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云天(第一部)——三七
三七  发于:2013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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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五日龙腾新皇正式登基。

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

十三岁的新皇——凌扣风一身明黄九龙纹饰衣袍,金冠闪亮,神情肃穆,带着无可比拟的高贵和尊严完成一系列繁文缛节——移步朝天正殿。

目送高高在上如神祗般遥不可攀的兄长离开,凌斩云缩在宫墙一角,紧紧咬唇。不知是有意或者无心,如此盛大的祭典竟没有一个人告诉他,更别提让他出席!无论谁都没有记着他!凌斩云一扫身上本是兄长衣物的旧袍,咬牙冷笑——至今他还依附兄长生活。“大哥……”凌斩云伸手捂住脸,声音有种怪异的迷蒙,“连你……也忘了我吗?”兄长的保证犹在耳边,可是结果……果然,只有自己成为皇帝才能掌控一切吗?喜怒哀乐、生死存亡、繁荣衰败,果然,只有当上皇帝才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吧!名利、权势、无比的敬畏与尊重和——然而,这些——都是大哥的了……答应他,说要助他为皇的大哥呀……

14—16

初登位的凌扣风不敢给云弟任何封赏,在或明或暗无数双眼睛的监控下,他甚至不敢离斩云太近——一切只能悄悄进行。

半个月后,好不容易处理完朝中故意扔出的烂摊子,趁着今夜乌云密布不见星月,凌扣风小偷似的悄悄摸进如今已是斩云寝宫摇松殿。

屋内没有灯光——斩云应该睡了吧!凌扣风有些犹豫——错过今日,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谁?”忽然一声清喝让扣风颇感意外:斩云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敏锐?“是我。”压低嗓音他推门而进。

斩云燃起灯却被扣风一掌熄灭:“别点火。”

“大——哥——”乍现的灯光已让斩云看清来人,声音中开始出现浓浓的哭音,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大哥……”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前就是一扑。

“小心。”凌扣风意思一下表示生气。黑暗中兄弟俩玩这种你扑我接的次数多了,他闭上眼睛都能捉到人,“怎么又哭了?”凌扣风倍感无奈,手背上越滴越多水汽总不会是房中下雨吧?

“大哥……”斩云还在哭,“你……骗我……呃……”哭得打嗝了。

叹口气,凌扣轻拍他的后背:“你认为大哥是那种人吗?”

捂在凌扣风怀中斩云拼命摇头:“不是,大哥不会做这种事——但……”

“我不明白父王为什么让我继位,”凌扣风皱起眉头,除了想让自己陷入水深火热中,没有第二个解释。冷冷一笑——越是如此他越要活得精彩,“现在大哥骑虎难下,已经沦为权贵斗争的靶子。”他的笑容微苦,不久前还信誓旦旦要及早出宫,如今……

“那——大哥,”斩云抬起一双被泪水冲洗得愈发明净清澈,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的眼睛,“大哥可以让位给我啊!反正你现在是皇帝,不管做什么也没人敢反对!”

“现在不行。”凌扣风抬手拭去小弟脸上未干的泪水,“衡王、陵王、昭朔王三方人马蠢蠢欲动,再加上宫外仇恨龙腾的国家或个人势力,怂恿挑拨巴不得天下大乱——如今,帝位上的皇帝不过是许多人想要暗杀的对象罢了。如果你真想为皇——等大哥把龙腾整顿以后,再交给你好吗?”

语气轻松惬意,仿佛他谈论的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治大国如烹小鲜”斩云忽然想起这句话——对兄长而言,任何诘难与敌意不过是烹饪的一些佐料罢了,大哥……越来越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环抱兄长的双手忽然觉得触感不对,凌斩云疑惑的伸手一按——“别——”扣风来不及阻止,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身子倏然紧绷。

慌不迭已放开手,凌斩云瞪大双眼感到兄长正强行按捺痛楚:“这——是伤!”小心翼翼抚触他身上层层绷带——看来伤势极为严重。

“这就是成为帝王要付出的代价吗?”斩云轻声说,忽然明白兄长煞费苦心的保护——自己在大哥不知承受多大痛苦的羽翼下愉快生活,竟然天真的以为,世上只有愿不愿而没有能不能。

凌斩云安静下来,靠在兄长怀中,第一次真正感受他纤弱身体蕴含巨大的,无微不至的关怀:“如果没有大哥——只怕我死过不知多少次。”

“怎会呢!”凌扣风轻笑,他不愿再谈这事,伸指搔搔斩云的下巴,让他脑袋一缩不得不暂时立起身子。“好了斩云——这次来是想把护龙给你,”凌扣风拉起幼弟的手,走出户外。黑暗的天际中只有回廊挂着的宫灯闪烁,晕黄的光芒映照到庭院中十八名黑衣黑袍蒙面人身上。长长的身影凝结峰锐的冰寒,十八双明亮的眼眸齐齐望向斩云。

“护龙?”斩云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今宫中暗潮汹涌。大臣们或多或少或明或暗投靠衡、陵、昭朔三派,短时间之内碍于父王余威以及实力未丰,三派相互制衡暂时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但,暗地里刺杀行动绝不会少。”凌扣风抬目,望向远方。眸子中波涛汹涌,脸上微微露出一种难测的冷漠与斗志。“斩云,你是我唯一关心的人——迟早有一天会有人发现你对我的影响。到那个时候,只怕他们会将矛头对准你!”扣风轻轻叹口气,俊秀的脸庞有种不符年龄的苍老,“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摸摸小弟的脑袋,“我会让护龙保护你——你将成为他们新的主人。”

“那大哥呢?”凌斩云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问。

“咦——我吗?”凌扣风笑笑,“我没关系。皇宫中侍卫一大堆,想要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但大哥还是受了伤。”凌斩云一字一顿的说,骨碌的大眼围绕着兄长的身体直打转,“说不定就是因为侍卫太多才受伤的吧?”他胡乱猜测,意外发现扣风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斩云心中一震:“大哥……”

“大哥不会有事,”凌扣风柔声保证,“你远比大哥需要护龙!”

“我——不——要!”凌斩云慢慢摇头,很坚定的否定。

“斩云,”凌扣风皱眉。他从来拿这个固执又任性的兄弟没办法。看看愈发寂静的四周,时间已拖了很久。他不能再逗留下去,“总之我把护龙给你。高宴会为你解释相关成员的一切。时间不早我该回去……”

“大哥,”凌斩云不紧不慢的开口,“如果你硬要塞给我——说不定,我会仗着护龙保护作出一些很过分的事情哟!”

“斩——云!”迈出的脚步硬生生停在半空凌扣风僵硬的转过身,横眉冷目怒视那笑得一脸天真的小孩,在这几乎可算生死存亡的关头小弟究竟知不知道他会遇上怎样的危险。

根本无视兄长几乎要冒火的双目,凌斩云笑嘻嘻的建议:“不如这样,我们一人一半好不好?以后大哥遇上有好人才——再慢慢补充——当然,如果大哥不同意——我也没办法。”看似无奈,但骨碌碌直转的眼珠分明写着:如果不同意我就大闹一场。

瞪他已经瞪到没力,凌扣风再一次屈服,“也好,”他点出九名包括高宴在内护龙中的佼佼者,交给斩云后不再迟疑趁着茫茫夜色离去。

时间紧迫,如果他不趁现在难得的安稳阶段抓紧时间培植自己的力量,那么,等到三方联手,他会一败涂地。凌扣风露出微微冷笑——新皇登基,按惯例会破例开考,让天下人才多一次一展抱负的机会,这次——势必将有一批为己所有的杰出精英潜入朝廷中——等着吧!龙腾,我会让你在我手中改变模样。

初冬来临,一夜之间气温乍寒。第一场雪悄然而降,世间皆成白玉,寒澄彻骨;天际云幕低垂——郁郁不见星月,大地茫茫不见别色——一切寂静。

“澄心殿”——退位后凌飞龙与水惹玉的居所——步履焦急但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的奴仆御医来来往往;房间内凌扣风兄弟俩悄然而立。

凌扣风紧紧握拳,看着纱幔后正被施以急救的母亲——这个冬天——将无比严寒。

“扣……风……”缓缓醒来的水惹玉睁开一双几乎看不清景象的眼睛,她想要告诫他,但吐出的是破碎不堪的字句:“斩……云……”

“母亲,”一个箭步抢上去,凌扣风握住母亲的双手,喉头像有什么东西紧紧抓住,如火炙般难受:“我会保护云弟。请您……放心……”

“不……”水惹玉说不出话来只能艰难的扭头:“云……”

“母亲,”凌斩云收敛笑容,显得无比郑重甚至在灯光闪映下竟有丝冷酷,“我会遵守对您的誓言!永远——”他侧首看了看身边强行按捺伤心的兄长,“——尊敬爱护大哥。”

“希望你能做到……”水惹玉以眼神告诉斩云,安心闭上双目,悄悄停止呼吸——终究没有正视始终痴痴等候一旁等着她回眸的凌飞龙。

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凌扣风猛然扭头转身用力推门:走廊的宫灯在凌晨刺骨的寒风中左右摇摆,灯光忽明忽暗,让沉静的天地显得愈发阴森。黑沉沉的天幕不见尽头,如此刻扣风沉痛的几乎窒息的伤心——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机,母亲一去——父王只怕……

——从来憎恨的父王——思及他守候在母亲身边的苍老与疲惫,凌扣风第一次为他心痛,“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喃喃吐出八个字,凌扣风拭去眼泪大步走出“澄心殿”。母亲的丧事——极为可能他还会操办父王的丧事——接着他将面临比这天幕更黑暗的风暴……

冷冷目送兄长离去,凌斩云望着紧闭的大门出神半晌,才调回视线怜悯的看着似乎也已死去的父王。

“母亲已经过世啦!”凌斩云小小声的说,仿佛母亲只是睡着一般。他慢慢用锦被盖住母亲整个身子包括头脸——“滚开!”举动重重蛰进心里,凌飞龙勃然大怒,凝气拂袖扫向凌斩云。

斩云早有防备,可未料到父王一袖之力竟如此快速与庞大,他顺势而飞轻轻巧巧落到室内边缘。咳了咳,吐出一口鲜血。

平整一下呼吸,凌斩云笑意吟吟再次走到凌飞龙身边——方才的内伤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翻手取出一柄精致小巧缀有明珠宝石,刀刃闪闪发着蓝光的匕首,“自尽吧!父王!黄泉路上,去得迟了——可就找不到母亲啦!”

呆滞的目光慢慢投射到床榻丝缎折射出悠悠冷光的匕首上,凌飞龙吃力的开口:“上面——淬有什么毒?”

“是一种能够让您很快死去,但不会感到痛楚的毒药,”凌斩云眉开眼笑,“很棒的药哦!我特地命护龙找来给您准备的呢!”

凌飞龙微微一笑,也不见他动手,蓝光一闪,匕首便深深扎入心口。麻痹的感觉在霎那淹没胸口的疼痛,“恶毒的孩子。”转过头,他恶意的看向笑得开心的小童。

凌斩云笑着,摇摇头,目中忽然露出古怪但让凌飞龙为之一震的眼神,“我知道父王想让我与大哥争夺王位——可是,您错了……”

错、了!他错了!凌飞龙脸上出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麻木自胸口继续向四肢蔓延,鲜血不断溢出伤口,他的行动开始迟缓,“你……”

“让你失望了,父王!”凌斩云截断凌飞龙正欲说出的话,“我不会成为第二个您!”他悄声说,唯恐声音一大就会让父王摇摇欲坠的身体彻底倒地,笑容越涌越多,流泻了一室甜蜜。凌斩云将目光投向安详终于解脱似的母亲,“而且,我答应母亲,永远、不会冒犯大哥——父王,让你白费心思啦!”

慢慢回头凝望水惹玉,过去一切开心的伤心的,更多锥心刺骨与她在一起的回忆闪电般在脑中一一浮现,最后化作无法忍耐的剧恸——“……报应!”凌飞龙低声说。

“报应吗?”目光一沉,凌斩云在瞬间似乎换了个模样,若有所思的点头,“的确!这是您的报应——并非天下万物都完全属于您呀!”

空气因为寒意几乎凝滞,是不是凝滞扼住了呼吸。

眼看父王渐渐神志模糊,呼吸声渐渐减弱,凌斩云重展笑脸,小心来到母亲床边,虔诚的用锦被盖过她苍白的头脸:“安息吧,母亲!我会将您葬在您出生的地方,您熟悉的故土——而不是父王身边。”

“你——”凌飞龙已呈不支的身体倏然绷紧,嘶声怒喝,不知从那来的力量他霍然站了起来,企图能予斩云一记重创。

轻易闪过他的掌风,凌斩云一个翻身落到离凌飞龙不远处,清脆悦耳的笑声不断:“没用的父王。既然你必死无疑——那么,今后的一切再也不会听从你的命令!等祭官为母亲沐浴整容后,我会非常小心带她出宫,”笑容变得阴狠,目光也变得冰冷,“我会让母亲与她的亲人们合葬在一起。至于您——父王,您将单独被放入棺中,在华丽庞大的地下陵宫过永远没有母亲的寂寞日子,”注视父王狠毒嗜血的目光,凌斩云不以为然地朝他微笑,“您瞪我也没用——这一切,都是您的报、应!”

报、应!狠狠两个字重击到凌飞龙心中,击碎他最后的坚持:玉——死后有知我也绝不会放过你!发出近似凶狠嘶吼的呻吟,他终于陷入无穷的黑暗。

“报应!”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凌斩云显得有些古怪——冥冥苍天当真有因缘果报神吗?他慢慢走到门边,推开大门,让寒风夹带翩翩雪花呼啸而来:“烈帝……驾崩了!”他轻声说,瞧着屋外守候的宫女、内侍、御医、眼前所有的人们开始慌乱、奔走、哭天喊地的挤成一团。

——这些人是为父王伤心吗?凌斩云垂下头缩在门廊一角,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脸上的微笑:是因为宫中会有一次变天吧!无论谁胜谁负,担心、恐惧、害怕、甚至牺牲的人只会是宫中这些规规矩矩的人吧!报应啊!凌斩云笑着,有些恍惚,想起父王那双深情悲怆,拥有无尽哀伤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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