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云天(第二部)——三七
三七  发于:2013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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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兄弟俩只有一死才能解决?父王恶意的眼浮现眼前,他不禁毛骨悚然,不,不会,不会的!

——只要有他在,其余人休想动云弟一根毫毛。

当初的信誓旦旦记忆犹新,仿佛隔了一个前生旋绕耳边,他记得的,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做到。

真是可笑,曾自信满满许诺不让斩云遭受情感折磨,却不料自己正是使他扭曲的根源,深处剧烈的疼痛涌上心头,凌扣风猛烈的重拍桌案发出一声巨响,“是谁!”

“陛下。”秦妃暮自阴暗的走廊转入华灯照射下的堂前,一天之间,他也似回不到从前。

好像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凌扣风深吸口气身子却在簌簌发抖,

“若是朕没有记错,你现在应该呆在将军府等候传讯吧。”

“是,”秦妃暮微微一笑,一对琥珀色猫儿眼中的视线被宫灯的闪烁搅乱,明明晃晃看不清真意,“臣正是前来禀奏一些只有陛下才能知道的事情——”

“大胆!”凌扣风陡然怒喝,顷刻间心烦意乱,随即惶惶不安,“你参与叛乱,蛊惑赤王,今夜又擅入皇宫,你可知你犯下的是死罪。”

“是,”秦妃暮又笑了笑,“臣自知罪无可恕,罪该万死——陛下何不立即赐死,”明亮的目光像刀锋一样迎上他,“还是,陛下另有偏袒保护之人,因着他才纵容我等罪臣……”

凌扣风忽然笑了,甚至悠闲自得的坐回椅中,“现在,你立刻离宫听候命令,朕也许可以不计较你今日的过错。”

怔了怔,秦妃暮恍若未闻,垂首道:“陛下,你纵坏了他,在他眼里,天下大权怎比得上你一蹙一笑……”

“呼”的一声,凌扣风飞起一脚,将桌案踢翻,发出巨大声响滚落到秦妃暮身前,

“别以为仗着斩云恩宠朕就不会杀你。”

桌案落地声引来一干侍卫,他们畏畏缩缩堵在堂前,却被苍帝罕见的杀机与怒气震慑,“陛下……”

“全部给我退下,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凌扣风一字一字森冷吩咐。

“是!”众人如蒙大赦,赶紧退出不见踪影。

“……恩宠……”秦妃暮似根本未曾注意周遭一切,翻来覆去念着这两个字,似在咀嚼其中味道,“……恩宠?哈,哈哈……陛下,他怎么将我放在心上,除了你,他眼中没有任何人,即使是寇掠,也不过是替身……”

青筋暴露,凌扣风再也控制不住怒气,急步上前重重一脚踢中他的小腹,冷笑道:“秦卿,你话太多了!”

一时间喘不过气来,秦妃暮也未挣扎,只是淡淡一笑,“是,微臣实在说得太多——那便说说陛下担心的君玉公主吧。”

“住口!”全身都颤抖起来,凌扣风握紧拳头只想到将这人杀了!

闷哼一声,秦妃暮迅速侧头,只觉脸颊一痛用手摸时,血已流了出来。心中微震,他小心动了动身体不使自己完全暴露在苍帝攻击范围内,长久以来,他倒忘了眼前这位是率领他们获取龙腾的君主,是将赤王殿下一手养大的天下之王。

许多年的物是人非,他还是回到过去老路——

“陛下何不见见朱雪晴?”秦妃暮挑着眉眼,但收敛起狂态,“若是不愿,只怕罪臣再也无法庇护他了……”

闻言心中一动,尽管笃定君玉已被害,但还是存了万分之一的希望;而且——他乜斜妃暮一眼,冷冷道:“大将军真是算无遗策,早就料到朕不会拒绝了吧,还不让他来见朕——”

杀机如针,密匝匝钻入肌肤刺痛难耐,秦妃暮嘿笑一声,扬起手,一列士兵从殿堂隐蔽处出现,朱雪晴低垂双手,猫儿般无声无息上前。

凌扣风一怔,快速打量四周,“凝翠堂”位置颇偏树林繁密,秦妃暮来得如此迅速而且看样子暗中还布有不少人手。负手徐徐起身,绕着跪立的朱雪晴走了一圈,“好个妃暮——”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笑着不再言语。

自恃有所准备的秦妃暮闻言微愣,抬头看着苍帝温和从容的表情,双瞳收缩,

“朱雪晴已经带到,臣—是否应当告退?”

“不必——”凌扣风深深吸一口气,唇齿间嘶嘶作响,“你原是朕的心腹爱将,此间隐情何须瞒你,”他偏过头,笑眼沉沉,“朱雪晴——对你们动手的是不是赤王。”

“是。”

“……君玉,现在如何……”

灯光下那柔顺的孩子陡然震动,抬了半脸又匆匆低头,“公主……生不如死。”

“雪晴,”秦妃暮似笑非笑的斥责,“如今你是龙腾人啦,也是陛下的子民,结通外敌心怀叵测的银君玉再也不是你的主子了,明白吗!”

“是,秦将军。”

声音在耳朵中嗡嗡作响,凌扣风木然看着跪在面前的孩子,心中愤懑郁郁,她是无辜的,必定是无辜的,所谓怀有二心,所谓串通外敌都是莫须有的罪名,而这名声则是——则是我,我已默认……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

“事情正如小人之前所述,只是小人要招呼的人已提前离开,那晚回到驿站在外看到的,是赤王部属……”

夜风将他微微颤抖的声音滤过成水,沉厚而凝重,黏贴在耳膜挥拂不去,那夜的雷雨,那夜的悲嘶,那夜救助无门的君玉还有那夜已下决定的斩云,许多的声音和许多的画面在脑海中来回奔腾,仿佛听到乍见寇掠时隆隆的滚雷,是了,还有寇掠,华扬应该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应该照做了吧……这件事,再不压制便会越来越严重,会有越来越多人知晓,到那时,地宫里的禁忌会不会暴露在众人目光下——

“我趁守卫不备,带了公主离开,随后回到抚仙报信,哪知……哪知抚仙王族庸碌不堪,囚禁了小人,直到秦将军……”

“君玉现在在哪里?”凌扣风打断他的话,淡淡问道。他话里还有不尽不实之处,但已不愿追究,怕继续下去会发觉更让自己痛苦的事实,他是龙腾的苍帝,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注视着的王——

犹豫一下,朱雪晴轻轻回答:“宛琉国——宛琉的公主与君玉公主有姐妹之谊……”

宛琉!它恰好与抚仙一南一北形成犄角之势,将龙腾抵在正中,莫非——

摇摇头,凌扣风长吐一口气,平视前方黑沉沉的天色,“往事不与追究,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那么你……”心想若他回抚仙势必视为叛徒,这孩子身体单薄也无防身之能,行不得远路;瞥了他一眼,朱雪晴跪在地上微微发抖,

“抬头。”

顺从的仰首,宫灯柔和的光投射在他脸上,不敢正面相对,微偏的轮廓折射出晕黄,朦朦胧胧之中像极了幼时无邪的小弟,只是多了几分骇怕与恐惧。

“不如让他留在陛下身边如何?”秦妃暮在旁察言观色,忽然插嘴道:“朱雪晴无亲无故,年纪虽小却得罪不少人,天下之大只怕再无他容身之处。”他顿了顿,眼中闪现复杂的神色,凌扣风冷冷旁观,见此模样顺着他视线望去,恰好见到那孩子惊喜交集的神情,他向往的偷偷抬头不料正迎上自己目光,顿时大为惶恐,又怯生生低了头束拢双肩等待责罚。

一瞬间,便想起小弟调皮之后装可怜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也好——来人。”

侍候身边的内侍战战兢兢走过来,“陛下。”

“你先带他下去休息吧,明日再将这孩子入薄记册。”

“是——”内侍恭恭敬敬的回答,瞄了瞄朱雪晴,一双眯缝眼露出暧昧的表情,“请随我来。”

想不到如此顺利,朱雪晴抬起有点苍白的脸,害羞施礼,“谢谢陛下。”

斩云在他这个年纪早就无法无天了吧,凌扣风微微含笑,想起往昔小弟的调皮捣蛋,想起他为抵抗昭朔图谋联合锡兰却被任性胡闹的弟弟搅和,就在那时,秦妃暮对云弟动了心……

秦妃暮也因朱雪晴临走前天真的笑颜想起斩云,初相识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那时他还是怀着青云大志纵横无敌的将军,而他则扮成女装在回眸浅笑的时候摄了自己魂魄,惊艳的爱意蒙蔽双眼,他刻意的柔顺也使得他更加踌躇满志,却不料野心在同他远征时破碎,梦想到头来都成了镜中水月。

今夜或许适合悲伤,秦妃暮瞧着旁边眉心拢聚同样伤怀的男人,决定最后一次放纵,

“这孩子留下是个祸害,”他看着朱雪晴消失的地方惘然的说,“我却下不了手杀他,也不忍心丢下他不管。”

“……我会照顾他。”凌扣风不知不觉用了“我”而不是“朕”。

秦妃暮听出来了,眯着眼看了看他,吃吃笑道,“真像,虽然不如殿下俊美,却更惹人怜惜,难怪陛下动心。只是,您将他收到身边就不怕赤王伤心吗?”

“放肆!”

11

“殿下早已情根深重,任何人事都无力挽回,陛下眼中他只是个天真顽皮一时无知的孩子,但实际上的殿下心性残忍手段狠辣,比之烈帝尤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殿下钟情于你——”

“住口!”

“他早就夺权掌政,陛下,难道你不知道吗,当今天下只怕没人治得了他。”秦妃暮连连冷笑,“他是几百年来唯一修习成了《九转玄天》,能够带领龙腾走向传说中长乐之路的人……”

“不可能,”凌扣风闻言巨震,“当初朕亲自为他拔除邪功,他岂能瞒得过朕!”

“微臣不明白其中关键,但他确实拥有无上力量。陛下,龙腾是个崇尚力量的国家,单靠美貌与您的宠信并不足以使他收服众将,锡兰一役,抚仙一战,赤王现在的威信恐怕已超越您许多……”

急速回忆,但凌扣风脑中找不出半点斩云成功的蛛丝马迹,那个一直天真娇憨的孩子……

“怎么可能……”

秦妃暮微微一颤,缓缓道,“当年陛下曾说一旦让位便离宫云游天下,恐怕这正是赤王刻意隐瞒的原因吧!”

他只想做你(我)身边像孩子般的宠弟。两人几乎在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以殿下目前的才智武功与您对他的纵容信赖,其实帝位也仅成了一种形式……”

心内一惊一痛一酸随后皆成苦涩,凌扣风仰望苍茫夜色叹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他想说什么呢?往日似那浮云不可追及,面对着此生最大的敌人应该说些什么呢?秦妃暮低下头,淡淡道:“臣的心,陛下应该懂的,而赤王的心也与臣相同,哪怕一死也留要在心爱人身边——想必您也很清楚,若选择此时离开,赤王的怒气足以将整个天下毁灭。请您,留在他身边吧,至少,他是您的弟弟,是您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也只有您才能让他心甘情愿随在身侧吧。”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轻,凌扣风似乎没有听见,他沉默半晌,淡淡笑了,

“朕——并未说过就此离去。”

秦妃暮阴柔俊秀的脸庞泛出嘲笑,“是吗?陛下早已打算好大婚之后退位避世吧,一则可以离开赤王,二则可以断了银君玉利用龙腾的野心!”他瞥见凌扣风木然不语,扬扬眉,“仁慈未必能换来好报呢。”

凌扣风颓然坐下,前所未有的慌乱袭遍全身,使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呢,你不惜触怒我也要为他求情,他可知道,他可会感激?”

尖锐的反问像一把尖刀直接捅入秦妃暮心底,他疼得身子瑟缩,勉强笑道:

“只要是他想要的,微臣不惜一切也要助他得到。”

怔怔望着他出神,凌扣风一时间无言以对,又是一个陷入痴狂不辨是非的人,他眼下虽极力忍耐,但如果有一天失控了会怎样对待云弟。凌扣风慢慢将左手握拳,早在力排众议拔擢他为武状元时就发现此人野心勃勃,是有勇有谋的智将,也是个不露声色的狂徒,一直在小心提防,却未曾想到他陷入爱恋不可自拔,对斩云更无回手之力。不过——当浓情转薄,爱意转恨时——心中急速转念,凌扣风来回走了几步,淡淡问:“你很爱他?”

“是,”秦妃暮扯扯嘴角,露出牵强的笑容。

“自你为官来朕便留意着你,一直以为——早晚有一天你会篡位夺权,哪怕多了斩云,但并不妨碍你的宏图伟业甚至更多了一个绝佳力助,当时你是这么想的吧。”凌扣风若无其事的微笑。

秦妃暮震了震,抬头盯着凝气聚神的帝王,“……陛下什么意思?”

凌扣风朝前走了几步,状似不经心的问,“朕很好奇,你有多爱他,又能爱他多久?”

“哈哈哈——”秦妃暮忽然仰天大笑,甚至连眼泪也笑了出来,“陛下落到如今地步依然为他着想,难怪臣比不过您。”他借拭泪的时机遮掩住惊惧,悄悄后退一步,但还是躲不开对面负手而立那人散发出的杀机。今次前来他虽早有准备,但苍帝若是决定近距离击杀,现在的他已没有自信能够支撑到手下赶来的时候,“陛下啊陛下,你纵容坏了他,让他眼里看不到别人也不屑了万里江山,嘿嘿,在他心里这天下还有什么能比你更重要……”

略一扬眉,凌扣风慢慢移动步伐,心如平镜不起丝毫波澜,他柔声道,“妃暮,若朕决意在此杀你,你将如何?”

“怕我害他?”秦妃暮自嘲的一笑,一指指张开握成青白色的手掌,“我若有此本事,早就将他囚住,哪会沦落到今天……您真的是位好兄长哪,哈哈——赤王殿下自小冷静无情,除了您,根本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左右得了他。您不明白么,跟随他的人,即使我都是您的替身,”他忽然抬头,美丽的琥珀色猫儿眼闪动着坚强,不屈与偶尔残酷的光芒,“殿下宠幸的人,无论男女都有您的影子……”

凌扣风只觉呼吸一窒,稍微转念便在瞬息压下心头波澜,开始缓缓催动体内杀机。许多年了,他又将为云弟染上血腥;心里烦乱,逼人的气势稍窒,秦妃暮双目一亮趁势前进,第一次与他正面对峙,“陛下,其实臣常常在想,赤王以兄弟之情困住了您,那么,若微臣降服了您,殿下又会怎样呢……”刹那他双目异芒大放,露出凌厉凶狠的笑容。

“不、自、量、力!”凌扣风每吐出一字便逼近一步,每个人都有一个临界点,一旦忍耐到达极限,就会崩溃,斩云如此,秦妃暮如此,失去平常心的他固然过于焦躁,但想要制自己于死地的决心和爆发力倒不可小觑,何况还要提防那些暗中埋伏的人手。凌扣风轻哼一声,慢慢将右手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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