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山顶的度假山庄前停下,杜凡示意程晨下车,带着他来到建在陡坡上的一个观景亭里,让他往下看。平时让人感
觉都乌烟瘴气的大都市在山脚下变得安静又温驯,原本亮如白昼的灯光化身为点点星火,点缀在黝黑的底色上,就像
精致的艺术品,引人驻足。
程晨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微微笑了,说:“嗯,风景真的很好。”
杜凡有点小受到打击,说:“你怎么这么冷静?好歹也哇一声表示惊叹吧?”
程晨看着杜凡,忽然轻轻地“哇”了一声,问:“这样行了吧?”
杜凡被他逗笑了,走近他说:“还好,你还有点幽默感。”
程晨没有躲避,可是忽然靠近的呼吸也让他有点耳根发热,他咳了咳,越过杜凡朝饭店走去,说:“走吧,他们都到
了么?”
杜凡为难地抓抓耳朵,说:“程晨,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别生气。”
程晨站住,背对着杜凡一动不动。
杜凡有点后悔,生怕这一个鬼使神差又酿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可还是硬着头皮说:“其实吧,今天晚上这顿饭
呢……”
“就我们两个对吧?”
杜凡心惊肉跳地抬头,半天才不情愿的嗯了一声,没等程晨回应,就急忙说:“我不想骗你的,不过我每次约你你都
不出来,我……我……你就当我狗急跳墙了行不?”
程晨转过身来,不过并没有杜凡想象的冷若冰霜或者勃然大怒,甚至嘴角还是保持着微微勾起的形状:“吃饭就吃饭
,干嘛要把自己比作狗?”
杜凡不相信地靠过去,狐疑地问:“你不生气?”
“生气有用吗?”程晨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无奈:“车钥匙在你手里,难道我要走下去?”
杜凡连忙把车钥匙塞进口袋放好,乐呵呵地说:“那就好,走吧,今天这顿我任你宰割。”
点好菜,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程晨仿佛被这里热闹的气氛感染了,冰冷的气场减弱了许多,杜凡打心底里兴高又采烈
。
“对了,今天主编叫你进去干嘛了?”
“谈一点事情。”
杜凡郁闷,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差别?
“什么事情?”
“工作上的事情。”
“程晨!”
“就是……”程晨想了想,说:“关于我文章的事情。”
杜凡放弃追问,做了个我服了你的表情,拿起茶壶给程晨倒茶。
程晨盯着茶水满上,说:“其实我自己也没搞定她谈话的中心思想,怎么给你转达?”
“那,是批评还是表扬?这个你总听得出来吧?”
“很显然,是批评。”
“啊?”杜凡有点惊讶:“这就是所谓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以前的老大不是都喜欢夸你的么?她批评你什么了?”
“呃……说我的文章像写新闻,没感情吧,大概,我猜,是这个意思。”
“哦,那要返工?”
“嗯。时间还挺紧的。”
“很辛苦吧?”
“还好,赶一赶总能完成的。”
“那你要注意身体,别熬太晚了。”
“杜凡。”
“嗯?”
“我们离开海南之前,你不是带我出去玩儿了么?”
“对啊,怎么了?”杜凡两眼放光。
“我记得你那时候拿手机录了一段视频是吧?还在吗?我想要。”
“哦。”杜凡有点失望,掏出手机翻出那段视频递给程晨:“效果没有拿摄像机拍的好,你要是想找灵感,我拿些拍
得好的给你吧,那天我没带摄像机,随便录的。”
程晨用蓝牙把录像传到了自己的手机里,又还给杜凡:“这个就够了,回去我慢慢看。”
杜凡看着程晨的眼神有点复杂,欲言又止几番之后,服务员端着他们点的东西上来了,这个话题算是结束。
“我旁边的这个呢,是我们杂志社的招牌社草,有没有觉得很帅呢?”手机屏幕上,一脸兴奋的杜凡把摄像头从自己
脸上转移到程晨面前,语调夸张得让人忍俊不禁:“他的名字叫程晨,早晨的晨,我猜他的爸爸妈妈一定是希望他像
早晨的阳光一样,充满朝气,是吧程晨?”
海南的那一片蓝天白云下,程晨看到了自己被晒得通红的脸,表情很古怪,一副又想笑又想骂人的样子,一点都不像
平时的自己。
“你拍风景就拍风景,哪来这么多废话。”
镜头里又变成了杜凡的脸:“我们的程帅哥很害羞,不愿意出镜,那我们还是不要逼他了,好,接下来,是海南的椰
子树……啊!程晨!那里有椰子卖!靠!好便宜!你要喝吗?我去给你买!观众朋友们,这里是帅哥主持杜凡,别离
开,广告回来更精彩!”
一段以风景介绍为开头,莫名其妙的闹剧为结束的十二分钟的视频就此结束。
程晨不知道第几次独自坐在书桌前播放这段视频了,每一次看,都觉得意犹未尽。
其实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什么杜凡那么优秀的一个人,非要不屈不挠地围着自己转,可是想来想去没个头绪,只好放
弃。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跟杜凡在一起,他过得很真实,杜凡会让他生气,会让他烦恼,也会让他开心。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呢?程晨再一次迷惑了。
04.茅塞顿开
周一回来,程晨的稿子终于通过了主编挑剔的审阅,程晨并没有感到松了一口气,反而觉得有什么哽在胸前,让他闷
得慌。
杜凡一如既往地在周一早上睡过了,此时他的位置还保持着周五离开时候的状态,张扬地凌乱着,一如其人。一开始
程晨还会对他的不拘小节腹诽一下,但是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熟视无睹。
在杜凡桌前站住,程晨被角落一摞堆放得整整齐齐的杂志吸引了目光,平时他不会注意杜凡的桌子上有些什么,不过
今天他却一反常态,像要寻求什么的答案一般抽出几本,翻开。
都是他们自己社出的杂志,程晨发现每本都有几页会被折上角,认真看过去,他发现折角的竟然都是他和杜凡合作的
文章,从柔软缠绵的丽江,到沉静哀伤的岭南古城,或绚烂或淡雅的色彩在程晨眼底起舞,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在这
一张张彩页上面,他们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们共同的回忆,都通过杜凡的镜头,和他的笔触,隐秘而低调地被记
载着。
程晨很少去看杂志出版以后的成品,把稿子交差之后他就不会再关心,他没想过两个人的辛苦成果天衣无缝地结合在
一起的时候会有着如此震撼人心的美感,也没想过杜凡会这么用心地,以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纪念着。
那一瞬间,程晨心里有个角落软软地塌陷了。
杜凡打着呵欠走进来,懒懒地和同事打招呼,一抬头看到程晨站在他的位置前,捧着一本杂志入神地看着,心里一动
。
冬日的阳光舒适宜人,轻轻地铺在程晨的肩膀上,好像那里隐藏着一双发光的翅膀,微微颤动着,等待着破茧而出。
本该见缝插针地过去跟他说话的,杜凡却踌躇了,这个美好得让他手足无措的画面,他舍不得打扰。
不过程晨很快就抬起头来,看见几步开外的杜凡,合上了手上的杂志,冲他扬了扬,说:“借我看看吧。”
杜凡愣愣地点头,看着程晨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
午休时间,办公室的人走了大半,杜凡还在电脑前捣鼓图片,太过专注以至于没发现程晨走了过来,等到他视线从电
脑上移开想要休息一下酸涩的眼睛的时候,才看见程晨微微皱着眉头站在他身后盯着他的图片。
杜凡吓了一跳,努力平复着砰砰失序的心跳,问:“怎么不去吃饭?”
“你不是也没去?”
“我……那个,修图嘛,这就去……”杜凡站起来从椅背上拿过外套穿上,带点期待地试探:“一起去?”
程晨反应出乎意料地没有犹豫,爽快地点点头,倒把杜凡弄得有点受宠若惊。
“主编的话我回去好好想过了,今天又翻了翻我的文章,觉得她真的没说错。”吃饭的时候程晨很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会?”杜凡饿坏了,边往嘴里塞肉边说:“大家眼光不同而已吧?我就很喜欢你的文章啊,写得特别特别好,
你别想太多了,不要因为人家几句话就怀疑自己。”
“你是爱屋及乌吧?”程晨随意地说,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愣住了。程晨有点尴尬地低头用筷子戳饭,耳朵泛起了可疑
的红晕。杜凡咬着筷子死死地盯着程晨,心里五味杂陈。
过了一会儿,程晨才抬起头来,神色恢复如常:“我忽然觉得,我不是一个好搭档。”
“什么意思?”
“嗯……就是我的文字配不上你的图片。”程晨语气很淡,甚至显得有点漠然,仿佛讨论的是和他自己无关的事情一
样。
杜凡咬牙,有种想要抓住程晨的肩膀狠狠摇晃几下的冲动:“你什么意思?你要换人?”
“杜凡,其实你很有才华,我说真的呢,我觉得你没必要……”程晨看向杜凡,眼神里少了一点疏离,但是还是让杜
凡止不住地生气。
“程晨,如果你真的这么乐于折磨我,你尽情的吧!”杜凡站起来,很潇洒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说,都这份上了,你就收手吧,人家摆明就是对你避之不及好不好?再下去就是作践自己了,反正最后不是他走
就是你走,与其逼走他,还不如你自己知难而退。”高天继续打击着杜凡的信心,说的话又是同情又是恶毒,听得杜
凡萎靡不堪泪花流。
“他又不是第一天作践自己了,你管他呢。”唐凌揽过杜凡的肩膀,笑嘻嘻地说:“亲爱的,要坚信爱情的道路是坎
坷的,前途是光明的。”
姚浩感同身受地看着杜凡,却什么也没说,相比之下,自己貌似更可怜,就没必要作出同情了。
杜凡忧郁地用啤酒填补空虚,说:“你说程晨的心到底硬到什么程度?要硬到什么程度才能这么残忍啊?我都快把自
己pia在地上任他踩了,他怎么还能这么绝情?”
叶梓叹气,想要提醒杜凡不要和程晨闹得太难看,否则他也不好向他的亲亲爱人,程晨的表哥齐洽交代,不过犹豫再
三还是没有忍心往他伤口上撒盐,毕竟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一直在情场上片叶不沾身的杜凡这么失魂落魄过。
“我说,除了你五颜六色的前科,会不会还有其他地方出了问题?”唐凌眼珠子一转,说:“会不会你追求的方式不
对?”
“能有什么问题?”杜凡要死不死地趴在桌子上问。
“反正我觉得人的意志力坚强到程晨那样实在超出了正常人的范围,你第一次跟他表白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说的?他
听了什么反应?来,我给你分析一下。”唐凌使劲把杜凡拽起来,势必要找到问题的症结。
“第一次表白……”杜凡眯着眼睛思考,几秒钟后,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我……好像没有向他表白过……”
八双眼睛倏地睁大,齐刷刷杀向杜凡:“没有?”
“我就……一直……追他呗……”杜凡吱吱唔唔地开始心虚,难道行动不是已经代表一切了么,谁说追人一定要说出
口的?
“靠!杜凡!亏你以前还自称情圣!你就是个智障!”高天一掌拍向杜凡的后脑勺。
唐凌捂着心口作痛苦状:“敢情我们围成一堆听了你好几年的怨妇情结,都是你自己的柏拉图啊?你不说,程晨怎么
可能懂?你们又不是一男一女顺理成章日久能生情!”
“就算懂,程晨那性格,你还指望他主动跟你示爱啊?”叶梓摸着额头:“杜凡,你果然太不能给人安全感了……”
姚浩在一边猛点头。
杜凡环视一周,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早说嘛!原来程晨一直在等我表白啊!”
众人再次黑线,唐凌恨铁不成钢地提醒:“不是程晨等你表白,是你应该先表白再等程晨给你判刑。人家打仗还得先
下个战书呢,你这样算什么?”
05.情潮暗涌
前几天才短裤T恤在海南的阳光沙滩上手舞足蹈的杜凡,此时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色彩鲜艳的粽子,围巾围了一圈又一圈
,恨不得把脸也紧紧捂住。程晨递给他一只口罩,说:“你真怕冷就把口罩戴上,别用围巾把自己包得跟个恐怖分子
似的。”
杜凡猛摇头,嘴巴在围巾里:“不要!口罩难看死了。”
“说得你现在多好看一样。”程晨懒得理他,把口罩往口袋里一塞,拉起行李就走。
“等等我!”杜凡提起自己装满装备的大包包,屁颠颠地跟上:“我说程晨,你穿这么少行不行啊?这可是哈尔滨诶
,别一会儿冻坏了。”
程晨鼻尖通红,飞了杜凡一个斜眼,继续走。
“为了形象牺牲健康是要不得的,你还是加件衣服吧,看到你这么冷我好心疼啊。”杜凡毫不放弃地继续他温情感化
的阴谋。
程晨知道杜凡一旦找到了话题就会没完没了地唠叨,他回一个字,那个白痴能手舞足蹈地发挥出一篇议论文,下定决
心不答腔。
杜凡看程晨不理会他,伤心欲绝,泪眼汪汪地跟着人家寸步不离。
这次上面派他们两个来到哈尔滨,要做一个冰雪王国的大专题,主编特意给这个专题预留了超过一半的篇幅,走之前
给他们下了军令状,图片文章不达标,他们俩就死定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主编颇有深意地看了程晨一眼,程晨不动声
色,抿着嘴什么都没说,倒是杜凡,哀叫连天控诉主编不讲道理,人还没动身就给他们施加压力,影响他们的艺术创
作情绪。
“程晨,你说主编不会寻思着把咱俩拆伙吧?”
“我怎么知道?”
“放心,她要是敢拆咱俩,我就以死明志!”
程晨没忍住笑,无可奈何地看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杜凡:“至于吗?”
“至于……”杜凡郁闷地回答,有点不高兴:“你怎么好像无所谓一样?”
“社里怎么安排就怎么做呗,这是工作,不要掺杂私人感情。”
杜凡好像真的恼了,听着程晨的话眼神越来越阴沉,之后居然一路都没再说话。
直到他们进了酒店安顿下来,杜凡还是拽拽地一言不发,从大背包里翻出设备检查。程晨把两个人的毛巾拿进卫生间
挂好,试了试热水,对一切都挺满意。坐在床边打开小电准备做点记录的时候,看到杜凡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心底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