话都还没有说完,荆山已经头也不回地被谢开花拉着进去院子了。小侍女提着灯笼呆呆站在门外,半晌跺了跺脚,十分不愉快地跑开了。
谢开花却愉快极了。
他没去看另两间房子,只直接进了做卧室用的最大的那一间。进去先是宽敞的会客厅,转过旁边的碧纱橱,越过屏风就见到极敞亮的卧室。天花板上的自动感应灯早亮起来,照得房间正中央一张足足能睡五个大人的床铺愈发显眼。
谢开花欢呼一声,把外套背包一甩,纵身就铺了上去。床上是软绵绵的席梦思,被单也软和得好像云朵,谢开花高高兴兴地裹着被子连滚了三圈。
他在天上时也没睡过这样舒服的床铺。睡的是师父从南极仙翁那里讨过来的先天寒玉床,那架子浑身上下都冷冰冰的,又硬邦邦的,睡上去是真保护脊椎。只可惜能磨痛屁股。师父还很凶恶地不准他铺上锦缎。
到了凡间,睡的又是宿舍的硬板床。这种软绵绵弹力极佳的席梦思,谢开花真是做梦都想。
如今美梦成真,他都快要翘起尾巴了。
旁边荆山看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嘴角轻轻一勾,迈步往床沿上坐下,又一手按住那团团起来的被窝。谢开花就从被窝里探脑袋出来,一头头发早乱成了鸟窝样子。
荆山伸手帮他理了理头发,手指又滑下去抚了抚他的脸。这种柔滑光洁的触感,荆山一个人躺在床上时,都快想念得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